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時天氣寒冷,假期也短——最重要是宗族們過年時一般都聚在一起,所以桂樹的同學們一般也不提出國的事。等到暑假時,班裡那就熱鬧得多了。一班上三十人,二十多人都要出門,不出門的那還是因為成績太差,得留在家裡上私塾補課。
劉德瑜今年就要去北京探望兄長,平時和含光零星有些來往的同學,多數不是去東南亞自己的種植園,就是要去在非洲的礦產地,還有些如衛京這樣的,已經是要去自己家族的公司裡實習了,總之都是有事要忙。家境越好,身上的責任越大,童年自然也就越短暫,就是要去東南亞和非洲,也並不是去度假、玩耍的,多數都是為了要瞭解一下自家的生意,當然,乘便瀏覽一下自然風光,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了,都不消多說什麼的。大概從七八歲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歲,這十年間,經過桂樹中學這樣名門學府的嚴格教育,再兼以每年暑假四處遊歷,大概也能把一個合格的名門子弟給鍛煉出來了。等到上大學的時候,就能去京城正式步入社交界,開始培養自己的人脈。
名門子弟,越是交遊廣闊辦事就越方便,從小在西安府裡一起長起來的人脈是一邊,在京城裡結交的人脈又是另一邊,很多時候,親事就是這麼聯絡起來的,甚至於說事業也就是這麼辦起來的。所以桂樹中學除了必修六門課以外,也很重視馬術、插花甚至是舞蹈這些選修課程,這些看似華而不實的技藝,其實就正是上流社會所看重的基本素質。其實其中道理也很簡單——你家裡沒錢的話,是很難在這種投入大產出小的行業裡有所造詣的。所以,擅長這幾門技藝,要麼是你本人特別聰明,要麼就是你們家特別有錢。而有錢人除了喜歡和有錢人打交道以外,唯一會正眼看待的,大概也就是暫時沒錢的聰明人了。
也因此,桂樹中學的學生在暑假裡不是抓緊時間遊歷世界,就是抓緊時間陶冶情操,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名門子弟,即使是名門俊彥,要下的心血也都絲毫不少的。比較起來,含光倒有幾分無所事事了,期末考以選修六門第一,必修六門第二的成績遺憾排在年級第二的她,暑假裡沒有私塾要上,也沒有別處可以去旅遊,唯一的課程就是每週兩個晚上的書法課而已。
「可惜,我們這次去要和哥哥住在一起,」劉德瑜頗有幾分惋惜,「不然的話,我就和娘說,請你一起去呢。平時出去玩,我們家總沒有年紀相近的姐妹陪著,也挺無聊的。」
含光笑道,「你請我我也不能去,暑假裡我要把下學期的課本預習一下,還有些書想看的。北京……」
她差點想說:『北京我去過了』,還好是及時忍住,只笑著說了一句,「北京我以後也會去的,並不用著急。」
劉德瑜嘟囔道,「天天學,你都不嫌煩嗎?」
這小姑娘比較腹黑,口中嚷的都是不願學習的抱怨,但含光心裡明白得很,她私底下也沒少讀書。只是沒有她和於元正這麼刻苦罷了——這次考試,她名列第五,僅次於桂思陽、柳子昭。其實輸得都不算多的,初一的課程畢竟不難,大家知識點都掌握了,比較的就是細心而已。
「你覺得煩,那就別預習了。整個暑假就這麼玩過去也好。」含光笑著劃了劃臉皮,「要是看一眼書呀,我們劉德瑜就甘願做小狗!」
劉德瑜嘟嘟囔囔,「小狗就小狗麼!」
兩個小姑娘生得都不錯,正是十三歲上剛剛風華初綻的年紀,一個是家世好品貌佳,一個是氣質出眾、才學過人,兩人湊在一塊說說笑笑的,不知多招人眼,期末了,班裡氣氛也比較放鬆,幾個男生有意無意都往兩人那裡看,衛京托腮望著含光,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微微地就笑了起來。
「哎,葉昱。」他問著身邊的同學,「聽說了嗎?」
葉昱是個長相平凡的小胖子,一雙眼笑瞇瞇的很可愛,聞言便笑道,「聽說什麼?」
「你的好哥們不是要轉學進來了。」衛京笑著說。
「好哥們?」葉昱有點迷糊,「我哪個好哥們啊?」
衛京嘖了一聲,「你看看你,這還沒怎麼呢,就翻臉不認人了。何英晨不就是沒考上桂樹嗎?我當時就說了,他考不上也能給買進來……這不是?晚了半年,到底是給他辦進來了。」
說著,便沖葉昱擠了擠眼睛,半是揶揄,半是親熱地說了一句。
要說起來,桂樹這裡錄取的幾乎都是初等考試裡能考到雙百的優等生,學業上的競爭應當是十分激烈的。甚至於說在第一年級都不應該拉開太大的差距——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桂樹的成績分佈和一般中學比,只是高分更多了那麼一點,低分顯著減少,中等水平的分數還是大有人在。比如說衛京和葉昱,入學成績很不錯,但月考時就露餡了。這兩人都屬於和前十絕對無緣的中等水平。
至於為什麼會如此,個中緣由那就是彼此心照了:初等考試,一般都是省裡命題的……只要能把關係打通到省,考個雙百也沒什麼難的。
當然,怎麼把關係打通過去,那就是蛇有蛇路,鱉有鱉路了,比如說葉昱吧,家裡本事大點,可能直接走的就是命題老師的路子。何英晨呢,他家裡關係居然沒集中在命題組這邊,又或者說,他的成績差到家裡都懶得丟臉給他作弊了,直接是開學半年避過風頭以後,才把他給塞進桂樹的。
怎麼說都是教育廳的直屬上司,桂樹到底還是給了這個面子。衛京話一說出口,周圍幾個男生都是費起了琢磨,葉昱還是那樣迷迷糊糊的,瞇著眼笑道,「他怎麼就成我的好哥們了?你沒聽說嗎,同行是冤家。」
「你們家不就一個倒騰古董的?」衛京嗤了一聲,也不談這個話題了,而是笑道,「何英晨要是下學期分到我們班,那就有好戲看了。」
須知道,這世上八卦的絕對不止女人一個性別,必要的時候,男人比女人還愛傳小道消息,當下就都圍著衛京問了起來。
衛京被問得挺得意,盤著手吊了一會胃口,才低聲道,「都沒聽說啊?去年何英晨在多少人跟前被那個沒娘的打了臉,回去就被關禁閉了……你說,他要進了咱班裡,能不想盡辦法和那一位做對嗎?」
「啊——」都是一個圈子裡的,怎麼能沒聽說晨少被打臉的消息?幾個人都是對李含光刮目相看了。「秦大師的徒孫就是她啊?」
有人便幸災樂禍地道,「這可有得龍爭虎鬥了,我看何英晨要是和她找事,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未必不會被趕出學校呢。」葉昱也道,雙眼瞪得大大的,「班長可厲害了,心機內蘊、手段非凡,誰惹了她能有什麼好結果?」
這個論調顯然不受大眾的歡迎,連衛京都用很陌生的眼神看了葉昱幾眼,方轉移了話題,「今年暑假都打算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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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今年暑假算是罕見地落了單——於元正報名參加了今年的楊善榆提高班暑期集訓,本想邀含光一道參加的,但含光沒有算學大賽的名次,不具備入營的條件。而楊老師又去北京伺候秦教授了,本要帶含光的,又怕耽誤了她的功課,只好令她在家多多自習。
自從穿越過來,幾乎沒有一天空閒,含光也是想要勞逸結合一番了。這幾日她除了做做暑假作業以外,並不給自己安排過多的功課,得了閒除了調弄李蓮湖,也帶她出去四處走走,見識一下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雖說慈幼局是有門禁的,但對含光來說顯然是形同虛設,這一日她把六門功課做完了,翻了翻下學期的課本,見天色好,便想去府圖書館走走,看看有什麼和前世相關的歷史書籍可以借閱——兩年多了,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考慮考慮前世的事,別人不說,她父親既然是地方上的名人,西安府圖書館應該也能有幾本和他有關的書籍吧。
至於她丈夫、姐妹和兒子什麼的,含光已經是不抱希望了。起碼在她去到北京,有機會借閱平國公府族譜之前,過去的一切對她都還完全是一團迷霧。
當然了,她也不大會承認,她對于思平穿越回去以後的命運,還是有點點好奇的。——這人一看就知道是要回去做大事的,說不定在扶風縣的歷史上,還會用于思平的名字留下點痕跡呢。
慈幼局雖然住戶都不高端,但勝在地段好,過去府圖書館坐幾站路也就到了——就在含光以前去過的萬有商廈對面,含光在萬有商廈下了車,正要走地下通道過馬路呢,卻是在不經意間,被萬有商廈打出的大幅廣告給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幅電影海報——又一項含光聽說過卻沒有看過的新鮮娛樂活動——一位身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手持油紙傘,在盈盈細雨間幽然獨立,裙擺上飛濺出的水墨組成了片名,但這並不是吸引含光的最重要元素。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令她覺得這個少女很眼熟。
不像是幾年前曾經見過,又幾欲遺忘的那種眼熟,更像是隔了若干年——隔了兩百多年,蒙了一層輕紗的眼熟,彷彿是前世的驚鴻一瞥,給她留下了極其驚艷的印象,而這印象現在又被似曾相識的面容給喚了起來。令她有一種極為眼熟的感覺,卻又怎麼也想不起這少女像是前世的哪一個故人。
當然了,她的確生得非常漂亮,這樣層次的美色,在含光前世,所遇見的也不會超過四、五個,就算是想要認錯,都不容易。
「你在看什麼啊?」熟悉的問話聲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含光驚得一跳,回過頭來,見到是桂思陽時,他又笑道,「我喊了你好幾聲了,你都還沒回神呢。」
在夏日旭陽之下,他的面容彷彿出現了好幾重光影,含光瞪著他,忽然間覺得他也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另一個時空中,她也曾見過一個相似的少年和他擦身而過……
她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忙晃了晃頭,祛除了這不合時宜的幻覺,方才笑道,「我……我覺得她生得很漂亮,就看走神了。——你怎麼會來這裡啊。」
「我來打電動。」桂思陽穿著很平民的短袖襯衫和七分褲,看起來清清爽爽,很是俊秀,他舉起手遮著眼睛,望著電影海報看了一會兒,便決定道,「嗯,是很漂亮——說起來,你看過電影嗎?」
「沒有。」含光覺得桂思陽的思維總是很跳脫的,她都有點跟不上。
「那正好。」桂思陽笑道,「我請你看電影吧。」
說著,也不等含光回話,他就又拉著她的書包帶子,駕輕就熟地把她拉進了萬有商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