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軀一震

含光是到開學第一個月以後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緣有一定問題的。

桂樹的課程安排很緊密,和她所預料的一樣,課業進度也很快,基本上如果不是智力過人之輩,要跟上課程都需要努力,更別說含光的目標還是水準之上了。她在學業、書法以及慈幼局人際關係之外的精力,大概也就只夠維持著和劉德瑜的友情關係了。於元正和她都只能在上學放學的車上隨便閒聊幾句的,如果當天班上還有一些班務要處理,含光在回家的車上基本都是累得連話也不想說。

於元正雖然在理科上很有天賦,但因為桂樹開的課程有很多他也完全沒接觸過的,比如說馬術、古琴等等,對他而言也是嚴苛的考驗,要不是有於屠夫接送,兩個人下課以後再搭公車回家,很可能都會出現體力不濟的情況。——其實除了他們以外,大部分同學也都是這樣,桂樹是用很非凡的課業壓力,壓搾掉了學生們幾乎所有精力,再用嚴苛的校規一規範,導致傳說中的什麼校園欺凌啊、勾心鬥角啊,都沒什麼空間存在的。

所以,含光也是在第一次月考以後,才發現她的人際關係可能是出了點問題。

平時沒怎麼和人交談,她都沒感覺的——除了和劉德瑜講話以外,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不是在學習,就是在瀏覽一些和學科有關的雜書。雖然不擅長理科,但這不代表含光對這兩百年間的科研成果沒有興趣。

回想兩百年前,人類對這個自然的認識是多麼的有限,甚至連一本成系統的學科教材都沒有,到現在已經是成為了一個完整的科研體系,便可知道在這兩百年間,人類文明是有了多大的進展。而含光對於現在人類在各個領域取得的成就都很有興趣,她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知識儲備。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是要比人際交往有興趣得多了。這群上等人的來往,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能有什麼真誠的友誼?兩個人在一起也許還有的,可一群人在一起,那就是勾心鬥角——而要說勾心鬥角,雖然前世水平低微,但在桂樹中學她應該是也宗師級人物,只是這又如何?除了消耗精力以外,她是看不到有什麼潛在的利益前景的。

也就是因為她一心學習,在馬術、插花這樣的學科上,又有一定的知識儲備,第一次月考,含光是以必考六科總分第一,選讀六科總分依然第一的成績,用絕對的優勢名列學期第一位。

她甚至還取得了三個單科第一——算學、國文、歷史。

桂樹也和慈恩小學一樣,採用的是放榜制度,含光去看榜的時候,很明顯就感到了眾人眼神的不對:不是欣喜祝賀的眼神,這很正常,可卻也不是驚歎、妒忌的眼神。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圍觀、掂量著什麼一樣,好像含光身上有個什麼故事是他們很想要知道的一樣。——然後又還不止此,在這種好奇之外,她還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戒備。

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含光覺得自己身上就像是沾染了一種病菌似的,這些人是又想看到她什麼時候發病,又很怕她靠過來和他們說話。

她不介意自己被人疏遠、瞧不起,有錢有勢的人,歧視一個低階層的孤女也挺正常的,但含光沒法接受她被人當作個傳染源看待。最起碼,她得搞清楚其中的原因吧。

最好的詢問對像那當然就是劉德瑜了。

雖然兩人走得近,但因為課業緊張的關係,也就是下課後聊個天而已。含光吃飯快,對自己的食量也很瞭解,不像是劉德瑜,很多時候都要和生活老師為自己的剩菜夾纏一番,兩人已有很久沒在午飯後一起回教室了。含光這天便特地等了劉德瑜一會,直截了當地把疑問表達出來了,「是不是有些什麼關於我的言論,是我自己不知道的?」

劉德瑜猶豫了一下,才觀察著含光的臉色,遲疑地道,「都傳說,你和你們慈幼局的局管桂太太,其實是親戚關係……」

含光有點啼笑皆非,「為什麼,就因為我成績好嗎?」

但她卻還是不明白這裡面的玄機,「可就算我是她的親戚——或者就直說了,是不是猜我是她的私生女呀?就算如此,他們有什麼好吃驚的呢。桂思陽的身世也有一定問題啊,我看他和別人相處得也很正常。」

桂思陽沒和她同班,但兩人也經常能在走廊、食堂裡碰到。含光對他的情況不算毫無瞭解。

她想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是不是因為桂思陽那一繫在他們家地位高——」

「啊。」劉德瑜好像現在才能肯定。「那看來你和那位桂太太是真的沒有關係。」

含光瞪了她一眼,劉德瑜便為自己辯駁道,「誰讓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慈幼局出來的麼!外頭又傳得真真兒的,我總難免多想嘛,這種事也不能來問你……」她彷彿是怕含光數落她似的,便急急地給含光介紹。「其實呢,這和桂思陽也沒什麼關係。要不是因為閩越王府出了事,他現在也不會這麼得意,聽說還是上了桂家的族譜呢。以後遺產可能是少不得他的一份了……你們慈幼局的桂太太剛過門沒有多久,她娘家就出事了,現在全家人都還栽在裡面呢。那時候,國安局的人連桂家都是經常來的,西安府那一陣子好像挺熱鬧的。不過那時候我還小,也不太清楚。反正……閩越王現在是壞事了,這個親王爵能不能留可還不一定呢。」

哦,壞事了,那就難怪。含光也是明白了:這富貴人家的友情,和彼此的家世也是密切相關的。她要是個孤女那還罷了,有些人也許看重她的能力、品性,照舊會和她做朋友,但若是壞事了的閩越王家的人——且不說是李局管私生女這麼離奇的設定了,要就真的只是她娘家親戚的話,別人不想沾這個邊也很能理解。

在她那時候,孩子們之間的友情,很多時候也代表了大人的態度,現在如果還留有這樣風氣的話,不想給家裡帶來麻煩的人,應該是都不會和她做朋友的了。更有甚者,還會把和她做朋友的人也一併孤立起來。

忽然間,她有點感動了:劉德瑜在知道這個傳言的情況下還和她有往來,其實挺不容易的,她也冒了不小的風險。

「哦,還有還有。」反正都打開話匣子了,劉德瑜索性也就把消息都倒了出來。「還傳說你作風不檢點,和於元正不是一家人,卻還同進同出的之類的話。」

「還有什麼啊?」含光有點無語了。

「嗯,還有說你是桂太太特地捧出來的,為的就是讓她在府裡能有個立足之地,有個政績……」劉德瑜想了一下,說了一個很靠近實話的傳言,又聳了聳肩,「其實如果只是這樣,也沒什麼,桂太太嫁進門就是桂家人了麼,大家對她也不至於太迴避的。就是你不巧又姓李嘛……」

天恩慈幼局的孤兒都姓李啊,含光哭笑不得,指出道,「如果我是這樣身世,也不至於還能拜到老師吧。楊老師也是名門出身,不至於不知道忌諱這個呀。」

「楊家那根基多深啊,怎麼會在意這個。你那位老師又不走仕途……」劉德瑜道,「不過我也是這樣想的,你師公秦老先生待你也不錯呀,可見得你確實和閩越王府沒什麼關係,只是外人卻未必知道這個,傳起來當然是越驚悚越好了。」

不能跟流言講道理,含光也是明白這消息。她琢磨了一會,不由氣道,「這傳言,是要把我從桂樹給逼走啊。」

娘家不得勢,成了黑歷史,李局管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整個上層社會又惦記起她的娘家。這個傳言要是越演越烈的話,為了控制事態,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含光轉學走,而且最好還是不要入讀任何和上流社會有關的學校。你比如說寶信什麼的,那也別想讀了。劉德瑜想了一下,也是明白了含光話裡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皺眉,同情道,「哎呀,你真倒霉,怎麼一入學就遇到這樣的事。」

「你以為這真是倒霉嗎?」含光都氣樂了,「發展到這一步可能真是倒霉,可這種事,沒個人煽風點火是怎麼開始傳的?」

「啊,你是說——」劉德瑜嚇了一跳,可想想也對。「是有人要和你作對啊?」

不但有人,而且含光幾乎都能肯定那個人是誰,她擰緊了眉頭,沒搭理這個話茬,而是詢問劉德瑜道,「你能幫我給桂思陽帶句話嗎?我現在也不方便直接去找他。」

就算這件事是柳子昭在背後弄鬼,但含光是來讀書而不是來宅斗的,除非能把柳子昭給弄退學,不然兩人間怨仇升級,對含光來說依然極不合算。目前她還是打算先著眼於解決問題。

至於該如何解決嗎……這麼簡單的宅斗思路,說真的還難不倒含光。

雖然校規嚴格,但劉德瑜要和桂思陽接觸也多得是機會。比如說放學後大家找車回家時一般都是亂哄哄混雜在一起的,這就是很好的聊天場所。第二天吃過中飯往回走的時候,劉德瑜便告訴含光,「陽陽答應幫忙了。」

她好奇地看了含光幾眼,含光笑道,「你看什麼?」

劉德瑜眨了眨眼,「你和他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我們不是很熟啊。」含光如實陳述。

「那他為什麼幫你啊。」

「應該是被我的才華和智慧所震懾,情願拜倒在我裙下,做我的小弟吧。」含光信口開河地逗弄劉德瑜。

劉德瑜卻沒笑,而是很古怪地看了含光一會,才道,「陽陽還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什麼話啊?」含光想的卻是:原來私底下劉德瑜是叫桂思陽『陽陽』的,看來他倆應該很熟悉。這桂思陽在桂家地位應該是不低啊……不然,劉德瑜的身份,也不太會和一個庶子好。

「他說他更欣賞你的才華了。」劉德瑜面容有點扭曲地複述,「希望將來真的有機會能和你做個朋友。」

雖然用詞有差,但兩人的意思居然很相近,連含光都微微吃了一驚,更別提劉德瑜了,當下就糾纏了含光一路,想要知道桂思陽是不是真的仰慕她的才華,情願幫忙。

含光雖然覺得她和桂思陽的關係沒有不可告人之處,但明顯桂思陽和劉德瑜更熟,便讓劉德瑜去問桂思陽。免得她這裡也解釋不清,兩人來來回回的,她也是弄清楚了劉德瑜和桂思陽的關係:是很熟,可以說是非常熟稔,從小在一塊長大的關係。兩家有親戚關係不說,從劉德瑜的話來看,她父親劉副省長,就是桂家在政界的代言人。

這個代言人制度,劉德瑜也只是說個隻言片語,含光亦不便詳加追問,在心底好奇一番也就算了。畢竟,除了瞭解現在的政壇以外,她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做。

比如讀書,比如繼續練習書法,比如教導李蓮湖……勾心鬥角、八卦,在她的生活裡,優先序位一直排在很後頭。

桂思陽也的確言而有信,第二天開始,校園裡的流言版本就更新了。

而且他還很敬業,含光的出身都是按照她指定的身份來編造的:皇后之女、魯國王室遺孤、奪天工東傢俬生女、大明星時巖的第八個私生女(就含光穿越來的兩年內,他起碼被傳了七次有私生子女)……

等到第二次月考前夕,學校裡已經對含光的身世感到厭倦了,李含光自己也站出來說明:她十三年前在含光門前被撿到,在天恩慈幼局長到今天,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別的親人,學校裡的流言相當可笑,已經影響到她的學習,請大家不要再胡亂猜測了。

而有心人稍微一算,便也可以知道,李局管嫁到桂家的時候,李含光起碼都已經有五六歲了,她和閩越王府有聯繫的可能,顯然是相當的低。

於是,含光只是動了動嘴皮子,便把連她的老師都憂心不已的潛在危機,給扼殺在了襁褓之中。

——當然了,關於李局管和桂思陽的關係,李局管本人現在的處境和想法,她依然是毫無興趣。這些事雖然看起來和她有一定的關係,也頗有值得八卦的潛力,但和含光進入桂樹的目的是毫無關聯的。她進入桂樹,就是為了要好好讀書。

經過這麼一番小小的波折以後,她也終於可以開始好好讀書了。

第二次月考,含光照舊獨佔鰲頭,她漸漸地開始在桂樹中學內,確立了自己學霸的位置。

……然後她發現,真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說解決了柳子昭給她帶來的這個麻煩,她就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學業中去的。

的確,柳子昭在流言過後也十分安分,如含光所設想的那樣,她可能也的確找不到什麼突破口來為難她。但這並不表示全學校只有她想和含光發生點什麼。

也就在第二次月考放榜以後,她開始收情書了。

——或者,說是騷擾信也行。

《盛世反穿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