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人前人後的,姓張的往往喜歡同他別一別苗頭。但徐斯從來不輕易與人為敵,總能輕巧避開這種尷尬。不過對張文善的為人,他心裡還是清楚的。
這時見江湖被張文善攔住,明顯是張文善來者不善。他又對江湖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分明是揭他人瘡疤撒鹽。
不過徐斯沒有動,他甚至還給齊思甜講了一個笑話。其實他在等江湖的回答。
江湖是這樣答的:「是的,張先生。這份產業要找新的買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雖然現在生意不好做,有些東西都跌價了,不過還是要看具體環境的。就像這一陣豬流感,活豬的價格雖然跌了,但外來的企業家圈不了幾頭豬,不過像張先生您這樣的業內人士就不一樣了,誰都搶不了您的豬。那些跨行的企業家還真沒辦法在豬圈裡發展事業。不過像我們做服裝的,是很歡迎新夥伴加入的,畢竟和豬圈還是有差別的。」
這一段話江湖講得抑揚頓挫,語速又極慢,口齒卻十分清晰。她講完以後,還拿手裡的酒杯碰了一下張文善的酒杯,翩翩離開。
落在徐斯眼中的張文善的那張臉,可就精彩紛呈了,眉毛眼睛鼻子都快擠到一處去了。
徐斯在一樓大堂坐了一會兒,醒了會兒酒,然後上了樓。
旅社最高一層也不過是五樓,電梯門開之後,一路鋪著軟軟的地毯,走在上頭悄無聲息的。
徐斯是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把門卡插進卡槽的時候,才發現有人跟著他。
他轉個身,江湖跌跌撞撞走過來,腳步分明不穩當。徐斯怕她跌倒,伸手扶了她一把。
這位千金一定喝了不少酒,徐斯被她迎面的酒氣一熏,自己又昏沉了幾分。
江湖的整個人就軟在了他的懷裡,手無意識地攀住他的腰,在他的丹田下二分處撫掃。
這太要命了,徐斯捉住她的手,但又沒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她停止,還是想要她繼續。
江湖歪歪地靠在他肩頭,雙頰酡紅,醉眼迷離。
不過兩個小時,她竟能醉成這樣,不知喝了多少酒精下去。
徐斯拍拍江湖的臉,她的臉蛋似蘋果,還是熟透的,伸手可摘取的樣子。他不自禁就舔了一舔自己的唇,方覺適才不停說話不停灌酒,讓嘴唇都乾裂了。
江湖微微睜開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看清楚眼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她抬頭湊到徐斯面前,她的唇貼牢了他的唇。
江湖有很漂亮豐滿的嘴唇,徐斯吻上去,才知道不必口舌交纏,唇齒相依一樣可以纏綿。可她偏偏探出了一點舌頭,靈巧得像條蛇,似無心,但這勾引著實有力。
女人的舌頭靈巧,像香滑的巧克力,真是絲般感受。除了那點酒氣。
徐斯丹田之間有股氣往上躥了出來,有點點動情,也自認是趁人之危。他按住她的下巴,以便抬高她的唇,另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臀部。
他就這樣靠在自己的門前,接受這一番投懷送抱。撕扯糾纏之間推開門,兩個人重重跌倒在門裡的地毯上。
先是江湖懵懵懂懂爬了起來,一個趔趄靠在門上,又將門關上了。
門裡是一個黑暗世界,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徐斯跟著爬了起來,對面的那個女人伸手拽住了他的手。她在四下摸索,無法站牢,好不容易摸到他的手,便緊緊攥著,不放開。
黑暗裡可以將慾望放大,徐斯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真實的反應,在酒精的催化下,要逐步逐步吞沒他的理智。
如果對面的女人理智一些,應當速速離開。
但是江湖貼了上來,揪住了他西服的前襟,彷彿想在黑暗裡仔細瞧清楚。徐斯握住她的手,承擔她的重量,被她逼得步步後退,在要倒到床上的前一刻,他問:「江小姐,你知道我是誰?」
江湖咕咕噥噥,口齒不清,「徐——」
原來她知道。
徐斯又問:「你知道你在幹什麼?」
這一次江湖把話講清楚了,「你覺得我漂亮嗎?」
她問完,又抬頭吻在了他的脖子上。
瞬間的激情,可以燎原,而黑暗,助長了激情,可以不問原因地肆意燃燒。
徐斯推高了她的上衣,扯開裡頭的襯衣,就坐在床沿,吻著她的腹和胸。
江湖的身材不錯,原來她穿著蕾絲胸衣,輕輕軟軟,讓他很直觀地就感受到她胸口的溫度。
徐斯反身將江湖壓倒在榻榻米上的時候,又聽見她迷迷糊糊地問:「這裡是五樓?這裡的窗子是不是能看到懸崖上的朝陽?」
他胡亂應和,忙於舔舐吸吮她的身體。
全憑感官的反饋,他就知道她也有一身絲滑的好皮膚,正是嬌生慣養出的出水芙蓉,該豐腴的地方一點都不含糊。
酒香和女性的體香,如同海上的完美風暴,一波接一波地刺激著他的感官。
徐斯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他甚至在想,也許這位失去父親的孤兒需要撫慰,故此選擇一種極端放蕩的方式來發洩。
他褪去了江湖的長褲,把手放在那一點敏感的地方,她的慾望之源誠實明白表示出她亦有此渴望。
徐斯微微支起身體,先沒有進一步地行動,還是又給了江湖些許考慮的時間。不管她有多醉,她都有是否繼續下去的主動權。
但江湖沒有動,她把臉埋在枕頭裡,讓徐斯沒法看清楚她在那刻的表情。
實則徐斯的手放上去的那一刻,江湖就好似感到被閃電灌頂,瞬間劈去她些許清醒意識,人更迷惘,只能跟著感官行動。或許她已無力去分辨其中陳雜的百味。
徐斯在進入的時候,用手包裹住她的胸,感受到她的心跳,都一樣的快。至少兩個人的身體都是誠實的,律動和呼吸都是急促的。
她是清醒地、自願地、荒唐地在同他發生了這樣的關係。
那麼,且先好好一通享受。
整個過程中,徐斯流了汗,江湖似乎也流了不少的汗,臉上都是濕漉漉的,像被雨水打濕的蘋果。
但是到了半夜,她讓他差點當了殺人嫌疑犯。她還一改先前的沉默和迷糊,變得伶牙俐齒,竟然能把握話語主導權。
徐斯按住江湖,看她氣喘的胸脯漸漸平靜,不再言語。
窗還開著,他轉頭看看窗子,再看看床上的女人,異常惱火。他一手按住她,一手扯了毯子過來把江湖裹了個結結實實,江湖就是個破麻袋,隨他便。但他還不敢掉以輕心,又撈起自己先前隨意丟棄在地上的皮帶,把江湖連手帶腰綁了個結結實實。
等他再抬頭望向江湖,藉著月光看到她竟然閉上了眼睛,臉蛋紅撲撲的,宛如熟透的蘋果,同剛才在他身下婉轉呻吟一個樣。
這樣一想,徐斯又懊惱又憤慨,坐起來穿好了褲子,又穿好了襯衫。
這時候,門卡嚓一聲,被打開了。
外頭有人低聲問:「徐斯,你在嗎?你怎麼把房卡插在外面?」
這位半夜的不速之客竟是洪蝶嬸嬸,她啪的一下扭亮了燈,然後走了進來,手裡還捏著房卡。
徐斯這時才剛剛站定,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和燈光炸了一個猝不及防,用手往眼睛上微微一擋。
洪蝶才是大吃一驚。
面前的地毯上躺著女人的外衣和內衣,而女人躺在徐斯的床上。面對眼前混亂情況,她只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洪蝶來得正是時候,也正不是時候。她是又氣又惱,伸手拽了徐斯到門外,又將門虛掩起來,而後目光嚴肅,盯牢他。
徐斯用手擋一擋長輩利劍一樣的目光,解釋:「她剛才想要跳窗。」
洪蝶還是嚴肅地凝視他。
徐斯無奈放下手,「我沒強姦她,您別這樣看著我。」
洪蝶恨鐵不成鋼一般搖搖頭,推開他說:「你去我的房間,收拾好你的衣服,還有你的鞋子。」
徐斯百口莫辯,也是無處可辯,又在長輩面前慚愧萬分。確實是自己昏了頭,色迷心竅,該當死罪,而且他的荒唐立刻有了現世報。
他回房很快將自己的物品收歸好,再望一眼床上的江湖。
雖然她被綁得結結實實,但似乎是真的睡著了,整個人蜷起來,像一條潔白的蠶。
這樣她不會再去跳窗了,徐斯一顆心蕩一蕩,再放下來。
他差一點就要去體會日本的刑事流程和拘留所現狀,想完這些,他已經被洪姨推出門外,那扇門在他面前重重關上。
這輩子,他是頭一回這麼狼狽。
江湖在半個小時後再度醒轉過來,她躺在舒適的床上,一睜眼就能看見當空的一輪明月。
月亮下面的也許是仙女,週身有淡淡光暈。那仙女真是美麗,從月光深處走過來,面容和月光一樣皎潔。當眼瞳的焦點漸漸明晰,她認出來那是徐風集團的副董事長洪蝶女士。
父親曾經為她介紹過這位長輩,讓她喚她為「洪姨」。
江湖張了張嘴,沒能把「洪姨」兩個字叫出聲音來。
洪蝶俯身下來,用手拍拍她的面孔,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在愛撫她的小女兒,她催促江湖說:「起來泡湯,明天回國就沒有機會了。傻孩子,不要在這裡貪睡。」
洪蝶的聲音很好聽,不是那種伶俐的嘹亮,是低沉的,很醇厚,聽到耳朵裡,能知道她的誠意。
她還是一位長輩,俯身過來屈就,帶著關心。
江湖翻身起來,皮帶已經鬆開,她可以自由地跟著洪蝶走到一樓的溫泉。
此間的溫泉由山上的泉眼湧出流淌下來。旅社建了返璞歸真式的池塘,迎接這一股溫泉。池塘建在山腰,臨著懸崖那一邊沒有護欄,只有人工壘砌的圓潤的帶著火山紅的山石几。
洪蝶將自己倚靠在石几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講:「是不是發現從這裡跳下去要比從徐斯的房間跳下去更容易?」
江湖站在溫泉裡,沒有坐下來,只是看著遠方的海面,有星星點點漁火,但是並不能看真切,天空下頭,是不是有漁人還在勞作?她也不能看真切。
她木然地站著,被洪蝶伸手一拽,撲通一聲坐進了溫泉裡頭。
很燙。
她驚跳了一下,不過一秒鐘後就適應了。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這裡的溫泉開到晚上十點,她自工作交流守則上得知的。而且這裡的溫泉屬私家溫泉,過了點未必肯為私人開放。
不過剛才洪蝶同值班的當事用英語小聲對答了一番,就順利地領著她進來了。
這位長輩是好意的。
江湖蜷起膝蓋。
洪蝶轉了個身,往熱氣濃重的地方靠了靠,說:「我頸椎有毛病,老犯疼,溫泉泡泡還真有些效果。」
江湖還是不說話。
洪蝶笑起來,說:「第一次看見你這個小姑娘,我就知道是個倔脾氣。真是個倔脾氣。節哀順變不是一個好詞,我不跟你說,但是你也不要用『節哀順變』來作踐自己。」
江湖放開抱著膝蓋的雙手,又在溫泉中伸直了腿,把整個身子拉得長長的,堅硬而有力。她直愣愣看著洪蝶,瞪著她好一會兒,問:「洪姨,您多大?」
洪蝶笑起來,她的臉上有笑窩,笑起來不知道有多可親。
「是不是覺得我年輕?」
江湖認同地點頭。
她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消沉,就算是我一個人。」
江湖看著她。
眼前的女人,皮膚出奇的好,光滑潔淨,讓人沒法一下猜測出她的真實年齡,讓江湖一開頭以為她是月亮裡出來的仙女。
現在她這樣說話,但是臉容恬淡,絕沒有流於外的任何喜怒哀樂。她只是把她的話,一句一句講到自己的心坎裡去。
江湖就問她了,「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
洪蝶側一側頭,似乎在認真思考江湖的問題。
她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了。」
江湖把自己往溫泉裡埋了一埋,反轉個身,望著遠處的漁火。
洪蝶說:「這個角度好,看不見懸崖。」她頓一頓,加了一句,「你爸爸會放心的。」
江湖接著把半張臉埋在溫泉裡。
洪蝶說:「你那樣做,會讓徐斯坐牢的。」
江湖閉上眼睛。
她是徐斯的家人,她關心的自然是徐斯。
洪蝶接著說:「雖然只有他一個人的窗戶開在懸崖邊,你也不能糊里糊塗和他鬧到床上去,聽著孩子,就算想死,也要保留一顆絕對清明的心,不然你只是個糊塗鬼。」
江湖在溫泉裡睜開眼睛,一下就受不了,撲騰出來,她孩子氣地迷糊地低嚷,「我只是想抱抱他的背影。」
「但你不喜歡徐斯啊!」
江湖搖頭,「我不知道幹了什麼。」
洪蝶靠近她,「孩子,你需要睡個好覺。還有,你來到這裡,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你就是代表你爸爸來的,不可以丟了你爸爸的臉。」
江湖一下浮出水面,坐在鵝卵石地上,用手摀住面孔哭了出來。
眼淚從她的手指縫流出來,滴進溫泉裡。眼淚很燙。
在啜泣聲中,她聽到洪蝶說:「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也像你這樣哭過。但是他在世的時候,我一無所有,他離開的時候,我還是一無所有。」
江湖慢慢放下手,洪蝶正溫柔但是不含任何憐憫地望著她。她哽咽著,說話斷斷續續,不過終於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她說:「我爸爸是被我害死的。」
但是,沒有想到,洪蝶慢悠悠地,用她低沉的聲音說:「我爸爸也是被我害死的。」
江湖用手擦了擦眼淚。
洪蝶仰首看了看月亮,時間還早,不到黎明,足夠講述一段故事。
她問江湖:「你願不願意聽一個故事?」
江湖沉默,表示同意。
山風又急了一些,她們都感到冷,所以又將自己的身體放入溫泉之中。
洪蝶的故事,自一個比較久遠的時代說起。江湖仔細聆聽著,聽著她的聲音,和汩汩的溫泉流淌的音韻。
故事的開端,發生在黑龍江黑河的冬季,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風光蔚為壯觀。
可是,對於千里迢迢奔赴此地的知識青年來說,惡劣的環境、無望的前途、一年一年逝去的青春,讓他們在這樣瑰麗的景致下,只有滿心的絕望。
當然,也有人不會這麼悲觀。
知識青年小榮是興高采烈地告別了嫩江農場的勞作生涯,來到景致壯麗的黑河邊上,進入了兵團。
這意味著他進了一大步。首先,不用干骯髒的農活了,巡邏實在要比伐木耕作輕鬆太多了;其次,待在這裡就意味著轉業回城的機會更多一些,還有定向分配的機會。
機會是來之不易的。
這全賴一場車禍。
原本他千辛萬苦得來一個高考的機會,沒想到在進城趕考的路上,搭路的貨車同一輛軍需用車撞上了,車子翻在半山腰。當他艱難脫困的時候,軍車裡也有個青年爬了出來。
兩輛車只有他們倆倖存下來,而對方傷得比較重。小榮背著青年徒步走了一天一夜,終於抵達山下的小鎮。
他們都在山下衛生隊裡躺了一個月,而小榮失去的是唯一一次的高考機會。
那個青年叫小虎,父親是一個特別大的官。他把小榮當作救命恩人,托了些關係把他調到黑河附近的兵團。
小榮因禍得福,他寬慰自己應當知足。
但生活依然艱苦,尤其是伙食,每日不加調味品的白菜湯和大馇子飯讓上海青年小榮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適應。
窮則生變,他知道山林裡時常會有些小型的野獸,炙烤以後,異常美味。小榮想了些辦法,說服了自己的班長和兵團的團長,他們經常夜裡進山去捕捉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