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人
凰羽此舉看似化解了危機,但西虞昊就是不舒服。自己追上去吧,落後了一步,也有小氣之嫌。不追吧,怎麼也不是滋味。他將長弓一扔,鬱悶的拍了拍小飛的背道:「是匹俊俏的母馬呢,小飛!」
小飛低低的嘶叫了聲,仰起腦袋看了會兒。它偏過頭拱了拱西虞昊,緩緩走出陣營,回頭看著西虞昊。
西虞昊搖了搖頭。
小飛得得又走了回來,扯住他的衣襟往外扯。
「好了,小飛,等他們回來吧。」西虞昊低聲說道。
小飛昂首長嘶,歪著頭看了看西虞昊,飛起盤旋了一周,又落下扯著他往外走。
小蛇和玉犬相視一笑,脆生生說道:「小飛看上那匹雪龍了,殿下向來寵愛它,何不成全?」
西地眾仙都看出了端倪,紛紛順著二侍的話說。小飛更是著急,伸開羽翅撥著西虞昊往外走。
西虞昊被勸得無奈,繃著臉飛身上馬罵道:「臭小子,孤成全你!」
小飛急不可待的展翅飛走。離了地,西虞昊繃著的臉像冰河解凍,綻開了燦爛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拍著小飛笑道:「回頭請你喝酒!臭小子!」
小飛得意的嘶鳴。西虞昊嘿嘿笑了。
唐淼整個人都窩進了凰羽懷裡,他的臂膀有力的圈著她,讓她感覺安全。一旦沒了性舒之憂,唐淼便放鬆了。她閉著眼睛想,從前不敢坐過山車,來仙界總算過了把癮。
「我們走遠一點可好?」
他的呼吸帶著草木清香,唐淼用力的點頭。想著能將西虞昊將櫻柔扔得遠遠的,她就開心。
凰羽微微一笑,一指點在雪龍脖子上,糾著馬鬃逼著雪龍飛離。
脖子傳來的刺痛讓雪龍又驚又怒,在空中又掙又踢,扭著脖子不肯就範。凰羽手指順著馬脖子劃下,雪龍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掙扎得更加厲害。
唐淼被顛得胸悶欲吐,忍不住叫道:「快停下來,我要吐了!」
凰羽抱起她飛身離了馬背聚了朵雲立在空中,唐淼還沒站穩便吐了。她臉色白得發青,軟軟靠在凰羽身上,閉著眼苦笑:「我很沒用。總是適應不了飛來飛去。」
「你躺會。」凰羽喚出鳳紫花冠,扶唐淼躺下。
身邊白影閃過,那匹雪龍圍著鳳紫花冠轉悠,輕輕的嘶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凰羽大怒,沖雪龍厲聲喝道:「看看你幹的好事!我砍了你的雙翅烤給她吃!」
雪龍噴了個響鼻,高昂著頭,桀驁不馴的瞪著他。
唐淼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袍疲倦的說道:「讓它走吧,我對它沒興趣。」
凰羽哼了聲,扭頭不理雪龍,驅使著鳳紫花冠緩緩飛離。
沒過一會兒,頭頂又一片白影閃過。那匹雪龍不知好歹的又飛了過來,揚蹄便踢。它沒料到鳳紫花冠是煉就的法寶,紫芒大盛,嚇得它迅速收回蹄子展翅飛走。
它在空中停了停,不死心的又跟了上來。額間星斑向鳳紫花冠射出一道靈力,還沒挨著,便被花瓣透出的紫芒絞得粉碎。雪龍不服氣的又來,凰羽火了,手掌拍下,匹練般的紫芒向雪龍馬掃去。驚得雪龍四下閃避,躲開後又飛過來挑釁。
鳳紫花冠降落在地面,那匹雪龍也跟著落在了地面。
凰羽扶起唐淼道:「好些了?」
唐淼點點頭。她睜開眼睛看到雪龍站在三丈開外,便笑著對凰羽道:「它還跟著哪。」
「你站著,看我怎麼收拾它。反正這裡沒有西地的仙,隨我怎麼折辱它都行。」凰羽說著便要動手。
恢復了精神的唐淼想著剛才被馬折騰捉弄,興趣也來了。她嘿嘿笑道:「你把它綁住了,我有辦法!」
轉眼間雪龍的四蹄和羽翅便被籐蔓緊緊綁住,唐淼握著把雪亮的霜刀,扯起一絡馬鬃在雪龍眼前晃了晃,手起刀落割下。
雪龍怔怔了,嘴裡發出憤怒的嘶叫,張嘴想咬唐淼。唐淼笑嘻嘻的跳開,又捉住一絡再割。雪龍額間星斑靈力射出,唐淼輕飄飄一掌拍散:「當我是病貓?先前我不想用靈力而己。」
雪龍氣得搖頭晃腦長嘶不止。唐淼充耳不聞,狠狠又割下一絡,在它眼前晃晃,噗地吹散。
凰羽又好氣又好笑的直搖頭:「它是匹母馬呢,你想讓它變成禿子?」
唐淼再割了一絡,遞給凰羽道:「握住。我編辮子玩。」她編好一根甩著逗雪龍,「好看吧?」
雪龍扭開頭,寶石般的眼睛漸漸黯然。它低垂著頭躺在地上,再也不叫了。唐淼再逗它,它乾脆閉上了眼睛。
唐淼心一軟,將它脊背上的鬃毛編成幾根大辮子,摘了花插上。她歎了口氣割斷籐蔓:「好了好了,現在你是仙界最漂亮的雪龍了。你走吧!」
凰羽走到她身後擁住她,笑道:「這麼心軟?我還想砍了它的羽翅烤給你吃呢。」
唐淼白了他一眼,朝雪龍揮揮手:「快走吧!再不走,我身後這人要烤你的翅膀吃了。」
雪龍站起身,得得走了幾步,展翅飛起。長長的大辮子揚起,它好奇的看著辮子上的花,甩了甩腦袋。辮子撥浪鼓似的左右甩動。雪龍張嘴咬住一根辮子,將上面的花嚼來吃了,又開始玩。
身邊又有馬嘶聲響起,小飛興奮的載著西虞昊朝它奔來。雪龍猶豫了下,突然轉身,迅速往下飛。
「別讓它跑了!」西虞昊看到那匹插滿花朵的雪龍喊道。馬背上沒有人,唐淼和凰羽跑哪兒去了?
眨眼工夫,小飛帶著他落到了地面。
那匹雪龍躲在凰羽和唐淼身後,從兩人間探出了插滿鮮花的腦袋。
場面有點......詭異。
小飛沖雪龍嘶嘶叫了兩聲。雪龍毫不猶豫的邁開小步,得得走到了凰羽身邊。它親呢的用頭蹭了蹭凰羽,沖小飛噴了個不屑的響鼻。
小飛頓時炸了鬃毛,揚開四蹄直奔雪龍。雪龍一動不動,氣定神閒的站著。
動靜之間高下立分,西虞昊的臉頓時臭了:「回來!」
小飛委委屈屈的停住腳步,再看雪龍時,馬頭高昂,帶足了西虞昊的傲慢。
唐淼噗嗤笑出了聲,被西虞昊瞪了一眼,只好偏過頭盡量忍著。
「羽公子和仙姬同時騎上雪龍,它該歸誰?」西虞昊問道。
雪龍得得又往凰羽身邊走了兩步。凰羽忍著笑叉手一禮:「雪龍已有選擇。」
西虞昊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雪龍選擇了凰羽。但僅僅是雪龍的選擇嗎?唐淼臉上未褪的嫣紅和眼裡藏不住的笑意讓他瞧著礙眼之極。他冷著臉走到唐淼身邊,握住她的手道:「這麼說來,孤的仙姬太沒用了。沒想到孤著急趕來竟聽到一個沮喪的消息。西地眾仙還等著替仙姬慶賀,看來他們也要和孤一樣失望了。你這麼笨,孤該如何罰你?」
他灼灼的目光刺得唐淼渾身不自在。她沒好氣的說道:「我早說過不會馴馬的......」
「
呵呵!孤早就知道你贏不了羽公子。」西虞昊笑著打斷了她,突然在她臉頰上親了口,低聲說道:「就罰這個!」
唐淼摸著臉頰愕然看著西虞昊,臉騰得紅了。
西虞昊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她騰身飛起,空中傳來他的笑聲:「羽公子,咱們營地見!」
小飛原地走了幾步,沖雪龍炸開鬃毛,凶狠的嘶叫了聲,揚蹄展翅追去。
凰羽幽幽地望著天空,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唐淼恐高恐飛,西虞昊帶著她飛得又高又快,她會不會像巴纏著自己一樣......他撫摸著雪龍的背輕聲說道:「我對她說,如果西虞昊像對末揚一樣對她,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我還說,我不能履行承諾保護她了。現在我想食言了。」
但是他能不管不顧的帶她走嗎?能走多遠,能躲多久?綠眸裡的光漸漸變得黯淡。他騎上雪龍,蕭索的拍了拍它道:「草木無情,總能忍下去的。」
雪龍聽懂了他的話,伸開羽翅帶著他飛走。
安靜的樹林裡慢慢走出一個人來。黑色的斗蓬遮住了他的頭臉。低垂的手露在外面,白皙如玉。他仰望天空喉間溢出輕笑:「有趣。」
彼此算計
裝在精緻籐盒裡的玉蓮閃動著一圈圈淡淡的光華。瓏冰玉的聲音輕柔的傳了出來:「公主有何煩心事?玉蓮願為公主解憂。」
斥退了左右,寬大的馬車裡只有櫻柔一人。含煙柔目射出逼人的光芒,秀眉緊蹙,心事重重。
「一整晚他都對著那匹馬飲酒。以他的性情,一匹雪龍還沒讓他到如此喜愛癡迷的地步!那匹馬,那匹該死的馬!」櫻柔狠聲罵了兩句,眼前又浮現出鬃毛編成了辮子插滿了鮮花的雪龍。這明明就是仙姬所為。他二人究竟在馴馬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櫻柔說完今日之事,瓏冰玉心頭雪亮。凰羽認出唐淼來了。
她的運氣真好。明明是個墜崖身死的人,卻遇到仙門大開,撞開了自己上了渡仙橋。明明是肉體凡胎,卻得了自己全部靈力成就仙體。明明在東荒之地元神撐不了多久,卻遇到東極地重羽宮的羽公子。
識海大戰的痛楚她永生難忘!她當時那樣求他,他卻毫不憐惜打散了她最後一魄。恨意再次從瓏冰玉心裡湧出來。她不會告訴櫻柔實情,她要讓凰羽嘗到無力無助的絕望!她低聲歎息:「羽公子一定要得到帝尊之位嗎?」
櫻柔哼了聲道:「那是自然。鬼面公子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羽哥哥做了帝尊才能護住重羽宮上下。若讓鬼面公子得了帝尊之位,重羽宮多年和黑沼靈地為敵,將再無寧日。」
瓏冰玉輕笑道:「只要羽公子非娶公主不可,他關心誰都不重要。」
「非娶自己不可......」櫻柔一震,瞬間冷靜下來,柔美的臉漸漸浮起笑容。
沒有外援,凰羽接帝尊之位,就必須得到雪櫻族的支持。他就算再不願意,也要娶自己。只要嫁給了他,她有的是時間與機會得到他的心。
凰羽曾經待她的溫柔體貼又浮上心間。櫻柔眉間籠起一層迷茫。他偶爾露出的溫情令她貪戀不己。如果他永遠都那樣對她該有多好!
瓏冰玉看著櫻柔沉思的面容,忍不住得意。他親手毀了她的希望,她絕不會讓凰羽得到唐淼!帝尊之位,她真期待能有機會見見東極地的鬼面公子。
「公主對羽公子情深,此事卻是想岔了。玉蓮在天河跟隨西地雲舟不止一回。西地太子殿下重顏面。只要棠棠女仙還是他的仙姬,別人就休想染指。」從此一個在東極地,一個在西地。西虞昊不會忍受唐淼背叛,成了他的仙姬又如何,他心裡只愛她瓏冰玉一人。
一語驚醒了櫻柔。棠棠是西虞昊的仙姬,凰羽此時最盼望和西虞昊搞好關係,就算兩人馴馬時發生了什麼,他能怎麼樣呢?最終他會明白,真正對他有利的,還是求娶自己,得到雪櫻族的支持。
瓏冰玉話峰一轉:「但是公主卻不得不防著那個小凡仙。羽公子曾將鳳紫花冠送給她做護身法寶呢。」
櫻柔冷笑:「西虞昊看起來極寵愛唐淼,連七彩珊瑚宮都送了她。卻沒有納她為仙姬。我應該加把火讓西虞昊也納了她!」
「不行!」瓏冰玉脫口而出。
櫻柔臉色一變:「本宮做事用得著你多嘴?」
只要她一想到姬瑩嫁給西虞昊,瓏冰玉就受不了。因為她是公主,所以她什麼都不做就能和他定親。因為她是公主,所以她跑去認識西虞昊就成了大罪。憑什麼十世歷劫後,她只餘殘魄,她胡鬧著幻身到西地,還能如願以償嫁給他?將來她恢復了身份,她就能順理成章從仙姬變成西虞昊的太子妃。憑什麼!
瓏冰玉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輕顫著說道:「玉蓮盼著能在公主照拂下養成花魂,能為公主解憂是玉蓮之福。玉蓮也是為公主著想。仙界互贈仙姬也不是沒有的事。羽公子將來成了帝尊,向太子殿下討要仙姬......」
櫻柔失聲說道:「因是西地太子相贈的仙姬,本宮要收拾她也要顧及西虞昊。不僅不能對她下手,還要厚待於她。玉蓮你說的對,絕對不能讓西虞昊納了她。」
瓏冰玉長吐一口氣:「不如,讓她消失吧!」
「好一朵解語花!你歇著吧!」櫻柔捏碎一枚丹丸撒進玉缽中,微笑著關上了籐盒。
她移步走到門口,吩咐道:「將上次擋在本宮身前的侍衛喚來。」
不多時,一名面目無奇的侍衛垂手肅立。
櫻柔緩步走到他面前,輕聲說道:「替本宮帶句話。雪櫻族的公主只嫁未來帝尊。如果鬼面公子能替本宮辦好這件事,本宮便不在意他的容貌,許他公平競爭的機會。」
侍衛聽完默默叉手一禮,轉身離開。
鬼面公子
雲朵緩緩飄行,明月之輝在原野上時而清亮時而陰暗,形成深深淺淺斑駁的光影。風吹動長草,發出簌簌聲響。
離兩地使團營地不遠的山丘陰影處,穿著東極地雪櫻衛服飾的侍衛警惕的環顧著四周,神情有些焦急。
夜的安靜讓這名侍衛有些不安。他的靈識似乎感覺到什麼,令他抽出了腰間的刀。
不遠處,幾點青白色的螢火一閃即滅。原野寂靜無聲。
山頂飛來一道暗影,像黑暗裡的蝙蝠,無聲無息的滑翔。飛得近了,才看清是個披著黑色斗蓬的男子。他身後又有幾道黑影閃過,鬼魅般散開。
眨眼工夫,男子已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侍衛身後。他默默的看著他,沒有出聲。
一絲陰寒的氣息襲罩著他,後頸中的毛髮被激得豎起,冷汗漸漸沁出。侍衛深吸口氣,轉身拜倒:「見過公子。」
來人正是東極黑沼靈力的鬼面。他沒有取下斗蓬,站在陰影裡注視著這名侍衛,良久才輕輕笑道:「還算鎮定。說吧,有何急事?連重羽宮的盯梢都顧不得了?」
侍衛被他一讚面喜色,聽到後面一句話脖子又覺得有些涼。他趕緊稟道:「公主有話帶給公子,屬下不敢耽擱。」
黑色斗蓬裡伸出一隻手止住了他的話。手停在侍衛面前,十指修長,瑩白如玉,像黑夜裡突然綻放的花,優雅美麗。
鬼面看著遠方。長草間幾條黑影鬼魅般閃過又消失。他這才開口說道:「說吧!」
「公主想知道。七彩珊瑚宮裡她將見到的北地凡仙唐淼是否是她本人。公主懷疑那個唐淼是假的。」
鬼面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侍衛。
侍衛心一橫,將櫻柔的話一字不漏的回稟,臉上露出憤憤之意。
「替公子我抱不平?還是怕我生氣?要知道你是我的下屬,隱瞞實情會受嚴懲。」鬼面淡然問道。
「屬下......公主的話令屬下憤怒,屬下連傳話也覺得羞辱!」說出心裡的實話,侍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鬼面盯著他,見侍衛勇敢的與他對視,不覺笑了起來:「我本來就長得醜,所以得了鬼面公子的稱號。世間女子哪個不愛俏面郎君?公主之言不必在意。回去告訴她,話已傳到。公子我很榮幸能為公主效勞。你是我留在她身邊保護她的,被凰羽識破身份也無妨。」
「是!」侍衛行禮告退。
一片雲彩被風吹走,朗朗月光照在鬼面身上,在地上投下寂廖的身影。他喃喃重複著櫻柔的話,喉間又溢出低低的笑聲:「不在意我的容貌?許我公平競爭的機會?可惜了,公主。我現在感興趣的人不是你,更不是七彩珊瑚宮裡的唐淼。」
過了片刻,一道人影飛來。他穿著件黑色的緊身武士服,腰間纏著條黑色的長鞭,斜眉吊眼,正是在東荒之地用幽明蛇對付唐淼的藍沼。他叉手行禮,恭敬的說道:「公子,重羽宮的西燭上仙跟來了。咱們沒有動手,依公子囑咐亮出了帝尊的碧華令,西燭上仙便離開了。公子,接下來怎麼做?」
「西虞昊和他的仙姬還沒回營地?」
藍沼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來:「怕是嫌營地人多不方便。西虞昊在營地北面枯木林裡紮了軟帳,只有他和仙姬二人。屬下不敢靠近,囑人遠遠盯著。」
北面樹林裡生著一片紫杉枯木林。高數十丈的紫杉已然枯萎,枝杈如劍,筆直伸向空中。月夜下別有一番蒼涼之美。
林子外標槍般立著十來名西地銀甲衛。旁邊紮著頂雪白軟帳,帳前升著一堆火。西虞昊的二侍玉犬和凡語正坐在火堆旁。
西地初冬,草依然青綠,花一樣怒放。風裡卻帶著刺骨寒意。
笨笨閒不住,冰藍的眼眸瞟著林子裡撇嘴說道:「枯木林又無溫泉,連片樹葉也沒有,死地一般。殿下帶仙姬在此露宿真真無趣。」
凡語正色道:「殿下深意又豈是咱們能猜度的?莫要胡說!」
笨笨嘀咕道:「要是換了胡糊來守夜,就有趣多了。」見凡語瞟她一眼,笨笨噗的笑出聲來:「換了阿度來,你還敢這麼說她麼?」
凡語臉微紅,低頭不語。
守在這裡面對寂靜的原野枯坐一晚本來不是好差事,見凡語這般表情,笨笨卻像找到樂趣,故意歎了口氣道:「可惜呀,阿度奉令回七彩珊瑚宮了。還有十日行程使團才能趕回極夜海呢。那妮子在流光城被擒,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回來又被殿下支走,可憐呢。」
凡語表情微怔,笨笨趁機說道:「阿度最喜歡吃野原上的葵草籽,來的時候看到前面有一大片。要是回去能給她帶上一包,她保管高興。可惜,要守在這裡。明日隊伍開拔,就沒時間摘了。」
她撐著下巴,眼角餘光瞟著凡語。隔了片刻,果然見凡語起身道:「我去巡夜,山口守衛就交給你了。」
凡語起身離開,笨笨頓時笑得渾身打顫。她躺在火堆旁,雙手枕在腦後得意的自語道:「阿度,借你的光。明兒我和多多一路上都有烤葵籽吃了。」
枯木林裡也紮著一頂白色軟帳。帳前升著一堆火。
唐淼趴坐在在高高的樹枝上,俯身抱緊了還沒胳膊粗的枝條,閉著眼睛不敢睜開。她額間貼了張寸許大小的符菉,遮住了霜花封印,也限制住了她身上的靈力。
西虞昊站在枝頭,腳往下使勁踩了踩,細細的樹枝搖晃起來。唐淼臉色一白,咬著牙沒有叫出聲。
西虞昊居高臨下譏諷的看著她道:「封了靈力的滋味如何?這棵紫杉有七八丈高,想想摔下去會怎樣?」
「總有一天,我不會恐高!」唐淼的心隨著樹枝的晃蕩在胸腔裡一蕩一蕩的落不到實處。此時她才發現靈力有多麼重要。她覺得自己像剪去翅膀的鳥兒,痛苦不堪。這一刻,她有些恨自己駝鳥。來了仙界不知應變適應,總是不肯忘記凡界的一切。
這裡可以飛,可以不吃煙火飯菜。為什麼她還要一遍遍提醒自己是個凡人。
大半年來,她一直像隔岸觀火般看著仙界的一切,把它當成夢境。總也不肯融進去,變得和別的仙一樣。
一遭被西虞昊封了靈力,她才深深感覺到,仙界與凡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西虞昊見唐淼不語,冷笑一聲道:「你是凡仙,來了仙界才知道可以駕雲飛行。所以,飛高了你一直害怕。害怕到忘記了聚雲。那日離開雲舟時也是這樣,所以凰羽才起了疑心對不對?」
「從結界之門救走你的人是凰羽。樹林裡以木之靈力布下障眼法陣的也是他。他使了法術趕在孤之前回了營,差點就騙過孤了。在孤眼前玩這套把戲,當孤是傻子嗎?!」
「知道背叛孤的下場是什麼?扔進黑幽深淵裡讓怨靈一口一口噬掉你的元神!你來自凡界,還沒見過元神吧?拳頭大小的小人兒,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口口被噬咬。可以痛得你恨不得元神立時消亡,怨靈卻捨不得,會慢慢享用七日。」
他慢條斯理說著。趴在纖細樹枝上的唐淼瑟瑟發抖。她一定會向他求饒,再也不會對凰羽多看一眼。
唐淼想起了鞭笞末揚的黑色長鞭。她猛的扭頭瞪著西虞昊,輕蔑的笑了:「西虞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你還當我的面喊著瓏冰玉的名字呢!」
「不准提她!」西虞昊大怒。
唐淼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敢情殿下是在吃醋?吃醋的意思就是看見我和凰羽在一起,心裡酸溜溜的。」
西虞昊微愕。他迷惑的想,他一路上忍著氣沒有掐死她,沒有回營帶她來了枯木林。以符菉封了她的靈力,扔她在高高的枝頭以示懲戒是他吃醋了?不不,他心裡只有瓏冰玉,他收唐淼為仙姬不過是權益之計。只要姬瑩能平安離開西地,他可以賞賜她仙姬的身份,收留她。他怎麼可能喜歡她?
他一字一句認真無比的對唐淼說道,「孤對你只有利用,沒有喜歡。你一天是孤的仙姬,孤就絕不允許你和別的男仙在一起。孤早就警告過你,別落了西地皇族的顏面。孤心情好,他日凰羽若為東極帝尊,孤可以把你送給他。但他敢明目張膽勾引你,孤絕不容忍!今日孤只是薄懲於你,再背叛孤與凰羽暗通款曲,孤就扔你進黑幽深淵!」
唐淼氣極:「什麼叫背叛?什麼叫勾引?什麼叫暗通款曲?你別說的這麼難聽!當初說好是假扮你的仙姬,我幫著你把姬瑩弄回北地,我解了封印,你除了隱患,大家各取所需。你還真當我嫁給你了?你在銀霜城帶走姬瑩時,凰羽就知道那個唐淼是假的了。他可沒把消息傳出去。凰羽為什麼要害姬瑩?他一心想和你交好,他想要西地承諾牽制北地出兵。仙界不打仗有什麼不好?斥責我紅杏出牆,你先確定你喜歡的人是瓏冰玉好不好?你當初為了她敢陳兵天河向北地天尊叫板,怎麼現在扔她在天河裡不聞不問?別是瓏冰玉會錯了意,你對她沒那麼喜歡,不過是找了個借口想對北地出兵吧?」
她清清脆脆的聲音像釘子似的扎進西虞昊心裡。
他為什麼沒有回天河找瓏冰玉?他為什麼沒有一直守在天河求她跟他一起回極夜海?真的只是為了先顧大局?顧及唐淼的北地天後的弟子身份?真的只是氣憤瓏冰玉施奪舍大法?心底深處有個小小聲音反駁他:不是!
面對天河河底陰森的白骨台,看到面目全非的瓏冰玉,他已經懵了。他願成白骨陪她修煉,他恨不得捏碎金丹重修千年,都是逃避。
迅速將腦中冒出的念頭拋開,西虞昊狠狠一腳踏下。樹枝猛的晃動起來,唐淼尖叫一聲,死死抱住了枝條。她心裡挨個問候著西虞昊的祖宗十八代,不敢再說話激怒西虞昊。
西虞昊飛身下了樹,坐在篝火旁望著樹梢上的那角白衣。看到樹枝晃得輕了,他指尖彈出一團靈力,打得樹枝再次搖個不停。他心裡狠狠的說道,叫你不認錯!叫你胡說!
耳旁突聞小飛慘烈的嘶叫一聲,林間一團白影被拉扯上了天。小飛被一張網兜著,雪白的羽翅四下散落。
守在外面的笨笨帶著銀甲衛衝進了枯木林,空中凡語正帶著幾名銀甲衛與幾條黑影纏鬥。
「守著仙姬!不准放她下來!」西虞昊怒喝著追了去,心裡的怒火轉瞬間發洩到敢盜馬的神秘黑影身上。
笨笨傻傻的看著掛在枝頭的唐淼,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和銀甲衛一起圍著樹警惕的觀察著四周。
鼻端嗅到了一絲異樣,空中飄過冷洌的暗香,繼而馥郁,纏綿。令人沉醉。她下意識的抬頭,眼前的枯樹怒放著萬千鮮紅的花朵,像鮮血般順著枝頭肆意流淌。
已經枯死的紫杉重新擁有了生命,綻開的大朵紅花賦予了枯樹驚艷的美,詭異得令笨笨張大了嘴巴。
眼前的奇境又在霎那間消失。月色依然清冷的照在枯樹上,林間靜得只聽到她急促的呼吸。
「仙姬......仙姬被擄走了!」笨笨嘴裡攸地發出一聲驚呼。與銀甲衛一起騰身飛起。
原野蒼茫,哪裡還有半點痕跡。
笨笨額間沁出細密的汗。她六神無主的茫然四顧,眼裡急出了淚花。
北方傳來一聲馬嘶,西虞昊騎著小飛帶領著凡語和銀甲衛趕了來。
「殿下!仙姬被擄走了。」笨笨難過的低下了頭。
「不關你的事。孤心緒不寧才中了計!孤已經知道是誰帶走她了。回營!」西虞昊眼裡的陰霾如烏雲翻騰。他握緊了手裡的一片翠葉,朝著營地飛奔。
恐怖的臉
一襲斗蓬從頭到腳將唐淼裹住,她本能的掙扎呼喊換來耳邊一個冰冷的聲音:「說一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聲音像盆冰水澆在唐淼身上。仙界中人沒有暴力只有更暴力。她打了個寒戰,悶在黑暗裡理智的選擇了沉默順從。
會是誰敢捋西虞昊的虎鬚,從他手裡擄人?又會是誰對自己感興趣?箍著她的手臂十分有力,聲音不帶感情,是個冷血的男人。如果想殺她,應該用不著這麼費事。那麼他是想綁了西虞昊的仙姬換靈丹仙藥?或者和西虞昊有仇,讓自己當誘餌哄西虞昊英雄救美?
斗蓬擋住了視線,迅急掠過的風聲提醒她,正在疾速飛翔。她不由得暗暗祈禱,這人千萬別鬆手,否則自己會摔成肉醬。
失了靈力,明擺著讓她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唐淼想著額間那道與肌膚生在一起似的符菉,忍不住又問候了遍西虞昊的祖宗十八代。
正胡思亂想時,身體重重的被摔到了地上,痛得唐淼慘呼一聲。她七手八腳掀開裹在身上的斗蓬,一顆慘白的人頭浮在她眼前。
「啊——」唐淼發出聲驚叫,哆嗦著往後退。這時,她這才發現來人不過是戴著張面具。
那人穿著件黑色右衽箭袖衣,身體與四周的黑暗幾乎融於一體。白色的面具上只有眼睛開著兩隻小孔,陰暗的光線下,閃動著琥珀色的光。乍一看,還以為是顆人頭。
「你,你是什麼人?!」唐淼壯著膽問道。
那人伸手握住面具的邊緣。
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月光靜靜的從巖縫中漏下。那隻手捏著面具邊緣,淡淡的月光下顯得清美無比。
唐淼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手,優雅如蘭花綻開,一點點掀開了他的面具。
「鬼呀!」唐淼猛的摀住了眼睛,嚇得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厥過去。
面具之下,紅色黑色和青色的筋絡從他額頭一直往下幾乎爬滿了整張臉,他一笑時臉上的那些筋絡跟著扭動,像一條條正在蠕動的蟲。
「你說對了。我便是東極地的鬼面公子。」一陣愉悅的笑聲響起,四周隱隱響起空洞的迴響聲。
唐淼按住胸口,心臟噗咚噗咚的急跳。東極地的鬼面公子?凰羽的競爭對手?他為什麼要擄走她?難道他知道自己是唐淼?
她算是膽大之人,知道面前不是鬼,她慢慢移開手指,鼓足勇氣從手指縫裡看了過去。
他仍然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一笑之下,他臉上的筋絡又扭曲起來。唐淼心頭一悸,又死死閉住了眼睛。
一點涼意按在了她額間。
他的手指撫摸著她額頭上的符菉,順著臉頰滑到了她的下巴,輕輕抬起。
唐淼全身僵硬,隨即胳膊上爆起一層雞皮疙瘩,激得她打了個寒戰。她想也沒想一巴掌拍下大叫:「滾開!」
雙手瞬間被擒住,冰涼的嘴唇狠狠的壓下來。唐淼驚恐的睜開了眼睛,那張恐怖的臉叫她汗毛直豎,背心沁出一身冷汗。沒等她反應過來,又聽到一聲清脆的撕裂聲。唐淼腦中嗡的炸開,一片空白。
她似清醒又似昏迷。她的血流加速,心臟跳咚咚作響。偏偏她似夢魘住一般,眼睜睜的看著他移開嘴唇,拉開了她的衣襟。他的目光盯在她胸口,眉頭擰住,臉上的筋絡又像蟲子般蠕動起來。他怔了怔,手指按在那朵淡紫色的花印上輕輕摩挲,嘴裡發出悵然的歎息:「他連鳳紫花冠都曾給了你。」
「啊啊啊啊——」數聲尖叫從唐淼嘴裡發出。胸口冰涼的觸覺像烙鐵一樣刺激著她,讓她從半夢半醒中醒來。她瘋了似的尖叫,拚命踢打掙扎。心裡的恐懼無限的擴大,眼淚不知覺的湧出來。
鬼面顯然覺得唐淼的尖叫打擾了他。伸手摀住她的嘴,壓制著她繼續定定的看著那朵紫色花印。
唐淼渾身緊繃卻動彈不得,她癱軟了身體悲憤的想,當被狗咬了,當被狗咬了......還是條巨丑無比的狗!這時,鬼面卻放開了她,伸手將斗蓬扔在了她身上,退坐到陰影裡看著她。
如蒙大釋的唐淼拉好衣襟,用斗蓬將自己裹住,縮成了一團。
「給你兩個選擇。」鬼面清冷的說道,「我還你靈力,你跟我走。除非我點頭放了你,你絕不離開。要麼現在做我的女人,完了我會送你回凰羽身邊。我數三聲,一,二......」
「跟你走。」唐淼吸了吸鼻子,乾脆的回答。她的腦袋又沒有被門板夾壞,她傻了才會選第二個。
「很好,抬頭看著我。」
想起那張臉,唐淼忍不住又哆嗦了下。西虞昊的暴力已經讓她受不了,結果還遇到一個更變態的。她鼓足勇氣看過去,刻意沒有聚焦視線,忽略性的將目光落在鬼面身後。
鬼面淡淡說道:「看清楚我的臉了?如果你逃,我會讓你的臉變得和我一樣。我的靈力比不上凰羽,和西虞昊在仲伯之間,但你總有不在他們身邊的時候,對你下手是很簡單的事情。你心存僥倖的話也可以試試。到時候就算凰羽做了帝尊也不能還你容顏。你覺得長成我這樣的臉,他還會柔情繾綣的視若無睹?」
唐淼又打了個寒戰。她雖然不稀罕天仙美貌,但也不想變成鬼臉。有所求必有所忌,鬼面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輕鬆揭下唐淼額間的符菉,他的手指又點在那朵霜花上。唐淼不敢動彈,咬緊牙關擁緊了自己。額心有靈力呼吸般一吐一收,北地天尊的靈力下意識的對抗外力。
「封印?七彩珊瑚宮裡的唐淼有可能是假的......西虞昊突然赴雲舟接你,納你為仙姬......凰羽曾經連鳳紫花冠都封印在你胸口,看來你就是真唐淼。」鬼面穿透似的思維讓唐淼一驚。他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唐淼,扣上了面具。「走!」
唐淼拉緊了身上的斗蓬,只覺得雙腿酸軟,背心被冷汗浸濕完了。她招誰惹誰了?轉眼被這個恐怖的男人盯上。
鬼面朝外面走了幾步,回頭冷冷說道:「你的靈力已經恢復了。不想走,想讓我抱你?」
唐淼一躍而起,飛快的飄到他身邊。
鬼面一語不發繼續往前走。
「喂!如果有人救走我,可不是我自己逃的。你不能對我的臉動手腳!」唐淼鼓起勇氣喊道。
鬼面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的答道:「你最好希望沒人來救你,我抵擋不住時會先下手滅了你的元神。」
唐淼一聲正宗川罵差點脫口而出。她默默的跟著鬼面在洞穴裡穿梭,忍不住想為自己多謀點福利:「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因為凰羽嗎?你不是想搶帝尊之位嗎?你就不該脅迫我跟著你。應當送我回去幫著我搶走凰羽,讓他不可能娶公主。而你娶了公主,得了雪櫻族的支持,你就可以當帝尊了。」
鬼面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唐淼急急剎住。還沒等她站穩,鬼面伸手揭開面具衝她一笑,猙獰恐怖到令人噁心的臉讓唐淼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哈哈!」鬼面仰頭大笑,戴上面具轉身就走。
「變態!醜鬼!難怪櫻柔公主纏著凰羽想要嫁給她!」唐淼大怒。
鬼面笑得更加開心,悠然說道:「如果我成了東極地的新帝尊。再醜,櫻柔公主也會歡歡喜喜的嫁給我。還有,你出的主意一點也不吸引我。不得不說,你是個蠢女人!」
唐淼氣得握緊了拳一咕嚕爬起來,深深呼吸,雙掌毫不遲疑的聚起靈力朝鬼面拍了過去。一大塊冰在月光下閃著幽藍色的光呼嘯砸下,臨近鬼面時迅速炸開。一時間洞穴中泛著冰寒的霜花漫天飛舞,空氣中嗖嗖聲不絕於耳。
黑色的身影穿行於霜花之中,看得唐淼眼花繚亂。她聽到霜花鏢割破他衣衫的聲音,心裡大喜,調用了全部靈力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