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去了?」福王妃聽著下人的回報,難免有幾分愕然,「是去哪兒了,聽說了麼?」
「好像是聽說桑家瓦子來了兩個極胖大的相撲將軍,去看相撲了。」大世子夫人小心翼翼地說,「二弟婦,你是聽著這麼說的?」
「早起撞見七哥他們,是聽了這麼一句。」二世子夫人也是低眉順眼的,不敢高聲。「來問安以後就出門去了,原以為會早些回來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嫂子碰了一下,幾個新婦都沒有開口,全都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就怕動靜大了,被姑姑遷怒。——孝道不可違,王妃在王府後宅,那就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若是真不喜歡新婦,發句話,把新婦休棄也就是很簡單的事。富貴人家裡,很少有忤逆之事,就是最不像樣的人家,做新婦的也不敢給姑姑氣受,須知道,忤逆那可是十不赦的大罪,一旦被告發了,且不說新婦本人,就是做兒子的都被黜落官身,更不說天家宗室要做天下表率,更是極為看重這點。
也所以,在座幾個新婦,沒有敢當著王妃的面玩心眼的,就是二世子夫人說了這麼一句話,也是惹得大嫂子大為緊張,就怕陳珚夫婦惹惱了王妃,偏偏人又不在跟前,遷怒之下,倒是告狀的反落了不是。
「罷了,出去了就出去了吧。」王妃沉思了一會,倒是沒有發怒,反而緩了神色道,「讓那幾個說書人上來,還有演戲法的都來吧。」
雖然很少擺宴席,但女眷自己叫人來說些因果故事解悶,外加看看一些小尼變的戲法,也是常有的事。王妃也是一片好意,女兒兒子要上學,就不叫了,讓新婦們都來解解悶,誰知道七夫人居然又出去了。這不免有些掃興,即使七夫人去看的相撲也未必就好看,但今日的聚會,眾人都沒什麼興致,也不曾怎麼說笑,便是王妃,讓人演了半個時辰,也就喊累,借勢散了眾人,只是留下大兒媳來陪她說話。
「今日的事,你在妯娌之間也圓一圓,不要讓新婦們心裡有了什麼想法,覺得我便是如何偏心了。」
沒料到福王妃一開口,還是為七房說話,大世子夫人都有些吃驚了。「是……新婦知道了。」
福王妃掃了新婦一眼,也是歎了口氣,「連你也沒想明白這一層嗎?你七弟婦也是名門出身,沒出嫁以前,連藉著禮佛出門玩耍都是沒有的事,在我們王府住的時候,幾個月不出院門,連過年都是一個人在院子裡過的,為的就是家裡有長輩身陷囹圄,不敢遊樂。她會是那樣閒著無事便要出去玩的性子嗎?就連你七弟,在宮裡兩三年,也沒見他偷溜出來玩過。怎麼一成親就轉性了?」
「您是說——」大世子夫人若有所悟。
「他們這也是用盡心思在裝瘋賣傻、韜光隱晦啊……」福王妃深深地歎了口氣,「不把這個放浪形骸、年少荒唐喜遊樂的風聲放出去,宮裡有些人怎麼會放心呢?鄧妃為宋家籌措嫁妝,你當真是因為看好宋家嗎?」
大世子夫人被說得冷汗涔涔,想到七弟兩口子,也是多了許多同情以及後怕——王府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他日陳珚得了什麼罪名,福王府也絕無可能置身事外。「姑姑說得是,我倒是想得淺了,心中還是暗自奇怪,還在想呢,若是年少貪玩,帶出去一兩日也就夠了,這幾個月常常出門,難道就不累得慌?原來竟是有這麼一層在。」
「我也是被大王點醒了一句,才明白過來。」福王妃擺了擺手,「本來還想說上幾句的,現在也不必了。七哥心裡一向都很清楚,不論是娶三娘,還是怎麼荒唐,想來都是有用意在,咱們也幫不上忙,一邊看著就是了,也不必說穿了……家裡畢竟,人多口雜。」
大世子夫人心領神會,「便是幾個弟婦那邊,新婦也不說穿,含糊安撫幾句也就是了,弟婦們都是賢良女子,想來也不至於犯那口舌之過的。」
「嗯,別壞了一家人的和氣就行了。」福王妃想到七哥的處境,也是又歎了口氣,「我現在心裡就想著,便是十幾年間不生孩子也好,若是沒後,宮裡自然更是放心……只是這種事也沒法管,還是隨緣吧,有也有有的好,沒有,也有沒有的好。」
其實以大世子夫人來看,三娘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年紀又小,又是成天往外跑,彷彿幾年內也考慮不到這個,因此便笑道,「還早著呢,七哥自己都和個孩子似的,您也別想太多了。」
這姑姑、新婦兩人,還在這裡商議不休,擔心著福王府將來的處境,陳珚和宋竹卻是已經出了桑家瓦子,回別府休息了。——這兩人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與其在外遊蕩,還不如在自己別府裡來得舒服。去桑家瓦子看完了相撲,宋竹也不想在那風月之地裡多加逗留,雖然這裡也不僅僅是有勾欄,但因為街兩邊都是青樓楚館,她覺得很不自在,忙忙地就把陳珚拉到了別府裡來。兩人正是吃過了午飯,從床上小憩起來,趴在枕頭上下棋呢。
琴棋書畫裡,宋竹沒什麼能勝得過姐姐妹妹們的,便是最小的宋荇,下棋居然也能穩勝她,不過陳珚棋力也是一般,宋竹和他倒是旗鼓相當,兩人都沒有留手,抓耳撓腮地下得很動感情,宋竹數次想要悔棋,都被陳珚喊了回去,兩人一邊落子一邊唇槍舌劍,互揭瘡疤,倒也頗為好玩,這個說『你連娘子都要贏,好沒意思的大官人。』,那個便說,『你怎麼也是宋家女,難道在書院裡就學了悔棋?』
兩人已經下了一盤,是宋竹贏了,這一盤她居然也獲得優勢,因此心思便渙散一些,一面把手伸到棋盒裡,把棋子撥拉得嘩嘩響,一面又有些憂慮地問,「你就這樣把我帶出來,姑姑那面真的不要緊麼?」
今天他們倒不是不記得福王妃要喊新婦們過去聽說書,只是這些因果報應的故事,在宋竹看來十分迷信,是佛道一流,她家自小就是不許聽這些的,她聽著也十分不得勁,總覺得假,再加上那些尼姑話裡話外總是提著化緣的事,更覺得沒意思。上回和陳珚說了以後,今日知道她們又要來,陳珚便提前把她給帶了出來,免得她難捱。
「沒事兒。」陳珚滿不在乎地道,「我也是有些故意,就看娘是否連這件事都容了,不來說我。——你放心好了,都知道是我把你拉出去的,就是要說,也不會說你,只會來說我。」
宋竹嘀咕了幾聲,「……其實本來就該說你,要不是你帶著我這麼跑來跑去的,我也不至於連娘家都不敢回。」
因為小張氏還在東京的關係,她的確還不敢回去,免得被母親數落、盤問,不能不把陳珚的荒唐計劃向她透露——小張氏肯定是要管著他們,不許他們這般『狡詐』的。
「吃。」陳珚提了她一個子,拿起白棋敲了宋竹鼻子一下,笑道,「你倒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啊,吃我的,睡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要我每晚上服侍你,白天帶你出來玩兒,為你端茶倒水……就這樣還不足夠,還要反過來怨我。」
有些事,其實就差一層窗戶紙,真的捅破了,那進展便說是一日千里也不為過。之前還是生澀得不成樣子,第一次還要宋竹和他一起找地兒的陳珚,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說這樣的葷話了,宋竹面上紅了紅,哼道,「就是要怨你——這些事,本來都是你求著要做的,我又沒求過你,所以做不好有罰,做得好也沒賞。——打劫。」
她也提起一個子來。陳珚看了棋盤一會,忽然往上一撲,哀歎道,「罷了,罷了,我就是個受氣的命——你聽聽你這話!」
「哎呀,你受氣歸受氣,不能把棋盤攪亂了啊!」宋竹眼看要贏的棋被攪合了,不由大為著急,連著嚷道,「又耍賴,臭七哥,又耍賴!」
兩人鬧騰了一會,忽然聽到外頭遠處傳來了輕微的爆響,接著便是一陣呼叫之聲,不由都停了下來。陳珚回頭叫道,「外頭出什麼事了?問問去?」
過了不久,張顯倒是親自到了門外回話,「回世子,是關西小王龍圖大勝——一路露布飛捷,回京報喜了!」
他的話裡透了止不住的亢奮,顯然是歡喜無盡,就是陳珚一聽,也騰地站起身來,「怎麼說?是哪一路得勝了?」
「大破敵軍十萬,收復了原來被打下的淥州!」張顯匆匆回身出去,又過了一會,喜氣洋洋地便進來說道,「殺敵上萬,大勝中的大勝!」
北地軍事,一直都是國朝上下的心病,不論張顯還是陳珚都極為亢奮,一個說得高聲大氣,一個聽得喜動顏色,陳珚聽著就站起來穿衣服,「進宮去給姨丈賀喜!」
宋竹想要起身幫忙,可心思卻還在那大勝的消息上轉悠著,想到金戈鐵馬、百戰黃沙,她一面也是懷想師兄功績,深感自豪,一面,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場面,卻也是深深地感到顫慄,也不知為何,胃腸裡忽然兜兜轉轉一陣起伏,才是坐起身子,就又扶著床頭彎身乾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