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末尾突如其來的混亂以後,隨著新學期的開始,含光的生活一下又改變了節奏,從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事件中擺脫了出來,重又回到了單純的學生生活。
大一上學期的課程還算是比較簡單的,到了下學期,專業課的比例開始變多了,也有選修課開放招生,含光一口氣把自己的課程表幾乎都給報滿了,從週一到週五幾乎沒有什麼空當,也就是每週五下午最後兩節課有些閒空。受到她的影響,劉德瑜也一口氣報了好幾門公共課和選修課,這樣可以盡快積滿學分,到了大三、大四,如果有心繼續進修的話,也能多點時間來準備考試。
要不說工作是麻痺自己的不二武器呢?本來還是心思紛亂,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的,等到開始上課以後,山一般高的原文書砸下來了,比秦國古文還晦澀的古代英文砸下來了,還有公共課中複雜的微積分砸下來了。這不是說聰明就能輕鬆跟上的,非得付出相應的努力,才能繼續獨佔鰲頭。
含光浮動的心思,也隨著專心的工作而漸漸收斂。偷閒去逛商場的雅興不再有,她每天上完課做完作業就已經疲憊欲死,連打扮的時間都欠奉。每天還要擠時間來翻譯許雲深那邊的活兒,到了週五下午唯一的閒空,還往往要去許雲深處拍照,週六週日再集中突擊一下,做完作業,把工作集中解決一些,差不多餘下的時間也就夠看個電影,吃頓大餐,然後回宿舍挺屍去了。
一個人把時間花在哪裡是看得出來的,之前含光無所事事,自然散發出容易搭訕的氣場,現在她但凡出現在公共場所,都是眉頭緊鎖,一臉專心讀書的樣子,也很少有人會沒眼色地過來搭訕。之前還有一些奉行以誠動人的追求者,即使毫無回音,也會不斷地發短信過來,現在隨著新學期的開始,也都漸漸地沒了聲音。含光一時間彷彿是人氣大跌,居然是無人問津了。
她對此毫無意見,甚至是隱隱歡迎,前陣子男人太多,搞得她都有點反胃了。比起糾纏不清的感情,還是知識最為可靠,起碼知識不需要猜測,只需要邏輯的記憶和分析。——倒是劉德瑜,這一陣學業雖然忙碌,但偶然也會出去約會,回來問她去哪裡,她神神秘秘,只是不說。
若是從前,含光說不定還會和劉景羽說上幾聲,不過現在劉景羽和她沒了聯繫,她也不會輕易開啟話頭——基本上,現在除了許雲深以外,她也就是和桂思陽、於元正兩個老同學會時常說說話了。
桂思陽這一學期選課不多,但是也很忙碌,於元正更不說了,四人只能維持一周共進一次晚飯的規律,因為他們都選修了公共數學,課後一起吃吃飯,分享一下近況,也算是聯絡過感情了。其餘時間,都是各有各忙,含光覺得自己到了大學好像也發展不出什麼同學情誼,她在班上依舊沒什麼朋友——她的男同學都更喜歡那些對自己有幫助的女孩子,女同學們則沒一個有她這麼忙。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個月,兩個月裡,劉景羽杳無音信,似乎是在勉強努力過一次以後就放棄去嘗試,又似乎是在等待含光主動找他,好攫取一定的主導權……天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含光現在連于思平都很少想起來,什麼開發身體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她想的就只有各種詞根、詞性、詞源,還有那天殺的拉丁文選修課。
許雲深在這時候,就顯示出他的價值了,他是在歐洲上學的,法文、英文都是流利熟練,幾乎達到母語水平。再加上藝術史基本上也就是歐洲史,拉丁文也是他的必修課,含光後來都把作業帶到許家去,先讓他批改講評一遍,順帶跟著混點藝術史普及。別看許雲深平時懶懶散散,好像什麼事都提不起來,但在這方面,他的知識廣博,談吐又風趣,講起課來比國子監大學的老頭教授要有趣得多。
「你也算是學貫中西了。」含光有一次對他說,許雲深之前給她炫耀了一下自己剛入手的一對玉碗,說是自己一幅畫換來的。這玉碗古拙樸素,風格高古,年代起碼是古秦代更往前了,許雲深說用了他兩幅畫才換來了這麼一對碗。——然後兩人欣賞了一下,他就又開始講述美國國徽上的拉丁文寓意,順便還闡發出去,洋洋灑灑地給含光普及了一番歐洲各國乃至各家族的紋章,以及裡頭的拉丁文銘文。「不過你知道的這些和你的畫有沒有關係?若沒有的話,你的興趣實在是很分散啊。」
許雲深聳了聳肩,倒也是痛快承認,「基本沒有關係,我的興趣實在太多了,很多都是瞭解一些就放了下來。不過反正技多不壓身嘛,現在對畫畫最有興趣,那就繼續畫畫。改天要是興趣轉移了,也許就會去專心周遊世界,又或者搞紋章學呀,古董收藏呀,都是有可能的。」
說實話,和他認識越深,含光對他就越是羨慕妒忌恨。她認識了這麼多高官子弟、富貴紈褲,裡頭沒一個人是讓她羨慕妒忌的。概因他們雖然有錢,但卻沒有人比她更能明白他們的煩惱。可唯獨許雲深,非但有錢,而且還有自由,更可怕的是他還非常有才華,這麼一個自由自在,搞什麼都能搞出名堂的大才子,不巧還生得很帥,更不巧的是還有自己極為熱愛的事業,又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雖然他也不是完全沒有煩惱,不過她也實在想不出許雲深的人生該要如何才能更完美一些了。和他比起來,她就像是個迷茫的小女孩,衣衫襤褸地站在十字路口,壓根不知何去何從。——之所以說衣衫襤褸,倒也不是因為她沒錢沒勢,而是因為和許雲深比起來,她覺得自己簡直沒一樣技能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和他比,除了勉強算是有點異能以外,她簡直是一無是處。
且喜許雲深這人又半點也沒有傲氣,含光都有點不安了:她每週都要耽擱這個大藝術家,人類未來的瑰寶起碼三四小時的時間,和他談天說地,請他指點作業,這消耗的完全是人家的私人時間,也根本談的都不是公事了。這點時間許雲深拿去畫畫也好,讀書也罷,甚至是隨便發掘點新興趣,感覺都會大有收穫,浪費在她身上,她都為許雲深感到心痛和惶恐——可他卻和完全沒感覺到自己的了不起一樣,每每都是耐心地查閱她的作業,隨便找到一點紕漏,都會即興發揮,再給她上一堂水平極高的小課。
她還是沒拿到薪水,元紅就像是忘記了她一樣,並沒給她的銀行卡裡打錢,不過每週的工作卻沒少做。但含光絲毫抱怨的意思都沒有,她甚至想倒找給許雲深錢,這樣才能心安一點。
就這麼每週見上一次的日子過了兩個多月,這天週六,含光過去找許雲深時,他卻是靜極思動,「我好像都有一個多月沒出過門了,要不我們今天出去走走吧。」
含光已經很習慣他的作風了,他要出門,那工作肯定就是堆到下周去做。她現在對許雲深是言聽計從,盡力配合,聽說他一個多月沒出門,自然也不會打擾了他難得的『雅興』,便道,「那要去哪兒走?不如出去吃飯?」
兩人都是隨和的性子,又談得來,兩個月下來,早成了熟朋友,彼此相處也是大大咧咧的,沒了什麼社交禮貌。許雲深道,「你這兩個月起碼胖了有兩斤,再吃就成小豬了。不吃飯——要不,你陪我去潘家園逛逛?」
含光摸了摸臉,這兩個月她忙而且累,自然吃得多,可體力運動又不多,的確是覺得自己胖了一點點,不過還沒過稱。「你怎麼知道就是兩斤?」
「我畫畫的呀,人體模特也不知看了多少,這都練不出來,白畫人體了。」許雲深說,「最誇張的一次,我們那學期練人體,專有一個模特,也不知道她出了什麼變故,一整個學期胖了十多斤,每一斤的變化都被我們畫了下來……」
說話間,兩人已出門上車,往潘家園開去。含光對此地也是很熟悉的,她上學期有空經常會過來淘寶,見許雲深到了路口,沒有左轉,而是轉向另一側,便道,「不開過去嗎?這邊要走過去好遠呢。」
「嗯,不去大街面。」許雲深心不在焉地說,「那都是外地遊客去的地方,有專門幾家店,就是做熟客生意的,我帶你去那兒看。」
潘家園佔地不小,就是含光也不能說自己把整個市場從裡到外都逛過了,她跟著許雲深下了車,又走了幾步,繞到了一條小巷子裡,許雲深敲了敲一戶居民小院的院門,便把她帶進了一間她之前根本一點也不知道的私人小店裡。——坐下來喝了幾口茶,寶貝一上來她就有點暈了——這是一個青銅小鼎,上頭的銅銹還泛了點水汽呢,很明顯,剛從地下挖出來不久,連基本的保養工序都還沒做完呢。
想到自己和于思平去了一次黑市,就覺得好像是接觸到古董圈的黑暗面了,含光都覺得自己好無知。她肯定于思平也絕對不知道這種小店的存在,估計,這種店就是專為了許雲深這樣的當地豪族準備的,也就是他們,才能毫無顧忌地吃下這種剛出土沒有多久,絕對是觸犯了法律的扎手貨吧,按法律規定,青銅器基本都是禁止買賣的,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一經查出,連持有都是犯法,真是要坐牢的。
別看這社會彷彿是開放了許多,但跟著許雲深,含光才算是瞭解到,其實,貴族這個圈子依然存在,只是邊界變得比較隱蔽、模糊,可在核心的那個圈子裡,還是有很多事情,壓根就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