她想著便看住自己的丈夫,關止也正轉頭看到她,還有心情眨個眼睛算是拋媚眼調情。
他的臉皮厚如銅牆鐵壁,從來不穿。
這也是至大的本事。
飯後關止必然又被王鳳扯到一邊講話。
關山招了藍寧到跟前來,讚了她幾句:「菜做的很好吃,確實是個能幹的丫頭。你和關止要好好互相扶持,他有荒唐的地方,你要勸著。」
一直以來,因為外公的關係,藍寧對丈夫的爺爺存了隔閡的心,不願意太親近,也不願意太瞭解,且就當一般長輩尊敬著。
不遠不近的態度,才是尊重,也策安全。但,並沒有必要親近。
他所說的荒唐無非就是席上爭論的,藍寧覺得自己既無立場也無必要由此對關止當一個勸夫的賢妻。所以,她只是唯唯點頭。
老人擺了擺手,讓她離去。
藍寧轉身之時,看到關山眼望著窗外樹梢月景,頗有幾分淒涼之色,不是不隱隱惻然的。
老人身後的其他人各自為陣地相互交流。關慶國同關冕父子講著話,大嬸二嬸逗著嘟嘟,王鳳扯了關止說話。唯獨老人沒有人在跟前說話。
她走到王鳳同關止身邊,王鳳一貫沒好聲氣地說:「凡事都要有個克制,不能下手沒輕沒重。」
一講好,藍寧的臉就紅了個透。
關止臉上的抓痕猶在,自然讓當母親的心疼了。
藍寧一害羞,就沒好意思多話,又被王鳳抓了機會數落幾句。
最後還是關止掏掏耳朵,扯了藍寧過來,說:「咱們回家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回家的路上,藍寧才恍覺自己是一直悶悶不樂的。
關止開了音樂,放達明的《萬歲萬歲萬萬歲》,音樂很奔放,可以教人熱烈起來。
但藍寧還是不開心地開口了:「你們家個個都歧視我們啊?」
關止糾正:「是歧視我們的職業。」
藍寧撇嘴。
「九十年代流行點子公司,我爺爺就認為是瞎扯淡騙人錢的皮包公司。」
藍寧問:「你當年幹嘛死活要退學?」
「我是發覺發展的方向發生了根本性的錯誤,及時糾正。」
又是說了等於沒說。
藍寧暫且放著,不提。
實則這個問題,他們交往的時候,藍寧也問過,每回都被關止隨意糊弄過去。但她是不深究的,並不放在心頭。如今自己再問,發現是真的好奇了,還想一問到底。
但關止不會答的就一定不會答,她也不得法,只好作罷。
他們回到小區的時候,差不多快十點了,關止一拐彎,預備進地下車庫,被藍寧拽住了胳膊。
「你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關燈?」
「沒啊。」
兩人一起抬頭,看到自家的窗戶一片光亮。
關止立馬熄了火,同藍寧一起下車奔上樓。
打開門以後,兩人面面相覷,心下一沉,簡潔得不能再簡潔的小屋慘遭洗劫,抽屜裡的物品被胡亂扔在了地板上,衣服器具到處都是。
關止拿起手機撥了110,藍寧已經把幾個房間看了一遍。家用電器一件沒少,但是她同關止的筆記本電腦並PSP、MP3及數碼相機都沒了,打開的抽屜裡,存放的現金也沒了,首飾也沒了。她再翻,關止的名牌衣服也少了好多件。
關止咬牙切齒:「靠,這小偷把我吃飯的家什都給撈走了。」又發現自己Comme des Garcons襯衫一件不剩,開始哭笑不得,「我明天穿什麼?」
藍寧把兩人的櫃子又裡裡外外看了一遍,確認只有關止的名牌襯衫西服被偷了。
這是一起手下很留情的入室偷竊,藍寧同關止相對看一眼,心裡都光亮。
藍寧開始撥小保姆張愛萍的手機,的確在關機狀態中。
110的民警來了以後,把現場勘查了一遍,又從小區物業處調用監視錄像帶,結果物業處的保安攤手,門房的監視儀從來是擺設,竟然沒啟動拍過。
藍寧一瞬就惱怒了,比看見自家被竊還氣憤:「我每個月按時交物業管理費,你們就是這個工作態度?你們的物業管理制度上頭寫的清清楚楚,監視器要二十四小時開啟,監測小區安全,原來都是形同虛設?」
民警也認為保安不盡職,嚴肅地教育了一通。
關止拍拍藍寧的肩,要她順氣。
「你沒見閔行的大樓都倒了,我們這裡不過物業沒開監視器,小意思小意思。」
藍寧瞪他一眼:「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民警認真做了現場記錄,在民警看來,破案並不困難,不過還須關止一同去派出所做一個筆錄。關止讓藍寧先回家睡覺,藍寧歎氣:「家裡一塌糊塗,我怎麼睡的著?」
「沒事兒,剛才你媽給我電話,兩老要過來陪我們一晚。」
藍寧心中卻是一定,原來發生了突發狀況,自己期望身邊有親人陪伴的念頭這麼強烈。這算不算心理上頭並未斷奶?
但她口上埋怨關止:「這麼晚了還要他們過來。」
關止拍拍她:「他們擔心你,我讓他們一定打個車。」
兩人便分頭行動。
萬麗銀是例行給關止電話的時候,聽說女兒家遭竊,她是琢磨著兩個孩子一晚上會因這事情不能好好休息,疲於應付殘局,便拖著丈夫一同來了。
藍寧其時確有幾分手忙腳亂,要把所有雜亂無章的東西歸位,光是滿地的衣服就讓她頭大。小偷為了將抽屜櫥櫃中潛藏的有價物品翻找出來,幾乎是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因此她同關止兩人所有的衣褲鞋帽,被褥床單全部被丟到地板上。
當然,一切潛藏好的有價物品也被一掃而空。
就剛才民警在現場的時候,記錄下來的就有她同關止的結婚戒指,她結婚時候長輩們饋贈的首飾,她和關止各自存放在抽屜裡的現金,還有兩人擱在冰箱上頭儲蓄罐裡互相平攤的生活費。
萬麗銀和藍森抵達的時候,藍寧正在收拾關止的房間,頹喪地坐在地板上一件一件疊衣服。
萬麗銀問:「被偷了多少?」
藍寧悶悶答一句:「結婚戒指都沒了。」又低聲說,「蠻好戴在手上。」
藍森安慰:「人沒事就好,我們一聽小關說家裡被偷了,擔心得要死。」
但藍寧不這麼想。
她想她從來沒在乎過結婚戒指,但是突然發現結婚戒指被偷了,心情居然沮喪到了極點。在她獨自一個人坐在一片凌亂的家裡收拾殘局的時候,這種沮喪又被無限放大。
萬麗銀指揮藍森幫女兒一同收拾,看藍寧還是悒鬱不樂,便說:「戒指沒了再買一對,你們當初也是人家送的。」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
當初關止向她求婚成功,問她要買什麼戒指,藍寧選的是某洋牌子旗下的三金戒指,用了黃金、白金、玫瑰金的指環相繞,但並不鑲鑽。款式複雜,但並不花哨,且絕對吸引。
覺得不妥的倒是王鳳,說:「結婚戒指不鑲鑽,小丫頭真想的出來。」
關止卻寫了一篇專欄,說:「愛情,不計付出、終身守護;友誼,一生分享、患難與共;忠誠,風雨兼程、執著追索。戒指的故事足夠驚艷全球,何況設計更加錦上添花。這就是產品的附加價值,有時候附加價值也許遠遠超過實際價值,也就值得我們超值付出成本。」
一時間算給別人做了軟性廣告,新人對此款戒指在那段時間,趨之若鶩,又絲毫不損洋牌子高貴形象。對方公司的高層大樂,便送了這份結婚厚禮。
藍寧瞠目,關止要得到什麼,簡直手到擒來,別人還覺得是欠了他人情。
但在婚後,兩人大約都覺著手指上多戴一枚戒指,不方便之處多多,不約而同地便都沒戴。
此時想戴也沒的戴了,這一重遺憾,是重而又重的。
PS:
關於番外,在此文後,我會寫一篇非常長的番外,但並不是補敘關止對藍寧的感情。關止對藍寧感情的脈絡,會在本文交代清楚,而不會用番外形式進行補充,這樣結構是不完整的。
十六(中)
萬麗銀講道:「得了得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到底是父母手腳麻利,一時半刻便把東西收拾好了。等關止到家,藍森都做好了白木耳糖水給女兒女婿當夜宵。一家四口人坐在桌前喝糖水。
客廳裡就開了一盞暈黃小燈,關止和藍森講著近來的時事,觀點總能相同。
不快似乎是淡了。
藍寧洗碗時,萬麗銀打了下手,一邊講道:「小關話頭話尾總能討你爸開心。」
藍寧從玻璃窗戶上可以看到父親和關止私語情形的倒影,這是一對甚為談的來的翁婿。
「寧寧,這一年來,小關說的,都做到了。女人哪,一輩子不就找個可心的男人一起過日子?要求可以變的,因為人心會變。」
母親話內有深意,藍寧不是不明白。
夜裡她在床上輾轉。
今夜她同母親睡在關止房裡,關止同父親睡在她的房裡,翁婿倆剛才說了一陣還意猶未盡,想要秉燭夜談。
萬麗銀收拾得累了,一沾床就著,唯留藍寧側著身子,瞪視窗外。
她重新同關止談戀愛,是一個極其平淡的開始。
在那之前,年復一年,她原本激越的青春在流逝,要面對的是一個很長,又絕對很短的人生,還有人生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首先坐不住的,是她的父母。
萬麗銀見她大學畢業之後,全心投入工作,並沒有戀愛的意思,不禁發急,私下同藍森說:「二十七快二十八的大姑娘,沒有半個男人來約會,收工以後不是和女朋友逛街吃飯就是待在家裡上網,一點都不急,」
父母相對憂愁,萬麗銀拚命想轍,不願坐以待斃,甚至厚住臉皮拿著她的簡歷相片跑去人民公園替她相親。
藍寧在禮拜天午後尾隨而去,看見母親頭頂烈日,帶著老光眼鏡看著曬成一排的男青年徵婚簡歷,還用筆記本仔細記錄。
她的父母,如此愛她,一生一世都不可卸載。她迎著這裡的穿堂風,亦步亦趨,不能夠再花更多時間傷春悲秋,清楚明白自己還須踏踏實實走下去。
和關止重逢後的第一個約會,是關止請她去看演唱會。
他買的還是VIP貴賓席,看的是達明一派的演唱會。
藍寧接到他的邀請,狠皺了一下眉頭:「關止,你什麼意思?」她認為他們的熟悉程度,應該可以坦誠相訴。
關止第一次就坦陳了,他說:「我是未婚男青年,你是未婚女青年,我請你去看演唱會,除了想追你,不會有談生意的念頭的。」
關止還說:「藍寧,你要是覺得我討厭,就不用來,要是覺得可以考慮一下,我在萬體館1號門門口等你。」
藍寧在那一天,心都沒有定,她上了好幾趟廁所,其實只是對著鏡子審視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準備。
這些年裡,不是沒有男人追求她,她也被父母催著相過親,但是轉來看去,最後全部都無疾而終。她不明白原因是什麼,也許那些沒有同她有正式開始的對象,都看到她沒有入場的意思,便全部退卻了,也許她沒有緣分等到合適入場的人。
藍寧走出來,看到助理文秀手裡拿著一份報紙,刊載了關於達明的宣傳,稱他們做「非主流的主流」,還說,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值得去看現場演唱會了,所以在能看的時候,一定要看。
所以藍寧決定赴約。
這天場內的氣氛很熱烈,但人其實並不多,故此他們才叫做「非主流的主流」。
黃耀明的現場比CD更加的好,嗓音圓滿而流暢激越,劉以達也破天荒的話多了起來,顯得與常不同的活潑,同他在周星馳電影裡的表現一致。
這個城市裡的粉絲們的表現,讓他們坦然接受著意料之外的熱情,於是奉獻了精湛的表演。
在藍寧的記憶深處,還有一場演唱會,最後變成了絕唱。
那場演唱會上,那位天王巨星說:「我要在能唱的時候,讓你們聽到我的現場。」
藍寧站在椅子上歡呼,時維靜靜坐在她的身邊,扶住她的腿,護她不會摔下來。
那時的時維,身體狀況並不好,他不能夠太勞累,所以不能長時間站立。他的面色蒼白,但說話依舊有力。他會牽著她的手,帶她來看這場演唱會。
天王巨星唱:
「當你見到天上星星
可會想起我
可會記得當年我的臉
曾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我像那銀河星星
讓你默默愛過
更讓那柔柔光輝
為你解痛楚
當你見到光明星星
請你想想起我
當你見到星河燦爛
求你在心中記住我」
藍寧在歌聲裡,安靜地落淚,就像流星在剎那滑過夜空,不會讓誰發現。
這是太久太久之前的回憶了,久到藍寧幾乎要忘記。
但是,當黃耀明在台上說:「下面這首歌,是我要紀念一位故人。」
藍寧一下就繃直了身體,她身邊的關止也發覺了。
於是,天籟一樣的聲音灑下,遠離人間的曾經的天王巨星的聲音在他們的耳畔響起來:
「離開書店的時候,我留下了一把傘,希望拿了它回家的人,是你——」
全場的人,在這個演唱會,懷念著另一場演唱會,呼喊另一個人的名字。
半圓的萬人體育館,變成巨大的懷念磁場,思念來的波濤洶湧。
所有人都沒有忘記那個人。
這不是不諷刺,但,也不是不心酸。
達明很好,可逝去的那個,已成為傳奇。
這是世間的無奈,人們只可承受。
這也是藍寧第二次,在一個演唱會裡,安靜地落淚。
那天關止送她回家的時候,把車開得風馳電掣,驚得她提心吊膽。
她那時候雖然不知道為何他改開了這麼一輛廉價又平凡的小車,但她也知道在這種車型的安全性能並不怎麼樣。
到了她的家門口,關止問:「我的意見,你覺得怎麼樣?」
藍寧問:「你現在沒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