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得當

如果皇貴妃可以稱心如意,她當然希望福王可以得登大寶,自己順理成章就是聖母皇太后。我和王琅、屈貴人陳淑妃等輩,到了那個時候當然是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了,並不會對她老人家的生活帶來任何的不快。但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心想事成,王琅的太子位雖然看似危機四伏,但畢竟沒有出過什麼太大的問題,皇貴妃怎麼說都要為自己將來考慮。她怕的其實並不是王琅上位,而是我蘇世暖得意。

蘇家和苗家一向是明爭暗鬥,當年我姑姑活著的時候,兩家就結下了樑子。本來不論是苗家還是皇貴妃,都被蘇家和我姑姑壓得死死的,唉,可惜我姑姑天年不永,爹娘當年在戰場上又落下了舊傷……這些年來苗家和皇貴妃,也就越來越得意。後宮中也就只有陳淑妃勉強有本錢和她一爭高下,但我表姑又不是鋒芒畢露的性子,皇貴妃就很是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

但我姑爹終於有一天是要將位置傳到王琅手上的,到時候我入主中宮,萬一有個嫡子傍身,立刻就是太子。皇貴妃本人或者可以跟著福王躲到封地去,但苗家會怎麼樣,那可就很難說了。

更別說福王的封地還沒有定,皇貴妃完全可能還有別的顧慮:比如說害怕福王被封到寧夏那種苦地方去。她也的確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別說福王的封地沒定,就是定了,將來我也一定要磨著王琅,把他封去雲南最偏僻的州里,讓他享福,讓他做他的太平藩王!

在這種時候,皇貴妃要是知道了王琅有漢武之心,整件事就不大一樣了。如果王琅有一天需要苗家的勢力,需要李家的勢力呢?

李淑媛總是有出頭的日子,現在種樹,將來福王和她都可以乘涼。很多時候,皇貴妃的動作就不會太急、太大,王琅和我的日子也就會更好過一些。

只是一步閒棋,只是偶爾讓阿蒙去要一些避孕的藥材,再打發茅太醫一些銀子,我們就能得到這麼多的好處。我真不知道是王琅太聰明,還是皇貴妃實在太笨了。

我姑姑就曾經說過,「其實王瓏和王琅比,也就差了一步。但對於聰明人來說,一步之遙,往往就是天塹。」

我現在才知道,我姑姑的這句話說得真的一點不錯。

「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吧?」雖然是問句,我的語氣卻很肯定。

王琅看了我一眼,他難得地露出了一抹放鬆的笑,卻並沒有回答我,而是反問,「你以為七弟就想不出這樣的計策嗎?」

「王瓏連自己都看不清楚,又怎麼看得清別人的心思呢?」我倒是高興起來,靠著王琅的肩膀輕聲說,「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倆之間,總是有一個人在騙我。不論是誰,我心裡都不會好受的。現在這個結果,真是再好不過。」

王琅就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更情願是誰在騙你?」

我很肯定地告訴他,「我給你佈置的第一份功課,就是讀懂我的心思……」

王琅哈哈大笑,他狠狠地拍了拍我的屁股,一時間,我們倒是誰都沒有說話。

我又想到了姑姑當時說的那一番話,姑姑說,「王瓏這孩子從小其實心思就非常玲瓏,但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那條腿,這條腿成就了他一世安穩,卻也限制了他的雄心。他越是聰明,就越是看不開,一個人連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有時候就很難看清別人的心思。他雖然聰明一世,但有時候也難免糊塗。王琅就不一樣了,他不但看得清,而且把得穩,熬得住,但這孩子心裡的苦,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他越是聰明,也就越是明白,這個局就算是再聰明也解不開。人世間很多事,並不是徒具聰明,便能所向披靡。」

我根本聽不懂姑姑的感慨,只好告訴姑姑,「小暖不夠聰明,姑姑是對牛彈琴了。」

那時候我可能才九歲十歲,姑姑看著我,笑了。

她說,「小暖,你根本不需要聰明,有姑姑在,有你爹你娘你姑爹在,你這一世就這樣糊糊塗塗快快樂樂的,已經非常好。」

唉,早知道,當時還是應該盡量聰明。也不至於在多年之後要參透姑姑的話,都參得這樣的費勁。在人心的漩渦中打轉,轉得頭暈眼花,轉得心總是落不到實處。

等我從沉思裡醒來,王琅已經睡著了。在睡夢中,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我趕快挪移開身子,給他讓出了呼吸的空間。於是他便舒展開眉頭,發出了一聲愜意而且模糊的呻吟。

我忍不住很輕很輕、近乎無聲地問他,「王琅,你可以說一句愛我嗎?」

我是個很沒有出息的人,即使心裡有了猜測,即使明白王琅不會隨便對哪個女人都這樣好、這樣壞,但我也還是想要從王琅口中聽到這句話,聽到一聲『小暖,我很中意你』。

即使我明白王琅不願意說,是因為他想要迫我成長,迫我強大起來,來面對後宮中的風風雨雨,來看清這眼花繚亂背後的真實。但有些時候,我真的也希望聽到他的一句話。

這句話,他卻一直吝之如金。

王琅在睡夢中又皺起眉頭,他翻過身子,躲到了自己的陰影裡,躲開從床外射來的光線。

看來他已經睡得很熟了,王琅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光。

我趕快拿起扇子,扇滅了熒熒微光,讓屋內重新歸於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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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祈福順便浪蕩冶遊」活動圓滿地在第三天天色將晚時結束。我和王琅乘上御輦,在宗人府派出迎接我們回宮的數百衛士宮人環繞之下,前呼後擁地回了紫禁城。

這一次出行,總的說來還是很有意義的。至少我明天去見姑爹的時候,不必強顏歡笑,也可以自然地流露出歡容來。讓老人家少幾分擔心,和王琅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必急著揣測他的一舉一動,是否都有防範蘇家的意思。雖說我看王琅,還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但至少這一片霧,好像是要比以往更薄了一些。

也因此,雖然被所有人以『死太監』的眼神招呼,我的心情還是相當不錯的。回了東宮我就把柳昭訓找來,在她跟前放了一碗冰糖肘子。「吃吧。」

柳昭訓看著這碗冰糖肘子的眼神,簡直能讓天地為之動容落淚,她噎了很久,才艱難地問我,「翠蓋魚翅呢?黃酒蒸火腿呢?就是魚翅不好帶,你也給我帶一盤粗製綠豆糕回來,你就打算拿一碗已經冷掉的冰糖肘子來打發我?」

「這是養娘做給你吃的。」我告訴柳昭訓,「聽管家說,老人家燉了有五六個時辰,大熱天親自看著火,熱得一頭大汗。」

當然,養娘明面上還是嘴硬,說這是做給我享用的。可是我雖然愛吃,但卻並不大喜歡肥肉。冰糖肘子投合誰的胃口,柳昭訓和養娘心裡都有數。

柳昭訓不說話了,我捧起大海碗,讓小白蓮,「放到食盒裡去,給昭訓帶回朝陽宮吃。」

這才和柳葉兒嘮家常,「怎麼樣,我這幾天不在,宮裡沒鬧什麼蛾子吧?」

「蓬萊閣的事完了,不知道算不算蛾子。」柳昭訓也就收拾了表情回答我,「最後定性是年久失修,皇上砍了幾個工匠的頭,幾個官員流放了,這件事就算完了。」

能在三天內辦完這件事,皇上的動作也已經很快了。只是我想到有幾條人命就這樣斷送,依然有一點不忍。皺了皺眉,只好不提這件事,又告訴柳昭訓,「哥哥送信回來,說是一切都好,大概今年冬天就可以到家了。」

很多話哥哥私底下說說是無所謂的,要是告訴皇上今年冬天可以回家,卻又回不了家,那就很尷尬了。所以別看養娘一天到晚守在蘇家不出門,對北疆的消息,她比我知道得還要更清楚。

「這一次可以把女金人徹底打服,那是最好的。」柳昭訓多了幾分肅然,「不過,少爺也要自己保重,蘇家這一代可就只剩他一顆獨苗了,他要是出了事……」

「聽說嫂嫂已經有了身孕。」我忍不住和柳昭訓分享這個喜訊,「哥哥打算把她先送回京城,免得北疆那邊兵荒馬亂的不好安排,現在人應該已經上路了。」

我嫂嫂其實在官方口徑裡,其實是一直居住在京城的,只是由於身體不好,一直在京郊小住養病,所以很多官方場合都不好參加。私底下大家當然清楚,她人根本就在東北陪我哥哥衝鋒陷陣,這也是蘇家媳婦一貫的作風,我們誰都不覺得訝異。

柳昭訓自然也很高興,我們又說了幾句話,她終於忍不住問,「有他的消息了嗎?」

對於她家那一位,柳昭訓也一直是很關心的。

「哥哥說,自從去年就一直沒有聯繫上他。」我如實告訴柳昭訓。「不過哥哥覺得他肯定沒有……」

一個死字,趕快被我吞到了肚子裡。

柳昭訓臉上就有了淡淡的傷感,她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站起來親自提著食盒,出了西殿。

我看著她的背影,居然覺得柳昭訓在這一刻,即使是個包子,也是一枚落寞的包子。

又覺得我還是很幸運,至少王琅身為太子,也不可能隨便地走出四九城,再怎麼樣,我也總還可以天天看到他的臉。

《妃常難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