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鬥?

做生意最怕得罪公家人, 這話是老生常談, 但也的確很有道理。張姐在N市混那麼多年, 公司註冊好幾個, 連陳靛想知道她的身份證號都可以隨便打聽, 更別說當時她離開N市還是因為身上帶了官非。喬韻留她的身份證號只是出於謹慎, 沒想到這直覺居然真管用了——李竺是行內人, 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居然真有這麼一個服裝師在《玄夜洞天2》的劇組裡做——也是老資格了,聽說第一部開拍的時候就經常來劇組幫忙。

幾個關鍵人物都連上線了, 前因後果一串,想不通的地方還真不多。當時去橫店探班,那突兀的一聲喊, 喬韻一直記在心裡, 現在也落在張姐身上:張姐早懷疑她就是Coco妖妖,但一直沒拿到證據, 豆豆來看了一次服裝大秀, 忽然間這懷疑重新興盛起來, 她轉頭告訴張姐, 張姐告訴譚玉。水軍什麼的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從這點來看,他們只是確信, 但可能還真沒掌握什麼證據,不然在【韻】公司的聲明之後恐怕早發出來打臉了。

「兩個可能, 一個是豆豆見到真人, 認出我了。」喬韻不是太相信,這能認出來,身份早曝光了。豆豆肯定不是第一次看到視頻裡的『喬韻』——現實中的她只有比視頻裡的更不像是『Coco妖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她在服裝秀上獲得了誰的提示。」

「誰?」秦巍問,「David?」

走到這一步,即使是喬韻也不敢再直覺性懷疑傅展了,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林瑤青?那天小孟根本沒來,肯定露不了餡。這得直接問她們了,瞎猜肯定猜不出全部真相。」

「你還想直接問?你覺得她們會說實話嗎?」秦巍一邊講話一邊開冰箱,點著一份份餐盒的數量,「是不是又沒吃午飯?」

「嘿嘿嘿……」喬韻用笑模糊過去,現在哪還顧得上吃飯?「李竺怎麼講?」

她既然問了李竺,進展肯定瞞不過去,怎麼處理也要顧及她的態度。譚玉和秦巍現在明面上還算是一間公司的藝人,雖然分了派系,但鬥個死去活來也不符合公司的利益。秦巍說,「這件事可以見光,也可以私了。竺姐都看你的意思,她覺得私了要能做得乾淨也好。」

做得乾淨,自然就是不要被上頭抓住把柄。喬韻幫秦巍想想,也覺得私了更合算。華威現在對秦巍已經夠好了,再補償也好不到哪兒去。譚玉終究也有身份地位在那裡,公司不可能太委屈,鬧到總字輩那裡,最多和和稀泥,讓秦巍這一派對譚玉更敵視,沒什麼實質性的好處。「要做的乾淨,那就是要擺他們一道了?你這個經紀人,挺會借刀殺人的嘛。」

她算李竺是常有的事,也就是講講,不太當真,秦巍也不和她分辨這個,以前私下很愛撕,現在閱歷上去了,倒是越來越靠近原本裝出來的形象,越來越有風度了。「譚玉倒了,她其實也拿不到什麼好處,只是設身處地,覺得這樣你比較能出氣。」

喬韻悻然,但也無可反駁,她是小肚雞腸了點。「最關鍵不是我怎麼樣,而是你怎麼樣。別人黑我,我其實無所謂,影響你才是真的。」

秦巍直笑,手從冰箱裡抽出來,揚起來作勢拿飯盒輕敲她的頭,「那我說算了,這件事就真算了?」

喬韻做了幾個怪臉,乖乖坐在微波爐面前等飯吃——她忙起來是沒日沒夜的,連外賣有時候都懶得叫。以前秦巍不在,這時候大概就只能等著餓死,這次他雖然回家陪父母,走之前卻請自家阿姨做了一周的糧食,全都拿樂扣盒子裝好,滿滿當當壘了一冰箱,蘋果、梨這種不容易壞的水果也裝了一個抽屜。喬韻餓了拿出來微波一下就能吃,味道不算好,但也可以果腹了。

秦巍是吃過飯來的,給自己削了個梨,坐在對面看她吃,自己啃得一手是水。兩個人先不說這事,喬韻看他吃那麼沒形象,覺得很好笑,「要是明天拍戲,看你還敢不敢晚上吃水果,第二天水腫死你。」

「又不是偶像派,哥現在實力派了,還在乎這個。」秦巍舉起手來舔梨汁,剛好遮住半邊臉,舌頭順著手指過去,眼睛藏在手後面看喬韻,喬韻拿腳踹他,「好好吃飯啊!瞎鬧!」

好幾天沒見了,秦巍發黏的手一下就抓住她的腳,「不許亂動啊,誰瞎鬧呢!」

喬韻急了,「到底要我吃飯還是幹嘛呀!」

兩個人一通亂鬧,進浴室一個多小時才出來,這個澡洗得都快缺氧了,兩個人身上都紅得和蝦子一樣,皮膚發皺,裹著浴巾胡亂倒上床,秦巍差點沒滑一跤,直接撲上床的,兩個人都大笑起來,床單洇濕了一片,喬韻笑得肚子疼,半天才平靜下來,看著秦巍一會——他犯困了,在浴巾上蹭干自己,躲開濕漉漉的那塊,蜷成U型打盹,感覺到她的視線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她的手掌。

「你說,愛到底是什麼呢?」

「怎麼問這麼哲學的問題。」

枕邊細語,沒有任何壓力,喬韻沒想到巴黎,沒想到未來和事業,什麼煩心的問題都沒有,只是這麼閒談著。——說來有意思,分明是藝術家,工作就是表達自我,但卻覺得自己心裡的話,似乎全世界也只有枕邊人是真的在意。

「我就是在想,我們愛的到底是誰。」喬韻撐起下巴,居高臨下地望著秦巍,「你看,人在時間的長河裡變化是多麼的快啊……一個人在幾年時間可能有天翻地覆的轉變,就像是我和你,我們不都變得多了?」

「變了嗎?」秦巍的眼睫毛還垂在臉頰上,製造出濃濃的陰影。

「變得太多了。」喬韻點點他,「以前那麼愛撕,現在——」

「以前也不怎麼撕,主要不喜歡人家說你。」秦巍抓住她的手指,睜開眼和她對視了一會,「現在不一樣了,你做得那麼好,人家說你幾句,又能影響到什麼?」

從前,他雖然沒嫌棄過她什麼,但兩人心知肚明,這段關係裡,她是有些弱的,正因為知道,所以分外忍不了別人說她。

這些話,他們從沒談過,喬韻問他,恐怕以前的秦巍也不會承認。但現在,目光相視間,他卻終究是承認了從前的虛榮與淺薄。喬韻心裡滿懷柔情,沒有一點點生氣,她垂下去親他。「進步了。」

「你脾氣也好多了——奇怪以前那麼多架吵,現在在一起都找不到吵架的理由。」秦某人剛吃飽喝足,甜言蜜語不吝嗇,也表揚她。

「因為我變強了呀。」喬韻柔聲說,不再忌憚承認從前的青澀,「以前的自傲,其實也是因為有點自卑。」

心胸的寬大其實都需要實力做底氣,錙銖必較的人多數擁有得都很少。秦巍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也笑起來,他們的眼神就像是被強力膠粘在一起,斷也斷不開。「也是因為我們都學會敬畏和珍惜了。」

敬畏無常的命運,珍惜著苦海中可以相聚的緣分,經歷越多,越明白在這世上能找到一個相愛的人有多難,能在恰當的時候相遇,同時相愛,還能相聚,怎麼敢輕易浪費?每一天都想抻長了來過。

「所以我覺得奇怪,愛一個人,愛哪一點呢?我們都變了這麼多,已經不是當時相遇的樣子了。為什麼愛還一直在?」喬韻說,她又伏下來,輕聲細語,問秦巍也是自問,「它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淡化呢?」

「誰知道呢?」秦巍說,他撐起來一點,「竺姐之前以為是David買水軍的時候,有建議我和你假分手一段時間。」

「噢?」喬韻說,音調挑起來一點,「一段時間?」

「就怕對方手裡有證據,她說,其實可以假裝分手到你從巴黎回來為止,這段時間的空檔,應該足夠你找回證據,解決David這問題。」秦巍失笑,「別想太多了,她沒別的想法——就算曾有過,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其實他對不喜歡的人,有時也很殘酷,這一點特性始終帶著沒變,說到最後,語氣清醒又理性,顯得『就算曾』這個修飾詞,只是出於風度。正因如此,喬韻才信了李竺沒別的用意,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權宜之計——如果她和秦巍是那種精於計算的人的話。

「不行,」她想也不想,直接否決。「我們不要分手,假裝也不要。」

「好。」秦巍馬上答應,沒一點猶豫。「那《大浪》呢,演不演?」

「為了錢就不要演。」喬韻想一下,「你要是覺得賺錢比女朋友少有壓力,我明天取五千萬給你,你來幫我打理,做我的私募經理。」

「喂,小富婆,炫富呀?」秦巍不免失笑,「哪來這麼多現金?資產配置不健康啊。」

「CY之前轉型正規化的時候,重新梳理過股份,重新分紅過一次的。」做服裝的其實押款很嚴重,也就是CY這樣純網絡,沒實體,又都是走預售的牌子會好點。再加上不愁銷路,善於營銷,某種程度上也在吸【韻】的血,這幾年的確賺了不少,陳靛選擇在傅展進來之前梳理股份,大量分紅,也不無佔小便宜的意思,這點小心思,喬韻懶得管,到時候就等著傅展和她扯皮了。

算上【韻】這邊的固定資產,她的身價過十位數也只是時間問題,喬韻越想越覺得可行,「也不需要你每天盯著,用錢賺錢的事我不懂,你反正中長線各種理財幫我選著配置,賺的錢分你一半,你拿去投資文藝片也沒問題。」

「幫你管錢可以,抽成不要。——要管錢,我不如回家幫我媽。」秦巍倒是回絕得很利索,這始終關乎他的尊嚴問題。喬韻輕呼一口氣,「好好好……那《大浪》演不演,這就不由我說了算,由你啊。」

「這是我和虛榮心的鬥爭。」秦巍想想也只能笑著承認,他攤平在床上,注視著天花板長出一口氣。「在這圈子裡的每一步,其實都是和名利心的鬥爭,扯後腿的不是別人,別人辦不到,只能是自己。」

這是在說他,又何嘗不是在說她。喬韻想到巴黎,只能默然以對,她躺到秦巍身邊,和他一起望著天花板。好像房間裡的空氣漸漸凝滯,這只是兩個小小的決定,帶來的無非是數月的分離,但在他們卻又慎重無比,好像代表了人生的又一個岔路口,這一次的選擇,將決定將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名利場。」秦巍說。

「名利場。」喬韻也輕聲應。「浮華,醜惡又有趣。」

也清楚地知道只能進去玩玩,真正重要的東西從來不在那裡,但又忍不住它的誘惑,鮮亮、奢華又陰暗,秦巍說,「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還年輕——」

「對啊,誰能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真的淡泊名利啊?」

又找到共同語言,說著說著,對視一眼,都笑起來,秦巍像是想通了什麼,他決定,「巴黎,你去吧。」

「真的?」喬韻也跟著坐起來,「那你——」

「我演完《燎原》,演完去演《大浪》。」

……這也就意味著又是快一年的分離。

喬韻沒說話,因為秦巍不像是她想的那個意思,他沒太多不捨,就像是兩人的關係並非因此又陷入不確定。「就不怕我看過那麼多,就不想回來找你了?」

「年輕的時候多走走看看,很正常的衝動,想去下場玩玩。」秦巍笑了,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安,「只要心裡明白就好了。」

「明白什麼?」

「明白這只是玩玩。」秦巍說,他也在組織語言,「你看——這一次當然主要黑的不是我,但其實我們也都沒有裸.照那次那麼在乎了對不對?說到後果,妖妖掉馬也許反而還比裸.照更嚴重,但我們已經不怎麼當回事了,是嗎?」

「以前演戲的時候,進入不了角色,非常抓狂,有時候萬念俱灰,覺得整個人都被否定,沒有才能,除了長相以外一無是處。——那時候就是這樣想自己的,但現在不會了。去試鏡話劇,我知道我演得不如他們的意,有點失落,但也還好,天不會塌下來。因為……我覺得唯一的區別,就是從前我們都害怕,有些東西會隨著事業的失敗一起離去,我們要抓住它就只能一直不斷的成功。」

「但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就算全世界都不在我身邊,失敗透頂,一無所有,是個糟透了的演員……你也還是會依然愛我。」

他的眼睛含著笑,像是最亮的星星照耀在她上空,喬韻被他看著,不知怎麼忽然哭了起來,她不能逼視卻又不願躲閃,淚水迷濛間,秦巍的臉又遠又近,忽大忽小,幾乎像是一場幻覺。他的話藏著的告白,沒有說出口,但響亮得就像是雷鳴:就算她一無所有,身敗名裂,秦巍也永遠都不會停止愛她。

這份愛,也許會轉換不同的形態,但永遠不可能被放下,這記掛永遠都在心間。在最難堪的時刻也都還藏在恨後面,直到現在才走到這一步——她多希望他們能早些明白,正是因為不肯定,在現實的搓摩中,掙扎得才那麼恐慌,更加著緊反而更加失控,越是想要做好,其實心裡就越是不肯定。這份安全感,歷經坎坷和別離,在今日終於來到,這一瞬間她感到的不僅僅是喜悅,居然還有強烈的遺憾,如果能早點明白——能早走到這一步,不用受那刺心的痛,刻骨的失落,那又該有多好?

她哭得就像是個孩子,流不完的眼淚,把秦巍都哭慌了也不肯停下來,就像是那陳年的委屈,哭出來了反而好受點,那根刺終於被拔走了,長太久,已經儼然一體,拔出去的時候還連著肉。

「你是不是哭瘋了?哭得進入狀態了?停不下來了?」秦巍都被她哭毛了,「別哭呀,別哭呀……傻不傻呀你……」

一邊數落她,一邊把她摟著擦著眼淚,手勁那麼溫柔,這男人總是這樣,嘴上很少說,偶爾講一句也要反著來。喬韻一邊哭一邊用手肘頂他,哭到最後又笑起來:到底還在一起,到底還能和他在一起。

「從前覺得異地太辛苦,因為工作累,光是工作就已經快崩潰……現在心態已經不同了,就當個遊戲,去玩,輸了也不要緊,我不怎麼需要別人的肯定。」

哭累了,秦巍拍著她,絮絮叨叨地講閒話,「那些粉絲看我的臉,公司看我的商業價值,獎項看運營,誰真正在看我演技?我只要做到敬業,我就玩得開心又滿意。」

「沒才能也沒辦法嘍,天生的,你只能選擇去接受呀。」

「是呀。」聽著聽著,鼻音濃濃,也應和了起來,「想玩,就去玩玩唄,到名利場裡玩一下,玩夠了,就可以回家咯。」

她的設計,他的演技,是天賦,也曾是他們的重負,把太多東西寄托上去,就處處都被牽絆住。其實換個心態,當不再害怕失敗時,一切都截然不同,開天窗就開天窗咯,演砸了就演砸了唄。如果工作不再是吸乾全部精力的黑洞,就算暫時分開又有什麼大不了,地球這麼小,想見面隨時抽身。還好他們的工作機動性也強,就算是去了巴黎,也不是不能時不時飛回來一星期。這份感情不再是惶恐著會失去,需要追逐,需要犧牲的珍寶,它成為堅實的支柱,成為了他們可以隨時從遊樂場中抽身出來,回去的家。

愛到底是什麼?

人真的變得很快,他就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不再那麼強求,也不再為了自尊,根本不商量就單方面決定假裝分手——甚至也許是直接就忍痛分手。以前的秦巍也許會這樣做,以前的秦巍一定要讀到全A,一定要那麼優秀,唯一一次找了個不優秀的女朋友,是很愛,但也成為他在母親跟前永遠的軟肋和心結。喬韻都快已經不記得那個秦巍是什麼樣子了,她還記得他帶來的痛,那份愛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只是傷害,現在,他們終於能配得上這千萬里選一的緣分,能把握住手心裡的幸運。

說到興起,指手畫腳,不禁又相視而笑,沒有戲劇化的契機,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好像所有的變化,全都發生在來路裡。

「對了。」

鬧了一整天,也倦了,聊到深夜,顧不得床墊還是濕的,兩個人也就疊起來將就著睡,喬韻心裡有一半已經開始想明天該怎麼畫圖,耳邊秦巍又隨口問,像是才想起來。「譚玉那邊,你打算怎麼處理?」

「小菜一碟。」好久沒睡整覺,現在一放鬆下來,眼皮就直打架,喬韻打出個小小的呵欠,也是壓根沒放在心上,她含糊地說,「一個戰五渣,居然又找死,你就看我怎麼撕她……」

《時尚大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