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桔梗花之美
五月初夏,慧安生了,剖宮產生下了一個粉嘟嘟的漂亮兒子。病房裡擠滿了人,父母、親戚、單位同事,秦暄陪著千塵,佟思成和堯雨都來了。
張林山手抱著兒子的小身子就捨不得放下。慧安禁不住嬌嗔一句:「林山,快別管兒子了,這麼多人呢。」
「沒事,小傢伙好不容易是醒著呢,瞧他瞇縫著眼的樣子,嘖嘖!」他忍不住又去親。
慧安歎了口氣,「你鬍子扎他呢。」
千塵抱起孩子,興奮地給秦暄看,「像誰?眉毛多像張林山,這嘴像慧安呢。」
秦暄看著她笑而不語。他最近三天兩頭往A市跑,千塵明白,兩人也不說破。這情景,他也忍不住覺得幸福,「恭喜!」
張林山樂呵呵地接過孩子,「謝謝,嗯,沒錯,這嘴像慧安,小巧,男孩子長這麼秀氣的嘴,肯定以後說話不饒人!」
「林山!我哪有說話不饒人的!」慧安不依了。
張林山一愣,忙不迭地道歉,「哦,爸爸說錯了,以後我兒子肯定嘴甜。」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慧安看著堯雨,眼圈一紅。堯雨慢慢地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輕地拍了拍慧安的手,搖了搖頭。
慧安的心裡難過,使勁地握住了堯雨的手。她真的覺得幸福,有這樣的朋友她覺得幸福!
許翊中來醫院的時候,他看到了杜蕾,她在醫院對面的街上站著,踟躇地望向裡面。
「杜蕾!」
杜蕾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樹後退了一步,看到是許翊中又停住了。小葉榕濃密的樹葉擋住了她的臉,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迅速地掃過醫院大門。
「上車吧。」許翊中在心裡歎息。杜蕾還是這樣漂亮,她還這樣年輕,剛才他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憂傷。
杜蕾沒說話上了車。許翊中開進醫院停住,「想上去看看?」
「翊中,你還是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看。」
許翊中沒有動,想了想,說:「山子有了孩子還想離婚?」
杜蕾低下頭,咬咬嘴唇,說:「他是這樣說的。」
「你相信?「
「我為什麼不信?不是所有男人都想著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杜蕾近乎生氣地說,直覺地為張林山申辯。
許翊中笑了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接話肯定。
「你什麼意思?翊中,你是瞭解他的。」杜蕾被許翊中洞悉的目光看得心虛。
「我沒什麼意思。杜蕾,這些年,我想多少也瞭解你們倆,我是男人,我很清楚男人在想什麼。沒孩子呢,要簡單得多,這有了孩子,男人的保護心、責任心就相當重,不是說不把老婆當回事,那種有了自己骨肉的感覺絕對不一樣。你做好持久戰的準備吧,我誰也不幫,這是你和山子的私事。」
「持久戰?」杜蕾不信,一個男人愛她到什麼程度,她有感覺,張林山不是一般的迷戀她。
許翊中笑了,「這和慧安無關。首先,山子會對慧安歉疚,他是個人,不是魔鬼,他有人性,他怎麼也不會在慧安剛生了孩子,一出醫院就冷冰冰地告訴她離婚。於是之後呢,兩個人會圍著孩子轉,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母親,孩子就是聯繫他們的紐帶。難道幾個月大的孩子能讓他斷了奶?還有雙方的父母,親朋好友,山子還得時時做好慧安的家人氣憤地找上單位去鬧一場的準備,這是人之常情。孩子剛生下來,一點徵兆都沒有,突然之間山子就要離婚另娶,擱誰身上都受不了。再往後,孩子大一點兒,這時候山子與孩子、與慧安之間又多了太多事情,這些事情都不是輕易就能抹殺的,他輕易也說不出口。回頭他再想想,與你的愛情和天倫之樂比……」
「別說了!」杜蕾大喊出聲,摀住耳朵哭了,「我不要聽,不要!」
許翊中氣定神閒地等她哭完,看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才接著說:「我知道你是真的愛上了他,當然,以你的心性,你會針對山子的喜惡處事,讓他戀上你。你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得到。有時候,我都佩服你,不知道集團在B市簽約那次,你是知道呢,還是真的無意就讓慧安知道了,你在加速山子與慧安的婚姻破裂。」
杜蕾吃驚地看著許翊中,他眼神冰冷,似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杜蕾想起在半山意外看到慧安的身影發出的笑聲,偏過頭,倔強地說:「你不是說你兩不相幫嗎?」
「本來是的,可是,間接的,卻害了小雨,你不知道嗎?」許翊中陰沉地說,「她要不是急著送慧安回A市,她能出車禍在醫院躺上半年?!」
「這也能怪我頭上?!哼,我就知道,她什麼都是好的,做了什麼錯事都有別人來頂,她就是眾人愛,我就是眾人踩?!」杜蕾憤怒,臉上掛著冷笑,「你怎麼不怪她自己要連夜趕回去見佟思成,而不是你?!」
許翊中絲毫不動氣,他歎了口氣,對杜蕾說:「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事情都有因果,你怎麼不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母親?你難道要在孩子大了以後,想起這些事,和你一樣的心態?!」
杜蕾眼中的憤怒慢慢消失了,眼淚奪眶而出,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還年輕,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嗎?山子有了孩子,離婚的種種弊端顯而易見,你要跟了他,就做好持久戰的準備,結果還不知道呢。就算他離了婚,孩子還是他的心頭肉。你不會和他吵?你得到之後,你壓抑的脾氣不會冒出來?你能將就他一輩子?一輩子體貼溫柔,理解他、包容他?還有現在的新鮮感?慧安同樣漂亮!同樣溫柔!」
杜蕾大吼出聲:「許翊中,你真是太殘忍太殘忍!就為了孩子,為了他和他不愛了的女人生的孩子,就要犧牲我們的愛情?!」
「別忘了,慧安有孩子時,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
杜蕾猛地推開車門,踉蹌著往醫院門口跑。她恨許翊中,他從來對她冷血,他從來不會把她的任何感受放在心上。她是明白的,可是為什麼非得這樣殘忍地戳穿事實!
許翊中長歎一聲,對杜蕾,他始終心軟,畢竟她喜歡過他,不是對張林山那樣的愛情,但她還是讓他感動過。這樣說是殘酷了點,卻是為她好。
他拿出給孩子買的東西,進了醫院。
在樓道裡遇到了千塵和秦暄,許翊中打了聲招呼,就往病房走。千塵忍不住叫住了他,「許翊中,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找小雨?「
「知道她出院了,已經好了。」許翊中淡淡地回答。千塵臉上已有了怒容,哼了一聲,不想提醒他堯雨和佟思成在裡面,拉了秦暄就走。
許翊中這才輕歎一聲,推開了病房的門。
堯雨回頭,目光閃爍了下,輕聲對慧安說:「改天再來瞧你,我走了。思成?」
佟思成走過來牽住堯雨,兩人慢慢離開。走過許翊中身邊的時候,堯雨低下了頭,眼圈已經紅了,不過她想,他是沒看見,也不會在意的了。
許翊中越過了她,放下禮物去逗孩子,心裡難受得不行。她瘦得像根豆芽,她居然當沒看到他,她還是和佟思成手牽手地出去,明明佟思成來找他,就已經說明和堯雨不是那回事了,她還這樣!
慧安一直愧疚,看到許翊中這樣子突然就火了,拿起床邊他買來的東西,一股腦兒扔了過去,「許翊中,你給我滾!你太不像話了!小雨她……」
張林山嚇了一跳,趕緊安撫慧安,「別急、別氣,氣到了咱兒子沒奶吃!」
慧安「撲哧」被逗笑了,看著許翊中一本正經地說:「你要真不喜歡小雨也就算了,就看不來你這樣子。實話告訴你,你要再不找她,我看小雨真的要選佟思成了。」
許翊中撿起地上的東西,哭笑不得,「慧安,你沒當媽之前怎麼沒這脾氣,典型的恃寵生嬌!明明是她不對,怎麼又怪我啦!」
「你看,翊中多大度,換個人沒準兒被你嚇跑了,還當我真的娶了頭母老虎。」張林山趁機說話圓場。
慧安白了張林山一眼,「我要真是母老虎就好了,當母老虎也比小雨那樣被人欺負強。
許翊中皺眉,「我哪兒欺負她了,沒看到她和佟思成在一起卿卿我我,還手牽手的樣子!」
「好意思說,小雨住院半年,你幹嗎去了?也不去看她,她出院多久了?你還是不理她!」
「她心裡有佟思成,我去醫院找氣呀?她出院,幹嗎不來找我?」許翊中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看到堯雨和佟思成牽著手出去,他就不高興。他當這麼多人的面拉不下臉。
「那你就等著小雨來找你吧。哼,多半是送婚宴的請柬給你!「
杜蕾在離醫院不遠的地方給張林山打了電話,「孩子好麼?乖不乖?「
「嗯。」
杜蕾笑了,他不方便說話,「你別說,聽著就好,林山,你很喜歡孩子是不是?很開心對不對?我想恭喜你!「
「嗯。他很乖,可愛極了。」張林山笑著回答。
「那多好啊,我不方便來,你幫我親親他,要小心一點,別用鬍子扎到他了。」
「呵呵,好,我完了再和你聯繫。」
杜蕾的眼淚忍不住往外湧,她摀住話筒,深深地呼吸,再平緩地吐氣,「不了,我家裡有事,我得回B市一趟,你先顧孩子,還有慧安,家裡事多,先別找我了。」
「嗯,好,注意安全。」
掛掉電話,杜蕾淚如泉湧,她在醫院外的這個小花園裡,坐了一下午,她想起了母親。想起小時侯母親抱著她哭,再大一點父母都各自組建了家庭,她本來跟著母親,母親新婚後又搬到父親家,她乖巧懂事,討好兩家的人。可是她孤單,沒有一個家是她的家,每一個家都有不是她親人的陌生人。父母覺得虧欠她,對她再好她也沒找到家的感覺。
張林山給了她父親、大哥、愛人三重身份,她不只一次地想,為什麼她就沒有慧安這樣的運氣早遇到他呢。可是,現在他愛上了她,他是真的愛上了她,她卻還是得不到。
許翊中真的沒說錯呢,就算張林山離婚,孩子與慧安還是他的牽掛,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許翊中也沒說錯,張林山要離婚,沒準慧安的家人鬧起來,毀了他的前途也說不準。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嫉妒著他,這麼年輕,將來仕途不可限量。許翊中也沒說錯,難道讓張林山的孩子長大了,和她一樣的心態?難道讓溫柔美麗的慧安和她母親一樣。
杜蕾想,她一定是個冷血的人,所以才會想得這麼清楚。
她要在他艱難地說分手之前,保留最美好的記憶。
杜蕾摟緊了懷裡那一大束桔梗花,兩行淚從美麗的臉上滑落,她伸出手指拭去,把花遞給花店小姐,綻開了一個極燦爛的笑容,「麻煩你,請一定送到!」
她遠遠地望著醫院灰色的大樓,默默地流淚,我愛你!所以不讓你為難。
慧安盯著花店送來的花,沒有吭聲。
張林山打量著那束淺紫色的桔梗花也沒有吭聲。
花店小姐把花送來就走了,沒有留言。但是和別人送的花不同,這束花不帶絲毫喜慶,放在一堆花籃花束裡顯得特別搶眼。
慧安閉上眼,輕聲說:「林山,今天來的人多,我有些困了,想睡會兒,想喝李記粥店的粥,醫生說可以喝粥的,你買點回來。」
張林山「唔」了一聲。他認不出這是什麼花,但看到那扎染似的紫色花瓣,纖細的長莖,他覺得這花很淒美。是杜蕾送來的嗎?張林山心裡一驚,答應了慧安,匆忙出了病房。
慧安的眼裡滑落晶瑩的淚,她明白,她知道,桔梗花的花語是永恆無望的愛。
這場女人間的爭奪戰是她贏了麼?為什麼她還是這樣難過?慧安感到迷茫,隱忍著裝作不知道,可得到的究竟是什麼?是一個愛上別的女人的老公,一個外人眼中幸福甜蜜的家庭?她突然感到失落。
在沒看到這束代表杜蕾心意的桔梗花之前,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拼了命也要留住自己的老公,保護自己的婚姻。可是現在看到了,她卻又心酸,無望卻永恆的愛麼?永恆麼?她恨自己為什麼死死抓住這段婚姻不放手,她恨張林山為什麼要愛上她的同學,她恨杜蕾要惹上她的老公。慧安蒙著被子抽泣。
別人都說有外遇老婆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然而,她卻是最早知道的一個。慧安心細,有小小的潔癖。張林山和杜蕾喝了一整晚酒,清晨回家倒頭就睡,慧安輕易就嗅到了他身上除了煙酒味之外,還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只要有了心,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是的,她忍,她什麼都沒說,她一直忍,她相信這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留住她老公的法子。可是,慧安委屈,她悶在被子裡由著軟柔的布吸乾她的熱淚,對婚姻失去了盼望和渴求。
曾經的愛人愛上了別人,曾經的依戀如履薄冰,曾經的幸福滄海桑田。
兒子突然哭了起來,咿咿呀呀地奶聲驚醒了她。慧安揭開被子,側過身輕輕地拍打著他,心裡湧出母性的慈愛,兒子,她的,這是她所擁有的任何人不能搶走的寶貝!她擦乾淚笑了。
不多會兒,張林山拎著粥回來,體貼地給慧安墊高枕頭,「還熱著呢,快喝。」他把粥遞給慧安,轉頭又瞧著兒子。
「林山,來。」慧安帶上一抹溫柔的笑容,他還是她兒子的父親,有什麼不可以原諒?「我們一起吃,嗯?」
張林山張開嘴喝掉慧安喂來的粥,笑呵呵地說:「兒子虎頭虎腦,長大了肯定更像我,千塵今天也說他眉毛像我!」
「對,像你!呵呵。」慧安輕快地笑了。
她想,原來婚姻真的可以讓人成熟。她是多麼自然地就扮好了妻子的角色。她甚至懶於去觀察張林山的神色,懶於去探究他和杜蕾之間會怎麼樣了。
夜晚,慧安和孩子都睡著了,張林山躺在沙發上出神。他沒再打通杜蕾的電話,路經花店時,下意識地問桔梗花的花語是什麼。
那回答讓他心悸。他鼻子發酸,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張林山悄悄坐起身,走到搖籃邊看兒子。藉著外面的微光,小傢伙睡得可真香。一股做父親的自豪油然而生。他側頭看慧安,她也睡得很香,溫婉的臉上漾著淺淺的笑容,她是他的老婆,張林山給慧安拉了拉被子。
這一夜,他守著她倆坐了一晚,慧安和兒子,他的親人。
熱淚從他臉上淌下。
每個人生命中都會遇到一個他真心愛戀的人,無論得到或失去,生命還在繼續,生活也在繼續。那種刻骨銘心刻在心底的最深處,時間一重重加固著圍牆,任籐蔓纏生,任雜草依依,久了,直到遺忘還有這麼一處地方。
第六十二章一直在這裡
「堯堯,我覺得泡溫泉挺有好處,夏天一樣可以泡溫泉不是?」佟思成熱心地提議。
堯雨歪著頭,想了想,說:「哎,思成,你真是閒,真當老闆啦?」
「是啊,我得的是富貴病,得養,正好陪你啊。」
「我的古鎮游可惜只有一半呢,另一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好。」堯雨看著電腦裡的圖片抱怨。
「還是許翊中幫你整理的,你抱怨什麼?泡溫泉去吧。」
堯雨看看天色,夕陽西下,六月份了。她想起四年前溫泉山莊開業第一次見著許翊中的情景,不覺莞爾,「思成,我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呢,不知道裙子會不會太大了。」
她慢慢地起身,找出一件蓬蓬裙在身上比了比,「應該可以,我們吃過晚飯去吧。媽!」堯雨大聲囔囔。
堯雨的母親輕快地走出來,責備地盯她一眼,「多大的人了?還這樣囔囔!」
「伯母。」
「思成,你又提啥主意了?」
「我想帶堯堯去泡溫泉,對身體有好處的。」
「媽,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魚,吃完再去。好不好?」堯雨拉著母親撒嬌。
堯雨的母親寵愛地摟摟她,「吃媽的菜,胖了多少?」
堯雨想了想,「二兩!不錯吧?二兩呢!」
「呵呵!」佟思成和堯雨的母親都被她逗笑了。
吃過晚飯,佟思成開車去溫泉山莊。堯雨看了他一眼,「幹嗎非得去那家?」
「不是天然的氡溫泉嘛,氡溫泉又稱返老還童泉,你泡下去,再起來就變成娃娃了。」
「呵呵,你別貧嘴啦,聽說,蕭陽給你介紹女朋友了?」
「是啊,見了,還不錯,難得不嫌棄我得了富貴病,很可愛的。」
「蕭陽好嗎?」
「生了個兒子,他啊,其實我一直覺得我癡情,但還是比不上他,」佟思成感歎,他再瞭解蕭陽不過,隨便找了個女人娶了,一樣地居家過日子,他忘不了千塵,「男人和女人不同,阿陽忘不了千塵,一樣也是好丈夫、好父親。」
「我不信他這麼能忍,千塵離婚多長時間了?他就沒動靜?我看蕭陽不會。」
佟思成苦笑,還真讓堯雨猜中了。千塵離了婚,蕭陽知道後苦悶得不行。他拉著佟思成看他喝酒,醉了,就拉著他問:「我能不能離婚?我能不能?」
醒了後又當從沒吐過心事,照樣體貼老婆,照顧兒子。
「那個秦暄追千塵來著,都好長時間了吧,千塵不知道怎麼搞的,不開竅似的,我看啊,再這樣下去,蕭陽沒準兒真離了。」堯雨勸過千塵很多次。千塵只笑不答,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害得秦暄三天兩頭往A市跑。
「到了。」佟思成停了車,牽著堯雨去溫泉。
夜漸漸來臨,夏季來溫泉的人並不多。堯雨看著溫泉,目光中裝滿回憶,她慢慢地走到四年前泡的那個池子滑下水等佟思成。
水漫到胸口,她靠在石階上閉上了眼睛,水汽蒸得雙頰通紅,她動了動腿,一股炙熱在身體裡散開。佟思成沒說錯,泡溫泉真舒服。
她聽到有人在身邊下了水,隨口問道:「怎麼那麼久,思成?」
「哼!」
堯雨嚇了一跳,心裡發虛,這明明是許翊中的聲音。她沒有睜眼,繼續說:「哼什麼?你別學著許翊中那一套,破壞形象!難看得要死,特別沒風度,孩子氣,一看就不招女人喜歡!」
許翊中氣炸了肺。他忍住氣,瞪著堯雨。佟思成下午給他電話,告訴他堯雨晚上會來泡溫泉,佟思成笑著說:「經石找著了嗎?上面有什麼?」
「不關你的事!」
佟思成不以為意,「當年我在體育場看著她走出去,兩百米的距離隔開了一切,這次,你會讓她走多遠?」
經石上刻著:他說他喜歡我。
許翊中當時就呆了,他完全可以想像堯雨刻下這句話放下這塊經石時的心情,她相信他。
他想起和她鬥嘴心裡不服氣的日子,想起她不理他,不給他好臉色的日子,想起跑到她樓下癡癡等候的日子……他對她說,我喜歡你!他是這樣愛她,為什麼,他可以狠心到半年不去找她,出院了也不理會她呢?
他還是在賭氣,氣她一直和佟思成在一起嗎?
許翊中一把攬過堯雨,不等她喊出聲,深深地吻了下去。
雨後清新的味道,久違了的氣息。
堯雨拍打著他,努力地推開他,「要悶死我啊!這是溫泉!」
許翊中深深地看著她,手撫上她的頭髮。又剪短了,是因為手術麼?許翊中無比憐惜。他下定決心再不讓她留短髮了。燈光照在她臉上,她的臉泛起了桃紅色。「還是這麼瘦,沒女人味!」
堯雨輕輕地退後,雙手一撐,藉著浮力坐上了台階,露出瘦弱的身體,「嗯,是沒女人味,找別的女人去啊!」
「一定要這樣的態度?你就吃定我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不是呢,我沒想要吃定你,只不過,我就這態度!」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她還是無法對他陌生。可是,堯雨想,多少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了。「受不了就算啦,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勉強別人!」
「你以為男人的自尊是這樣輕易能傷害的嗎?」許翊中就是氣不過,他已經又放下身段來將就她了,她還是這麼驕傲。
他冷哼一聲,跳上了岸。「不要泡久了,起來,我在大廳等你,我們慢慢談。」他轉身離開。
堯雨看著他的背影,眼裡已有了淚光。不是她不想找他,而是她怕他不要她。
許翊中等了很久,才見到堯雨慢吞吞地走出來,他皺了皺眉,牽住她的手大步往別墅走。他的步子邁得太急太快,才走得兩步,身後「咚」的一聲,堯雨已倒了下去。
他嚇了一跳,「小雨!」
堯雨忍不住淚,手拉住他的衣服,哽咽著說:「你別生我的氣。」
「錯了沒?我就這麼沒地位?管他不管我?」許翊中黑著臉,蹲著訓她。
堯雨沒有吭聲,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大廳裡這時沒有別的客人,工作人員識趣地離開。堯雨掏出手機想打電話,許翊中劈手搶過電話,「不准打,誰也不准!」
她跌坐在地上,淚光盈盈。
「還哭?你明知道他不是癌還陪著他,你開快車連夜趕回去,在你心裡誰輕誰重?我怎麼想?」
「我知道了,你不喜歡我了。」堯雨突然輕聲說,她撐著地站起來,身體晃了晃。
「誰生誰的氣?誰該生氣?」
堯雨看著他,留戀而憂鬱,她低下頭,「你該生氣的,思成多事。」
「是啊,從來都是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在經石上刻著我說我喜歡你,就因為這個?就一定是我主動……」
堯雨迅速地打斷他的話,「嗯,是我不對,照理說,我應該來哄哄你的。至少滿足你一次,讓你有台階下,讓你心理平衡。我不找你了,還不行?」
許翊中氣惱得不行,她就這麼不講理!一句話不對,她就不找了。她不找他,她不找他……他其實,還是要找她的。
「既然快一年了,你也沒來找過我,你,其實也不需要找我的。」堯雨心裡難過之極,低下頭說,「手機還我,我叫人來接我。」
許翊中不動。
堯雨歎了口氣,慢慢地往大廳外走去。她的腿打著戰,一步又一步、慢吞吞地向外面走去。九個月,她只能走一千米,堯雨知道自己會好起來,能走一步,走一千步,就能走更遠。
許翊中心裡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起了佟思成的那句話,他能讓她走多遠?看著堯雨消失在大廳外的瞬間,他跳了起來,追了出去。
堯雨慢慢地在前面走,許翊中沒吭聲跟在她身後,堯雨驀然回頭,「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看,我能讓你走多遠。」許翊中銳利地看著她。
「我還不走了!」
「那就耗著吧!」
堯雨急得想哭,手機還在許翊中手裡,她低吼道:「手機還我。」
「不!」
「為什麼?明明是你快一年沒找過我,我也不想找你,你什麼意思?」
許翊中心口一痛,「是啊,我沒來找你,我居然快一年了沒來找過你。你都不知道氣我多厲害?」
知道,堯雨想,她當然知道,「嗯,我要氣你再厲害點,你不只一年,你永遠都不會來找我,我當然……也不會等。」
「你怎麼這麼倔,說句軟話就不行?」許翊中氣得臉色鐵青。他早想好了,他就是要拿下堯雨,這次不給她個教訓,以後再有什麼事呢?他忍,他現在已經忍無可忍。「照你這樣的整法,沒人能受得了!」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堯雨雙腿一軟,已坐在了地上。
許翊中吃驚地看著她,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她低著頭坐在地上,不,是軟倒在地上。
「你會讓她走多遠?」許翊中咀嚼著佟思成的這句話,六月的夏夜,他渾身血液慢慢凝固,指尖都變得冰涼。「怎麼了?小雨,你怎麼了?」
她沒動,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你起來,起來啊!」許翊中低吼。那種奇怪的感覺又爬了上來,她是怎麼了?她,就像是站不起來似的。
堯雨仰起頭乞憐地望著他,目光中水光閃動,晶瑩地瀉了一臉。
他雙手一使勁就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堯雨借勢靠著他站住。
「走!」許翊中往前邁了一步,就感覺堯雨的腿根本使不上力。他身體一僵,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懷裡的她,「怎麼啦?走啊!想賴皮啊?又想我抱?」許翊中越說心越慌,眼睛已經紅了。
堯雨咬著唇不說話。
他的手緊了緊,「說啊!你說話啊!」
「我,我走不動了,翊中!」堯雨滿臉是淚,手揪著他的衣服,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許翊中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裡崩塌陷落,他抱起她往別墅走,「你肯定是泡久了身體不適應,沒關係,躺一會兒就好!嗯?」
堯雨把臉埋進他的懷裡,任眼淚把他前胸浸濕。心跟著慌亂,他在害怕,他害怕了,他真的不再喜歡她了。
進了房門,許翊中把她放在沙發上,抖著手去泡茶。
堯雨閉上眼,終於鼓起勇氣,說:「我現在可以走一千米了。」
許翊中手一鬆,茶杯墜地摔得粉碎。他轉頭怒吼:「堯雨,要不是看你是病人,我絕對揍你!」
堯雨嚇得身體往沙發上一縮,瘦弱受驚的模樣像扯住了許翊中心裡的筋用力地一彈,心臟剎那間被抽得劇痛。他慢慢地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把臉埋在她的腿上,「是我不好,小雨,是我不好……」他伸手抱住她,悶聲悶氣地說:「我投降,小雨,我就是氣不過……「
堯雨摟住他的頭,讓他靠在她溫暖的腿上。她閉上眼揉弄著他的頭髮,彷彿他是個孩子,需要她的安慰。
她輕輕地說:「對不起,我想來找你……你離我不止一千米呢,我還要走很久很久才可以來找你。「
許翊中熱淚盈眶,手用力地抱住她,感覺她嵌進了懷裡,感覺到她的心緊貼著他的心,「沒有,沒有那麼遠,小雨,連一步都沒有,半步都沒有,我就在這裡,你不用走都找得到我……」熱淚奔流而出,「你不用因為我急著趕回古鎮,我在的,我一直在這裡。」
他沒有抬起臉,堯雨卻感覺到腿上的濕熱。她沒有說破他,也沒有緊張地抬起他的臉。嘴邊淺淺地漾開一朵笑容,他終於還是知道了,還有什麼比讓情郎知曉心意更幸福的呢?
千塵去看堯雨,陪著堯雨慢慢地繞著荷池散步,「不錯啊,咱們走了兩小時了,小雨。」
堯雨輕輕地笑了,「是啊,我還能跑的。」
千塵嚇了一跳,「慢慢來,你真是命大。」
「車好,好心有好報,當時就想讓思成舒服一點,呵呵。」
「小雨,為什麼你一直這麼樂觀?」
堯雨想了想,對千塵說:「為什麼不?難道一定要對遇到的問題皺眉才叫好嗎?我認識一個朋友,他有套理論,他說人其實是有很大潛力的,當專注某一件事情時,那個方面就會長於別的方面。比如瞎子,聽力就好,常用。樂觀,我想也是,常常樂觀,自然快樂就比別人多。我就這一樣特長。」
千塵歎了口氣,「我很矛盾,我不能肯定……」
「千塵,你怎麼這麼笨?虧你還是中文系畢業的,你真不明白百草春生的來歷?他可不是你想的一見鍾情,也不是心血來潮,對自己有點信心!」
「來歷?是什麼?」
堯雨呵呵地笑了,「你問他去吧。」她眼睛看到許翊中走過來的身影,對他揮了揮手。
千塵知趣地告辭,懷著疑問回了家。
許翊中走過來捏捏她的臉,「定在下個月了,蜜月想去哪兒?」
「可不可以再晚點?我還想去爬山!」
「不行!」
堯雨笑了,「真是欠不得人,欠你一次,就什麼都由你做主了。蜜月你定吧,除了不能爬山,不能跑,別的都沒關係。」
一個月後,晴朗的秋日,許翊中和堯雨牽手漫步在雲南喜洲街頭。入眼處,白族的民居建築在藍天白雲下清爽醒目,石板路兩旁兩層小樓一直延伸到天邊。陽光暖暖入眼,堯雨舒服地感歎,「我怎麼不知道這裡,以為雲南只有麗江、大理。」
許翊中呵呵地笑了,「我陪你慢慢走,把古鎮游的下部完成。」
「翊中,其實我是很浪漫的,穿行在這些古風幽幽的地方,看小徑曲折,人就走進了歷史。民居、人、風景,這些院牆、門樓、雕花,我覺得很美,就像是回到了舊時光,回味悠長。我是不是特別愛做夢啊?」
堯雨的目光看向遠方,許翊中含笑瞧著她。他願意讓她一直活在這樣美好的夢裡,他一定盡力。看著她的微笑,他覺得幸福。
「我肯定是在做夢,我還夢到我嫁給一個長著豬腦袋的傻瓜!」堯雨夢一般漂浮的語言打醒了許翊中。
他長歎一聲,輕輕在她耳邊說:「是啊,老婆,你是在做夢,現在這個長著豬腦袋的傻瓜還在對她說夢話,我愛你。」
堯雨的夢瞬間驚醒,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拔腿就想跑。許翊中想也不想就抱起她,「你說過,你只能走的,不能跑的。」
堯雨放聲大笑。
春節過後,千塵給堯雨發了條短信:我去S省了,我知道百草春生的意思了,小雨,祝我幸福。
堯雨樂呵呵地給許翊中看,「又解決一個老大難。」
「百草春生什麼意思啊?」
「思君如百草,繚亂逐春生!」堯雨搖頭晃腦地念完,無限感歎,「翊中,你們不只引進了資金,實實在在是引了頭狼,來了就把千塵叼走了。」
皚皚白雪中,杜蕾開著車奔馳在阿拉斯加的洲際公路上,一心想著早點到達旅館,暖暖地喝杯咖啡。
她的人生又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