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美問她:「你一個多月沒到飛飛姐那兒買藥了。」
莫向晚當作沒聽到。
那一晚是在百樂門,莫向晚第一次來到這座百樂之門。她濃妝艷抹站在門口,望見了對面的靜安寺。
這時剛過清明,靜安寺裡蕩漾著和緩的鐘聲,鐘聲如涼水,劃過她的心頭。那時喚不起她片刻的清明,她只是癡癡站在百樂門的門口,說:「真好聽。」
她的身邊走過一個人,認出她來。那個人叫她:「草草。」
莫向晚回頭就是一個嫵媚的笑容,這一年來,她已經笑得很習慣了。
四月的傍晚,夕陽如火,靜安寺對面的百樂門,明艷的少女的微笑。Mace有片刻的失神。
莫向晚已經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問Mace:「你今晚有沒有空?」
Mace笑得很溫柔,很斯文。他這天穿薄薄的絨衫,褲子卻是JPG的春季新款,相拼著皮質的圖案,或許因為這條價值不菲的褲子。他的頭髮剪短了,還戴了眼鏡。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大信封,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
但從上至下看過來,得體矜貴,衣冠楚楚。
他不是上一次的凍雞。莫向晚想,那麼還是他好了。
Mace把手搭在她的肩頭,他們就像一對日暮之下的小情人。
這一晚,莫向晚在舞池裡特別瘋。他們沒有進百樂門,因為百樂門需要重裝,他們去了西區另一間PUB。
Mace陪著她跳舞,他跳的也特別好,連街舞都能跳得很勁爆。
Mace問她:「你去百樂門幹什麼?」
莫向晚說:「你看過《永遠的尹雪艷》嗎?」
Mace說:「這個永遠還是不要做的好。」
莫向晚問:「Mace,你今晚給我多少錢?」
「草草,你缺多少錢?」
「我要搬家,我要另租一個房子。」
「好的,我知道了。」
范美說過,一個風度好的嫖客,能明白妓女的需要,而不會當面用實價甩派頭。
顯然Mace是一個好嫖客。
他們去了PUB後面的石庫門旅館,地方是Mace選的。這裡面把一間一間的廂房佈置得別有情趣,用的家什都是紅木的,氣息卻是暖的。
春天應該已經來了,莫向晚能聞到濕潤的木頭的厚重味道。木頭的味道應該是清新的,充滿生命力,她只覺得生命在屏息,無法掙脫什麼束縛。
她坐在Mace的腿上,和他糾纏。她的吊帶很容易就被Mace拉了下來,然後是她的胸罩。Mace用嘴把帶子解開,她就開始顫抖。
Mace說:「小姑娘,你又嗑藥了。」
莫向晚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吃了。」
「你要戒掉它。」
她問他:「那麼你要戒掉什麼呢?」
Mace的進入仍然有力,卻比之前的一次要圓滑得多。她喘息著調整自己的位置,坐到了他的身上。
Mace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表情認真而凝重,臉孔因為慾望而滴汗。
莫向晚勾住他的脖子,她說:「Mace,你真幸福。」
Mace不解地望著她。
「你可以用錢買到你想要的一切。」
Mace吻她的眉毛,他說:「你錯了,草草。」
莫向晚扭動起來:「我沒有錯。」腰一下被Mace摁住。
「草草,你應該在學校裡做好學生。」
莫向晚笑出聲:「你是用這種姿勢跟我說這種話哎!」
她一下就被Mace摔到床上。
「是的,我好像沒有資格。」
莫向晚問Mace:「你和很多女人上過床了?」
Mace沒有答。
「上一次你很菜的。」
Mace又進入她的身體,停留在深處,眼睛深深望住她。
「我是不是說話傷了你?」莫向晚瞪大眼睛。
Mace撇嘴笑了一笑,竟有些不羈。他說:「你上一次化妝了,洗完澡還化妝,不怕皮膚不好?」
莫向晚指指自己的臉:「這一次也化妝了。」
Mace作勢就要擦她的面孔,她用手擋。
「難道不化妝就會很醜?」
「十九歲,卜卜脆!」她瞪大眼睛說粵語。
這一夜的回憶稍許愉悅,Mace和她嘗試過很多姿勢。清晨起來,Mace從她的身體上退出來,他問她:「要不要洗澡?」
莫向晚說:「沒必要。」
Mace說:「草草,你變臉很快。」
莫向晚問他:「我服務好不好?」
Mace翻身下床,穿好一身名牌,又變回昨日相遇時候的正人君子樣,簡直快要玉樹臨風卓爾不凡。莫向晚扭頭不看他,只聽到他把一件物事放在床頭櫃上的聲音。
她好奇地又翻一個身,他放下的東西是那隻牛皮紙袋,放下時候他的肩膀還微微起伏,她敏感地察覺他應該是生氣了。
但她的注意力只在那隻牛皮紙袋上頭,那裡面裝的或許就是鈔票。她看一看,無法估量到底有多少錢,便又翻身往裡睡去。
即是如此,他們關係很簡單,這一夜,他是嫖客,她是妓女。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Mace說:「這種錢來的快,但是不會讓你幾年後繼續卜卜脆。」
莫向晚甕聲甕氣說:「你是一個有良心的嫖客,是不是對每個妓女都這樣子說?」
Mace已經穿好衣服,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說:「草草,我好像是有點良心,你當我道貌岸然好了,我不是一個好東西。」
莫向晚轉過頭來看著這天早晨的Mace,這幾個月,他似乎長大了一點,上上下下都是整齊的。居高臨下看著她,讓她產生了一種畏懼感。
這種感覺不好,她直覺抵抗。然,抵抗之後,她竟然發覺極端厭惡這種高下立見的分別。
為什麼這麼混亂的一夜,他還能這麼人模人樣?她看看自己,渾身□,蓋著的被子凌亂不堪。臉上妝容想必也是一塌糊塗。
這太不公平了。
莫向晚對Mace說:「好了你走吧,幫我把房間留到下午,我想睡一會兒。」
Mace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終究是走了。後來莫向晚想,那天簡直就像一場惡劣的夢境。
第8章
莫向晚說完,對著管弦攤手:「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管弦嗔她:「怪丫頭,我不知道說你糊塗還是說你缺條筋。」
莫向晚扶額:「如果不是那天看見了Mace,我自己都快忘記了這個人。」
管弦給她倒了一杯伏特加:「你為什麼要生下莫非?既然你對那個男人沒有愛。」
莫向晚抿一口酒:「我發現懷孕的時候,莫非已經有兩個多月了。我找了一家城鄉結合部的診所,那裡還算乾淨,我躺在床上,看見屋頂角落有一隻蜘蛛,它網住一隻蟲。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蟲,那只蟲拚命掙扎,最後竟然掙脫了。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屬於我的,起碼這個孩子屬於我。我有一個親人在身邊的話,就可以掙扎出去。」
管弦與她碰杯:「為你的親人碰杯。」可她仍說,「女人終須有依靠。也許Mace的技術比較爛,讓你心生畏懼。」
莫向晚苦笑:「大概如此。」
她想起幾天前遇見的那張面孔,他變高了,身板厚實了,穿西裝很正派,走路風度翩翩,誰都會當他是正人君子。
九年前,她和他□在對方面前,他給她的印象只是一隻凍雞。
這可真不好,她有心理陰影。
他們的第二次,他的表現就是一個嫖客,臉上有一種戲謔的笑。他們這樣相遇,讓她想起《玉蒲團》裡嫖客和妓女,嫖客發現妓女是自己的老婆,種種經歷簡直不堪。
莫向晚想,就是不堪。
她離開了石庫門小旅館,拿著錢站在馬路邊點了一遍。一共是一萬三。他身上竟然會有這麼多現金?她乍舌。
她先到爺爺家裡收拾了一些包裹,再到范美家裡收拾了另一些包裹。
爺爺拿著雞毛撣子指著她的鼻子說:「你就瞎搞吧!你要是出了這個門,你就不是莫家的人。」奶奶坐在一邊一言不發,一臉鐵青。
莫向晚提著大書包就走了出來。
范美的小帥哥已經搬進了她的小窩,他們開開心心幫她收拾物品。她在范美家裡留的都是一些化妝用品,護膚品,還有一些暴露的衣衫。
范美問她:「晚晚,什麼時候去穿鼻環?」
她說:「過幾個月,我要考試了。」
莫向晚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開始刻苦學習。但是精神渙散了,一下用起功來,頭腦不夠使。
吳老師對她能回歸課堂表示歡迎,利用課後的時光幫她和幾個落後的同學補習。
莫向晚一直覺得,如果這輩子她真正有對不住誰,那就只有吳老師。
在六月的體檢中,莫向晚被查出來懷孕兩個半月。這在他們這所積極要升級為區重點的高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爺爺奶奶被叫到學校,爺爺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裡動了雞毛撣子。
吳老師拉住了爺爺,轉頭勸她:「你現在成績穩定,進大專或高職是可以的,跳一跳說不定能考二本。」
莫向晚摀住小肚子,突然就產生一個驚人的想法。
生下莫非,不是她的衝動。
莫向晚對下屬培訓時說:「有一些轉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提醒你,該怎麼處理事務。人要靈活機動。」
她一向認為生下莫非是她的靈活機動,因為她的心因此而活了。莫非在肚子裡成長的那幾個月,她留長了頭髮,不再化妝,依舊刻苦在唸書。
她是沒有機會考大學了,不過以後會有夜大可以上。
Mace留下的錢和她的積蓄越來越少,她快要孑然一身,除了肚子裡的孩子。
她做了兩件傻事,分別寫信給父母,如實說出她的近況。父親給她寄了一千美金,母親回信說:「你讓我太失望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莫向晚不願意再分辨父母的情緒,她漸漸釐清了自己的情緒。
莫向晚回到家裡,莫非入睡已久。
莫非能夠獨立思考之後,從未問過關於父親的任何點點滴滴。這個孩子有種天生的聰明,可以讓他本能的知道什麼話該問,什麼話不該問。
莫向晚輕輕揉揉莫非絨絨的發,輕了手腳從莫非的房間裡退出來。
現在的這個家,儘管只有一室半,傢俱簡單清爽,但總歸是屬於她自己的。這樣一個想法讓她快活。
她走到陽台上。夏秋交界的夜晚很美好,秋蟲啾啾,明月皎潔。多年之前從一個方塊窗看出去的一片藍天遠沒有這一片星月雙輝的夜空安逸。
莫向晚深深呼吸。手機響起來,是朱迪晨打過來的,原來是和她核對明天林湘發佈會的列席媒體名單。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
朱迪晨問:「你們企劃部的槍手真夠敬業的,活生生把論壇上的論調給扭轉了,人人都把林湘當癡情女。」
莫向晚講:「可不是?大眾有時候是盲目的,你傳輸他們什麼,他們就接受什麼,並且吸收成自己的東西,最終發揚光大。」
「這句話有文化。」
「念夜校的心理學講師說的。」
朱迪晨笑了:「Merry,你是挺有意思的人,有沒有興趣自己露面到前台?」
「開玩笑!」莫向晚佯裝失聲叫,她知道對方用恭維她表示和平交往。這一把年紀也是不適合進娛樂圈的,不管她的外貌如何。
「你外形這麼好,真當別人是傻瓜?」
莫向晚說:「那麼你就當我是傻瓜好了。」
朱迪晨最後說:「我這兒看中一個女孩,長得挺嬌,最近和北邊那位王導打的火熱,人家準備力捧,下一部文藝片要讓她來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