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 救我胖命】
【仁心仁術, 起死肥生】
兩面三角形錦旗在十九層上空飄揚, 忍俊不禁的竊笑聲在圍觀者中響起, 就連聞聲出來的張主任都忍不住笑,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有意思, 錦旗都送得這麼有個性。」
是有個性, 也很討巧,病人袁蘇明感謝醫生師霽/胡悅的小字分別在右下角燙印,比一般呆板的錦旗多了那麼一絲新意, 袁蘇明和胡悅一人拿了一面,他是真的胖,因為勇於自嘲, 給人的觀感並不差, 大家看他的眼神都頗友善。「昨天真的以為我要死了,感謝兩位醫生救我, 其實在救護車上就恢復過來了, 當時就趕緊找淘寶店, 乘出院給您送來。」
很遺憾, 師霽不在, 他下午有門診,不會進住院部, 胡悅代表老師收下兩面錦旗,周圍很多人湊趣地卡嚓卡嚓拍照, 還張羅著給他們來了個標準的新聞報道式合影, 袁蘇明展著錦旗和胡悅站在一起,拍完了又和胡悅握手,「感謝之情,不知該怎麼用言語表達,謝謝胡小姐,我想請您和師醫生一起吃個飯,私下慎重謝恩。」
這對病人來說,也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但對醫生來講真的就是履行自己的職責,別說她了,就連師霽,看到這種情況,有能力幫的時候也不會袖手,這是醫生的本能。胡悅說,「請吃飯真的不必了,袁先生還是多注意休息吧,你這個症狀查出病因沒有呢?是支氣管問題還是肺部問題?」
「已經拍過片子了。」袁蘇明雖然胖,但並不是那種油膩型的胖子,他——可以說是胖得很文雅,五官雖然被擠得有點變形,眼皮也微微耷拉,從外表來看,不能說是討喜,但他談吐穩重,舉止得宜,很容易就能感覺到,他應該受過很良好的教育。「也做過檢查,肺功能沒問題,心血管方面,也還是老問題。」
他微微有點苦笑,「醫生說,可能是長期體重超標,體質過弱,在S市受到空氣質量的刺激,產生支氣管痙攣,後續還要再觀察,昨晚到現在,也沒有復現當時的情況。」
突發性支氣管痙攣就是這樣的,來去無蹤,除非找到病原,否則很難抓准規律,甚至也可能根本沒有病原,就是一過性的突發性症狀,情緒激烈變化、冷空氣……都可能誘發。去年冬天狠抓環保,其實今年整個江浙滬的空氣質量都好得多了,胡悅微微一怔,袁蘇明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笑著說,「我以前大多數時間都住在美國,洛杉磯一帶,那邊的空氣質量是要比S市好一些。」
「噢噢!」
雖然不是去洛杉磯,但胡悅這個土包子,現在唯一去過的國家也就是美國,不禁多了一絲談興,「是的,是的,那邊的空氣是好多了,人也比較少。袁先生你來S市有點不適應可能也正常,前幾天好像是霧霾了一陣子的。」
「是啊,但也沒辦法,不適應也要適應了,現在的投資機會還是在中國,我來大陸兩個月了。」袁蘇明說,「深深感覺到大陸這邊的活力——在美國,我們出門還要帶個錢包,但在上海,我現在出門帶個手機就夠了,美國呆了那麼多年,渾身都懶了,想要做點事情的話,還是大陸這邊速度快。」
這是事實,不過袁蘇明的談吐讓胡悅對他頗有好感,她笑了一下,「還好吧,兩邊各有利弊。從我們的專業來說,美國那邊醫療水平是更先進的。」
「先進是先進,貴也是真的貴。」袁蘇明講,「我們這樣的小投資人,一點錢寧可拿去投資,也不會去醫院的,尤其是我這種情況,看不起醫生,真的看不起。」
他這是在開玩笑,一般能做投資的,怎麼都至少有個數千萬的身家,不過胡悅現在和有錢人接觸久了,也明白他們的一些邏輯,走去J′S大手大腳花錢的貴婦,一般都不是親手賺錢的人,創業者至少都是很講究性價比。在美國做美容性手術確實是貴,如果技術含量差不多的話,當然是來中國做,各方面都便宜。當然,除了袁蘇明這種本來就懂中文的華裔,歐美那邊還是更喜歡去印度和泰國,在那兩個國家,醫療旅遊也已經是一門很成熟的產業了。
袁蘇明送個錦旗來,她很感謝,留下來攀談的用意胡悅現在也明白了,她不會因此就覺得錦旗送得不誠心——想要咨詢減肥、吸脂什麼的,有很多種途徑,袁蘇明對她有信任感,有求助的意思這很正常,也很願意給予自己的意見,說實話,平時和執拗的病人交流久了,和袁蘇明這種腦子比較清楚的求美者交流簡直就是享受。
正好剛吃過午飯,還在午休時間,胡悅和他走到走廊盡頭說話,「袁先生是想要解決體型的問題嗎?可能確實是在中國費用會便宜點——美國的減肥訓練營收費可能都比這裡高吧。」
「是的。」袁蘇明笑著說,他對自己的體型問題很坦然,沒有羞赧也並不過分倨傲,很理性的求助態度。「我這個問題也比較複雜,之前參加了一些減肥訓練營,沒有太大的作用,當下有瘦一些,但之後又反彈了。我感覺,美國那邊對肥胖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們的醫生也不夠重視肥胖帶來的問題——整個社會充滿了肥胖陷阱,收費太貴,太容易反彈,我估算了一下通過吸脂手術瘦下來的費用,還是選擇暫時放棄,當時就已經有到大陸來看看的念頭了,就是對國內的醫療水平還有疑惑,多少,還抱了隨緣的心理。」
他聲音低沉,微微有點嘶啞,但有讓人仔細聆聽的力量,這樣的求美者讓人刮目相看——走進醫院的患者裡,還帶了這樣優雅風度的人並不多。「當然,昨天之後,想得肯定就不一樣了,這可能也是緣分吧,兩位醫生把我從生死邊緣救出來,說不定我這個體重,也要著落到救命恩人身上。」
「哈哈哈,這個就……我們也都不是吸脂方向的,可能只能給點建議吧。」胡悅現在其實倒是可以操作吸脂手術了,不過她不建議袁蘇明靠手術減肥。「袁先生是從小超重嗎?」
「我小時候就比一般同齡人敦實,但還不算肥胖,」袁蘇明說,「後來得了病好像,我小時候是在台灣住的——」
之前就大概聽出來了,胡悅不吃驚,聽他繼續說,「那時候父母在台灣鄉下顧事業,可能是那邊的醫療資源也不好吧,我被誤診成腎炎,吃了半年的激素,那以後就胖得比較厲害了。」
大劑量服用激素,人是真的餓,尤其是小孩子,吃過激素一兩個月漲幾十斤的都有,有些停藥以後就自然瘦下來,但有些胃口吃大了回不去,可能就再也減不下來了。袁蘇明就是這樣,如果一直在台灣可能還有希望,但壞就壞在之後他又去了美國,「那邊想要健康飲食太難了,可能根本都沒有這種概念,我家裡雖然還算比較殷實,但是那種台南的土財主這樣,就覺得能吃也是福啊,而且你在讀公立學校的話,不會覺得自己胖的——那邊胖的人太多了,我可能也就算個中等體型吧。」
這種醫源性肥胖,這麼多年持續下來,確實不是單純的控制飲食+健身能改變的,尤其是胃口已經被吃大的話,想要減肥說不定還真需要專業的醫療幫助,這種病人胡悅就覺得可能有必要做胃束帶手術了,之後結合鍛煉減重,期間要密切體檢,尤其是關注骨質疏鬆,注意服用鈣片——吃過激素是要特意注意這方面,之後減肥回來以後再做針對性抽脂手術,對頑固部位進行加強,切除多餘皮膚。整體療程可能長達數年,最保守估計也要一年才能完成所有步驟。
胡悅一一給他詳細介紹,又強調,「胃束帶手術是全麻手術,要打開腹腔,而且如果束帶破裂會有一定危險性,一般我不會建議進食習慣不好的患者做的,我看袁先生和別的求美者不太一樣,所以才——」
「真的嗎?不一樣在哪裡?」袁蘇明笑了,他確實很胖,胡悅估計他應該有200斤以上,就像是一堵牆,五官也被肉擠得變形,不過一個人的人格魅力不是肥胖能掩蓋的,和一個從容、理性和友善的人聊天感覺很不錯。
胡悅已經學會了怎麼和患者打交道,她被打過兩次耳光,再不學乖點就真的是傻瓜了。但和袁蘇明聊久了,不知不覺就說點心裡話——不是拿來應酬于小姐的那種,是真的可以說說對這個職業,對這些病人的感想,在智力上能夠平等對話的那種。「別的求美者好像都有種焦慮感,尤其是超重者,體重失控的同時,好像對自我的控制也因此失控了……袁先生你不一樣,我第一次見到想要解決體重問題的人還能在錦旗上自嘲的。」
說到錦旗,她忍不住笑了,袁蘇明也笑起來,「你是說那個——謝謝你的誇獎,胡……」
他頓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該怎麼稱呼,過了一會還是採用保守的叫法,「胡醫生,可能是心態不同吧,對我來說,體重是華美長袍上的虱子,可以解決當然好,不能解決,我也一樣可以接受。你聽過那個說法吧,你的缺陷只有在你迴避的時候才是缺陷,當你指著它笑的時候,它就不是缺陷了,它也會成為你閃光點的一部分。」
「這句話真的非常好。」胡悅說,她笑了。袁蘇明很嚴肅地說,「別笑,我就是靠這個套路在美國的高中存活下來的好嗎。」
「哇,袁先生你來國內多久了,這就學會套路這個詞了?」
「我的學習能力一直還可以的——哈哈,抱歉,過度吹噓自我,學不會謙虛,這也是美國文化帶過來的毛病。」袁蘇明和她一起往電梯走,兩個人互加了微信,他準備過段時間,等支氣管痙攣這個問題平息以後再來咨詢胃束帶,胡悅主動說到時候可以幫他人情加號——十九層的減脂區號當然也是不好拿,「胃束帶手術這個我不能做,不過你可以掛我的號,到時候我幫你轉到上級醫師那裡。」
「胡醫生是——」
「我現在是住院總,可以自己開門診了,不過是普通門診,一周也就是去一兩個下午,都是比較初級的醫療需求。」
「啊!可你看著很年輕,我還以為你是實習生——」
東方女性顯小以及東西方醫學教育的不同,這又是兩個大話題了,胡悅說,「其實我的學習能力也還可以的——開玩笑的,袁先生,下次有空再和你講,你回去還是要小心,身邊最好別斷人,藥物也不要離身。」
袁蘇明苦笑了一下——看來是獨居,不過也正常,他回國搞投資,不太可能和人合租的,不過隨後又按了按胸口,示意自己藥物確實不離身,胡悅和他揮手道別,目送他走進電梯——這對她來說算是很高的禮遇了。
這邊電梯門還沒合攏,對過電梯『叮』的一聲,師霽從裡頭走出來,胡悅看到不禁哎了一聲,想回頭叫袁蘇明,但電梯門已經合攏得只有短短一條,袁蘇明先迷惑,後瞭然,再訝然後也只能無奈一笑,對胡悅聳了聳肩膀,師霽更是根本沒看到那邊,「你要出去?」
「不是,我——那個錦旗——」胡悅想說錦旗和袁蘇明,又覺得有點混亂,舌頭打了一會結,乾脆直接問,「你怎麼提前回住院部了,下午不是門診嗎?」
她還以為他是聽說有人送錦旗,回來湊熱鬧博上鏡的,但又覺得師霽不至於如此,師霽的確也不至於如此,他困惑地說,「什麼錦旗?」
也沒細問,而是直接又按了電梯,「乘還沒門診,趕快跟我去面部修復那邊——李小姐術後有感染跡象,他們昨天用了藥,但見效不彰,會診單還沒發,不過我們先去看看,如果感染沒法控制的話——」
胡悅唇邊輕鬆的笑意頓時消失,兩個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凝重:誰都不喜歡聽到這個消息,但事實就在眼前,沒有醫生會視而不見,再不祥的可能也要設想到。
她和師霽一同踏入電梯,幫他一起說完,「那,我們也必須要拿出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