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就把話說清楚了吧。你是走誰的門路進來的?」
「啊?」
「醜話先說在前頭——不管你是走誰的門路進了十六院,都別來和我搶師醫生——」短髮女孩掠了胡悅一眼,伸出手拂過瀏海,手腕上的勞力士金錶閃閃發光。「這個助理的位置,我要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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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自十六院上空升起,但這比不過這座醫院本身的光芒。
S市十六院,這個字,扔在地上都能蕩起金光,太陽剛從地平線升起,醫院門口已匯聚起人流,排號的,買號的,賣號的,這裡的大部分糾紛都和號有關,探病的看病的多少都帶點優越感,能走進醫院大樓,手裡握著一個預約號,已是贏家。
「連創佳績,再接再厲,繼去年我院心血管科主任醫師張玉於《柳葉刀》雜誌發表論文之後,今年三季度以來,我院科研人員與醫師共計發表核心刊物論文30餘篇,國際知名刊物論文4篇」
「熱烈祝賀我院DNA檢驗科再創佳績,與公安機關合作破獲多年懸案,受害人家屬送上錦旗,感謝我醫院率先引入國際先進DNA檢測技術」
「為解決『排隊難』問題,我院將引入電子排號預約系統,病人家屬可於近日在網上平台預約掛號,將有效打擊『票販子』、『黃牛』,杜絕倒賣預約號亂象」……
十六院是很有錢的,這點從院刊上就能看得出來——首先,能擁有院刊,已經是成功的象徵。現在大多醫院更情願把有限的經費用在官網建設上,只有十六院這樣的大型醫院,才會定期印刷精美的銅版紙刊物擺放在雜誌角,即使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會看。其次,十六院不但有資金印刷院刊,而且還有經費製作院內新聞,在等候區滾動播放,向患者宣傳本院的豐功偉業。每年發了多少論文,出了多少個學科帶頭人……
但很少有人耐心去看,這些豐功偉績不過是耳邊的雜音,大多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大部分來看病的人心情總不會太好,十六院的門診大樓很少有氣氛輕鬆的樓層,大多數患者的眉頭都是緊鎖著的。
但有一層不一樣,這一層的氣氛很特別,更歡快——而且就醫者大多負擔不起皺眉這麼奢侈的動作。
那會長皺紋的。
人當然也還是多,7點剛過,就診者就陸續就位——不好說她們是患者,大部分人說不上有什麼毛病。絕大多數人臉上都帶著笑意,抬手去掠頭髮的時候,無意間會露出手腕間的璀璨鑽光。
「愛馬仕Lindy。」
「哦,又一個愛馬仕——Brikin。」
「假的吧。」
「說不清,鱷魚皮的,如果是真的,很貴哦。」
「香奈兒流浪。」
「Coach,哇,有點坍台啊。」
「Furla——小女孩背背這兩個牌子也蠻好的,少女感強嘛。」
「除非她小於三歲。」短髮女孩撇撇嘴。
「小於三歲的話,大部分家庭都選用Burberry和愛馬仕那種牌子的嬰幼兒線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笑了笑,伸出手,「我申永峰,乳.房方向的。」
以他們的穿著,評論就診者似有些過分——全都是一身白袍,白袍下面也是質量粗劣的流水線制服,有什麼資格居高臨下地去評論別人?但這裡坐的每個人優越感都很足,自信心也強得過分,很快有人握住申永峰的手。
「盧陽雨,皮膚方向,博士。」他說了個如雷貫耳的校名。
「哈哈,兄弟院校啊,我是你們隔壁的本博連讀。」
「八年制的吧?兄弟以後多照應。」
一聽就知道這是新入職的住院醫師在互報家門,招聘考試的時候都打過照面,只是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大家都是夾生熟,江湖相見,盤下道來是基本功,盧陽雨性格有點張揚,開始也許還想炫耀一下羽毛,但申永峰一開口,人家不但是隔壁更牛院校的,而且還是本博連讀。
國內的醫學教育體系繁多,各種學制之間免不得互相攀比,五年制、八年制、本博連讀、本碩連讀,而且也很認本科院校出身,申永峰的出身在國內可以說是藍血貴族,頂尖大校、熱門專業、本博連讀,應該是前0.01%的人才。盧陽雨沒那麼秀了,那個短髮女孩子眼珠子轉過來看看他,仰起頭說,「我們這裡應該都是博士——戴韶華,我頜面修復的,碩士博士都在俄國讀。」
「哇,巴醫大神?」當場就有人給跪下了,「那你該去隔壁口腔科啊,怎麼跑來我們十九層了?」
「那你為什麼來十九層?據我所知,你博士專業讀乳腺,和乳.房好像不怎麼沾邊吧?」戴韶華的頭抬得像一隻驕傲的孔雀,「……還不是為了錢?」
評價別人的名牌,指指點點,上百萬的鱷魚皮鉑金包也不當回事,說到自己的待遇那就又兩樣了。十九層確實有錢,在出名有錢的十六院都肥得流油,另一個女孩子細聲細氣的講,「謝芝芝,我是本專業的博士——聽說我們中心的住院醫都比別的同事開得高。」
「真的假的?合同上數字一樣的呀。」牽扯到個人待遇,大家的耳朵一下都豎起來了。
「科室自己有補貼的。」謝芝芝一語帶過,「具體多少看績效,反正是有獎金。」
十六院不是教學醫院,不存在本校出身的嫡系,但謝芝芝院校是本地,很難說她博士輪轉規培是在哪裡完成,又或者有沒有師兄師姐在本院。幾個外地招聘過來的醫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說話了:都是聰明人,否則也讀不到博士畢業,新人進來,都是住院醫師,這裡天然就存在一個競爭關係,大家都在展示肌肉,別看謝芝芝的學校中不溜秋,一句話倒是給她說出優勢來了。
一批七八個新人,你一言我一語,大家都透了底,眼神就都落在最後一個女孩子身上,盧陽雨最活躍——看得出來,家境也好,剛才那些名牌包大多都是他認出來的,還眼神如炬,隔了二十多米認出一塊名表——他就開口問,「誒,胡悅,你是哪所學校的?看著挺年輕呀!」
的確,說是新人,其實年紀都不小了,18歲上大學,八年制本博連讀是最快的學位捷徑,讀出來也要26歲,如果是科研型學位,還要再做3年規培才能上臨床,五年制本科就要更久,博士畢業得十一年,29歲剛開始職場生涯——如果是科研型博士,那就……還得再加規培……如果再加上高考復讀什麼的,31、32歲都是有可能。
讀書、規培壓力都大,男生看起來更老相,說是新醫生也沒什麼稚氣,女生的年齡也都擺在那裡,胡悅在裡頭就顯得特別年輕——第一個,她白,第二個,皮膚嫩,整個人蒙著未經世事的那種稚嫩,光看臉,說是小護士都有可能,一點也不像是被輪轉和規培摧殘過的老菜幫子,在一屋子大美女裡,說不上驚艷,但看久了卻很舒服。
人也靜,從招聘到現在都不怎麼說話,男生可能都喜歡這種類型,性格好像沒什麼侵略性,眼睛一閃一閃的,不經意間又流露出一絲狡黠,叫人很有興趣。盧陽雨對她的態度就很親切,但也不無好奇:胡悅到底幾歲?是顯小還是本身就很年輕?
「我是H科的。」胡悅笑了一下,「可能看著是比較顯小吧——我上學早了一年,再說,讀的也是碩士,四證合一,所以今年才26歲。」
「什麼,碩士?」謝芝芝失聲驚呼。
幾個男同事城府深些,沒說什麼,但彼此交換著眼色,看胡悅的表情頓時也就和之前不一樣了:像是十六院這樣的大院,每年招聘的人數是不少,但也一樣雲集了全中國醫學教育的精英來競爭,哪怕是海歸博士也要分個三六九等,本土精英博士之間,更是要計較八年和十一年的區別。這就和企業招聘一個樣,越好的企業就越看重你的本科——他們能挑選的人才實在是太多了,只能這樣吹毛求疵,把沒有從一開始就優秀到底的選手淘汰。
H科大,論血統沒得挑,確實是國內有數的名校,博士出來各大醫院都搶著要,但一個碩士……這,怎麼說呢?不像是本科進十六院那麼駭人聽聞,但也有點都市傳說的味道了。除非是本人特別優秀,又有特別過硬的關係——
「你是走誰的門路進來的?」戴韶華衝口就問。
胡悅摸摸鼻子,一臉茫然的笑,「……啊?」
問得這麼直白,有點過了,申永峰和盧陽雨都笑,謝芝芝也不禁莞爾,戴韶華臉色沉下來,「你什麼方向的?」
「面部結構。」
「和我一樣。」戴韶華的眼睛就像是X光機,把胡悅一寸寸掃視過去,她的眼神會說話,落在胡悅臉上、脖子上、手腕上,像是無聲的批判:只能穿醫院的制服,但這並不意味著別人就無從觀察你的家境,有很多蛛絲馬跡,在行家眼中壓根無可躲藏。
觀察結果顯然讓人滿意,戴韶華唇邊浮起笑,語氣也親切起來,像是已經在食物鏈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當然,是高高在上的那種。
「雖然也沒什麼必要,但,醜話還是先說在前頭——不管你是走誰的門路進了十六院,都別來和我搶師醫生——」她伸出手拂過瀏海,手腕上的勞力士金錶閃閃發光,笑容隱隱有點優越。「這個助理的位置,我要了,明白嗎?」
「師醫生?」胡悅說,她像是沒感受到戴韶華的惡意,依然天真地綻放在她的打量裡,「哪個師醫生?」
「撲哧……」
這裝得就有點過了,戴韶華還沒說話,謝芝芝先忍不住一笑,就連申永峰和盧陽雨也忍不住交換眼神:來十九層的,會有哪個不知道師醫生?
戴韶華自然生氣,她還沒說話,電梯『叮』地一聲響,候診區起了一陣小騷動,眾多珠光寶氣的鶯鶯燕燕一陣騷動,「師醫生!」
「師醫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