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餅鐺烤肉

【李小姐現在還發燒嗎?化膿是不是更嚴重了?】

【你不會是要逼得我去問劉醫師這麼丟人吧??】

【喂!師霽!】

胡悅現在的確很著急, 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業——這個住院總如果真的當不下去了, 恐怕師霽也得辭職, 她違規的操作, 被查出來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如果連她都護不住, 對面的攻勢只會更猛烈, 不把周院長逼下一線,這件事恐怕完不了。

只要能繼續在師霽身邊工作,在哪裡她並不是很介意, 她急的是——一開始是李小姐的病情,已經一天多了,就算是需要48小時, 細菌培養也該出結果了, 她到底感染的是什麼細菌?是超級細菌嗎?現在病情控制住了嗎?如果真的控制不住的話,是不是植入軟骨也已經開始壞死了?——這個不像是傳統的面部修復或者是整容外科, 軟骨是植入皮瓣, 本身的部位是沒有軟骨細胞的, 軟骨成活原理也有很多說法, 迄今未完全證實究竟是人體本身的軟骨細胞在新陳代謝中逐漸取代了植入體, 還是植入體自身存活,如果是前者理論的話, 那麼就要盡快完成第三步手術……

太多問題,卻只能是從師霽那裡問到答案, 最煩人的點是李小姐是面部修復那邊的, 想叫別的同事看一下都不行,問家屬只會更惹得他們不安,而且繞過管床醫生直接和病人溝通病情是大忌諱,你不知道醫生怎麼和患者說的,萬一兩邊的信息有出入,患者會更不安,對醫生更喪失信任度。

問劉醫生的話,那不就是家醜外揚了,你想知道怎麼不問師霽?哦,我現在停職在家,不敢問師老師……啊,那,你為什麼停職在家啊?

胡悅一向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她也一直都很懂得去猜測別人的心。師霽不理她,很容易猜啊,他的性格就是很惡劣的,這件事她被挑成了突破口,再倒霉麻煩也是出在她身上,看在師門面子上,他會保住她,但故意玩弄人心,晾她一段時間,讓她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對他來說應該很好玩吧?

而她氣也就氣在這點上——又不是真的沒時間忙不過來,知道他會故意拿捏,但偶爾回一句也可以的吧,別的事隨便他吊胃口,李小姐的感染呢?還說醫生有醫生的底線,對患者的關心,這應該是默認了不屬於可以開玩笑的範疇才對。

對師霽有期待是她的錯,但胡悅確實心浮氣躁,手機幾次點開了劉醫生的微信,雖然最終都放棄,但每次都比之前更不爽,到最後乾脆把手機丟到一邊,去廚房切肉,「切死你,這一刀切你的雙眼皮,媽的,這一刀就是你的胸大肌……」

牛肉很快就被切成厚薄均勻的薄片,抓過醬油、澱粉,兩顆小米辣和一點料酒、蛋清還有蘇打粉,攪勻以後蓋上盒蓋,放到冰箱裡去醃著。胡悅拿了個假體又走回電腦桌前,現在不比從前,她也能用假體練習了,雖然還是只買得起最廉價的那種硅膠製品,但手感其實都差不多,這種假體就是要看手感,沒事就拿在手裡,捏、削、雕……所有日常的功夫都是為了以後接觸到真正的手術時,不會慌手慌腳,不知道該怎麼做。

胡悅已經養成習慣,現在生氣了也就捏著玩兒,硅膠是不會被捏爆,但會發生形變,她把它當成……

唔,考慮到未經雕刻的假體形狀,還是算了,就不把它想成師霽的身體部位,胡悅點掉屏保,看到微信跳紅,趕忙點進去看:終於回復了嗎!

【還有低燒,但比之前有改善。】

【細菌培養結果出來了,就是MRSA,昨天已經應用萬古黴素】

果然是MRSA……胡悅舒了一口氣:萬古黴素就是MRSA最好的對症藥,起效率可達90%,病情有改善就說明已經見效了,這至少是個積極的消息。

李小姐暫時免除切除皮瓣的風險,她就沒什麼疑問急於知道答案了,胡悅切掉頁面,不回話比直接指責他更讓她解氣,至於他想要看到的那些追問——停職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他們打算如何應對,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班……這些事他在等著她問,可她卻偏偏一句話都不會問,就看誰能忍得住好了,不帶慫的。

玩了一會假體,又看了一整個隆.胸手術的視頻,退出全屏看一下屏幕下方,嗯,微信是紅的,胡悅點進去看的時候嘴角是翹著的——發現是解同和發消息來的時候,她一下很掃興,不由分說現在心裡抽了他一下才回復。

【是,被停職了,和我本人無關,應該是被派系鬥爭捲進去】

回了才覺得有點不對,解同和最近手裡抓了幾個案子,張家三鳳的案件也快要移交起訴,忙得不可開交,他怎麼會這麼快就收到風聲?

【是師主任和你提到的嗎?】

謹慎點沒什麼不好,因為你並不知道屏幕那一頭有幾個人在看手機,這段聊天記錄又會被誰看到,從胡悅進十六院開始,兩人的微信就很少說敏感話題。說到師霽,胡悅的用詞都中規中矩。

【不是,是我在十六院的朋友】解同和發了個笑臉,【要幫忙不?】

【……你能怎麼幫忙?】

【這是不相信我嘍?】

【大哥,你只是個警察,又不是上帝,也不是東廠錦衣衛,難道還能把搞我的人抓起來?】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上次我和你提到的那個記者,他們最近想搞個大新聞,你們那個硫酸毀容的修復案例,他一直在問呢,還有你不是救了個人嗎?該宣傳就宣傳起來啊,你自己不心虛的話,新聞搞大一點,輿論造起來,年輕有為的醫生被官僚機構迫害,嗐,還要我教你啊,大醫生?】

【滾你的大醫生】

笑罵了幾句,她心情好多了,說話期間師霽也又給她發了消息——態度可沒解同和那麼爽快,也就幾個字,【生氣了?】

你說生氣沒生氣?

呵呵,胡悅還是不馬上回復,她翻了一下聊天記錄,算了一下師霽發兩條消息的時間——大概半小時的樣子。

她也等了半小時才回復,【沒有啊,剛才是有事,沒看到】

還附了個笑臉,是Emoji,師霽顯示了正在輸入,但只是一會兒就沒了,他再發來消息大概是一刻鐘以後的樣子,是上次她發來的表情包,『神經病啊』。

胡悅手裡同時在和好幾個人說話,解同和是忙裡偷閒,盯梢的時候問個好,現在嫌疑人有動靜他就顧不上這裡了,但謝芝芝這會兒又有空了,很熱心地給她匯報十六樓乃至整個醫院現在的八卦動向,她等足了15分鐘,一秒都不少,『反彈』。

師霽這次是又過了7分30秒回了一句,【有病】

哇,以前可沒有這麼低級的直接攻擊過人哦,胡悅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視線從時鐘上移開一會兒又看回去:不行,還是設個計時器比較保險。

計時器滴滴響起,她回了個『反彈』過去,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才摒牢:輸人不輸陣,這麼快消氣肯定是不行的。

這一次是過了3分45秒回的,師霽可能也掐了秒錶,【你在家?】

胡悅現在反正是掐表了,時間越來越細碎,【是啊】

1分50秒,【見面說?】

事情有複雜到必須要見面說的地步嗎?胡悅有點納悶:當然面談會比微信說省力,但他也可以選擇打電話啊——

看了眼時鐘,突然發現已經6點多,大查房都結束了,晚餐時間已到,胡悅好像明白了什麼。

大概2分鐘以後,【行,你知道怎麼走吧?】

他沒回,看來是還記得,從十六院過來,這個點其實步行還比開車快,大概也就是一刻鐘,胡悅起身去看了眼牛肉,嗯,醃得差不多了,她又翻出雞胸肉化凍切片,醃好放在廚房。

生菜是中午就洗好的,飯也是做得了,一直都在電飯煲裡保溫,她先不盛飯,把生菜和肉片拿出來,電餅鐺抱上餐桌,預熱五分鐘,夾一片牛肉上去,醃料接觸到鐵面,頓時發出一陣哧哧的聲響,美拉德反應讓香味迅速傳播開來,油脂的味道直接勾著唾液腺。

門鈴響的時候,胡悅剛把飯盛出來,她很心機地只盛了半碗飯,還拿筷子搗了幾下。她端著飯去開門,「不好意思,師老師,飯還沒吃完,你等我一下,一會就好了。」

「……嗯。」

胡悅跑到桌前坐好,「您坐、坐。」

從份量來看,確實是一個人的飯快到尾聲,飯都吃了一半,剩下的牛肉也不多,就是要分食也沒辦法,所以胡悅就沒費事客氣,師霽也不好說什麼,默默在她對面坐下。

兩片牛肉都烤得了,胡悅拿出來放在生菜上,夾一點白飯,做成生菜飯包往嘴裡塞,她又挑了兩片上去烤,滿屋都是香味,師霽瞪眼看著她吃,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他一向是那種莫測高深的人,誰都看得出來口不對心,這麼坦誠到把心裡的五味雜陳放到臉上還真是第一次。

至於嗎?真生氣了?你好幼稚啊!但我又不好說的——等等等等林林總總,全都寫在臉上,胡悅都快笑死了,牛肉也因此變得更香,她含糊地發出讚歎的聲音,師霽的喉結動了一下,拿起胡悅給他倒的水喝了一口,望向窗外,嘴裡唸唸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胡悅差點嗆著,她憋笑憋得很辛苦,大發慈悲,「你昨晚到今天很忙吧?」

「是啊是啊。」回答得從來沒這麼積極過,「昨晚去周院長那裡坐了一下,今早開會做手術,然後去J′S……開完會才有空看手機。」

他的行程她肯定知道,畢竟住院總的工作就是安排這個,師霽的解釋詳細得有點沒必要了,胡悅也就這麼聽著,他說完了,她說聲「噢」,起身去拿碗筷,「沒吃飯嗎?要不要一起吃點啊?」

這其實都是找個下台階而已,雙方都心知肚明,胡悅給他盛碗飯,從廚房把雞肉拿出來,這個入味比牛肉快,牛肉只有一人份,加上雞肉片才夠兩人吃。「我還醃了點雞肉,不知道效果怎麼樣,不嫌棄的話,一起嘗嘗。」

……這不就擺明剛才是在耍他了?師霽也知道自己虧心,不敢露出委屈給她看,他今晚少見的沒氣焰,很現實地對大佬低頭。「噢噢,好好。」

胡悅真是忍笑忍得辛苦,烤雞胸肉肯定沒有烤牛肉好吃,好在餅鐺上也有肉汁留下,不然真的容易粘鍋,她把牛肉都夾給師霽,「我都快吃飽啦,師老師多吃點。」

師霽一邊抬碗來接一邊客氣,「你多吃,你多吃。」

「噗……」她有點忍不住,趕緊低頭用手背掩掉,化為咳嗽,「嗯嗯,我吃飽了,你別客氣,想不想喝湯啊?」

紫菜掰開,醬油醋一衝,可生食雞蛋打進去,開水一沖就是紫菜蛋花湯,配生菜包吃解膩落胃,兩個人一邊喝湯一邊說話,師霽陸陸續續把事情都說給她聽,「現在衛計委的關係已經露頭了,接下來就等消息吧。」

「衛計委的關係……」

如果說院長是天下第一,那麼衛計委就是這個天,院長的任命與調動,和衛計委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平時醫院是怎麼迎接衛計委檢查的,醫生當然最清楚不過,這麼一說,胡悅也是難掩憂色,師霽笑了笑,「能當院長的哪個沒有衛計委的關係?這件事,結果和你有關,但起因與過程和你無關,你在家慢慢等消息就行了,周院會處理好的。」

對周院的關係,胡悅是不敢質疑,她甚至有種感覺,之前委員會第一次對她出手,周院沒有什麼反應,就是想看看對方的底牌。不過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她好奇地問,「到底是誰想搞周院呢?不可能是為了給常醫生出氣吧?」

「不是常醫生,但他後面的人也因此參與進來。」師霽似乎無意說得太多,只是含糊帶過,胡悅一陣失望,正想央求他說得仔細點,他卻轉移話題,敲了一下電餅鐺,「這個是什麼?」

「餅鐺,早飯神器,很多東西都能做,」胡悅心思卻不在這上頭,一語帶過,「我和你說,我聽她們說了一個消息說不定有用——」

話還沒出口,師霽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屏幕,流露出一絲訝色,示意胡悅暫緩發言,「喂,張主任,嗯、嗯……」

張主任在電話那頭辟里啪啦說了一堆,師霽面色不變,「噢,是嗎?好,我知道了……好的,我明白,嗯,嗯,我懂,那保持聯繫……」

他掛了電話,凝視著手機,像是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才抬起頭,對胡悅晃晃手機,「你可能也聽到一點了吧——張主任給我打電話,行政辦那邊,也停了我的職。」

胡悅當然是早聽到了張主任的話,但經師霽肯定,依然不禁一陣張口結舌,盯著他說不出話,師霽笑了一下,「別緊張。」

但他沒有過多地寬慰她,而是盯著手機,過了一會,突如其來,彷彿是喃喃自語,「你說,現在這樣,最高興的,會是誰呢?」

是啊,最高興的人,是誰呢?

《女為悅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