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說到這兒,他突然一口氣噎住了,而且兩眼直往胤禮那兒瞟去。
胤禮歎了口氣。「她說十六哥看起來比我們更年輕。」
驀地,胤祿的手臂揚了起來,嚇得胤禮差點跪下兩腳求饒,以為胤祿要拔他的舌頭了,可再仔細一看,胤祿自己也好似很意外地回過眼去——原來是滿兒抓著他的手臂躲在後頭好似羊癲瘋發作似的拚命顫抖個不停。
眾人面無表情地瞧著那傢伙——果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半天後,羊癲瘋發作過境,滿兒這才把手臂交還給本人,那張臉業已是紅通通的滿眼淚水,嘴角尚遺留有間歇性的抽搐毛病。
胤祿眼色不豫地挑著雙眉,滿兒忙深垂螓首裝作沒看到,胤祿再次哼了哼轉回眼對住那三個弟弟。
「既然我已有福晉,無論阿敏濟說什麼都是枉然,你們找我又有何用?」
「皇阿瑪也是這麼跟她說的呀!」胤禮無奈地嘟囔。「可她卻說我們三兒誰要敢娶她,她保證會讓我們後悔一輩子!」
「那仍是與我無干。」胤祿毫不動容。
「怎會無干?」胤禮忍不住又大聲起來了。罪魁禍首明明就是他,還好意思推得那麼乾淨!「這不都要怪十六哥你的武功沒事練得那麼好幹嘛,還有你那張臉,媽的,過兩年說不定我兒子看起來比你還要大呢!」
胤祿神情驀沉,熊熊一把怒火正待發作,就在這當兒,他突又一怔,愕然側過臉去,只見滿兒不知何時把臉埋在他肩後,扯著他的肩袖擋住她的臉,宛如乩童做法似的抖呀抖的,未幾,他就感覺到肩後衣衫濕淋淋一大片了。
眾人再次無言亦無表情地盯住了滿兒,她卻仍一無所覺地繼續向天地借膽。
又過了好半晌,胤祿肩後終於冒出滿兒那張比先前脹得更紅,淚水亦更淋漓的嬌靨,但見她一露面便若無其事地拭去眼角的淚水,並坐正回自己的身子,兩眼始終低垂,死也不去看胤祿一眼,打算就這樣當作啥事也沒有。
胤祿咬緊牙根重重一哼,兩眸唰的一下殺向三個弟弟。
「我說過我已有福晉,阿敏濟如何都與我無干了!」
「那我們怎辦?」
「自己辦去!」
「但是阿敏濟看上的是十六哥你耶!」
「我看不上她。」
「那,十六哥,這樣好不好?」胤禮說著,兩眼忽地瞟向滿兒。
「怎樣好不好?」
「十六哥還是可以娶阿敏濟……」
「是麼?」冷笑。「那滿兒呢?」
「十六嫂就……呃……」胤禮仍覷著滿兒,事實上,大家全都盯住了滿兒,相信下面的話肯定會令她火冒三丈,可是他們也顧不得了,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橫豎側福晉也跟福晉差不了多少嘛,所以……呃?」
沒想到滿兒不但不生氣,反而眼泛趣色笑吟吟地指指胤祿,幾雙目光狐疑地轉向後者,只一眼便各自拉開嗓門驚叫著爭先恐後,跌跌撞撞地逃出寢室外頭去了——包括干卿底事的塔布和烏爾泰。
獨留神情自如的滿兒若無其事地對著胤祿微笑,後者那一臉陰狠兇惡的模樣,過去她看了不僅心驚更厭惡,可現在她已全然不在意了。
「我可以原諒你們擅闖進寢室裡來的無禮,」胤祿知道他們仍躲在門外,冷得像冰渣子的字眼一個接一個丟出去。「也可以原諒你們嘲笑我的臉,但你們若是再讓我聽見一次對滿兒不利的言詞,我會親手把你們撕成碎片,聽見了沒有?」
沒有人應聲,不知道是出不了聲,還是早就嚇昏了?
塔布靜靜地從外面拉上門關緊。
滿兒悄悄栘向胤祿身傍,柔荑溫暖地撫向那張流露出無盡陰狠殘佞的臉容。
真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呀!
歎息著,她再次在他唇辦上啄了一下,再次宛若小貓似的趴上他的大腿,他則再次輕撫她的秀髮,屋裡再次回復到原先的甜蜜安詳與溫馨靜謐,「獨」屬於他們的溫馨靜……
「聽見了,十六哥。」
「滾!!!」
打從回府裡來的翌日開始,胤祿身邊的一切瑣事便全由滿兒一肩承擔下來了,雖然累了點兒,但她累得很開心,很幸福。
現在才知道原來伺候男人也是一種享受,雖然這跟新婚當時照顧金祿的感覺又自不同,那時她確是在照顧,甚至是哄著一個比她年幼的小丈夫,那種感覺比較類似優越感。如今,她伺候的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這可不能再說是照顧了。
即使他怎麼看都不太像個成熟男人。
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心裡也明白得很,在這表面的幸福底下仍悄然隱藏著令人忐忑的陰影。
凡事她不知道便罷,可既然讓她知道了惠舅舅也是反清復明的「叛逆分子」之一,而她的夫婿卻是要追殺反清復明叛逆的人,她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假裝不知道呢?
特別是這回他們竟敢綁架宗室格格與蒙古公主,這更是罪不可赦,朝廷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們,否則不僅皇族朝廷的尊嚴盡失,而且往後必定會有更多人傚法他們,皇室的麻煩可就沒完沒了了。
所以,這回清廷絕對不會輕易恕過那些「大膽叛逆」,其中包括她的舅舅在內。
可是就算舅舅是自找的,也不管外公與舅舅對她如何,他們總是她的親人,是撫養她長大的恩情人呀!
姑且不論是否她自願處在這種兩邊為難的尷尬處境,她天生的血液就注定她無法避免兩難的境況,因為她既是滿人,也是漢人,她不能背叛滿人夫婿,也不能不管漢族親人,這是她已定的命運,她逃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