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楊公別院裡出入的人,身份大概也就是那些構成了。彼此間多少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可能並不熟識,但撞見了都會微笑打個招呼。楊老師這裡也不例外,和幾人都分別點頭一笑,那邊也招呼著,「子發兄,這是帶——」
「噢,帶個學生來打打牙祭。」楊老師笑著介紹了一下,「含光,來喊……嗯,算世叔嗎?」
含光猛地一下回過神來,忙按捺下了心中的詫異,得體地端出微笑,和一行人招呼。這群人多數都回以友善微笑,為首那位笑道,「啊,原來是書法小天才——我記得她和思陽還是一屆的吧?」
「可不是,這輩分都不知道該怎麼論了。」楊老師也笑了,「各論各的吧,不然真沒法說——思燕你也就比她大了五六歲,又是校友,不如直接叫前輩好了。」
「正該如此,不然,她要叫我世叔,那可就和思陽、德瑜都岔開輩兒了。」桂思燕微微一笑,逗含光道,「你可認得他們倆麼?那都是我一手帶大的。」
於情於理,含光這時都該被逗樂才對,但她心裡的不適感實在是太濃了,已經沒留下什麼演戲的餘地,只好回以微笑,卻並不答話。桂思燕也不在意,和楊老師又寒暄了幾句,方道,「我這還有些事——都是外地的客人,得招待著,先走了,子發兄,回頭咱們再聚吧。」
說起來,他也就是比楊老師小了五六歲,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差了輩。所以這三人間的輩分關係的確是比較糾結,楊老師點頭應了幾聲,和桂思燕分手了,領著含光自己進了一處包間,方才和她八卦,「說是帶你來見見世面,不想一進來就遇到他了。喏,那位就是桂家這一代的宗子,以後桂家財團絕大多數股權都由他來繼承。現在國子監大學讀書,從小到大品學兼優,現在雖然還在上學,但已經開始介入一些家族企業的管理了應該。剛才那幾個客人都不是西安府裡的熟面孔,應該是外地來談生意的。」
難得一個寒假,回西安府過年之餘還要接待客人做商務會談。桂思燕和何英晨之間的差距立刻就顯示出來了,何英晨在他這個年紀肯定也不能這麼靠譜。楊老師見含光若有所思,心裡也是安慰了不少:就怕這孩子出身畢竟是低微了點,遇到個何英晨這樣的紈褲,就當是拐著金龜婿了。雖說桂思燕那不是她能高攀得了的,但好說也是開過眼了,就不容易被一般的無賴給拐走。
「吃飯吃飯,」忙了一早上也是有點餓了,他轉移話題,又絮絮叨叨地給學生介紹了起來。「這裡的廚子也是有名的,代代都在這,做了兩百多年。據說上朔幾代,還真是楊公私廚出身,做得一手好蘇州菜。回到西安以後又兼采陝西菜之長,融會貫通方才做得這一桌好菜,出了這扇門以後,在哪兒都吃不著——怎麼樣,期待不期待?」
含光看起來好像是挺有反應的,她握著嘴,眼睛一彎一彎的,「期待。」
雖然不知道學生在笑什麼,但楊老師也挺高興,「期待就好!你看看想吃什麼。」
私房菜的菜單上那都是沒價錢的,楊老師還怕含光拘謹呢,又補充了一句,「吃不窮老師的,想吃什麼你就說話啊。」
含光翻了翻菜單,居然也真沒客氣的意思,她一邊笑一邊說。「我們就兩個人,也別多吃了,先來兩個小菜開開胃吧。水晶餚肉、大煮乾絲都是……嗯,看起來都是特色菜。要上這兩個,再來一壺——唔,您開車不能喝酒,再來一壺桂花純露。先吃喝上,開了胃來個主菜,翅包雞我看就很好。暖洋洋的,喝上一碗渾身都暖和了,還有兩個熱炒,做些家常口味的,干貝木樨、蟹粉獅子頭都是頂好的,再要個碧螺蝦仁、清炒時蔬,若有巴肺湯來一碗,最後上份過橋脆鱔面可不就齊活了。豐豐富富的也不鋪張,咱們兩人小聚就這麼著已經挺好的了。」
她一邊念,那邊服務員一邊就記了,這裡的夥計都是經過特殊訓練,風格親切家常,等含光點完了,他就挑著大拇指笑道,「不愧是咱們子發少爺的學生,真是系出名門——您這一桌子菜,點得絕了!咱們別府的幾樣拿手菜可不就都給點上了麼!」
這一頓菜那是點得夠有水平的了,楊老師瞪著含光都說不出話來,小姑娘撲哧一聲被逗樂了,她這一笑,倒是笑得大有少女風情,讓服務生都看得轉不開眼睛。
等他把單拿下去了,含光才悄聲和師父交底,「德瑜上回和我說過,說她最愛吃這兒的這幾樣菜——瞧您剛才被我唬得!」
說著,又禁不住笑了起來,顯然是對自己的成功惡作劇十分得意。
「你這孩子,」楊老師也笑了,「還真是老實不客氣,是想把老師吃窮麼?」
「這一頓飯能吃多貴呀?」含光還真在心裡算了一下——她這點的都是前世娘家確實拿手的幾道菜,在那個時候真的也挺家常的了,這麼六菜兩湯,頂多就是二兩銀子,那都還得算上大師傅的工錢在內了。「兩千塊?」
「翻倍就差不多了。」楊老師說,「你算算這夠你幾年零用錢的。」
含光一伸舌頭,「那要不,咱們吃一道蛋炒飯算了,那不也是一頓麼?」
「不必,一會兒結賬我要沒帶夠錢,把你壓在這抵賬就是了。」師生兩個一邊逗悶子,一邊就吃喝上了。楊老師時時留意含光,見她吃得若有所思,還問,「怎麼,不好吃嗎?」
「就是太好吃了。」含光敷衍了老師幾句,「一邊吃都忍不住一邊出神。」
在心裡卻是搖了搖頭:經過兩百年,手藝就是再好也難免有所變遷,和兩百年前相比,這一桌菜畢竟是有些似是而非了,想要找回記憶中那份熟悉的味道,看來已不可能。
就像是她剛才看到的桂思燕,雖然和前世她的七妹夫極為相似……
她忍不住又在心底狠狠地回想了一下桂思燕的長相。
雖不說是那種能刷臉吃飯的美色,但桂思燕長相端正、氣質溫文,勝在一股先聲奪人的氣質。他要和何英晨、葉昱這樣沒什麼底蘊的暴發戶子弟站在一起,真是從氣場上就把人家給秒掉的。但這也不是說就足以讓含光看呆了去。
也許是因為本來就傳承著同一血緣的關係,桂思燕看起來真的和她的七妹夫太像太像了。不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這種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她七妹夫又一次出現在她跟前似的。含光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甚至是出現了短暫的眩暈感,她腦海中的某個記憶片段一下就被激活了——江南園林之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穿花拂柳,一路走來……
考慮到前世她大概也就只見了她七妹夫幾次——雖然兩家很早就有來往,但真定親也就是她死前一陣子的事,就是想多見那也沒機會——而且在那幾次見面中,她和七妹夫也沒什麼特別的來往,含光不能不懷疑,也許這兩人真的就是……怎麼說,同一靈魂,才會一下就讓她想起了本該早被塵封淡忘的回憶。
這……既然都存在靈魂反穿了,那轉世之說是不是也有可能真的存在啊?
上回她看電影的時候,對成如意那麼有『感覺』,是不是因為她也是她上輩子曾見過的人轉世,只是沒見到真人,不能激活回憶,所以只有熟悉感一直在困擾著她?
這穿越、轉世之說,真是玄之又玄,含光有點是寧可信其有的感覺,不過,想到她前世一個關係很近的親戚現在就轉世在她身邊生活,然後兩人還是素不相識的關係,這感覺也是夠怪的了。
……要是桂思燕保有前世的記憶那就好了,不但能向他借點錢,還可以問一問前世最後到底都是發生了什麼事。
吃過一頓美味佳餚,又胡思亂想了一番,含光終於是結束了一整天的奔波,被楊老師送回慈幼局裡。在眾人欣羨的眼神中回自己屋裡換衣服去了。一邊換衣服一邊還想呢:如果真有轉世這一說的話,她是否還有機會遇到前世的那個有緣人。
一邊想入非非,一邊換著衣服,跑進來幫她的蓮湖都看出不對了,「姐姐在想什麼呀,你的臉好紅啊。」
「啊,是嗎?」含光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是熱的吧。」
蓮湖有一絲狐疑,「可你的神態也不太對——」
這孩子今年已經念四年級了,十歲的大孩子,很多已經頗懂得看眉高眼低,蓮湖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雖說含光也是經常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但最重要還是她自己確實有天分、有慧根。先不說書法那邊這幾年來陸陸續續刷出的一些小額加分,又或者是一直保持雙百的成績,就說一點,就可以體現出蓮湖做人的水平了——於元正他媽韓氏就挺喜歡蓮湖的,含光不在的日子也經常喊蓮湖過去他們家吃飯。
就於家現在的財政狀況來說,這已經是對蓮湖為人處事水平的高度評價了。當然,這也意味著含光有事想瞞她也就會變得越來越吃力。
「嗯……」含光想了下,也決定來個機會教育,蓮湖現在考上桂樹的難度基本不大了——她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刷精誠金石,雖然沒拿第一,但後面幾名也有加分的。擦底進桂樹,又或者是去寶信都不是什麼問題。「今天也是遇到了一些事。」
聽故事一般聽完了何英晨和含光告白的事,蓮湖想了一下,下結論道,「真是閒得,他要是用心讀書的話,哪有這些閒心來談戀愛呀。」
蓮湖和含光一樣,都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人,要說本身天分未必多麼聰明得可怕,但人本身還算有點天分,又有努力補強,所以無需私塾加持,成績也一直是遙遙領先的。蓮湖又比含光多了時間,現在都自學到六年級的課程了,看來是有望保持優勢一直到進入初中。
這對她也是好事,因為含光無需在選修課上花費多少時間,而這幾門選修課卻一直是消耗於元正精力的大戶。
「所以要是有人追你的話,你也得和我一樣回他。」含光藉機道,「目前還是先專心讀書,談戀愛的事等長大以後再說。」
蓮湖點了點頭,眼中射出了崇拜的光,「再說,不會有人來追我的,我比不上姐姐,又漂亮又厲害……」
她現在可不像是三四年前那麼沉默寡言了,話說得很溜,在含光跟前更算是小話癆,嘴甜的不得了,每天都要表白一下對含光的膜拜。
含光一如既往很心虛,也是聽得肉麻,「哪有你說得這麼好,而且你也挺好看的啊……唉,我不該這麼說,這不等於是鼓勵你談戀愛嗎?反正等你讀中學了就明白了,千萬別分心了,還是得用心讀書。」
「姐姐你是我的偶像!」蓮湖才不管這麼多呢,「你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你不談戀愛,我就不談戀愛!」
……含光扶額:算了,有這份覺悟也好。
也是因為帶著這份覺悟,她在短暫的社會活動以後,又把心思大量投入了學習之中。開學初二,再過一年就是初三了。雖說桂樹本校的學生直升比較容易,但含光想拿獎學金啊,能靠會讀書來掙錢的時間也就這麼短短幾年了。她這一無所有的,不乘現在多攢點,難道以後還指望楊老師給她買房嗎?
不過,要維持課業上的領先,對含光來說也是越來越不容易了。學得越深,越是能體會到天分上的限制,算學還好,生物也罷了,做做試驗還是蠻有趣的,可問題是物理實在令含光極為頭疼,想要拿第一的話,她也的確要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物理上,畢竟,劉德瑜、桂思陽可以上私塾,於元正也能在這方面下功夫,但她卻真的是出不起上私塾的錢。
當一個人一心沉浸在學習活動之中的時候,對於別的事一般都是毫無心思去搭理的。不消幾天,含光都完全把這短短的插曲給拋到了腦後,還是到開學時候見了何英晨和葉昱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但Sowhat?校規那麼嚴厲地規定了不能戀愛,量這倆人也不敢做些什麼犯忌諱的事。含光愉快地決定了把寒假裡的事給忘掉,轉個身就又投入了桂樹那繁忙到變態的學業裡。
當然,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另外兩個男生似乎不是這麼認為的——起碼,何英晨就不是。
含光也是在馬術課上,被何英晨騎馬逼進角落裡的時候才發現這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