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簽到區人不少,但含光自己這麼顯眼,她是絕對沒抱著于思平沒看到她的希望的。不過此時他並沒看著含光,而是和身邊一位金髮中年男子友好地交談著,一臉已經融入了這個社交圈子的樣子,含光趕緊地把眼神收了回來,假裝沒看到他,垂著頭緊急思考對策。
她帶了手機,就在手袋裡,以許雲深的人氣,簽到以後肯定會被團團圍住,被無數人繞著打關係、寒暄什麼的,說不定還要臨時接受採訪。如果幸運的話,一會合影完了,說不定還能乘于思平沒注意的當口逃走……昨天她去過洗手間,那附近有個偏門,通往一個走廊,從那裡繞出去的話,應該是可以安全跑到外頭的。她打個電話給亨利,讓他在外頭等她,吃完飯直接送回麗茲,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躲掉于思平……
她也不清楚自己躲他幹嘛,就是覺得他出現在這裡準沒好事,就完全不想和他接觸,那種想要逃掉的心情,讓她的心都跳得砰砰響,雙腿甚至因為過分的興奮而有些發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維持表面上的平靜的,許雲深等人居然都沒發覺不對,還順順當當地走到女爵身邊,帶著她和女爵合了影。
雖然心不在焉,但畢竟是合影留念的重要場合,她還是勉強收攝心神,對著鏡頭露出得體微笑,而後便退到一邊讓許雲深和老師單獨合影。
她有意識地找了個比較隱蔽的角落,藏在人群後頭,並且很慶幸自己不算太高挑,起碼在一群人高馬大的白種人中間並不是那麼好找,于思平有那麼一點點微小的可能會發現不了她,也有那麼一點點微小的可能會以為她已經進了展廳,到裡面去找她。——天知道,她都沒勇氣往于思平的那個角落打量,很怕看一眼就引來他的注意力,然後自己就死慘了。
怕他什麼啊?真是的,他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說她捲了于思平的錢出國來吃喝玩樂什麼的,事實上她還是債主呢,就是出來旅遊啊,有什麼大不了的?遇到了想搭理就搭理一下,不想搭理就讓他滾唄。又不是第一天和異性打交道了,難道這點事情還做不來嗎?平時應付那些狂蜂浪蝶的時候可沒有一點害怕的心情……
在心裡一邊唾棄著自己,含光一邊尋找合適的出口,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真想拋開許雲深就這麼跑掉,但又覺得自己實在反應過度——再說,也不知道能跑到哪裡去,難道還真的聯繫亨利嗎?為了躲于思平做到這一步的話,完全沒必要吧,回國了難道他就找不到她了?
正這樣想著,許雲深已經排開人群走到她身邊,「怎麼站在這裡?好難找。」
隨著他的到來,眾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含光身上,今晚人流量大,盛裝到來的重要人物不少,她的『異國風情』雖然依然引人注目,但已經並非全場焦點。直到此刻,隨著許雲深的到來,全場的注意力才跟著轉到了含光身上,彷彿一下被探照燈打中一般,令她有了自己正被『眾星捧月』的錯覺。
這就是名利場的規矩,美貌永遠都比不上地位、才華和名氣帶來的關注度,不過這也是因為她不夠漂亮的關係,如果換了石旻旻的話,即使站在角落應該也是注意力的焦點。——這也不是說含光心裡就是特別渴求注意力之類的,事實上她現在特別希望自己是個透明人,來去都沒人知道的那種。她心驚膽戰地瞥了于思平所在的柱子一眼,他倒是已經不見了。
「怎麼看起來心不在焉的?」許雲深見她沒回話,又問道,「不會是這就惦記上小情郎了吧?」
「什麼小情郎啊。」含光哭笑不得,「沒有,我是在想,剛才好像看到了於叔叔。」
「於叔叔?哪個於叔叔啊?」許雲深頓了頓才道,「哦,就你那個長輩,中暑那次見過的對不對?」
他的語氣有點怪怪的,含光看了他一眼,「嗯啊,你還記得他啊?」
「當然記得了。」許雲深說,「他怎麼也來了?真巧麼。」
「可能是看錯了。」含光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走吧,進去吧。亨利一會來了也會直接過來找我的。」
雖然說好了兩人是分開行動的,但她還是挽著許雲深的胳膊跟在他身邊——這擔心有點荒謬,不過她真的很怕自己一落單就被于思平帶走什麼的,跟在許雲深身邊彷彿有點安全感。
其實你和他也沒什麼關係啊,你那麼怕他幹嘛呢?他又不會殺了你……等等,于思平肯定是殺過人的,而且看起來也不大拿人命當回事……不過這也不代表他會隨便就要殺你啊,你怕什麼呢……
就這樣來回糾結著站在許雲深身側,今晚她倒是很合格的『漂亮且愚蠢』著,幾次有人來搭話,含光都裝自己一點也不懂得英語,還好,在那些紛亂的來客中,並沒有于思平的蹤跡,含光幾乎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在許雲深身邊又站了一會,她瞥見亨利走了過來,便對許雲深低聲道,「那我去和他玩兒了,一會他會送我回去的。」
許雲深看了亨利一眼,「哦?這麼著急,不幫著我們介紹一下?」
不介紹也的確說不過去,含光雖然渾身不舒服,只想快點離開,但還是帶著許雲深走到亨利身邊,笑著介紹道,「這是邁克許,老闆,這是亨利。」
「亨利——」許雲深伸出手。
「亨利.達維爾。」亨利和許雲深握了握手,很熱情地笑著,「許先生,久仰大名了。」
「哦,達維爾家,」許雲深富有深意地掃了含光一眼,含光頓時明白了:這位估計也是豪門出身。「是加州的達維爾嗎?」
「有一定的親戚關係。」亨利含糊其辭,又隱隱有些針鋒相對,「許先生的許是北京的許嗎?」
許雲深的家世在歐洲應該也是知者寥寥,他哈哈一笑,不以為忤,反而有些欣賞之色,「有一定親戚關係。」
也不是含光敏感,不過剛才提到于思平,許雲深語氣有些古怪,她還以為……現在看到他和亨利相處愉快,她又覺得是自己多心,含光也藉機澄清一下自己的出身,免得亨利產生誤會。「都是豪門大族行了吧?就我一個是平民百姓、窮苦孤兒,在你們跟前好自卑哦。」
亨利略帶詫異地看了許雲深一眼,看來果然是沒相信含光前日說自己是平民的論調,許雲深正要說話時,前方忽然又傳來了一道頗有親和力的聲音。
「含光?」于思平手裡端著一杯酒,身著一套合體的黑色西服,挑著眉毛邁著矜持的腳步走了過來,似乎很是吃驚,「居然這麼巧?」
……他出現得還真是恰到好處啊,還裝得和真的一樣,吃驚個毛線啊,前幾天還在魯國,這幾天就到英國來出席畫展了,這是巧?
這時候含光反而連恐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比什麼時候都要清醒和冷靜——不管于思平找她是做什麼來的,她都不能配合,都絕對不能讓他得意了去……至於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反正就是不行。
「真是好巧啊。」她裝模作樣地吃驚了一把,「於叔叔你怎麼會在英國,之前不是說在魯國的嗎?」
「在英國有點事情要處理,本來也沒打算這麼早來的,剛好朋友有飛機過來,就跟著蹭了一把。」于思平沖遠處遙遙舉了舉酒杯,「你呢,來做什麼?」
「我是有點古董方面的生意要處理,」含光說得也含含糊糊的,「就跟著許大哥一起過來了。」
見于思平的眼光落到亨利身上,她介紹道,「啊,這位是亨利.達維爾,呃……我在英國認識的朋友。」
「我聽說你英語不是很好啊?」于思平笑著打趣了一句,「好了,遇到就是有緣,你和我來,我介紹幾個長輩給你認識一下。」
含光下意識地握緊了許雲深的手臂,在心中尋找著拒絕的借口——不過,她尚未開口,許雲深已經握住她放在他臂彎裡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彷彿是在安慰她的情緒。
「于先生,很抱歉。」他很有禮貌,但卻又不容拒絕地說,「今晚含光過來也是為了公務,我也要帶她去見幾個生意上的夥伴。」
這和他們說好的不一樣,含光只希望亨利這時候不要傻乎乎地出來詢問什麼,不過還好,他顯然足夠機靈,起碼是看出了含光的一些情緒——不但沒有發問,反而轉了轉眼珠,主動說道,「于先生,可能要麻煩你和她另約了——今晚我們已經說好,含光剩下的時間是屬於我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亨利的表態無異於又幫了她一把,含光感激地衝他漾出一個甜笑——她還不敢直接回絕于思平,只是沉默著表示支持。
于思平掃視了三人一眼,忽然揚起唇瓣,露出了興味的笑意。
「嗯,是嗎?」他拖長了聲音,「三個人都有事找她,看來得要含光自己選了。」
他緊緊盯著含光,身子微微前傾,一股說不出的張力頓時席捲了這小小的團體,「含光,你自己說,你選哪個呢?」
含光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獵物一樣,連腳趾都要因為激烈的恐懼,逃跑的衝動而捲起來,她非常想說不——她真的很希望說不,可、可是……可是……
在于思平的目光中,一切勇氣都漸漸被剝離了開去,無數不能拒絕他的理由慢慢地浮現了出來,含光看了看許雲深,又看了看亨利.達維爾。
這兩個人雖然對她都很友善,但……但他們卻畢竟只能算是她的普通朋友,能給與她的支持並不會很多。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心情忽然間灰暗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含光默不作聲地走向于思平,把手放進他伸出的臂彎中,順著他的引導往前走去。
「高興了嗎?」她真想掐死于思平,語氣低沉,滿是怨憤。「說真的,你來幹嘛?」
回答她的只有一兩聲輕笑——從笑聲和于思平的表情來看,她根本無從判斷他到底高興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