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老師在辦公室裡嗎?」
「是, 您直接進去就可以了。」
Tina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大抵是發覺胡悅的風格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胡悅在她的眼神裡昂然直入辦公室, 反身合上門, 「那個, 朱小姐的案例我發過來了, 你看到了嗎。」
「看過了。」快下班了,師霽今天的咨詢已結束,不然, 他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胡悅身上,他點著鼠標,「這個方案, 還可以。」
說到專業, 除了診治意願的積極性有分歧之外,在具體技術細節上, 他們並不存在強烈的對抗性, 師霽沒不會刻意抹殺她的方案, 而是客觀地評價, 「考慮到上鏡畸變, 往這個方向去調整,是合理的, 但我建議你在她的整套方案中加上一個植發和髮際線整形。」
「髮際線整形……」胡悅到師霽這邊來,本來有別的目的, 但現在也被吸引注意力, 她繞到師霽身後,和他一起看資料。「是想把她的髮際線整平嗎?但我倒覺得這個有點毛茸茸的髮際線很俏皮,有少女感。還有,植發?」
髮際線整形,對一般人來說這是個較少見的話題,胡悅也就是在文獻上看到過一些論文,畢竟師霽是不做這方面的手術的,十六院那邊,也沒有專門的小組。大部分人的髮際線問題都能用刮刀、陰影粉和髮型來解決,只有明星才需要細緻的髮際線管理。
「朱小姐的髮際線現在是偏方正的,所以她一般採用中分長髮,這樣可以遮額頭,臉也顯小,就目前的臉型來說,這個髮際線和她的臉型很配,鵝蛋臉,折角較方正的髮際線,年輕的時候嬌憨中不失氣度,稍微年長一點,就有優雅大氣的感覺。」師霽用鼠標比劃著髮際線,胡悅瞇著眼看,不自覺地彎了一下腰,他們都意識到,這個角度,她看圖並不方便。
左右看了一下,師霽的辦公室裡並沒有多餘的凳子,辦公桌對面客人常坐的那個位置,椅子重得不便搬動,胡悅看了師霽一眼,師霽也看她一眼,像是在等她開口,又像是在挑戰她的膽量,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耐人尋味。——就像是讓駱總帶她去買鞋一樣,現在的師霽,有些舉動她是真的有點看不懂了。
「那個……你坐過去一點。」胡悅說,師霽的辦公椅很大,扶手也很厚實,他讓了點空間出來,她也就輕鬆地側坐著,手扶住椅背就能維持平衡,這樣看電腦也清晰些,「你的意思,是她做了頰脂墊去除和下頷線調整以後,臉型變得更加瓜子臉,額頭會顯得過方嗎?」
「額頭占比就會更大,髮際線也會顯方,瓜子臉的女星一般配的都是圓形髮際線,這是有道理的,」師霽說到專業上的事情,語氣從來都平穩,這句話的語速也只是比剛才慢一點,他咳嗽了一下,「除此之外,你注意她的頭頂。」
「發量過少了?」
「方型髮際線時期,還行,我會建議她用一些卡式假髮來豐富一下兩側的發量。但是髮際線如果做整形,整個髮型分路都要跟著變,她的頭頂可能需要做一些植發,瓜子臉對發量豐茂這個點的要求會比較高。」
「我們能做植發嗎?」
師霽的體溫隱約透過空氣傳遞過來,他們的衣服稍微摩擦在一起,在職場,這是過火的親密——至少以師霽的標準而言,是如此。胡悅本人倒是沒那麼在意,但因為知曉師霽心中的標準,這時候這少許的體溫交換,也令她有一點不自然,越是這樣就越是要若無其事,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我們做植發,但是收費標準很高,你最好和經紀人那邊確認一下,髮際線一定要先做,頭髮可以用假髮代替,要看髮際線整形用掉了後枕多少毛囊,如果不行,只能用接發來代替了。」
「但頻繁接發不是存在後遺症嗎?」
「卡式假髮也有——」
話說到一半,師霽的電話響了,Tina在那邊說,「師總,駱總問,剛才我送來的那份文件你簽了沒有?她正好過來拿走。」
「還沒。」師霽說,「你讓她稍等一下,我現在就簽。」
「但駱總已經過來了……」Tina有點為難,她沒說完,門就被輕敲了幾下,駱總推門而入,還好胡悅已經站直了,她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笑著說,「這個還挺重要的,你再不簽,財務那邊發不了工資了。」
師霽探手去找文件,同時對胡悅繼續說,「卡式假髮也有弊端,如果頻繁卡在同一位置,毛囊會被破壞,到四五十歲,假髮卡不住的話,出門就基本只能戴帽子了。這些可能我們當然都要和客戶說清楚,他們在乎不在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說今天的客戶啊?」駱總好像就是路過來拿份文件,笑得一點也看不出在乎。
胡悅也衝她笑笑,這時候當然是越自然越好。「對,問問師老師的意見,畢竟,以前沒做過娛樂圈的客戶——老師,這台手術能由你來做嗎?」
她說的不是植發,也不是取頰脂墊,取頰脂墊的難度不是太大,她之前也做過幾次,屆時師霽在旁督導就行了,師霽知道她說的是開眼角。「你不也開過嗎?」
「但壓力和要求是不一樣的啊。」
這其實才是胡悅來找師霽的目的——一般人並不會出現在1080p的鏡頭裡,用大特寫展覽自己的顏值,這樣高的要求,開的又是無法修復的眼角,她確實覺得壓力很大,這和一般的手術還是有點不一樣的,說穿了,一般的客戶,即使效果沒有那麼好,也不影響她們的工作和生活,無非是80分的顏值也許只提高到了85分,並沒有預料中的90分罷了。朱小姐這樣,顏值要從90分提高到100分的,冒了這樣大的風險,把一輩子的事業都壓在這上頭,這種背負了下半生的手術,她光是想都覺得窒息,這樣的壓力,胡悅覺得自己手術刀會抖的。
師霽會答應的概率其實不大,她真正想問的是他當年怎麼處理這樣的壓力,只是現在駱總來了,時機已不再合適,師霽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埋首簽字,胡悅沒再追問,「之後等時間表排出來,我再找您哦——真真姐,我先走了,你們忙。」
兩個女人的眼神撞在一起,沒什麼火花,意外的和平:這是兩個聰明人,多餘的心思誰也不會表現在臉上。看表現,其實就已足夠。哪怕就是埋頭簽字的師霽,又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看他想不想明白而已。
「鞋子還好穿吧?」駱總問,她們的對話甚至還很和氣,可以說是投緣。「我昨天晚上睡不著看網站,有件衣服我覺得很適合你,回頭我把地址發給你,你要去看哦——不許說上班都穿制服——」
「上班都穿制服——」胡悅幾乎和她同時開口,說到一半又收住了,兩人相視一笑,她有些無奈地說,「好啊,那真真姐你記得發給我。」
她對師霽點點頭,推門要出去,被師霽叫住,「你等等。」
他站起來把文件遞給駱總,「辛苦了——你去把那個人的資料傳到iPad裡。」
那個人,說的是朱小姐,師霽這話指代有點不清楚,駱總和胡悅還在同一方向,駱總有一瞬間不知道他是在對誰開口,見到胡悅的動作才明白,她有輕微的尷尬,但很快也調整過來,師霽對她點頭致意,語氣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給她開眼角的方案,你準備一下,一會我們車裡說。」
這麼說,方案做得好,師霽不介意出手做?
胡悅先是微微一喜,但又有點猶豫:可能的話,她其實也不是不想嘗試,不過……又確實沒這個膽量。
之後才想到駱總,Tina是駱總的人,這點看來師霽也是心知肚明,屬於公開的秘密。她來找師霽,Tina通風報信,駱總親自過來踩場子,跑得快,態度其實也很明顯了,而師霽的回應,就更直接。
怎麼感覺最近師霽一直在主動切割他和駱總的關係……上次買鞋就明顯,這一次更是沒給面子,胡悅應著說了一句,「我去拿iPad」,轉身溜出門,目前來講,一切都還只是公事,但氣氛其實已很尷尬,她再多待下去,駱總心裡只會更難受。
「怎麼跑這麼快。」
駱總的表現卻比誰都自然,接過文件,翻看了一下簽名,「對了,下個月工作時數可能滿足不了預約需求,所有人都要加班,行政讓我問你,Daniel你的預約……」
運營一家醫院,總是有很多事情,隨便抓兩件說完,她拿走文件,好像真就是順路過來取一下,對師霽接下來的去向,問也沒有問——這也算是打了個好圓場,師霽不知有沒有看破,反正從頭到尾,他只是在說工作。
也是她主動拉胡悅進來上班的,兩個人關在屋裡談公事,至少也是關在她眼皮子底下,至少談的也確實都是公事。駱總也在想,師霽是不是對她的心理活動一清二楚,所以特意要下班後到車裡繼續談。
他們會去哪裡?是去超市買點鮮蔬,回家做飯,還是去師霽喜歡的那些精緻私房小館?想像確實是最折磨人的,駱總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很久,忍不住調出監控來看,師霽手裡拿著iPad,和胡悅一邊說話一邊走過大廳……
要說悲哀,也有,但並不濃郁,時至今日,駱總的心情甚至有了幾分超脫。她很清楚師霽想要的是什麼,也看得出來,胡悅並沒有對她說謊,她和師霽確實沒有什麼——還沒有什麼。
她在師霽身邊這麼久,有很多次接近過這個危險時刻,沒有什麼——還沒有什麼,但繼續發展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駱總已遺忘之前的危機,她是怎樣度過,這一次,她格外清晰地感覺到一陣無奈,即使是度過了,又有什麼用?師霽可以是任何人的,但永遠也不會是她的,他不喜歡她,這態度,一早就表明得再清楚不過。
但這也阻止不了她拿起手機。
感情的事是從不由人的,她突然想起她和胡悅的對話,這句話她們兩人都說過,語氣裡也都是一樣的無奈,也許,和師霽沾了邊,這是所有人都甩不脫的一種情緒。說不出他哪裡好,可,陷入感情,就像是陷進泥沼,時至今日,已經完全淪為傀儡,想要掙扎,卻不知道該怎麼掙脫。
這些話,很想說給胡悅聽,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說,她們真的有這樣的機會——駱總有一種感覺,這心情只有胡悅能懂——
【Amanda,】但現在,她仍是輸入道,【上次我和你說的那個客戶,你可以給她打電話了。】
【師醫生約不上,時間不夠】
【你把她安排到胡醫生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