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委會大獎?

「哦, 這樣嗎, 她道歉了嗎。」喬韻冷冰冰的說, 聲音毫無波動, 「想要同我和好, 是嗎?」

「妖妖——」雖然現在已經不局限在淘寶這塊合作, 但青哥已經叫順了這個暱稱了, 他在電話那頭有點哭笑不得,「怎麼說也是圈子裡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這都已經是第二次找你了, 你還想怎麼樣嘛?真要來個三顧茅廬?這架子……是不是也有點太大了啊?」

這確實已經是譚玉第二次求和了——兩邊之前是彼此拉黑的關係,她只能換別人號碼給喬韻打,也因為用的都是身邊人的手機, 號碼喬韻手機裡都是存著的, 一律是不接,用酒店電話打, 固定電話有區號顯示, 也沒矇混過關。譚玉只能去找秦巍輾轉做說客, 欠下一個人情, 秦巍這邊打電話來問, 喬韻才——沒消氣,沒和好, 沒那麼容易,只是給了青哥的號碼:「我現在東京, 國際電話費那麼貴, 當然任何人都打不通。有事情她和我的副總裁說。」

譚玉經紀人馬上表示願意出話費,但那也不行,「準備時裝周呢,一天就睡幾小時,哪有時間和她煲電話粥談情說愛,想講電話我不會找別人?」

「找誰?」秦巍很敏感,馬上在電話那頭逼問。

「你說我找誰?」喬韻的聲音裡帶了點笑,輕盈起來了,像是蝴蝶一樣在話筒裡扇翅膀。「你猜我想找誰?」

秦巍也在笑,低低的笑,海浪一樣從揚聲器裡漫過來,「我想有什麼用?要你說出來才是真的。」

他的聲音比從前低沉一點,一樣帶有精疲力盡的喉音,太倦了有點撒嬌的意思,喬韻聽得嘴角上翹,這麼一瞬間,她從一個撕逼小戰士的角色裡抽離出來,笑裡有了點真情——語氣仍是凶的,「肉麻!」

秦巍一點也不怕她,「誰的肉在麻?」

他的聲音像是一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捏:這是喬韻的口頭禪,以前秦巍喜歡玩點小浪漫,喬韻這個性子一點也沒改,滿臉都是笑的,但嘴裡不饒人,第一句話總是,「肉麻!」

秦巍就喜歡握住她問,「誰的肉在麻?哪裡麻?我捏捏——我捏捏就不麻了。」

捏痛了再親一下吹一下,痛痛飛飛——看到的人如白倩和范立鋒,才是真正肉麻。這老笑話激起熟悉的通感,讓她的雜念一下就像是雨後的野草一樣瘋漲起來:為了時裝周,她把生存有關的需求都壓縮到最小,就像是一台工作機器,秦巍的聲音,讓喬韻忽然間重新有了『做人』的感覺,所有那些強烈的欲求從腳底往上在癢,癢得焦躁:她在這裡幹嘛?此時此刻,她只想和一個人在一起,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她深深吸一口氣,沒有馬上答話,秦巍在電話那頭也沉默下來,這對話忽然瀰漫著心照不宣的緊張空氣,就像是隧道兩頭都燒起了大火,強烈的焦灼的幾乎是埋怨地透過無線電波對沖:這問題其實很單純,為什麼一個人不能和想要的人在一起?為什麼非得在別的地方做別的事情?

但他們都有想要做的事情,他們也都忙於這些事情,這些事就像是黑洞,吸走了,囚禁了他們的精力,這沉默薄如蟬翼卻又似乎堅不可摧,只是被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緊——

「嬌嬌,我——」

秦巍的聲音粗啞又尖銳,在沉默中忽然迸出,像是有什麼脆弱的堅持忽然破碎,喬韻捏住話筒的手指泛了白,她緊張地應,「嗯。」

但就在此時,遠遠的背景音裡,有人在喊,「秦老師,原來你在這——」

他們倆同時歎了口氣,不甘的,怨恨的,卻似乎也有點鬆了口氣,這感覺太複雜,好像還帶了點後怕:上一段感情結束得太精疲力盡,不免也讓他們對未來有點憂慮。現在是否是重新捅破這層紙的好時機?

也許這就是成熟的表現,不再認為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和他一起,面對現實,漸漸開始承認自己的孱弱,明白自己並非世界的中心。這感覺是酸楚的,但又帶著無奈地笑,喬韻說,「好了好了不說了,我也得回去——噢,David已經來抓我開會了。」

那邊頓了下,秦巍似想說什麼,但又沒時間,他的電話掛得不太情願。喬韻拿下手機看看屏幕,大概也想得到他的糾結:他是很介意David的,一向就愛吃醋,對他更放在心上,旁敲側擊,問了很多。這句話,會不會讓他一整天心裡都有點事情,入戲更難,多NG幾次?

想到他要吃的癟,她有點心疼,但又禁不住有點在笑:她是有點壞,自己也承認,給他留個小疙瘩,她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好像有了可以撕逼一整天,仍保持好心情的能量源。

喬韻握著手機又笑幾秒鐘,這才深吸口氣,回頭冷漠地問,「翻譯到了?」

她其實沒騙秦巍,傅展的確是找過來了,而且可能比秦巍那邊的工作人員來得更早:只是他更有風度,沒有出聲,直到被看見,才晃晃手裡捲起的圖紙,提醒她已到每日例會時間。——秦巍在片場的地位,畢竟沒她在秀場這麼高。

也能理解,他在拍電影,合作的全是大咖,他最新人,化妝都只能排第一個,又不是靠演技折服導演的寵兒,NG次數那麼多,只能靠努力刷點印象分,怎麼敢被抓到在片場長時間講電話?

她也沒好到哪去,第一次走出國門辦秀的設計師,不是第一次走出去的中國設計師,但,沒有家世人脈加成,沒有名師的面子,也不是為中國市場考慮,這個機會,全是她憑自己的實力拼回來的,Mandy僅起到引薦作用,並未力推,她入選時裝周,全因委員會對作品實力的考量。特殊待遇?想也不敢想,重點宣傳更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喬韻想要在時裝周上打開局面,不做那種參加國外時裝周,也只在本國媒體上有動靜的品牌,就只能自己挖空心思去拔尖——血統不高貴,又沒知名度,你沒有120分的好,誰來注意你?

不僅僅要好,而且要特別好,要有點,有話題度,有出色的Slogan,3月份才剛辦過一場秀,9月份就又要突破自我,創意行業基本就是在壓搾腦漿,Idea有了,接下來就要執行度,錢、團隊成員,甚至和時裝周組委會的對接,沒什麼不是問題:錢,永遠都在談,也永遠都是問題,淘寶那邊能提供的現金流也是有極限的,再說現在兩家公司,這是在相互融資,考慮到傅展都不能用韻的名義大肆舉債,只能精打細算地在花。

東京什麼都貴,住宿吃飯貴,上好的服裝布展團隊當然也貴,【韻】現在面對現實問題——東京團隊的收費,是讓人倒吸一口冷氣的貴,但專業水準,對場地的熟悉程度是要強過國內團隊,和組委會的溝通肯定也會更順暢,有些隱形人脈,無形間會有潤滑效果,但副作用是和她的溝通就低效,而且日本人嚴謹有餘,但變通不足,對臨時的改動反饋會很慢,讓人搓火。找國內團隊,溝通是順暢了,但和組委會是雞同鴨講,這邊執業很多約定俗成的規則也一竅不通,再者,整個團隊出國出差,酬勞要開高,食宿也是大開銷。

兩個選擇各有利弊,喬韻也沒主意了,她開始傾向於用東京團隊,但接觸過幾次以後有點發慌——負責人是夠專業,但滿口的日式英文,她聽不懂不說,關鍵是她的表達對方也未必能明白,這還怎麼溝通?

這時候就顯出傅展來了,關鍵時刻還是他拍的板:布展是細緻活,執行力和團隊經驗更重要,溝通上無非多花時間成本,找個好翻譯,多開會,要點是:『如果喬小姐能多點耐心,反覆解釋幾次,溝通上的問題相信是不難解決』。

這是在刺她設計期脾氣不好,多少也有點為自己叫屈的意思,不過這種程度的叮咬,不疼,只是有趣,反而能把喬韻逗笑,「我脾氣真的很差嗎?」

明知故問,傅展倒是沒刺她,只是給個容忍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喬韻倒很委屈,「你沒覺得我已經對你越來越好了嗎?」

「我只覺得我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了。」傅展指自己的黑眼圈給她看。

「嫌累,那你回國啊。」喬韻吵架是從來不輸人的,怎麼都要硬扛著贏個嘴爽。

傅展不急躁,怡然問,「我回國你怎麼辦?」

『我難道還能涼拌』,這句話純屬本能,幾乎要衝口而出,但又被訕然吞下,喬韻無話可說,只能在傅展瞭然的眼神裡尷尬地笑:「嘿嘿,嘿嘿嘿……」

他回國她怎麼辦?真不知道怎麼辦好,喬韻平時有點故意無視,抹殺他的存在感,但東京是誰陪著來的?傅展,關係是誰幫著找的?傅展。為了時裝周,他們倆在東京住了半個月,喬韻是設計師,自己出面太掉價,就由傅展出去跑人脈,充當傳話人,請組委會的關係者用餐——不是賄賂什麼,也不是說想要把喬韻硬塞進去,只是求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至少讓組委會仔細地看看喬韻的作品,不要因為她是個籍籍無名的外國人就隨便丟一邊:他們不把國外時裝周想得太黑暗,但也絕不會認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所有人都如童話故事,只用專業眼光看待問題。

這種飯當然是不好吃的,到最後能對結果起到多大作用也不好說,喬韻總是吃得一肚子氣,正餐完了就借口跑回酒店畫圖,留傅展和那些高層去銀座續攤,傅展從來不抱怨,回來還給她打包點夜宵,「畫圖那麼辛苦,多少吃點,再瘦拍照都不好看了。」

翻譯是他找的,酒店是他找的,喬韻要畫圖不想出門,沒關係,他開車出去給她買午飯,日料吃多了,不知道從哪裡買回來正宗川菜,鮮香開胃,再忙到傍晚也拉她出去走走,看看雨後彩虹,『休息一下眼睛』。合作的布展團隊,整場秀的時間、來賓名單,國內品牌的擴張和人員填充,生產計劃……公司越來越大,總有些事情是青哥無法解決的,以前這都要喬韻無奈地從設計工作裡抽身出來想辦法,而現在,他們有了傅展,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對所有事情似乎都有解決辦法,似乎也都能解決。

這種人你可以不喜歡,但沒法不重用,不知不覺就依賴上了,因為實在用得順手,永遠得體,永遠微笑,永遠完美,時不時還能開點小玩笑,只要不去琢磨他的目的,幾乎很難不合作愉快。喬韻現在老刺他,倒也不全因為她對他直覺的猜疑,男朋友交過好幾個,傅展都沒特別表示,她對自己再有信心,也不會再自作多情下去,兩人在陰陽系列的嚴重衝突,無形間也似乎給她不少安全感——傅展加入【韻】,總是想得到點什麼,如果真是看中她的才華,那再好不過,她之前那麼愛找茬,很難說是看傅展不順眼,還是潛意識裡對他有點害怕。

兩個人的關係日益緩和,但對他,喬韻始終也沒什麼好臉色,這是她的壞習慣,有點愛找事,傅展越有風度,她就越想探探風度的底限,看看完美的背後是什麼——但其實說穿了,也是設計師和市場部永遠存在的博弈和抗爭。

傅展可以讓她推翻掉整個系列重新設計,但卻換不來她心甘情願的討好和低頭,再怎麼去考慮商業性,去合作,她也永遠都是揚著頭,帶著『哼』,再怎麼明白銷售對品牌的意義,在設計師心裡,那些其實也都是雞毛蒜皮,他們做不好,完全只是因為不重要,所以才找人來交給他們,自己專注在整個品牌唯一有意義,如天大的自我才華里。

傅展一直是很注重維護她的『自我才華』的,他笑著放她一馬,「猜真準,走吧,牧野剛到,可以開會了。」

「不是說日本人都挺嚴謹的嗎,怎麼還遲到五分鐘。」輸了就是輸了,喬韻心裡還是有氣,嘀嘀咕咕、吹毛求疵。

「人家是在日華人。」傅展說,「而且今天是地鐵出事故,停運兩班,他已經道歉了,喬小姐,有時候如果能像是要求自己一樣要求別人,你會少生很多氣的。」

照樣是讓她發笑的力度,喬韻被他刺一下,倒笑起來,「你見過哪個時尚圈的人懂得『以己度人』?」

「有,我啊。」傅展永遠有話回,永遠怡然自得,他說,「你看我對你,不就像是對我自己一樣好?」

說實話,有時,是比對自己更好,但喬韻永遠不會說這樣的好話,依舊嘴硬,「你安排我好像也像是安排自己一樣自然啊。」

「我哪有。」傅展喊冤,「——你看,我就沒問你剛在和誰打電話啊。」

「你想問嗎?」

「你想告訴我嗎?」

「不是很想,」喬韻說——但又看看傅展的臉色,她不會承認,但現在會越來越注意他的情緒。「因為你肯定不會贊成——是青哥啦,譚玉的經紀人剛打電話給他道歉,他問我怎麼辦。」

「你怎麼說?」傅展不動聲色。

「我說等譚玉給他打了,再說。」喬韻聳聳肩,若無其事,一副拿大的樣子,透過走廊兩邊的鏡子不斷查看傅展的表情,「譚玉馬上讓秦巍給我打電話,但我沒鬆口。」

兩個單位對接,規格對等是基本禮儀,青哥說是副總裁,其實就是喬韻的小弟,副總裁這個頭銜還是喬韻空口生造上去的,人家打電話這麼稱呼他,他都不敢應。譚玉的經紀人和他聯繫,勉強算是對等,可,譚影后本人和他表示歉意……這挫面子的味道就有點重了,譚玉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喬韻的反應,似乎也有點太大了。

傅展點頭嘖幾聲,但竟沒反對,而是問,「你做好和她翻臉的準備了?那秦先生那裡,該怎麼辦?」

提到秦巍,剛才那空虛入骨的瘙癢又泛了起來,她渴望的是某個特定的擁抱,但總得不到,這讓人更暴躁,甚至有點輕微的,不知該針對誰的恨意。即將到來的時裝周,挫折重重的例會,無數聲被嚥下的髒話,不能滿足她期望的情人——

「從沒想過我能誰都不得罪,這圈子,臉都是自己一張張撕出來的,」她的笑聲也因此更冷,更有殺氣,「我讓她在大眾面前有了面子,她在我面前就別想擺影后的架子——規矩都是要在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做好,以後蛾子才會少。想和我合作,最好先明白一點:我喬韻看中誰,誰就能在紅毯火,我的衣服,從來就不是她們撕逼的工具!」

經年累月在甲方面前當牛做馬的閒氣,在這一刻似乎都化為底氣,傅展笑而不語,久久才說,「你這,是在打順風牌啊。」

的確是在打順風牌,就靠這股氣勢在往前走,其實多少是有點得意忘形的嫌疑:這圈子,很現實的,現在走紅了兩件衣服,整個娛樂圈都在給她打電話,想做高定禮服,國外高定買不起,國內高定,買一次總行吧?預約能拍到明年,老牌女星也管她叫姐。可這些風光能持續多久?如果東京秀搞砸,哪怕只是一個□□——

喬韻並沒有認為自己已經走上人生巔峰,脫胎換骨,恰恰相反,她對【韻】現在的處境有很清醒的認知。

「那又怎麼樣?你得意時再低調,跌倒了人家也一樣踩你,力道都不會少半分,」她冷冷地說,柳眉上揚,杏眼睨向傅展,微瞇著銳利似刀,像是在問,『你敢反駁?』,「既然說到這,《Voyage》那邊,你回復她們——封面,當然可以拍,不過,我不要溫萱拍我。東京時裝周都開了,這時候想摘桃子,哪有這麼簡單?宋雅蘭是一開始跟我的編輯,告訴溫萱,在《Voyage》中國,我的採訪,只要她做。」

只是兩套成功的紅毯而已,架子就這麼大?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告訴喬韻,她現在的決策已經同時得罪了一個潛在的大客戶,和一個重要的宣傳渠道高層,就連喬韻自己,都已停住腳步,似笑非笑,挑戰地揚起下巴。

但傅展只是望著她笑——依然那樣胸有成竹,好像她再怎麼輕狂他都兜得住,他的語氣很打趣,甚至有點寵溺,「賭徒。」

這等於是把一切都壓在東京時裝周上,寄望於不斷地贏,不斷地用絕對的利益和優勢碾壓過這些重要人物的自尊考量,迫她們跪舔——當然,即使八面玲瓏,她輸了也一樣什麼都沒有,別人也不會顧及她的自尊,只是,道理人人都懂,但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做這樣的選擇,有很多人都喜歡息事寧人,退一步海闊天空,像喬韻這樣又記仇又不怕死的,少。

譚玉掛她電話,又把她的衣服和秦巍的電影捆綁,溫萱莫名壓她,這些歷歷都是罪狀,傅展不做無謂的爭辯——他反而覺得挺有趣,如果喬韻處處八面玲瓏,要他何用?他只是好奇,「那,周小雅呢?她,你打算怎麼處理?」

說到周影后,好像還真沒什麼好撕的,雙方合作愉快,周影后開始是有點難搞,但後來亦給足面子,【韻】也讓她好好地火了一波,形象提升不少,雙方正是蜜月期,喬韻收拾誰也不該收拾她,傅展這問題,問得莫名其妙。

喬韻卻也沒裝不懂,她哼一聲,「這個心機婊……等著,她的電話,過幾天由我親自來打。」

《時尚大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