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阿蘿那日由得馬飛奔往西,只緊緊地伏在馬上,不知奔了多久馬才停下。她慢慢地睜眼起身,發現進入了一個山谷。下了馬,腿一軟就栽倒在地。馬一聲長嘶竟離她跑開。阿蘿大急,這時候無馬怎麼前行?她瞧著馬的背影歎了口氣,坐著揉了會腿,坐在地上休息。突聽到林邊一陣陣山歌飄來。她出聲喊道:「有人嗎?」
歌聲一停,不多時林間出現一位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副機靈樣,張望了一下就走了過來,阿蘿衝她一笑:「你是這裡的人嗎?」
少女一呆:「姐姐你好美!」然後就笑了,兩個梨渦又圓又深,可愛之極,「姐姐怎麼來的?」
阿蘿慢慢站起身,心裡有幾分喜歡這個少女,便笑道:「我穿了男裝你也能瞧出我是女的?我叫程箐,呃,寧國與陳國打仗,我和家人一起離開懷城跑了出來,不知怎的和家人失散,馬跑到這裡也把我扔下自個兒走了。」
「呵呵……」少女掩嘴輕笑道,「姐姐穿著男裝但是頭髮卻沒變啊。」
阿蘿一摸頭髮,「噗嗤」也笑出聲來。身上還是無力,便問道:「能否告訴我這是哪裡?」
少女笑道:「他叫我小泡沫,程姐姐也這樣叫我罷。這是夏國依龍城邊上的黑風寨。」
黑風寨?阿蘿直覺看看四周,山青水秀,怎麼取這麼個名字?有無黑山老妖?小泡沫聰明地看出阿蘿的心思,咯咯直笑:「這山谷底不時有黑色的障氣飄出,障氣有毒,臭不可聞,所以才取名叫黑風寨。不過,障氣一去,便什麼事都沒有了。」
阿蘿摸摸頭上,還插著幾粒明珠,便取了下來遞給小泡沫:「妹妹能否幫我尋一住所,備些衣物吃食?」
小泡沫抬抬眉:「程姐姐客氣了,這寨子難得有客,不需如此的。」說著伸手牽住阿蘿往寨子行去。見她只走得兩步,便喘氣不已。不由疑惑道:「程姐姐是病了嗎?」
「是病才好沒兩日,昨晚又騎了一夜馬,身體發虛,休息兩天就沒事了。」阿蘿笑道。
「那程姐姐稍等片刻!」小泡沫從懷裡摸出一隻小竹哨吹響。
片刻之後,林間奔出了幾人,阿蘿一下子就笑了起來,這個她知道,滑竿!
山路彎回,阿蘿慢慢看著景致,每到曲回之時總又柳暗花明。不覺讚歎這裡地勢險要,風景奇佳。小泡沫走慣了山路,跟在滑竿後絲毫不見氣喘,行了半個時辰,阿蘿眼前一亮,好雄壯的寨子。有些像羌族的碉樓。石塊天然堆砌成寨子的門樓高聳離地十幾丈。進了寨門,山頂原來是一大片空地,零落散建著七八十座低矮的石頭和木頭房子。正中有一座三層高的木樓。阿蘿心想,莫非這是寨主的房子。
小泡沫人緣極好,一路行來,總有人笑著和她打招呼。阿蘿注意到這些人對小泡沫都極為尊敬,不由得啞然失笑,這樣也能遇貴人,她多半就是寨主的女兒了吧。
果然,下了滑竿,小泡沫真的拉著阿蘿走向中間的木樓。走進去侍女紛紛對小泡沫行禮:「瑪花小姐!」
「你叫瑪花?為什麼又叫小泡沫呢?」阿蘿有些好奇。
小泡沫臉一紅,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低下頭,抬頭時眼睛閃閃發光:「蒼邪說我是攏江裡的小泡沫,他總是這樣叫我。」
阿蘿呵呵直笑。小泡沫太可愛了。不像寧國女子扭捏,這裡的人想來對愛情都是這般勇敢坦白吧。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劉玨,他也是從不掩飾感情之人。他現在還在臨南城嗎?他知不知道自已已流落到了夏國呢。還有暗夜,他敵得過楚南麼?笑容凝固在了她臉上,眉間掩上一片輕愁。
小泡沫善解人意地吩咐下人帶阿蘿去休息。「程姐姐休息幾日身體恢復了再去尋找家人吧。」
阿蘿點點頭。
養得兩日,阿蘿身體慢慢恢復,正想告辭下山,小泡沫驚慌地跑來:「程姐姐,你走不了啦,寧國攻下了懷城,王上下令關閉邊塞,所有的寨子也都要備戰!」
劉玨終於過了漢水,寧國大軍絕對會滅了陳國,然後……阿蘿有些內疚地看著小泡沫。她救了她。但是,她的心上人將來卻會滅掉她的國家。
「程姐姐,寧軍死定了!」小泡沫突然自信地說道。
「為什麼?」
「因為蒼邪帶著夏軍在陳國啊,有他在,寧軍絕對不是他的對手!」說起蒼邪,小泡沫臉上又飛出了光彩。
阿蘿苑爾:「蒼邪是你的心上人麼?他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泡沫坐在阿蘿旁邊,望著青綠的山眼裡如夢如幻:「蒼邪是王上唯一的兒子,我夏國的太子,他長得和姐姐一樣美麗,他的臉任何女子都會嫉妒。蒼邪有最高強的武功,他能在山林裡獨自打死兩隻豹子。他是夏國所有女子愛慕的王子!」
阿蘿想,長的比女人還漂亮?她想起了同性戀,這樣的男人還叫男人?武功高強麼?她嘴角一彎,竟起了拿劉玨去比的心,忍不住覺得自已小性兒,可是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心裡的他才是最好的。
出不了邊境,回不了寧國,阿蘿只能留在山寨裡等待。陳國的消息不斷傳來。一月之後,小泡沫又興奮起來:「程姐姐!蒼邪回來了!已經過了攏江!他多半是勝了!」
阿蘿心往下一沉,難道劉玨大敗?他怎樣了?心裡的那股子慌張一陣緊似一陣,她捉住小泡沫的手連聲問道:「確定嗎?寧軍真的大敗了嗎?知道交戰的情況嗎?」
小泡沫被問得暈頭轉向,半響才答道:「我爹去了王宮都有一個月了,現在還沒回來,我聽從依龍城裡來的人說起的。」
依龍城,陳夏邊境的那座城市?阿蘿心急,太想知道戰況想探聽劉玨的消息,心念一起就再也止不住:「小泡沫,謝謝這些天你照顧我,我要離開寨子下山去依龍城打聽我親人的消息。」
小泡沫為難地看著她:「可是現在很亂,依龍城是兩國共治的城,程姐姐你一個人我怕有危險。」
有危險也得去,正因為兩國共治的城,所以更容易知道最確切的消息。阿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小泡沫勸不住她,便給她備了行囊。從手上取下了一隻象牙鐲子遞給阿蘿:「程姐姐,給你這個留個紀念。要是有什麼,我們寨子裡的人都認得,會幫你的。」
阿蘿感激地看著小泡沫,認識她一個多月,就像自已的小妹一樣。她想了想,取下了脖子上的翡翠鏈子給小泡沫戴上:「這個是我,親人送我的,我只有這個,我們交換。」
告別依依不捨的小泡沫,阿蘿坐滑竿下了山,問明方向,走了兩個時辰到了依龍城。
依龍城實為進入夏國的咽喉要道,兩山夾圍,中間正好有一條山縫,陳夏便以此為界,分為東城和西城。最險之處的山縫上設有吊橋,下面是萬丈懸崖。無戰事之時吊橋放下,兩國百姓可互相往來行商買賣,每天日落時分兩國各收起一半吊橋,依龍城就獨立分為兩座城池。
此時已是九月初秋。夏國進入最美麗的時節,山上的樹木五彩斑斕,碧空如洗,陽光明媚卻不熱烈。阿蘿換上了當地人的服飾,窄袖長袍,腰帶衣襟花紋鮮艷。長髮束在腦後,又成了一個面如朗月的翩翩公子。
從山寨方向進依龍城沒有任何阻擋。再往前行見兩山之間的山道上已站滿了士兵,氣氛緊張。吊橋早已被收起,一問之下方知,夏國蒼邪王子從陳國戰場撤兵,兩國關係緊張起來,夏王下令收了吊橋,封鎖邊境,怕寧軍攻入佔據依龍城。
阿蘿望著那道深不見底的懸崖,寬三十來丈,就算是輕功卓絕的高手不長翅膀也飛不過去。看著還屬於陳國的依龍城歎了口氣,只能暫時呆在西城裡了,她慢慢回城找了家客棧住下。
阿蘿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寧國的人,夏國人現在提起寧國就帶著敵意,她更不敢暴露身份,懷著一線希望每天上街坐在酒樓茶館裡聽夏人議論戰事,希望聽到劉玨的消息。每日外出她都悄悄地在路旁一面山石上刻畫著「SOS」這三個字母,每天去加深一點刻痕。小心地不讓別人發現。她想如果劉玨和烏衣騎看到這些字母便知道她在這裡了。
從往來客商和酒樓裡聽到的消息都是寧軍運城如何大敗陳夏聯軍。夏國太子為保實力見勢不妙從陳國撤了軍。幾萬兵力都分佈到了各城池及王宮裡準備迎戰。依龍城裡氣氛越來越緊張,寧軍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傳進阿蘿的耳朵裡。
她時常想,是因為楚南擄了寧國的公主而有了這場戰爭,還是子離要實現他雄霸天下的夢想。子離,真的不是那個憂鬱的四皇子了,他是帝王,帝王會有自已的責任。阿蘿歎了口氣,不在其位,她無權評說他是對是錯。
如此過了一月,突有驚人的消息傳來,寧軍攻破陳國都城,陳王降,陳國亡了。一時之間,酒樓裡眾說紛紜。一人高呼道:「寧國狼子野心,亡陳必來攻夏,聽聞寧軍統帥平南王劉玨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他攻入陳國都城後凡稍有反抗者一律斬殺,可憐楚王室只逃脫了二王子楚南一人。正懸賞通緝呢。」
阿蘿一驚「啊」了一聲,忙低下頭去。深深的悲涼與無力感升了起來。戰爭總是要死太多人,而霸業更是由屍骨壘成。想起血流成河的場面,心裡不禁感到害怕。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子,現在只想保命。要是讓這裡的人知道她是劉玨的未婚妻,寧國的青蘿公主,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想念劉玨,想他快來,又有些怕他來,怕象小泡沫這樣可愛的人在他的大軍進攻下失去笑容。
正怔仲間,酒樓湧進一群官兵,帶頭的軍士高聲呼喝:「寧軍滅陳之後集結隊伍往西而來,依龍東城已歸寧國,奉太子令,西城即日起霄禁!各家各戶有可疑人等需速報官府,否則以奸細問斬!」說著官兵開始挨個查驗身份。
劉玨來了麼?就會出現在懸崖的那一邊了嗎?思念的蟲子在阿蘿心裡亂鑽,恨不得能飛了過去。聽到軍士後半句話又緊張不已,手不由自主交握在一起,突摸到了小泡沫送她的鐲子,一下子安定下來,悠然地喝著茶。不多時兩名官兵來到她這一桌問道:「公子那裡人氏,從何處來,在依龍城做什麼?」
阿蘿抬起頭微微一笑:「我從黑風寨裡來,慕此風景便小住幾日。」官兵被她一笑晃暈了眼,結結巴巴:「可,可有文書信物?」
阿蘿輕揚起手,細膩如玉的手腕上一隻象牙鐲子玲瓏晃動:「黑風寨瑪花小姐是我妹妹!」
官兵一怔,恭敬地一禮:「打擾公子了!」
阿蘿舒了一口氣,卻覺得有道目光粘在了背上。輕輕回頭,酒樓十成人去了九成。遠遠的角落裡也坐了一個身材瘦削的人在喝茶。只看到背影和一頭烏黑的長髮。是他在看自已嗎?阿蘿不能確定。站起身結了茶錢慢慢走了出去。
行不多遠,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極輕極柔:「方纔聞聽姑娘說認得黑風寨的瑪花?」
阿蘿緩緩轉過身,從身形上看是方才背對自已的男青年,他臉上罩了一個銀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張薄薄的唇,聲音低柔目光中卻閃動著一絲凌厲的光。見阿蘿回頭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復又清明起來。
「是,我認識她。」來人不辨身份,這聲音,一個男人居然有銀鈴般的聲音!阿蘿驚歎之餘只用最平靜溫和的語氣作答。
「聽姑娘口音不是夏國人?」
阿蘿一驚,他不禁認出自已不是夏國人,也識破了自已的男裝打扮。她反問道:「你是瑪花何人?」
輕笑聲從那人口中溢出:「我是她的哥哥,牙耳。」
阿蘿眉頭輕皺:「好像我沒聽說過小泡沫還有個哥哥。」
聽到小泡沫三字,牙耳的目光這才變得溫和起來:「我是她的遠房表哥。不知姑娘何時認得她做妹妹?」
阿蘿警覺起來,小心地說道:「我是陳國人,寧國來襲和家人失散來到了夏國。小泡沫收留了我。」
「哦,瞧姑娘談吐必是大家出身,落難於此,家人定會著急,我對陳國倒也熟悉,姑娘即認她為妹妹,不妨說說家人情況,牙耳幫忙找尋。」
我的媽呀,小泡沫的這位哥哥怎麼這麼厲害,步步緊逼呢。阿蘿不知道怎麼辦了,硬著頭皮說瞎話:「程箐父母早亡,那日懷城被寧軍偷襲,隻身與幾個家臣跑出城來,半路失散。已是無家可歸之人。」
「這樣啊,」牙耳眼中多了幾分探究。正欲再問,一名官兵走來,附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嘴邊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阿蘿一呆,他的臉藏在面具下而這個笑容竟讓人起了驚艷的感覺。牙耳對阿蘿抱拳一禮:「程姑娘,寧軍已奔我夏國而來,依龍西城陳國滅亡之後已被寧國佔據,這裡也不太平了,我送你回黑風寨吧。」
阿蘿沒有理由拒絕,便鎮定地答道:「如此多謝牙耳公子。」
牙耳叫過兩名官兵護送阿蘿回客棧取行李。阿蘿見官兵恭敬中帶著警惕,暗叫糟糕。自已一番說辭小泡沫絲毫不懷疑,但是她這個遠房表哥卻起了疑心。他是怎麼開始懷疑的呢。阿蘿想起方才官兵附耳與他說話時看自已的目光很是奇怪,難道這裡還有人能認得出她麼?她慢慢走回客棧,對兩名官兵溫和地說道:「我去收拾行李,請稍等片刻。」
兩名官兵立在門口站得筆直,手還握著腰刀。阿蘿於是更加肯定,關了房門急得打轉。跑是沒有用的,能跑到哪兒去呢,這裡人生地不熟。實在沒法,想了想黑風寨的方位,用墨汁淋了幾個大大的「W」型線條在房間裡,留下一線希望。
出了房間,一頂轎子停在了門口,轎旁站了一隊士兵。阿蘿無奈,掀起了轎簾,剛彎腰進去,抬眼間瞥到轎子裡還坐著一個人!阿蘿不由得「啊」的一聲發出驚叫,條件反射般要退出去。那人已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裡面一拉,雙臂已圍了過來。
阿蘿渾身血液凝固成冰,楚南低低的輕笑聲響在耳際:「我的公主,我們又見面了。」他的雙臂似鐵箍一般緊緊摟住她,呼吸聲在頸邊摩稜:「我還是第一次見著你會緊張,終於害怕了?」
阿蘿閉了閉眼,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等驚懼過去,聲音恢復了平靜:「男女授受不親。我跑不掉的,請殿下出轎騎馬。」
「我喜歡這樣,坐轎多舒服啊。」楚南心情終於愉快起來。寧軍破城,他本想抵抗到底,但他那個軟弱的父王卻決定投降。
讓他向劉玨屈膝投降?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楚南帶著幾十名近衛死士離開了都城,往西投奔夏國。夏王明白寧軍下一個目標就是夏國,素聞楚南武藝超群,對他的投奔表示歡迎,以上賓待他。楚南要報仇,夏王需要一員大將,兩者一拍即合。十月陳亡後夏王擔憂依龍城安危,特令太子蒼邪領重兵駐紮,楚南也隨之前來。不料竟意外見到了阿蘿,不由得驚喜若狂。失而復得的喜悅盈滿身心,抱住阿蘿那裡還肯放。
阿蘿冷冷道:「我不舒服!轎子太小,殿下太肥,殿下不下轎,青蘿下轎騎馬!省得累死了轎夫,轎子摔山澗裡去!」
「肥?你居然說我肥?」阿蘿兩句話把楚南氣得七竅冒煙。自已個高了點,塊頭大了點,渾身上下卻不見一絲贅肉!陳國上下多少女人迷戀他的男兒氣概,她居然指責他肥?楚南大喝一聲:「停轎!」從轎裡鑽了出去,翻身上馬跟著轎子走。
一回頭,看到轎夫如釋重負的表情,氣得一轉頭鞭子就揮了過去:「快點!」
阿蘿捂著嘴偷笑,片刻又開始犯愁,劉玨還不知道自已又落到了楚南手中吧。這一次,真的難逃了。
上了黑風寨,小泡沫驚奇地看到阿蘿和楚南及一隊官兵回來。阿蘿歎了口氣,笑了笑道:
「對不起,小泡沫,我是寧國人,你可以叫我程箐,也,可以喚我青蘿。」
小泡沫吃驚的張了張嘴:「啊!寧國的青蘿公主!」
楚南看了阿蘿一眼對瑪花一禮:「我尊敬的小姐,我是楚南,蒼邪殿下在依龍城駐紮。寨主大人在王宮回不來,黑風寨現在由我接管。請問寨中牢房在哪兒?」楚南語氣溫和有禮。
小泡沫一呆,回過神叫過一名侍從,楚南直接下令:「送公主進牢,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接近她。關閉寨門,不得隨意出入。」
小泡沫又是一呆,失聲喊了出來:「你怎麼能這樣對姐姐!」
楚南笑笑:「我還想多睡兩日安穩覺。」目光中透出冷意,小泡沫生生打了個寒戰不敢再說話,楚南心想這次,劉玨敢再攻來,他一定以阿蘿為人質!
阿蘿進了山寨牢房,覺得和天牢相比,一個五星級賓館一個是碼頭的通鋪大炕。臭氣沖得她有點睜不開眼睛。牢房半埋在地下,陰暗潮濕。角落裡有堆枯草算是床,她看著草上居然還有蜈蚣在爬,雞皮疙瘩就冒了出來。地是泥地,一腳踩在泥漿裡,阿蘿想哭,她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左右看了半天,終於退到牢房的木柵欄處,這裡算是最乾爽的地方了。她慢慢坐下來。
天漸漸暗了,走廓裡有鐵碗裝著不知啥玩意兒燒著火,發出熏人的味道。阿蘿聽了聽動靜,看了看四下無人,想必都已睡了。她用手碰了碰木柵欄,有手臂粗,後退兩步深吸口氣飛腿劈下,腿震得疼。阿蘿齜牙咧嘴吸著氣走近了細看,柵欄紋絲不動,木質好得很。她沮喪地揉著腿坐下,靠著柵欄閉眼欲睡。
過了會兒,耳朵裡聽到了「吱吱」聲,她想起了耗子。這裡有耗子很正常,沒有理會。
「吱!嘰——」耗子發出淒厲的尖叫聲。阿蘿一抖睜開眼,嚇得汗毛根根豎起。幾步開外不知何時鑽出一條蛇,正在吞食一隻肥耗子。她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抱緊了木柵欄。「啊!啊!啊——」阿蘿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聲接一聲的大叫著。
躺在床上的楚南隱隱約約聽到驚恐的尖叫聲,正要忽略掉,心頭一凜,是青蘿!他從床上跳了起來,抄起外袍就往牢房跑去。聲音越來越大,楚南慌得顧不得等人來開牢門,連連打碎了兩扇柵欄衝進去,看到阿蘿抱著木柱子閉著眼還在尖叫,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楚南幾步躍過去,大叫著:「青蘿,怎麼了青蘿?」
阿蘿只顧著尖叫,總覺得那條吞了半耗子的蛇就要爬過來。那還聽得到楚南的叫聲。緊跟著跑來的侍從抖著手打開鎖,楚南一把扯過阿蘿,剛觸到她的身體,就覺得她全身僵硬,閉著眼還在叫。
楚南把她的頭按進懷裡:「不怕不怕,我在,青蘿,我在。」眼睛往牢裡一看,那條菜花蛇嘴裡還有根耗子的尾巴,噁心之極。楚南看了眼懷裡的阿蘿,心裡一痛,抱起她就往外走。一時之間後悔得要死,他怎麼把她扔這種地方來?這山寨的牢房怎麼是這個樣子!
出了牢房,阿蘿才慢慢停住尖叫,窩在楚南懷裡一動不動。楚南歎了口氣抱她回了房間放在床上,她自動縮成一團,張著驚惶委屈的眼望著他。楚南放柔聲音道:「不怕了,不扔你進那種地方了,好好睡一覺。」
阿蘿還是瞪著他,眼一眨,淚水滴落下來。她想劉玨,劉玨再氣惱也不曾這樣對她。
楚南見她神經仍緊繃著,無奈只得出手拂中了她的睡穴。靜靜地瞧了她半響,楚南長歎一聲,他終是對她狠不起來。
小泡沫被驚醒走到房間來看,楚南笑了笑:「竟連一日安穩覺都沒有。」
第90章
龍興元年十一月,劉玨大軍渡攏江,佔據依龍城。
夏國雖小,卻易守難攻。各城池寨樓及王宮均依山勢之險建在高山之上。且氣候濕熱,四季無冬。劉玨大軍入夏國國境後不熟山林作戰夏國又好用毒,寧軍損失不少,便駐紮在邊境一線,不進攻也不退兵,守牢了各要道出口。夏國物資驟然短缺起來。也同樣守住了城池,不肯下山一戰,與寧國對峙著。
太子蒼邪領兵一萬退至黑風寨。至今他仍未想明白東西依龍城的天塹寧軍是怎麼過來的。他想著這一問題的時候,劉玨正站在吊橋處。他默然看著腳下的萬丈懸崖,阿蘿曾經對他說起過拋物線的原理。三十丈幾的距離,他不過是算了距離上到山頂支了根木樁遣烏衣騎高手藉著長索蕩了過去,在夜色中砍斷了吊橋鐵索,這邊士兵便衝了過去,也就這麼簡單。
「王爺!夏軍已退往各山寨,依龍城盡歸我軍手中。」一將領報道。
「加固加寬吊橋,砍了鐵索,兩橋合一,以後這裡不分東西兩城了。」劉玨淡淡地下令。他瞇縫了眼瞧溫曖的太陽。依龍城兩邊高山色彩更為濃艷。黃綠紅白雜夾點綴山美如畫,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啊。
劉玨走在陽光下,心卻一直涼。進入夏國的暗夜沒有消息,阿蘿也沒有消息。她消失半年多了,自已竟沒有得到她半點訊息。陳國已滅,她不在南方。劉玨亡陳之後馬不停蹄一鼓作氣又進入夏國邊境。
他慢慢在城中走著。依龍城關門閉戶,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寧軍往來巡邏。玄衣和冥音緊跟著他。劉玨不由自主四處打量著、尋找著。暗夜曾說見過一個「W」型的符號,阿蘿只要在,就一定會留下記號的。每到一處城池他都習慣了慢慢走在街上四處看,走遍了陳國,還是沒有絲毫發現,如今……劉玨收回了目光,默立在陽光下,每一次都是失望。
冥音輕聲道:「主上不必太擔心,很早我烏衣騎就已派遣人手分散到各國,夏國也不例外,總會有消息傳來的。」
「嗯,依龍城可有人?」劉玨聲音淡淡的,眉間那股神采飛揚已被連月來的戰事洗涮成了凝重內斂,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分佈在夏國最險峻的十座山寨裡,老王爺道越險峻難攻的地方越需要內應。」
劉玨沒有作聲,繼續走著。不走完整座城,總是不死心啊!陽光是這麼燦爛,可是阿蘿,你的燦爛的笑容呢?劉玨抬頭看看太陽,覺得眼睛有些酸脹,這陽光真是刺眼之極!他低下眼簾,眼裡閃過幾道曲線。他眨了眨眼,是眼看花了吧?眼睛被陽光曬的久了看到的東西都變了顏色,景物支離破碎地晃動著。
他的身體驀然顫抖的厲害,玄衣一驚:「主上!」伸手來扶。這幾個月劉玨幾乎沒有停下過腳步,大軍攻破一座城池迅速進攻下一座城池。不明白他的以為他心狠滅陳,陳國人恨他連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只有烏衣騎知道,主子是心急著在找她,急得不肯多歇息一天。每次破了城劉玨就會走遍全城,查遍全城。然後疲憊,失望,攻破城池的興奮和希望全部化為烏有。他卻不肯放棄,鼓足了勁再去進攻再去尋找。這幾月,希望,失望,高興,悲傷,起起落落就一直伴隨著他。數番大起大落之後,初初征戰時的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化作無聲的怒無聲的怨……
有太多次,玄衣和冥音覺得自已都快受不了了,主子卻又冷聲下令鼓勵著士氣前進!而現在,夏國複雜的山林地形、特有的障氣毒藥延緩了寧軍的腳步,終於可以歇息一會了。長時間勝利帶來的興奮讓將士們疲倦不堪。劉玨終於下令守住夏國各要道出口,把座座山寨封鎖包圍,讓寧軍休整。
是一旦停歇的腳步鬆弛了神經,讓他的身體抗不住了麼?玄衣看到顫抖著的主子心疼地想,情不自禁地勸道:「主上,你坐下來休息會兒吧。」
劉玨一把打開他的手,幾乎撲倒在一塊山石上。玄衣和冥音嚇了一跳,搶上一步呼道:「主上!」
劉玨沒有回答,一遍遍撫摸著山石上幾不可見的淺淺刻痕。想起了山谷裡阿蘿清脆的話語。
「我教你英文好不好?我都快忘記了。」
「英文是什麼?」
「就是,一種密碼,學會了,別人都瞧不懂,我們倆人能看明白的密碼。」
「比如,這個SOS就是救命的意思,太難了你記不住,記點簡單的。」
……
這是他和她才知道的密碼,這是他的阿蘿在對他說話,這是阿蘿在說要他救他!劉玨怎麼也忍不住蔓延在鼻腔裡的酸澀,逕直讓心痛與回憶衝進了眼眶。半年了,半年了!他終於找著她了。她,還活著,她在這裡,她來過這裡!劉玨激動地站起:「傳令搜遍全城,搜遍每一座房屋!只要有可疑的字畫線條都不放過!」
「是!」軍士迅速執行命令。
「玄衣,帶走!」
玄衣愣了愣,不知道要帶誰走。冥音瞧了瞧小心地問道:「主上?」
劉玨「啊」了一聲,笑著指著那塊山石,「帶回帥營!」
兩人對望一眼。這幾個月主上一看到什麼線條,亂七八糟的花紋就來勁,這塊山石……玄衣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像是兩根曲線夾著一個圓,是河水?太陽?劉玨猛的敲了下他的腦袋,陰鬱彷彿從來沒有他身上滯留過:「這是阿蘿對我說的話,只有她和我才看得明白的。」
玄衣和冥音臉上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長舒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劉玨曾告訴過他們四個代表不同的方位的符號,這樣的圖形卻從未說過。玄衣嘿嘿一笑:「公主是說想念主上了吧!」
劉玨聞言收了笑容,慢慢道:「她,在喊救命!」
兩人一愣,低頭不吭聲了。
遠遠的跑來一個士兵,喘著氣道:「客棧,客棧裡有好多符號。」
劉玨一甩袍子,迅速走向客棧。那間房間已被圍了個密密實實,劉玨推門進去,就看到牆上,地面墨汁淋出好幾個醒目的「W」型的線條。西方,阿蘿在依龍城的西方!他張著嘴心裡不停地求懇:「天神啊,這次不要再讓我錯過她,求你保佑她,保佑我找到她吧。」
玄衣和冥音很自覺地前去盤問客棧老闆,回來時滿臉興奮:「主上,她來自黑風寨!蒼邪不是退回了黑風寨?會不會是他帶走了公主?」
「那個方向?」劉玨迫切需要證實。
「依龍城的西方!」
「圍住黑風寨,一隻鳥都不要想飛出來!」
「是!」
劉玨靜立在屋子裡,覺得感覺手腳發軟,他無力地揮揮手:「本帥就在這裡歇息會兒,關上門出去吧。」
門輕輕的掩上。劉玨閉上眼想像阿蘿的行為……她在屋子裡徘徊……走到桌旁坐著發呆……來到窗邊往遠處凝望……她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她臨走前畫下方位告訴自已要自已去救她……劉玨突然倒在了床上,嘿嘿地笑了,他的阿蘿,他的阿蘿也無時不刻不在想著他!
黑風寨易守難攻,山路狹窄處對方只需兩人,下面的士兵就上不去了。隻身闖進寨子又恐對方以阿蘿要脅。劉玨煩躁不安,她就在山上,卻上不去!
風城子離特使千里趕來,帶著兩個使命。一是前去王宮勸降,二是詢問有無青蘿公主下落。劉玨安排人手護送特使前去夏王宮,對阿蘿的下落不發一語。
終於,他喚來玄衣和冥音:「今晚我要夜探黑風寨。人多反而不好,冥音隨我前去。玄衣你留在城中接應!」
「是!」
入夜之後,劉玨與冥音換上黑色緊身衣悄悄的上山。山道上隨時會藏著人。劉玨不欲驚動對方,一路上調動內息警覺地察探。繞開寨子布下的處處暗哨,潛行到半山,終於還是被發覺,只聽一聲鑼響。劉玨道聲不好,一拍冥音,兩人飛速退了回去。望著山頂。他恨得一掌劈裂身邊的山石。黯然道:「回去吧。強行硬闖,我怕他們傷著了她。」
回到依龍城,玄衣笑嘻嘻地前來迎接:「主上,成都督回來了。」
劉玨一喜,進去一瞧,成思悅玉立在房中,身上的玉色長袍下有些空蕩,他瘦了許多,眼睛一如往常,明亮如星。劉玨一擺手,示意他不用行下屬禮:「讓我抱抱!」
成思悅嚇了一跳,身體僵硬,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老王爺告訴你的?」
劉玨笑著走前兩步,一把抓成思悅,雙手一摟,頭就靠他肩上了:「他不在,我抱你,阿蘿就在黑風寨,我,又去不了……」
成思悅渾身一抖,哭笑不得:「我的元帥,王爺,莫要如此!風城曾遍傳你好男風,我兒子都出世了……知道了,她在黑風寨,就快見到了,嗯?」他突然覺得以往老王爺抱他時感覺到父愛的溫曖,劉玨和他同歲卻讓他有保護他一生一世的衝動。成思悅的眼睛潮濕了,覺得遇著了這父子倆自已何其幸運。現在還有了自已的家,自已的兒子。
半響成思悅推開劉玨,正色道:「夏王要降了。」
劉玨眉一揚:「為什麼?」
成思悅笑了笑道:「老王爺一直覺得攻打夏國會損失慘重,夏王降是最好,所以我從寧國出發時老王爺就交待如去夏國一定要去見見夏王后。我已與夏王后明月夫人取得聯繫。她是夏國聖女,在夏國與夏王平起平坐。夏國使用的毒都是經由她手製成,如能消戰禍護住子民,她會同意。變夏國為寧國的諸侯封地,變相的征服。」
「你已與明月夫人談好?」
「是,且已傳書回風城,所以璃王遣使者前去締交合約。」成思悅笑道,隱去了中間種種不提。
「夏王願意?」劉玨很懷疑,就沖夏王與王燕回取得聯繫,且助清王謀反看不是這麼簡單。
成思悅一笑:「夏王自不願意,夏王宮早已吵翻了天,如今勉強同意,但太子蒼邪卻是個難題。」
「他是何等人物?我到現在只聽傳說未見其人。」
「見過他真面目的極少,他總是以面具遮掩。」
劉玨想起了運城城下那個騎白馬的身影,沉思一會兒道:「看來只能暫時接受夏國表面的降,以後這裡卻是個隱患,還不如一舉滅了。」
「滅國,就算殺了夏王,夏國人卻是個麻煩,不可能全部殺盡。」
是啊,夏國崇敬自已的神明,且這裡全是山林,劉玨想了想笑道:「我想璃王也是想的慢慢潛移默化最終消除隱患吧。我只要阿蘿,天下是璃王的,他願意就這麼定了。」
龍興元年十二月初十,夏王降,自稱夏候。並獻上各城寨貴女供寧國挑選。
夏國各城寨打開了關閉三個月的大門。劉玨第一時間領兵上了黑風寨,寨門後的空地上跪著幾百夏人。一萬夏國士兵繳了械跪立一旁。劉玨一看沒有蒼邪,沉聲問道:「那個夏國太子呢?」
一旁的將士答道:「問過了,說早已秘密下山了。」
劉玨慢慢走近跪著的人群裡。眼前突然一亮,兩個少女跪在最前面,一個嬌小玲瓏,一個身材苗條高出一頭。從側臉看,都是美麗的女孩子,從服飾看應當是寨中貴女。「抬起頭來。」他命令道。
兩人慢慢抬頭。個矮的那個眼中淚光閃動,靈氣秀麗,個高的那個嬌怯動人,美若天仙。她,竟不輸給阿蘿的美麗。
「主上,公主,沒有公主的下落。」搜過全寨,玄衣不忍心把這個消息說出,聲音壓得極力。卻似驚雷震得劉玨身體一顫。苦苦盼了多久?終於等到這一天寨門大開。戾氣從他身上噴然暴發,劉玨瞪著淺紅的雙眼冷聲問道:「公主人呢?」
小泡沫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女子,低下頭不吭聲。
劉玨的劍瞬間出梢壓上她的脖子:「你說!」
旁邊女子霍的站起,銀玲般的聲音響起:「聽聞平南王是風城五公子之一,待女子溫柔有禮,這算什麼?」
劉玨眼中閃過刀鋒般的銳利,轉眼間劍已指向這名女子:「本王再問一次,人呢?」劍尖已觸到女子衣襟。
小泡沫大驚失色撲了過來:「王爺不要,公主已被楚南帶走!」
楚南,楚南!劉玨似再也壓不住心裡的那股子戾氣。怒聲下令:「女子帶走,男子就地處決!」
小泡沫嚇得花容失色,上萬人呢,這裡有上萬條人命呢,她尖聲叫道:「姐姐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她會討厭你,會的!」
旁邊女子看似特別著急,伸手就去拉她:「小泡沫!住口!」
劉玨一把拽住小泡沫的衣襟:「誰是你姐姐?!」
小泡沫脖子被衣襟勒住,臉憋得通紅,手指指脖子上的翡翠鏈子。劉玨一鬆手扯下了鏈子,鏈子眼熟得很,是他送給阿蘿的,那天與楚南比試之後送給阿蘿的。看到這物事,眼睛酸痛起來。物事人非,原來這四個字是這樣的感覺!劉玨捏著那塊翡翠,硌著手心都在疼。重新打量起她來。嬌小玲瓏單純可愛的樣子,阿蘿喜歡她是麼?才讓這丫頭喚她姐姐。她住在這裡是這丫頭照顧了她麼?他良久深吸一口氣道:「夏王獻上各寨貴女,就是你們倆嗎?」
小泡沫旁邊的女子輕柔道:「小女子牙耳。她,叫瑪花。王爺,瑪花還小,牙耳懇求王爺留下她在父親面前盡孝,牙耳隨王爺去便是。」
小泡沫「啊!」了一聲,牙耳瞪了她一眼,小泡沫低下了頭,眼淚珍珠般的往下落。
「雅爾?嗯,漂亮的名字,帶她走!」劉玨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發抖的夏人朗聲道:「如今寧國夏國已成一家,你們以後就是寧國的子民。士兵歸隊由我軍接管,其它人等都散去吧。」
廣場上有一人起身離開時看了眼玄衣。玄衣會意跟了過去。不多時低聲回報道:「楚南帶了公主向南而去。」
劉玨點點頭。冥音帶著一隊烏衣騎前往追蹤。
是夜,依龍城裡最大的青樓集花樓被清空住進了各城貴女。劉玨大擺慶功宴,令各貴女侍酒。寧國將士苦了大半年終於得以放鬆不由得喜出望外。劉玨事前嚴令不得太過粗俗,調笑可以,胡來不行。有將士不滿道:「元帥豈不是讓我等看得著吃不著?這是何意?」
成思悅輕笑道:「那些都是夏國貴女,你等粗野不堪豈不嚇壞了嬌滴滴的女兒家?王爺是要你們落個好印象,娶了回家去,真想放肆,這集花樓有的是姑娘。」
眾將恍然大悟,直呼元帥想的周到。沒有家眷的將軍們梳洗整齊竟坐得比軍營裡還規矩。劉玨與成思悅對看一眼,轉開頭忍不住笑了。
花燈初上,眾貴女小心翼翼步入花廳,膽小的已流出淚來,又不敢哭了出來。挨著席面坐了,斟酒手也在抖。卻不料這些將軍們個個收了戾氣,看著一個賽一個嬌柔的夏國貴女聲音放輕了數十倍。異國風情另有滋味,在寧國以自已的級別那能娶得這樣身份的貴女。劉玨申明只要貴女們自願,便可納入府中,將軍們當然更加小心。席間成了竟比憐香惜玉的場面。
樂聲四起,集花樓的歌妓舞姿翩然。
劉玨微微笑了。牙耳坐在他身邊見他一笑便道:「天下女子都難擋元帥一笑。你是我眼中的英雄,原與元帥共飲此杯!」
劉玨側過臉,她今晚精心打扮過,肩單薄腰纖細,夏國特有的錦花團繡敞口羅襦露出一抹雪白的胸,長髮簡單挽於腦後,耳旁掉下幾絡髮絲襯得玉頸細條柔美。臉部膚如凝玉,狹長的鳳眼眼波斜飛似要滴出水來,越發顯得風情萬種。嘴薄而小巧,抹了淡淡的胭脂,一笑之下,那線紅唇綻開時露出珍貝似的牙,誘人前去品嚐。
傳聞夏國聖女明月夫人有傾城之姿,看來,夏國出美女也不是假話。就眼前這位雅爾小姐,除了阿蘿,他倒還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
劉玨含笑端過酒,在牙耳羞怯的目光中送到了嘴邊,突又放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雅爾姑娘手很嫩呢。」
牙耳臉羞得通紅微微一用力掙了出來,嗔道:「元帥!罰你喝酒!」
「哈哈!」劉玨朗聲大笑,聽手抬起她嬌羞的臉,眼中全是戲謔之色:「最難消受美人恩,本帥喝就是了。」
端起酒杯正要喝,眼角看著她,目中流露出一種急色:「來,本帥先抱一下。」手一伸攬過雅爾的肩頭,覺得她渾身一僵,不覺輕皺了下眉:「怎麼?不願麼?」臉竟沉了下去。
「怎麼會?」牙耳扯出一絲笑,「人家,不習慣麼……」身體已偎了過去。
劉玨「撲哧」笑了出來,似帶著醉意眼睛往她露出的雪白的胸頸一掃,攬過她竟要親了下去。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往她胸部探去。
牙耳出手一擋一推:「元帥,這裡,人,人太多……」聲音已輕如蚊蚋,紅暈佈滿面頰,欲拒還迎時流露萬千風情。
劉玨似愣了一愣,呵呵笑了,霍地站起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對眾將士道:「本帥先行一步了!」說道一個了字突然把手中的牙耳扔了出去。
「啊!」牙耳一聲尖叫。沒等落地突然從門口衝進一個人來接住她。兩人一起摔倒在地。牙耳一看大怒:「小泡沫你!」
小泡沫滿臉是淚低聲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你!」牙耳眼中騰起怒火。
席間眾人都被個變故驚得呆住。劉玨慢條斯理道:「瑪花小姐是不欲你的王子與本帥風流快活嗎?」
牙耳緩緩站起,雙眸冷似寒冰:「平南王原來早已識破!」
「牙耳……不就是邪麼?蒼邪王子,很不幸你肖似明月夫人。不巧在下才見過她而已。」成思悅輕笑著。
「蒼邪!」小泡沫發出一聲悲呼,眼裡含著期盼與求懇。
蒼邪蹲下在她臉上輕輕一吻:「小泡沫,人各有志!」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回身已抖出把軟劍直指劉玨:「我父王降,蒼邪還在,劉玨受死!」
堂上眾女驚得花容失色,眾將看得目瞪口呆。小泡沫眼中暴出神采,喃喃道:「好美!」
蒼邪軟劍曲彎如蛇閃著鱗光伴著長袍飄動,他的黑髮在空中飛舞,完美的一張臉帶著森森殺氣,邪媚到了極致。劉玨歎了口氣,他實在是美麗。
「噹」的一聲輕響。兩劍相交,軟劍順利往下游離,劉玨翻身躍起鬆了手,反手卻是一掌。蒼邪順著掌力飛出化解雙腳輕點躍了過來。劉玨一面拆招一面呼道:「殿下何必固執?你父王母后都降了。」
「我絕不容許!」蒼邪臉上暈起震怒的紅暈,出手狠毒,一條淡青色的煙霧從指尖直撲劉玨而去。
成思悅臉色一變,人如急箭飛來,袖袍一展已將煙霧收進袖中。擋在了劉玨面前。蒼邪一愣,這毒沾衣即死,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以毒殺人,他的驕傲不允許他用毒取勝。坐在席間幾次想用毒都忍了。眼看被劉玨識破了他的身份,出言道他父王母后降了心裡一氣才使出這毒。而這個成思悅卻籠毒於袖中一點事都沒有!
狹長的鳳眼湧起憤怒,蒼邪輕抖軟劍向成思悅刺去。「元帥讓開!」成思悅低喝一聲空手迎上,雙掌結出手印,同樣的飛雪功瞬間使出,身形飄忽,突起一掌拍在蒼邪胸部,他一張嘴噴出血來,人似斷線的風箏跌落在地。咳了兩下,便知心脈被成思悅一掌拍斷了。
蒼邪一落地,成思悅似怔了怔,手微微伸出又收回,眼裡神色複雜,似憐憫,似感歎,似難過,說不清道不明。
小泡沫連哭帶爬地奔過去:「蒼邪,蒼邪!你怎樣了,你別嚇我啊!」
蒼邪平靜了下來:「小泡沫,我,只是太驕傲……」
「你是該驕傲,你是我夏國最驕傲的王子!」她哭道,花廳裡的貴女們幾乎全哭了出來。這是她們心中最尊貴最美麗的王子。
蒼邪嘴邊勉強勾起一抹笑來:「元帥,蒼邪死在這集花樓裡一點不冤。」
「殿下,」劉玨深深歎了口氣,「你若是想死在這裡,讓明月夫人及夏候替你報仇,你就不用打這個主意了。我,本不想殺你……」他手一鬆,一張黃綾飄落在蒼邪面前,上面赫然寫道:「蒼邪氣傲必不肯降,若苦苦相逼不以蒼生為念,殺之!」正是他母后明月夫人親筆。
「哈哈!哈……哈哈!」蒼邪笑得喘不過氣來。面上滑下的不知是淚是汗。他的母后,夏國的聖女,高高在上凡事都以百姓為重的明月夫人!她連兒子都可以不要!蒼邪黯然,惡毒地看著劉玨:「青蘿公主跟著楚南進了山,這山中毒物障氣遍佈,你,」他喘了喘氣道,「你找到的可能已是白骨!」
劉玨心膽懼寒,楚南已是心狠手辣恨自已入骨,他都不敢想阿蘿落在他手中楚南還會不會手下留情,更不用想夏國茂密的叢林間那些可怕的東西,若不是要處理這個蒼邪,他早就追了去,劉玨看著地上的蒼邪直後悔成思悅一掌給得太痛快!
「哈!」蒼邪笑著又咳出一口血來。眼中恨意更深,楚南竟迷上了那個青蘿公主,拚死不讓他脅以為人質,犧牲了身邊所有的死士獨自帶了公主下山。他們一定逃不出山中的毒物!
心口又是一痛,他的目光望向成思悅:「你好,你竟然讓我母后放棄了兒子,你,你竟然不怕我的毒!你倒底是何人!」一口血噴出,片片沾紅了衣襟。
成思悅微微一笑:「我不願夏人死於戰禍!蒼邪,我不會讓你傷害元帥!夏可亡國,國人無罪!何苦一定要戰爭?寧國一時滅不了夏,十年二十年,難道還滅不了?」
蒼邪目光空洞起來,他轉頭看著淚流不止的瑪花,她的山歌又在耳邊響起,那些日子是多麼美好啊!蒼邪輕輕一笑:「小泡沫,你,永遠都是攏江裡的那朵小泡沫!我,是夏國的蒼邪,不是寧國的……蒼邪……」一語至此,氣絕而亡。
「來人,好生送回夏候宮!」劉玨沉聲下令。
「元帥,請准我,送蒼邪回去!」小泡沫哭道。
「好!這條鏈子是阿蘿送你的,你拿著,日後若不想呆在這裡了,便來風城尋我們。」劉玨把那條翡翠鏈子塞到了小泡沫手裡。看看了花廳裡垂淚的貴女們,長歎一聲:「本帥先行一步,你們繼續吧!」
「恭送元帥!」將軍們齊刷刷站了起來。劉玨走後,貴女們也被將軍們遣走。集花樓樂聲再起,笑語歡言,眾將身邊全換上了集花樓裡的姑娘。
突有人笑罵道:「這才叫痛快!方才老子手腳都不知道往那裡放才好!」
花廳裡眾將哄堂大笑。
「在想阿蘿?」成思悅的聲音從劉玨身邊傳來。
劉玨沒有回頭:「你回風城去吧,風城傳訊你兒子都三個月大了,還沒見著爹呢。」
「我自已的兒子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我是奉旨找回公主,公主不回我怎麼回去交差?」成思悅輕輕笑道。
劉玨回轉身:「喝酒?」
成思悅慢吞吞舉手雙手,手裡竟一手拎了只酒罈:「夏國名產,老王爺肯定喜歡!」
夏國再是長年無冬,十二月的夜風也帶著寒意。劉玨與成思悅坐在山崖上灌下酒,熱氣從腹中升騰。「好酒!」劉玨讚道。眼睛斜瞟了眼成思悅,「老頭子說你比我還孝順!」
成思悅眼睛晶亮:「你壓根兒就不孝順!我看啊,是老王爺把你當老子供起來才對,他孝順你!」
劉玨忍不住呵呵笑了:「今日才發現你也是個風趣之至的人物。你說以前咱們並稱風城五公子之時,我咋就沒和你多往來呢?」
「誰也不服誰唄!想我成思悅文武雙全,十八歲就高中狀元,你不過是個浪蕩小王爺罷了!」成思悅嘴角故意一扯飄起一絲不屑。
「我記得璃王大婚,我還和他總結過五公子,讚他才是五公子之首。這馬屁拍得好啊,他是寧國的王,天下人的皇帝,還好我沒大放厥詞說自已才是!」
「你其實是想說,還好沒說是我成思悅吧?」成思悅笑得很賊。
劉玨喉嚨裡滑出低低的笑聲:「現在我真想這樣說。都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
「你知道了?」
劉玨眼神從他胸口一掠而過,「天翔說佩服我,我自已都佩服自已,有些東西總是能被我不知不覺就看出來了。現在我也佩服兩個人,一個我家老頭子,另一個就是你。」
成思悅目中有抹可疑的水光閃動:「想知道為什麼?」
劉玨搖搖頭:「你是我的兄弟,你有自已的理由,不是每一種理由都有必要告訴別人。」
成思悅笑了笑,笑得莫測高深,轉開了話題:「你知道我第一次在桃花宴見著青菲青蘿兩姐妹時的感覺不?」
「你也在桃花宴上見著她了?」提起阿蘿劉玨眼睛放光。
「她特別,嗯,說機靈有點,說狡猾也有點,對,是賊!才十二歲吧就已懂得為她姐姐讓出空間獨自走開。不是個小姑娘的感覺。」成思悅回憶道,「太子夜宴是第二次見著她,那手琴,不經歷蒼桑豈能得知曲中真意。她竟似矛盾得很,有時像那個年紀的孩子,有時又似成年大人。」
「在臨南城遇著她時,一夜之間成年的感覺更是強烈。那年大雪之日……」劉玨眉頭一皺,「今日可是大雪?」
成思悅看他一眼:「想起璃王了?」
「是啊,今夜他必不好過吧!」劉玨仰首飲下一口酒,「我到底還是欠了他。」
成思悅黯然:「我去邊城和草原送信,兩次他都沒發現我,都因為想著……」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地喝酒。
第91章
風城王宮內,子離四肢百骸湧上一股寒氣,從腳指頭到手指尖,痛得發顫,忍不住地抖動。偏殿之內燒起了火籠。床下炭火燒著。大顆大顆的汗流遍全身,滴在床上「嗤」的一聲騰起淡淡的煙,瞬間化成水汽。
殿內只有皇陵的守陵人陪著他。一遍又一遍用金針壓入內力插進他的穴道:「王上,痛得厲害就叫出來,沒有關係的。」守陵人輕聲勸道。
子離硬撐著,身體不住發抖,「波」的一聲,一根金針離體跳出,直射入屋頂房梁。子離閉著眼,大半年了,阿蘿還沒有找回來。她在夏國,卻見不著人。她這些日子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呢?心裡的痛泛起來,玉華殿還是空空無人。連她的氣息都在慢慢變淡。她,再也見不著她了麼?子離突然間開始恨自已來。
那冰涼的是什麼?一寸寸刮著他的骨頭!是痛的感覺麼?讓他去痛!他的阿蘿,他一手推她進了危險!活該,該這樣痛!子離放棄運功抵抗體內咆哮的寒氣。痛楚排山倒海壓了過來。他大吼一聲竟要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的金針根根從體內激起。守陵人見勢不妙,一掌印在他的丹田處,真氣輸進去,感覺到他體內那股陰寒之意越來越重,在體內亂竄,勉強順了一會兒。子離有片刻清醒,艱難道:「塞住我的嘴,不要讓我叫出聲!」
守陵人塞了塊軟木在他嘴裡:「王上,想想美好的事物,想想讓你開心的事情。」
子離四肢被鎖在床上,束縛幫助他忍著全身如刀凌遲著血肉的痛感,想美好的事情開心的事情麼?與阿蘿的片段零零碎碎在眼前晃動。河邊俊俏的小公子。撲閃著晶瑩的眼睛。
「我讓待從牽馬在此等候,山弟,你會騎馬嗎?」
「讓人牽著馬騎著走算不算會騎?」
她第一次騎馬吧?窩在他懷裡嚇得發抖。
「我想千風樓怕是針對有錢人家大魚大肉吃慣了,所以弄點清水煮的菜讓你們嘗嘗鮮罷了。這味道實在不怎樣。」
「大哥,如果有機會,小弟下廚給你做幾個菜吃,保管你舌頭都鮮得吞下去!」
她搖頭晃腦的評點是那麼可愛。自已當時想什麼呢?若不是好男風,定帶了她回府。
「大哥,下次能否帶小弟去吃吃其它知名酒樓?品嚐美食是小弟一大嗜好。」
她亮著眼睛懇求地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露出這樣求懇的神色。自已想也不想就答應:「山弟,你可知道你這般神色看人時,總也不想拒絕你的。」
那個時候起,就起了心吧。子離目光慢慢渙散,陷入回憶之中,守陵人舒了口氣,只要這樣分心,王上這一夜就容易過了。悄然立在一旁不敢驚擾他。
「我要一千兩銀子,你能給我嗎……當報答我啊!救你一命,累得半死!你的命總值一千兩吧……我不貪心。兩千兩,咱們銀貨兩仡,以後各不相欠……我會功夫,又才認識,你疑心很正常。可是,我卻不喜歡……無錢寸步難行,有錢走遍天下!銀子是好東西,愛銀子等於愛生活。」
她一向這樣乾脆,從不扭捏。喜歡與不喜歡向來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自已便想照顧她,寵著她,那時就告訴她了:「山弟,大哥來照顧你可好?」她轉開了話題,她是真的不明白嗎?
她讓他感覺飛翔,她對他說人要對自已的行為負責。她沒有答應他,因為她知道他將要娶顧天琳。子離似乎又忍不住痛了。身體像是被拋下落在針板上面扎出密密麻麻的洞又被拉起再拋下,他張嘴欲喊,所有的聲音被軟木堵了回去。
阿蘿說「認得你我真幸運,我以為在這裡我不會認識什麼好男人的。」
阿蘿說:「你的眼睛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阿蘿躺在他腿上睡了,滿是星光草原,盛開著朵朵北星蘭的草原,夜風微帶涼意,她溫曖的身體,淡淡的味道。
子離又放鬆下來。多麼美好的夜晚,那夜之後,太子夜宴,他不敢去冒險,眼睜睜瞧著她被劉玨帶走……大婚,顧天琳的眼睛……相府竹林……王府那聲輕柔地呼喚……大哥,大哥,大哥……
是阿蘿在叫他,是她,她回來了麼?子離滿身大汗掙扎著回頭,殿內烈火熊熊,只有守陵人低眉順目立在一旁。她還沒有回來,她死在夏國了麼?一股熱氣逼來,整個人似串在火上燒的肉,燒灼的感覺一波波襲來,肌膚被燒灼著難受,體內的寒氣四處衝撞。子離四肢繃得筆直,胸臆內翻江倒海地悶著一個名字,在冰火相觸的那一刻「滋啦」一聲冒著青煙一遍遍烙在身上。
「我只當你,是大哥……是,我喜歡他,喜歡他……」阿蘿眼裡有淚。
「你待阿蘿不過如此,你即疼她,難道讓她委屈妾室?」劉玨不屑的說道。
一聲輕響,子離生生咬斷了嘴裡的軟木,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殿外顧天琳早已淚流滿面。守了大半夜了,裡面沒有動靜。突如其來的慘號聲驚得她跳了起來,不顧一切衝到偏殿。一群宮侍跪地阻撓:「娘娘,王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進去!」
顧天琳顫抖著聲音,紅著眼:「滾開!」一語出口自已先被嚇住,什麼時候學會罵人的?她管不了那麼多,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子離,她的丈夫,她的王。顧天琳捂著嘴不讓自已失聲痛苦。他看上去是這麼脆弱,這麼無助。她快步上前。守陵人跪下輕聲道:「娘娘,王上若有任何言語,娘娘切記順著他應下。」
順手遞過一張干布。
顧天琳一進殿中就被熱氣蒸出汗來。她看著子離,溫柔地給他拭去汗水。小心沾濕他的嘴唇,觸手冰涼。淚水又湧了出來。
子離慢慢醒轉,喃喃道:「別哭,阿蘿,別哭……」
顧天琳一手捂著嘴,一手給子離擦汗。
「阿蘿,你回來了?」子離驀然睜開眼。熱氣迷漫中床前坐著低泣的她。她為他流淚麼?他努力一笑:「不痛的,阿蘿,大哥不痛的。」
顧天琳終於洩出一絲哭聲,身體抖動得厲害。
子離想去抱她,身體一點力都沒有,著急道:「大哥不逼你,阿蘿,你不要走!」
顧天琳伏在子離赤裸的身體上,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身體還是這麼柔軟,還是這麼溫曖。子離覺得那點點陰寒正離體而去。他嘴角噙著一絲笑容:「大哥倦了,阿蘿,你陪著我睡……我們去草原露營看看星星……」子離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慢慢不再動彈。
顧天琳大急:「王上!」
「娘娘莫喊!」守陵人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過去了。請娘娘迴避,王上無大礙了。」
顧天琳一步三回頭走出了偏殿。
守陵人放開子離,抱起他迅速放到一桶藥水裡泡著。半個時辰後抱了他出來。喚來宮侍:「小心送王上回寢宮,不得打攪他,睡到天明就行了。」
楚南終於還是不捨蒼邪拿阿蘿做人質,身邊的幾十名死士拼得一死擋住了蒼邪,他帶著阿蘿殺出了黑風寨。沒多久,劉玨大軍就圍住了寨子。阿蘿再次歎息著被楚南拉走。
楚南渾身是血,仗著武功高強沒有受傷。拉著阿蘿剛下山進谷不久,谷中障氣升騰,他吸得幾口胸口噁心異常,屏住呼吸拼了最後的精力離開了山谷,一進莽莽林海力氣已經耗盡,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他一路拉著阿蘿的手就沒有鬆開過。此時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阿蘿被帶著撲倒。半響後她爬了起來。林間光線陰暗,阿蘿遠遠地望向黑風寨的暮色中朦朧的山影,看看暈到的楚南,她自由的了嗎?趁機離開?阿蘿的心狂跳起來。
只奔得幾步,她又停了下來。蒼邪要對她下毒,要用她去要脅山下的劉玨,楚南不顧一切擋住了蒼邪,救了她逃下山。可是現在,不管楚南隻身回去麼?阿蘿想起楚南為她擋雨、懷城想要放她離開,想起他衝進牢裡抱了她出來,他為她不惜犧牲了從陳國忠心跟來的幾十名死士……
阿蘿慢慢回過身,走回楚南身邊。她強迫自已不去想劉玨,若是給他知道自已有了脫身的機會卻放棄,還照顧楚南,劉玨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會怎樣失望!她歎了口氣,低下身用力翻過楚南,他臉上似蒙了層黑氣。
「這山谷底不時有黑色的障氣飄出,障氣有毒,臭不可聞,所以才取名叫黑風寨。」阿蘿想起了小泡沫的話,楚南怕是中了障氣的毒。自已怎麼會沒事?她也不明白。手從楚南腰間摸出一個精巧的火摺,阿蘿收攏了些枯枝樹葉,打開火摺對著風一揚燃起火來。
天已黑了,身邊的樹林越發陰森。看看楚南,阿蘿握了楚南的短劍,看到身邊有叢竹子,砍下一根嫩竹做了個水筒,聽了聽水聲的方向舉著火把小心地走了過去。
沒走兩步,阿蘿嚇得渾身冰涼,面前地上躺了條大蛇,叢林裡的蛇十之八九會有毒吧。她感覺到冷汗沁出流了滿背。那蛇對著她吐了吐信,阿蘿看看前面的水源,瞪著蛇一動不敢動,過了會,蛇慢慢地爬走沒有進攻她,她鬆了口氣趕緊打了水拚命地往回跑。
一回到楚南躺著的地方又嚇了一跳,楚南身上正趴著幾隻什麼蟲,阿蘿都快哭出來了,壯了膽用火把一撩,蟲受驚迅速爬走。阿蘿走近楚南去扶他的頭,想餵他喝水。頭一抱起,楚南的發間又掉出幾隻蟲飛快的跳走,竟似有些怕沾上阿蘿的身體似的。她一愣,大著膽子把手伸向地上往外爬的蟲,蟲子躲得更快。
阿蘿看看自已的手,突然想起大婚那天明珠送來的月霜花被她一口吞了。自已百毒不侵?所以才沒有中障毒?她笑了起來,不錯啊,總算有樣防身的本事了。
映著火光,楚南臉上的黑氣似越來越重,說不準剛才躺這兒又被什麼毒蟲咬了。阿蘿想想,是不是自已的血也能解毒呢?她拿起短劍,在火上烤了烤,看了看鋒利的刀刃,劃哪兒呢?她怕疼,自已隨便劃一刀沒事人似的那是書上寫的,臨到真要劃道傷口放點血又怕了。
東比劃西比劃,阿蘿終於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刀刃上一抹,瞬間痛得開跳,扔了短劍直吹氣,舉著指尖一看,鮮血已流了下來,她忙捏著楚南的嘴把血滴下去。
楚南感覺一陣香氣從嘴裡散發,神智有一絲清醒,嘴下意識地一張,含住了阿蘿的手指頭,近乎貪婪地吮吸著那香甜的甘源。
阿蘿一喜,使勁擠著指頭。嘴裡不停地說:「能救你吧?救了你我們扯平了!」
楚南慢慢清醒過來,胸口的噁心已消失不見。他感覺嘴裡有味甜甜的味道,似含住了什麼東西。輕輕睜開眼,阿蘿還沒擦乾淚的玉容在火光中閃動。
見他清醒,阿蘿鬆了口氣,便要收回手指,突覺一痛,楚南竟咬住不放。「喂!你鬆口!」
楚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輕吮著嘴裡的手指,舌尖輕輕舔著。阿蘿渾身一抖用力去掙。
楚南已張開嘴,抬起她的手看了看手指的傷口:「原來你的血能解毒!這麼小氣?就指尖劃道小口子?」
阿蘿臉一紅,心想要是換了劉玨,我那會左想右想比劃半天才捨得弄條小傷口,早割了腕間動脈恨不得用血把他泡醒了。
楚南鬆開她的手,看著她低頭不語,心裡又是一緊,陳國沒有,夏國降了,殺劉玨殺璃王再復國麼?他靜下心來閉了眼打坐運功。再睜眼時已神采奕奕。「為何要救我?」
「扯平!你也沒傷我,從蒼邪那裡救了我!」阿蘿一邊加柴一邊說。
「你不怕我醒了會殺了你?要不用你去要脅劉玨?」楚南慢慢問道,「我發誓一定要殺了他的!」
阿蘿心裡一驚,楚南是中山狼?她語氣盡量鎮靜:「你會光明正大地與他比試吧?」
楚南想起了死在劉玨劍下的王兄,想起了亡國之痛,狠狠地說道:「對他,我可以不擇手段!」
阿蘿沉默了:「看來我是救錯人了,但我也不後悔,我不欠你的了。」
樹枝辟里啪啦地燒著。毒蟲怕自已,阿蘿放了心,靠著樹閉上眼睡著了。楚南瞧著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山裡夜涼,他站了起來抱起阿蘿靠著火瞧她睡。看著阿蘿,目光慢慢柔和起來,心裡一片安寧恬美。
天明後阿蘿醒來鼻端聞到一陣香味,楚南看她一眼:「一會兒就好!」
他正在燒魚,阿蘿覺得好餓,說了聲:「我去溪邊洗臉!」楚南沒有攔她,阿蘿走到溪水邊,白天的山林和夜晚不同,處處生機昂然,鳥語花香。她回頭看了看楚南背坐著烤魚,再看看黑風寨的方向,心已飛了過去。楚南沒事了,她現在跑能跑得掉嗎?
「你錯過了機會,怎麼也跑不掉的,」楚南淡淡地聲音傳來,「魚好了,來吃吧!」
阿蘿歎了口氣,問道:「你帶我往哪兒走?」
「就這山崖上,等劉玨找來!」
阿蘿不吭聲了,走回去吃魚。
楚南遞過一張芭蕉葉,魚頭和魚尾都已去掉,只留著肥肥的魚身:「小心吃,不知道刺多不。」
阿蘿一怔,埋著頭默默地吃。楚南一笑:「你感動麼?這種哄小姑娘的招術我這裡還多!」
阿蘿「哦」了一聲:「不如劉玨,他會把刺都剔沒了再給我!」
楚南臉色一變:「是麼?那你還吃?」
「吃飽了才有精神看你倆比武!」
「是看劉玨怎麼死在我劍下!」楚南狠狠地說道。
冥音帶著烏衣騎及士兵終於找到了他們,發出了信號。劉玨親自領著兩萬士兵前來將山崖團團圍住。
從高處望下去每到夜晚,星星點點全是火光。阿蘿瞧著高興得眉開眼笑。直到楚南一聲怒吼:「再笑我就殺了你!」這才安靜地坐了下來。
每日都有兩名士兵擔著各種用品上來,吃的穿的用的,這天居然還挑來一個金漆雕花馬桶,上山的士兵道:「元帥吩咐,若是楚公子樂意,可馬上遣人在崖上修兩間屋子,公子可以住到願意放了公主那天。」
阿蘿笑得直揉肚子。楚南突然煩躁起來,一腳踢飛馬桶,對前來的士兵道:「叫劉玨上來,一個人。」
阿蘿止住笑,眼睛沒有看楚南,卻跟著士兵往山下望去。楚南大踏步走進,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轉過她的頭:「看我!你說,要是劉玨上山看著你和我親熱,會是什麼表情?」他的眼睛裡帶著血絲,閃動著猛獸般的光芒看上去嚇人之極。阿蘿心一沉,楚南真的要……顧不得打不過他,抬腿就踢了過去。
楚南冷笑一聲擋開:「不自量力!」手已摸到她的衣襟。
阿蘿眼一閉輕聲道:「你不會傷害我的。」
楚南手一抖:「憑什麼?劉玨他滅了我的國家,殺了我的王兄,我憑什麼不能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
「因為,你從來都沒傷害過我,從你擄走我,你壓根兒就沒傷害到我。」阿蘿閉著眼,安靜地說,「我再怎麼鬧騰,你生氣歸生氣,卻沒真的一掌打下來過……你用背給我擋雨,你放我走不讓我做陳國的人質,便是來了這山林裡,獵的野味,最好的總是給我……你現在殺了我吧,要是你想平息你心裡的怨恨,我替他死,我還你!」
楚南腦中一醒,定定地看著她。這些天奔波在山林裡,她又憔悴了許多。他不禁想起無數個夜晚,他怕她受涼小心地抱著她入睡。她蜷著身體窩在懷裡,睡夢中呢喃溫順如兔子,醒來後發現他抱著她又破口大罵的樣子。心裡一痛,放肆的笑聲迴盪在山崖上。
他止住笑,沉下了臉:「你錯了,我早就後悔,後悔沒有聽王兄的命令以你為人質,若不是當晚我想放走你……我要是在懷城,我絕對不會倉促退兵放棄城池,讓劉玨佔了我懷城天險!如今我擄了你走,就是等今天等劉玨一個人上山,脅你為人質,讓他顧及著你,好死在我劍下!我不傷害你,是因為,我楚南再心狠手辣也不屑殺個無力抵抗的女人!今日,你就瞧著劉玨如何死在你面前吧!」
阿蘿張口欲言,楚南已伸手點中她的穴道:「對不住了青蘿,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我要殺他,誰也擋不住!」
劉玨慢慢走上山來,寬大的黑袍腰束玉帶,山風吹來英俊的臉上漾出燦爛的笑容,似在赴情人的約會而不是面臨生死一戰。終於要看到她了,劉玨怎麼也忍不住心裡的高興,對楚南卻是一點不放在心上。
上得山來,楚南提著劍閒閒地站在阿蘿旁邊,衝他一笑:「我一直想再與你比試一場,這個女人不過是個誘餌罷了。」
劉玨沒有回答,只顧著看阿蘿,揚揚眉,她又瘦又髒,卻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眉頭皺了皺,目光中竟有著不耐煩,似在討厭楚南站在那裡,讓他不能到她身邊去。手裡的劍握得更緊了。
阿蘿也衝他一笑,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眼裡的劉玨真是帥氣逼人,天生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其實子離也很好看的,比他更有氣質,楚南也是極好的,比他更有男人味。怎麼就喜歡他了呢?阿蘿忘記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形勢,從看到劉玨的第一眼起,心就急跳起來,眼裡心裡只有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木然站著,眼睛似在看劉玨,又似空無一物。劉玨瞧著心裡一緊,笑得更加燦爛:「你傷她一分,我必加之十分在你身上!」
「好,」楚南笑道,「我知道上次比武你未盡全力,璃王要滅陳要一統天下也怪不得你。戰爭是陳夏兩國不自量力挑起來的,公主是我見色起心擄走的,這仗寧國打得理直氣壯。年青溫和如書生一般的璃王竟瞞過了天下人的眼睛!哈哈!」
劉玨淡淡道:「你是想說你能擄走阿蘿是他放縱的麼?」
楚南抬抬下巴:「梅山一戰我就不再小覷於你,你猜得到何苦還為他這般拚命?」
「你只見一斑未能窺得全豹,他愛阿蘿不輸於我!」劉玨笑容不減,「放了阿蘿,省得我走神!」
「哈哈!」楚南大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想來公平一戰嗎?我就是以她要脅罷了。」
「那你要怎樣?」劉玨平靜地問楚南。
是啊,我要怎樣?楚南陰鬱一笑:「不怎樣,先砍了她的手,再與你一戰,你若勝得快,她還不致死,你若總贏不了,就瞧著她死好了。」
劉玨後退一步,仔仔細細地看著楚南。嘴角浮起一個笑容:「那算了,不打了,我調弓箭手上來,一併射殺了,省得我看了難過,她也死得快些,我親自動手,相信我,我的箭法不差!」
楚南濃眉緊鎖,瞪著劉玨,再看看阿蘿。詭異一笑,一劍就真的砍了下去。劉玨大驚:「住手!」
楚南狂笑收劍:「我還以為你真的捨得!」他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這個人殺了他的王兄滅了他的國家。「劉玨,是你死還是她死?」
阿蘿回過神來,眼中一片安祥,瞧著劉玨心裡不住歎息,楚南要殺她早就殺了,用得著現在出手麼?
「我死了你王兄也活不過來了,陳國也不可能再有。」劉玨慢慢說道。
「是啊,我知道,」楚南心裡傷痛,看了看阿蘿,提氣喝道:「來吧,要救她就先和我一戰!若是你死在我劍下,我就要帶她走!」
劉玨望向阿蘿,兩人目光一碰便如膠似漆粘在了一起。楚南一咬牙劍霍的刺向劉玨。阿蘿雙眸裡閃過劍光帶出一絲驚恐。劉玨笑了笑,回手擋住,身形展動,一劍揮出,似山間飄過的清風吹向楚南。
楚南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喝一聲迎上。兩人功夫都強。不多時阿蘿眼睛就花了,只看到兩條人影跳來跳去,劍身相擊發出陣陣清鳴。
劉玨劍招突然一變,陰森的殺氣散開。師父曾說飛雪功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使出。此功太過狠絕,練至第七重時出手非死即傷。楚南勝在內功精湛。短劍揮開朵朵劍花。出手全是殺招。兩人你來我往過招誰也沒有必勝的絕招,阿蘿不希望楚南死。更怕劉玨有損傷,站在一旁觀戰神經已緊繃至極點。
楚南總覺得劉玨的招術與那個交手數次的蒙面人相似。心中一動旋身飛起,短劍帶著破空聲從頭擊下。劉玨如暗夜一樣自然舉手一擋,楚南輕車熟路又將使出上次刺中暗夜之時的招術,他有大半的把握會刺中劉玨。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瞥了眼阿蘿。瞧到她眼中的驚懼,那眼光全粘在劉玨身上,沒有絲毫自已的影子。心裡的痛楚漫無邊際的迷漫開來。手上招式一緩。
此時劉玨的劍已自然刺過來。楚南看著阿蘿沒有理會,目光中似留戀,似黯然,似解脫,身體已迎上那道劍光。劉玨長劍來不及撤手順勢刺入了楚南身體。他一愣,鬆了手。楚南自殺式的棄招讓他吃驚不已。
楚南帶劍踉蹌了幾步站穩。看看胸前的劍,大喝一聲拔了出來。人慢慢軟倒在地。
劉玨飛快地跑向阿蘿,解開她的穴道,一把將她死死摟進了懷裡,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阿蘿,阿蘿!阿蘿……」
阿蘿喉嚨哽住,雙手抱住劉玨的腰,閉著眼呼吸他溫暖的氣息,她想對他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緊抱了他的腰不想放開。
楚南躺在地上,血快流盡了吧,他看著天空悠然的白雲,心裡突然變得平和起來,原來等待死亡也不是件痛苦的事情,那些想法與慾望,在這一刻卻似通通消失了蹤影。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原來心狠手辣的自已也有柔情似水的時候。為了她,竟再無重爭天下的心了。
阿蘿突然想起了楚南,推開劉玨跑了過去,劉玨一怔,沒有拉她。阿蘿蹲下來,對楚南笑了笑:「謝謝你!」聲音已哽住,眼淚一顆顆滴落在楚南臉上。
「我的公主,回家吧!你,你真是美麗……」楚南看著她,輕聲道,「那一夜……我便……再也忘不了……你的笑容……」
阿蘿抖著手合上了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手上沾起了一絲濕意。她呆在那裡,楚南……如果他對她狠點,如果他對她不好,如果……該有多好!
劉玨慢慢走過來,輕輕攬她入懷:「我們好生葬了他!」阿蘿終於大哭起來。這幾個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苦全隨著哭聲發洩了出來。劉玨一遍又一遍輕聲喊著她的名字,讓她死死抓住了衣襟不放。
山風吹過,阿蘿哭的累了,靠著劉玨睡了過去。
抱著她劉玨沒有動,坐在山崖上閉上了眼睛,終於放鬆了身體,她就在懷裡,終於放鬆了神經。滿足得想要睡過去。
玄衣和冥音等了許久終不放心走上崖來。看到劉玨抱著阿蘿坐在山石上,楚南死了。不由得鬆了口氣。
「好生葬了楚南王子!」劉玨沒有回頭,淡淡說道。
士兵上得崖來小心抬走了楚南的屍體。
阿蘿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以為又是楚南抱著她,使勁一掙:「淫賊!」
「罵誰呢?」劉玨低聲笑了起來。
阿蘿一怔,抬頭看到劉玨的笑臉,呆了半響,往旁邊一看,空空如也。她伸出手使勁一扭劉玨的臉。
「輕點!」劉玨呼痛。
阿蘿一聲歎息,把頭窩進他的懷裡:「不是夢啊!」
劉玨心裡一酸,溫柔地說道:「我在,不是夢!」
阿蘿良久抬起頭來看著劉玨道:「你葬了他?我們回家!」
劉玨摟摟她:「你感動?」
阿蘿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突然咬了他一口:「是!」
「那我呢?帶著兩萬多人打他一個!」
「你難道會不帶人和他打?」
「黃水峽谷一戰時,王上說,他喜歡人多欺負人少!」劉玨突然愣了愣,收了笑容,目光望向遠山:「阿蘿,我也為一個人感動過,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瞞著你,沒有告訴你,從前種種我和他爭來搶去都各自存了心思,都想要你,」他停了停,鬆了抱住她的雙手:「還記得我們從山谷裡回去,子離說封你做公主,那個進了皇陵要做他皇妃的規矩就沒用了?其實不是這樣的……」
劉玨緩緩說出子離選擇取冰泉救她挨了龍鞭的事實。阿蘿站了起來,看著滿山滿谷的綠意,子離的笑、子離的悲、所有的往事齊齊隨著那個俊逸的身影在心口掠過,驚起滿心酸疼。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悶悶地難過。身後劉玨清朗的聲音響起:「如果你改了主意,阿蘿,我不會怪你。我要你真真實實的看清自已的心意,嫁給你最想嫁的人。」
最想嫁的人?阿蘿迎風站立,她是越過時空來到這裡的一縷魂,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找尋著親情、愛情和生存的空間。她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感到害怕,自然而然渴望著被呵護被關愛。子離,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男子。「這幾個月的相處,楚南是很容易被激怒的人,粗裡卻也帶著細膩。他從未真正下手傷害我,我心裡甚是感激。我不知道最後他為什麼會迎上你的劍,可是,我卻看到了他最後望過來的眼神,那雙帶著野性的眼睛裡帶著埋怨和悲傷,我感動。」
「你居然為他感動?那子離呢?」劉玨站她身後,語氣裡似帶著責備。
「子離不同,你可明白?」阿蘿轉過身來看著他,「我感動於楚南身處敵方的立場來維護我,幾次可挾我為人質他都放棄不肯。子離……」阿蘿微微一笑,「真要我因為他的付出選擇嫁了他麼?」
劉玨頭一偏,他覺得是對著陽光看阿蘿,陽光太刺眼,眼睛才瞪得酸了。半響才道:「誰叫你,是條喂不家的白眼狼!」
阿蘿撇嘴:「誰說的?大雪之日,白眼狼瞧著滿院子的海棠就不想挪窩了!」
劉玨攬她入懷:「子離他……」
「嘖嘖,我選擇子離,你不吃醋?我著實懷疑你愛不愛我,不吃醋的丈夫可不是好丈夫!」阿蘿打斷了他的話。她知道,她欠子離的一生也還不完,年年大雪之日,也會是她夜不成寐之時。她能做的,是活得更快樂。
劉玨輕輕笑了:「是,其實我明知道你的選擇,但是我還是要你選一次。選錯了,我就……你說了半日,怎的從沒說過為我感動?」
阿蘿懶懶地窩在他懷裡,眨眨眼睛:「要是你對我再好點,我也可以考慮一下為你感動,我的王爺!」
劉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抱著她往山下走去。
第92章(正文完結)
龍興二年二月。劉玨率大軍班師回朝。
子離親迎至城外二十里。遠遠地瞧見隊伍來了。他目光牢牢盯在隊伍中的那乘車轎上。近了,更近了。子離聽到心臟「撲咚」跳動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化作沒有呼出口的名字。而籠在寬袖裡的拳卻握得更緊,努力控制自已不露聲色。
隊伍慢慢停了下來。劉玨騎到轎旁,一掀轎簾。阿蘿抿嘴一笑,低頭下了轎。子離瞧著他牽著她走過來,走到他面前。不等他們跪下行禮,他已伸手拉過阿蘿,微笑著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平南王不用多禮。瘦猴兒似的,阿蘿,隨大哥進宮!」
阿蘿一聽進宮兩字想起子離為她……身體明顯的抖了抖。子離視而不見笑著道:「平南王若是累了就休息一月才成親,若是……」
「王上,臣怎麼會累呢?為我大寧王朝征戰想著吾王皇恩浩蕩,精神就來了!」劉玨看著阿蘿一字一句說道。
「哦,這樣啊,安國……」子離睨視著他,起了玩笑之心。
「哈哈!」阿蘿大笑起來,心似乎放鬆了。
子離溫柔地瞧著她:「擇日不如撞日,明日……」
劉玨已接過口去::「謝王上恩旨,明日劉玨親迎公主入府成親!」不待子離再開口,回轉身提氣喝道:「本帥明日與公主大婚,眾位將軍不嫌棄請來王府飲杯喜酒!」
子離笑著搖搖頭:「阿蘿,我們走。」
阿蘿看了劉玨一眼,展顏笑道:「我瘦了好多呢,大哥!」
子離接口道:「知道了,做了很多好吃的……」
阿蘿本是想岔開話題,子離一接口,她心裡不知怎的就有幾分黯然,臉上仍揚著開心的笑容一路和子離說著夏國的趣聞。
進入王宮,子離牽著阿蘿的手來到玉華殿:「再在這裡住一晚,明天,你就嫁入王府了!」
「嗯!」阿蘿低下頭,她始終不敢看子離的眼睛。
「看著我,阿蘿。」子離淺笑著說:「不要擔心,大哥就是大哥,不是寧國的王。你不用嚇得滿手是汗!」
阿蘿伸手在衣服上擦汗,心裡躊躇,她再見子離,總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似的,又不知從何說起,一路轉過各種念頭,終於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大哥現在收回以前的話,我要你快快樂樂的,阿蘿,不要怕我。」子離輕聲道。
她驀的抬起頭,眼睛閃動著光,子離!心裡一酸,眼圈就紅了。低下頭呆了呆又抬頭望向他,終於笑了:「大哥!」
子離舒了口氣:「這就對了!好好睡一覺,明日就是最漂亮的新娘了!」他轉身欲走,腳步又停了下來,眼睛深深地看住阿蘿:「我還是忍不住想知道,阿蘿,你不用怕,大哥不會了……」子離臉上帶著從前那熟悉的淺淺笑容:「現在告訴我,你當年心裡曾有過我麼?」
多麼熟悉的笑容,多麼熟悉的眼神,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重現那抹讓自已心疼的淺淺的憂鬱。阿蘿心裡一顫,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想知道?」他還是要揭開心底深處的那處秘密。
「是!」子離眼中有著決絕。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如憐取眼前人!大哥,天琳姐姐真心愛慕你。」往事已矣,來者可追。阿蘿眼中一片清明。
子離深深地看著阿蘿:「明天,你就……嫁了……」
靜默了良久,子離聽到了他想知道又一生後悔知道的話。「寶髻鬆鬆換就,鉛華淡淡妝成,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不定。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相見怎如不見,有情還是似無情……太子夜宴那晚大哥走後,我便想起這詞來了。」阿蘿輕聲說道,緩步走進殿內,「明日阿蘿金殿拜別大哥!」
子離如被雷擊中,木立在殿外。心裡一個聲音高聲叫道,有的,她有的!她那時心裡原是有他的!她知道他的隱忍他的痛苦他的仇恨,她知道他要做寧國的王要做天下的帝王知道他要娶顧相的女兒以後還會有別的女人一個再一個……從此讓劉玨走進了她的心,硬生生把對他的情抹得乾乾淨淨,一去不回頭。
子離臉上再也掛不住笑,這王位已在手中,這天下已指日可待,為何現在感覺到空,空落落似沒有著落。
他一步一步離開玉華殿。得到與失去,得失之間有時就只隔了髮絲這麼細。退了一步,在似是而非間便隔了遠山重重。
不遠處的玉鳳宮裡飄出輕柔琴音:「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子離停住腳步:「取簫來!」
簫音婉轉而起,哀怨更勝琴音。顧天琳慢慢停住手。任簫聲獨自嗚咽。她輕歎一聲離琴站起。簫聲突然止住,她側耳再聽,真的沒了,天琳怔仲著。
「皇后為何不繼續?」
顧天琳一驚回頭,子離淺笑著瞧著她。「明日阿蘿出嫁,寡人想勞煩皇后去為她打扮。務必讓平南王一見驚艷,嗯,若是皇后有此本事,寡人定吹一曲《鳳求凰》相謝!」
他說什麼?顧天琳沒有反應。傻傻地呆在那裡,等到驚醒,子離已離開。她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宮侍驚得來扶。顧天琳揮手打開,淚流滿面,他,他說他吹《鳳求凰》麼?
離了玉鳳宮,子離臉上笑容已消失不見。他想起了新婚之夜對阿蘿說的話。「……我瞧著顧天琳,她嬌羞無限,和每一個新娘一樣不安又快樂的等著丈夫的疼愛。為了她能給予我的力量和支持,我也必須疼她。我既然娶了她就會將她納入羽翼。我怎可讓父皇的心意白費,怎可去傷害一個把身心都交付與我的女人。」
子離看向山谷中座座精巧的殿宇,以後這裡面還會住進各種各樣的女人。都等著他去寵愛,為他生下子嗣。他回頭望了望玉鳳宮,那裡面是一個傾心於他等待他愛憐的女人。她與她的家族都支持了他,依附著他。再望向玉華殿,子離低低說道:「阿蘿,現在我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如果我對天琳,對後宮裡的女人好……你瞧在眼中,會不會過得更快樂?」
真正的痛原來還不是瞧著她愛上了別人,去後悔當初!真正的痛是成全,笑著去成全。把這種苦果,當做美味,日日吃著還贊它的甜美。
子離走進玉龍宮。屏退左右,拿出一瓶酒來,一個人慢慢喝下,幾口嗆咳了出來。他伸手拭去嘴邊的酒水,衣上酒痕已深,點點滴滴。他抖著手去擦,總也擦不乾淨,突然瞧到衣上又濕一處,剛伸手,手背一涼,子離愣住,他,不知覺中在落淚嗎?
二月初八,安清王府雞飛狗跳。
「我穿這件袍子如何?」安清王左換右換,總覺得不滿意。
青影忍住笑:「王爺!今日是少爺成親!」
「可是我很久沒見阿蘿了,得給她個好印象!」
「公主瞧不見你,拜了天地就進洞房了。掀蓋頭的又不是你!」
安清王愣住,突然搖搖頭:「不信,我們打賭,去,放出聲去,設賭局!」
劉玨喜滋滋地進來:「父王!兒子我今日如何?」
「阿蘿又瞧不見你!」安清王瞧指揮千軍萬馬鎮定自若的兒子已笑得像白癡,心裡就來氣。
「什麼?」
「沒什麼,快去快去,宮裡等急了!」安清王兩下把兒子推出門,臉上又綻開一朵花,「青影啊,阿蘿封為公主,我不用喚李相親家吧?」
「王爺,他還是公主的爹!」
「……」
紅燭閃動,喧囂已去。阿蘿很喜歡這種繁忙緊張的程序。終於明白為何婚禮需要熱鬧,那是向所有人告知,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劉玨的眉眼已經太熟悉。可是想起他會來掀起蓋頭,還是忍不住盼望揮開紅綢兩兩相望的那一刻。
門輕輕被推開,房間裡響起一片道喜聲:「恭喜王爺!」
阿蘿心漏跳了半拍。嘴角彎出一個笑來。
劉玨喜上眉梢,拍拍臉,他覺得臉都笑酸了,就是止不住還想笑。宮裡來人,璃王賜來一瓶御酒,宮侍奉旨守著他喝完,邊城的烈酒啊。顧相來賀,道顧天翔早已送來離人醉一瓶,今日務必請平南王飲下他的心意,他笑著喝完。成思悅抱著兒子跑來,笑嘻嘻地送來夏國帶回的酒,他大笑著喝完。所有的將士大碗敬酒,他來者不拒!
老頭子樂呵呵看著他,在他耳邊不懷好意道:「所有人都賭你今晚瞧不著阿蘿,老子疼你,知會你一聲!」
劉玨笑道:「父王真是夠心疼兒子,你那邊下注了?」
安清王一怔,笑罵道:「臭小子!」搖頭走開,嘴裡嘟啷著:「一千兩,賭你瞧不著。青影!劉英!玄衣!還有冥音,你們,帶著兄弟們敬你們主子一杯去!」
想整我?劉玨笑得越發燦爛,「來,兄弟們,喝!知道千杯不醉是什麼意思麼?爺今晚就告訴你們!」
「……」
「都下去吧,」劉玨笑著吩咐道,他喝一會兒就繞到外面用內功逼著吐一回。再喝?喝個三天三夜也別想把我喝趴下!他得意地笑著。
屋裡的人退了出去。劉玨慢慢走近坐在床上的人兒。她安靜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劉玨看了一會兒,想像著蓋頭下的阿蘿會有多麼的美。想著她將是他的,心裡的喜悅滿滿的抵在胸口。他極溫柔地喚了聲:「等久了是麼?阿蘿!」一時竟捨不得去掀蓋頭,隔著那層紅綢親了下她的臉。
阿蘿還是不動。
劉玨呵呵笑道:「你也有害羞的時候?我瞧瞧,臉紅沒?」手輕輕一動拉下了蓋頭,瞬間臉色突變:「你!怎麼是你!」
蓋頭下青影瞪著他,欲哭無淚,他竟被點了穴無法動彈。劉玨氣極敗壞伸手解開他的穴:「誰幹的?阿蘿呢?」
青影苦著臉:「公主反正在王府裡,老王爺道,讓你找,找到天亮還找不著他就贏了!」
「我,我……老頭子!」劉玨氣得牙癢,兒子新婚他都要來攪局?他的臉黑得嚇人,「還有那些參與了?」
「除了我!」青影表白道。
「什麼?」劉玨沒聽明白。
青影后退兩步突然大聲道:「主上,除了我人人有份!」說完「噌」的跳起奪門而逃。
劉玨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地把紅蓋頭往地上一摔。除了他?意思是不僅有老頭子,那幫烏衣騎,還有,王上?成思悅?顧天翔?還有……阿蘿?!好啊,所有人聯合起來整他?!劉玨想要殺人。
安清王走進新房裡又是許願又是懇求,阿蘿咯咯笑出聲來點頭答應,掀了蓋頭換了嫁衣,看著被玄衣扛進來的青影嘿嘿笑著,看侍女給青影穿上嫁衣,她親自把蓋頭蓋在青影頭上,還悄悄對他道:「記得要告訴我劉玨掀起蓋頭時的樣子哦。」然後跟著老王爺走出了新房。
阿蘿覺得好玩不禁好奇道:「我們躲那兒呢?最好能瞧到他樣子的地方!」
成思悅笑逐顏開地從迴廊邊轉了出來,沖阿蘿一笑,突然出手點中她的穴道:「當然是新房了。最安全!而且能看到他所有的表情!」
安清王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對對對,這地方最好!呵呵!」
阿蘿瞪著他倆,心裡大呼上當。無可奈何地被這兩人弄回了新房藏在屏風後面。劉玨一進門就喝退了侍女,眼裡心裡只有床上穿著喜服的青影,那還注意到屏風後面還有人。阿蘿聽著動靜,難受之至,想大笑又笑不出聲,恨道,此仇不報非君子!老狐狸你死定了!
劉玨衝出新房跑出松風堂,所有人都消失了似的,想來是怕他發飆。劉玨停住腳,狐疑地回過頭看了看松風堂,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慢條斯理地又回到了新房。凝神一聽,逕直走到了屏風後面,嘴一彎笑了。
阿蘿正瞪著他。劉玨伸手拍拍她的臉:「信他們不信我吧?知道下場了吧?你也參與了,嗯?」
阿蘿眨巴著眼睛,盡量露出無辜的表情。
劉玨一把抱起她,大笑道:「爺今晚要點燈籠!」
阿蘿臉一紅。劉玨放她在床上,伸手解開她的穴道。阿蘿叫出聲來:「你出去!」
「不!」劉玨一個吻輕輕落下,「我知道他們在屋子四周躲著,爺我不怕!」
阿蘿使勁把臉埋下:「我怕!」
笑聲從屋子裡四面八方傳來,房樑上還跳下幾個:「主上,屬下服了,多謝主上!」
「謝什麼,快找老頭子要銀子,省得他跑了!」
「是!」
終於,屋裡清靜了,劉玨輕聲笑道:「這下不用怕了!」
阿蘿看著他,心裡有種安心的幸福,嘴邊慢慢帶出一個極嫵媚的笑來。
劉玨的手指圍著那個笑容溫柔地打轉:「想什麼呢?」
阿蘿伸手撫過他的臉,英挺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五官。柔聲道:「在想,究竟那個才是真正的你!」往事如電影片段在腦海裡閃過……
在桃花林裡,他怒氣沖沖:「看你那樣子也不是個名門淑女!不知那個府上的丫頭,放我府上,早給板子打得規矩了。」
王宮中秋宴,他神采飛揚:「原來你是李相家的三小姐,終於給我找著了。」
都寧河流香畫舫,他厚顏無賴:「……小王是極負責任之人,與三小姐孤男寡女深夜相處,怎容無知小兒敗壞三小姐名聲呢?三小姐還沒及芨呢,這般誤人終身之事,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太子夜宴,他出手相救,送她回相府溫柔沉默。
河邊騎馬,她與他打賭,劉玨懶散自得:「就算小爺站這兒不動,你也是推不動,打不動,踢不飛的。」結果她耍賴讓他哭笑不得。
東郊遇襲他第一次深情告白:「相信我,阿蘿,我會對你好,會護著你,一生一世。」
臨南城裡他沉穩坦誠:「……我最初並不知道會對你這樣情深。桃花宴上我實是被顧家小姐一曲佩蘭打動……回家畫她的像時無意間在她的臉上畫出了你的眼睛……我得承認剛開始硬插入你和子離之間纏著你是想逗你玩。然而不知不覺,我心已沉淪……」
王府中他傷心難過:「我忘了,三年前我就該明白,你沒有心,你始終這麼漂浮不定,從來沒給過我一個肯定的答案,你連騙著我說一句喜歡我都沒有!」
和子離演那場戲後他醋勁大發:「好,他待你情深一片,你感動,那我呢?我對你的心你扔都寧河裡去了?」
他為了救她,果斷決絕:「阿蘿,子離待你真是極好的,你……我不能看著你死,那怕是你讓做他的妃,我也,也願意!」他還是帶著她逃了,義無反顧。
……
阿蘿溫柔地瞧著劉玨,喃喃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種情緒,這麼多讓我感動的地方呢?」
「因為我是風城五公子裡唯一集眾家之長面面俱到玉樹臨風英俊不凡瀟灑倜儻武功高強文采出眾的平南王!」
阿蘿「撲哧」笑出聲來。怔怔地看向他,穿越來到這裡,十來年的生活,一直想找適合她生存的環境,原來,她的歸宿是在他懷裡。阿蘿輕輕伸手扯開了劉玨的衣帶,俏皮對他一笑。
劉玨一個翻身覆上來,睜開眼睛瞧著阿蘿:「你以後只能想我一個只能愛我一個!只能,是我的……」
他的聲音漸弱,吻已深深落下。「美人如玉酒如玉,醉,臥,鴛鴦帳裡頭……」劉玨出手拂落紗帳,落下一室旖旎。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