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寧閒閒講:「行,那麼晚飯就吃冬瓜湯泡飯。你嫌口味淡可以倒一點去年從日本帶來的芥末醬。」
關止二話不說,穿好鞋子拎著車鑰匙出門。
藍寧挺樂,還同嚴宥然通了個電話。嚴宥然說:「關止假公濟私的本事挺大的,保不定他再把家樂福搬到你家門口。」
藍寧「切」道:「你別像言情小說這麼幼稚行不?本地是方圓百里無菜場,現在開一個正好符合布點需求。現在方圓百里已經沒有大片空地,你要家樂福開到半空中?」
嚴宥然說:「看來你們倆小日子過得不錯。」
也是。
關止打了醬油回來,藍寧落力做了紅燒肉,小兩口又和和美美吃了一頓。飯後關止自覺去洗碗倒垃圾,還在草坪上拿了肉骨頭喂鄰居家的哈士奇。
藍寧在陽台收衣服,迎面微風浮動,她自覺風清氣朗,至少家中氣氛清爽,清淨,令她好放鬆。
這正同公司的緊張氣氛成了一對反比,這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情。
說起來,陳思所講的那一間撞到槍口上飲料集團引起的震盪當真不小,還有消費者喝了該飲料,查出腸內細菌含量超標,趁勢鬧到了媒體上頭,衛生質檢部門旋即對整個行業進行了鉅細靡遺的檢查。
羅大年得知消息以後,面色就沒有好轉過,成天憂心忡忡。
事情也真叫沒辦法躲過去。
「力達」的原料問題終於被抖出來重新鑒定,相關部門給出的結論是「不建議作為食物添加劑使用」。這樣還算溫和的一句話,已足夠包含太多訊息。
這一回羅大年攜了方珉珉親自飛去張家口同劉先達會晤,回來後,更加凝重而煩惱。
方珉珉講:「『力達』的檢驗押後,是劉董找了人托了關係的,現在被翻出來了。」
層層關係層層網,羅大年是其中參與的那一個,被翻出來的那一位若要被追究,誰都逃脫不了。就如誰都預料不到這一次的行業風波來的這麼雷厲風行。
文秀半懂不懂地問:「咦,我們只是做策劃呀,跟我們不搭界的吧?」
藍寧同坐在對面的羅曼對視一眼。
市場以業績論成敗,但是一旦企業犯了科,所有摻一手都有株連之危險。誰願意再同被嚴格監管的企業談合作?講不定就被拖下水沾一身泥。
就拿這些天來說,不過是「力達」的事情逐步浮出水面,媒體又漸漸多了追蹤報導,馬上有耳聰目明的客戶搖電話過來打探虛實,有兩個客戶本來都快要簽合同了,一下打起退堂鼓,說起了推托之詞。
大家都睜著眼睛看到你手頭的人脈資源岌岌可危,還有被問責的危險,自然信心大失,乘早退勢。
誰都不願意被無辜株連,惹不必要關注。
這日子真真難熬。
羅曼苦笑:「這就是我們這行的風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暗損倒也罷了,就怕是明損。」
藍寧在這天喝了好幾杯濃茶。
她想,這是該羅大年挺身就責的事情。她看到羅大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撥出去。她不能確定他這一回的努力是不是會產生效果。
但是一切雖然來得迅捷,倒也合情而合理,承擔的人,半點狡辯的餘地都沒有,只好眼睜睜看著形勢一頹三千里。
藍寧在下班以後,獨自一個坐在前台的座位上,望著那一行大字。
「你們為社會做的更好。」
的確是嗎?
「我們為你們做的更好。」
我們的付出,到底是不是值回票價?
她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月上樹梢,她只是不得不又想到了時維。
時維說出這兩句話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他得了血友病。
時維告訴她,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診出這個遺傳病,這是隔代遺傳,他的叔祖父便有此疾。他的祖父眼見自己的哥哥罹患此病而未能活過二十歲,便對生命有所體悟,發誓用自己的一生做一些實在的事情。
「爺爺上戰場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藍寧認真聽著,年輕的青年怎麼以筆為槍,又文又武,在敵後辦報紙做畫刊,還要同敵人周旋,不過才三十載的青春。他最後埋葬了犧牲的同志,依舊堅定不移走下去。
時維說:「生命的意義在於盡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於是他為還沒有註冊的「時間維度」寫下這句話。
當時的羅大年說,這也是他的理想。
但理想不是一行字,是切切實實好多個年頭的胼手胝足,含辛茹苦。
她是不想管好那許多,可是發現上頭的「好」字有些歪斜了,還是站起身來,扶了正。
但是,藍寧仍想,這該是羅大年的責任,她在此間,打工而已。
她下班以後去了王鳳的店裡。
最近王鳳店裡生意好,暑假到了,外來遊客也多。有洋客人要求定制,王鳳也能積極配合,請陝西的手藝人根據客戶需要,做了一款變形金剛的皮影。雖是初步嘗試,方方面面還粗糙,不過洋客人很開心,順手又預訂了一整盒的八仙過海。
藍寧到了店裡就是幫忙做禮品包裝,王鳳只請了兩位售貨員,做一休一,兩人手都生,對皮影又不精通,還非得王鳳日日看店,時時培訓。
就這樣,她依舊不甚滿意,對藍寧講:「要找一個行家,一是難找,二是行家薪酬太高,目前負擔不起。找個一般打工的,就像那兩個一樣,木木的,事事還要我操心。」
王鳳還是這樣苛刻,不過藍寧這回覺得她苛刻的有道理。她請的兩位售貨員,確實各方面差了些。不能怪她抱怨。
這天王鳳還打電話訂製《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還要手藝人多加一隻白鼠精。藍寧奇問:「三打白骨精裡沒有白鼠精什麼事兒吧?」
王鳳答:「客人需要,不過這需要是稀奇了點,他們還要做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
說完,這需要奇怪的客人上門了。
藍寧一見,又奇了,問客人:「林秀?」
來問貨的客人正是在壩上認得的女孩兒林秀,她見到藍寧在店裡一點都不奇怪,笑瞇瞇問聲好。王鳳問:「你們認識啊?」
藍寧則把疑惑悶在肚子裡,先問林秀:「你訂皮影做什麼?」
林秀答:「我們要在學校藝術節上大幹一場,演別人沒演過的東西參加話劇賽。」
藍寧明白過來:「那白骨精的戲裡也沒白鼠精吧?怎麼還關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的事?」
林秀講:「所以是改良戲嘛!」她轉向王鳳:「阿姨,我們同學都想來看看。」
王鳳無任歡迎。
接著就呼啦啦進來十來個大學生,藍寧又看見熟人了。
張愛萍的弟弟走到藍寧跟前,鞠了一躬,把藍寧嚇一跳,趕緊說:「你不用這樣子。」
林秀指著男孩向藍寧介紹:「姐姐,他叫張星宇,是我們學校數學系的。」
藍寧笑起來:「是學理科的,難怪這麼拘謹。」
張星宇吶吶的,還是不好意思。
王鳳問藍寧:「你都認識這些孩子?」
藍寧講:「關止也認識。」
王鳳就說:「這小子,又在做什麼怪?」
藍寧想,就是就是。
大學生們興高采烈在店裡看東望西,還有的扯住售貨員問來問去,售貨員都是十句有七八句答不對路。王鳳歎口氣,親自一一做解答。
十八(中)
林秀這回帶來的同學,有藝術學院的同學,會樂器,向王鳳請教的是皮影戲的配樂。
藍寧從沒見過王鳳用嚴謹的態度,神采奕奕地講述這些專業知識。
「你們要演一場戲,需要挑線手、板胡師、鼓手和兩三個唱手。戲檯子搭起來也簡單的很,找四根長一點的椽,用小椽架頂,空出前方舞台位置,放一張亮子。現在板胡師和鼓手可以坐到舞台後方,不像以前坐到皮影戲台下頭。」
林秀聽得認認真真,指著幾個同學對王鳳講:「阿姨,我們有會拉二胡的,有學校鼓樂隊的,但是需要訓練呀!」
王鳳笑著說:「這不難,我可以介紹你們老師。」
藍寧在一邊聽得仔細,看著大學生們熱情洋溢的面孔,自己也受感染,想起往事歷歷,不禁唏噓。
有客人進來看貨,學生們讓開了位置,王鳳開始招待。
客人問:「如果我要在家裡玩皮影戲,怎麼玩?」
林秀機靈透頂,講:「您找四根木棍子,買一張張子掛著,後面裝一根支架就可以演了。不過沒有配樂,但是現在設備多,用錄音機配樂呀!」
她說得活靈活現,客人真把她當成個小行家,連王鳳都聽得點了點頭。難得這樣觸類旁通。
藍寧心中一觸,有了些想法。
客人挺喜歡王鳳的貨色,當下就買了幾隻,林秀想要為客人包裝,被張星宇拿了過去。張星宇手勢很巧,一忽兒就紮好了包裝紙遞給客人。
王鳳不住歎:「要是我找兩個像這大學生一樣醒目的幫手就好了。」
藍寧在大學生們道別的時候,也向王鳳道別。她攜著林秀一同出去。
林秀是個樂天派,今朝學到一手,興奮不已。這個年紀的大學生就是一塊潛力無限的海綿,不停吸收。
藍寧心想,自己也有過這個當初,不禁慨歎。
她問林秀:「你們排的劇到底有什麼名堂?」
林秀一五一十答了:「我們學校今年是建校一百週年,藝術節做的很隆重,會有媒體來報導呢!咱們話劇社的就想搞些新花樣出出鋒頭,這回暑假大家都不回去了,一起策劃這個事兒。」
「準備怎麼演呢?」
「我們要演大話三打白骨精,有神仙撐腰的妖精都被神仙收了去了,沒神仙撐腰的妖精都被猴哥一棍子打死了,是不是特別有諷刺意義?」
這話特別像某人會生出的念頭。
「誰寫劇本?」
林秀狡黠笑了笑:「我們找了大大有名的外援。」
「他是不是還肯給你們在報紙上寫文章做預熱宣傳?」
林秀氣餒了:「哎,藍姐姐,你怎麼這麼精啊!」
藍寧笑吟吟問:「你肯不肯打個暑期工?」
「固所願也。」林秀摩拳擦掌,興奮起來,「我再介紹一個小工行不行?那個張星宇也在找工作呢!」
藍寧講:「行啊,你明天帶著你的小同學一道去王阿姨店裡報到吧!不過我還有個附加條件。」
林秀積極地講:「姐姐你說。」
「幫我想個皮影劇目,我想下個月在一個私人派對上演,你們這些小同學一起來操練一遍,所有道具我來搞定。」
「什麼劇目?」
「你回去上網查查制壺大師邵大亨的故事,改天我找你溝通一下,行不?」
女大學生很樂意,自信滿滿地答應下來。
藍寧也很滿意,她為自己的新點子感到興奮,也像林秀一樣,想要摩拳擦掌了。
生活之中,處處都有策劃。她想她在下午喪失的那些氣力,又回籠了些。
回到家裡頭,關止正穿著背心短褲拖地板,實在夠自覺。不過手勢實在不怎麼樣,拖地板拖的像在跳舞,尤其他還自得其樂地哼著小曲。
「鳳凰山鳳凰山,家有牡丹等我攀。河中鵝呀河中鵝,我山伯真是個呆頭鵝。」
藍寧從他手裡搶過拖把,搖頭歎氣:「你是夠呆的,拖地板拖成這樣的鬼畫符,簡直是給我增加負擔。還是把衣服收了疊了吧!」
關止抗議:「你在打擊勞動人民的工作積極性。」
「勞動人民工作的時候絕對不跳舞。」
關止只得拿了衣服叉去收衣服。
藍寧講:「我找你資助的小妹妹到奶奶的生日宴上演個皮影戲。」
關止回頭望一望她。
「就演邵大亨的故事。」
關止抱著胸看住藍寧。
藍寧問:「這點子可以拿幾分?」
「藍寧,你以後可別跟我搶生意。」
藍寧攤攤手:「現在要搶也沒的搶,我們處境堪憂。」
「『力達』停產了,全國產品下架的通知明天會發到各渠道商,各地電視台廣告停播。」
藍寧停手,握牢拖把對著地板,歎氣。
名譽如山倒,便是如此快。
所以世人才會說,要愛惜羽毛。
關止推一推藍寧手裡的拖把。
「我好歹也是鬼畫符,你壓根就成了一個感歎號,都不動的。」
藍寧說:「你安排林秀演皮影戲,這個彎子繞了這麼大,不過借力打力的時機剛剛好,連名牌大學的百年校慶都利用上了。」
關止握著她手裡的拖把,笑。
哪裡是他的對手。他想好的,付諸實行,利用各種資源,最後水到渠成。
就如他雖然拖地鬼畫符,最後還是拖完了。
如果世事一日如是,反而好辦。
實情不然。
或者可以說,「時間維度」的情況繼續糟糕。
有相關調查部門的公務員把羅大年請去喝了下午茶,這一下如同烈火烹了油,公司裡炸開了鍋。
誰都預料不到事態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藍寧這一組的幾個銷售都遇到退訂的事情,急得團團轉,找藍寧發牢騷。
「這可怎麼好?本來今年形勢緊張壓力重,再來這麼一招,我們何其無辜?」
這並非國難,有人不願意當炮灰,純屬必然。
藍寧安撫:「先別緊張,熟悉一間公司或行業不容易,做得得心應手更不容易,江湖總會有風浪,但不能因小失大。」
但,下午程風就來遞交辭職信了。
藍寧十分愕然:「下一周還有文物展的項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