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霽有沒有整過容?
這個問題, 大概可以列入十六院未解之謎——相信J′S也絕不是沒有人好奇, 只是駱總管的緊, 而且胡悅身份敏感, 員工不敢私下和她說大老闆的八卦罷了, 這一點, 現在在十九層也是一樣, 胡悅還是小醫生的時候,沒少和同伴一起悄悄推測師霽哪裡微調過,但現在, 這早就不是她能和別人討論的話題了。
師霽有沒有整過容?如果沒有,一個人天生就可以長得這麼完美精緻嗎?如果有的話,那又做了哪裡?
水光針大概可能是打過的, 其實, 如果沒有注射過量這個問題,水光針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安全且有效的微整形手段, 對皮膚的改善, 立竿見影。師霽今年三十五歲了, 平時的作息與工作量, 胡悅也很瞭解, 像是他這個年紀,膠原蛋白不可避免會開始流失, 就算再怎麼鍛煉也好,工作量這麼大, 皮膚狀態不可能和二十幾歲相比。就連胡悅自己, 偶爾摸摸臉,照照眼尾好像有一點點的細紋,看看眼底因為頻繁值班熬夜漸起的青黑和漸漸有徵兆的斑點,也會覺得自己可以試著接受一下水光針和保妥適了——
醫生並不都是唯物主義者,但一定實事求是,不會以為是時光對自己特別溫柔,想要常葆青春,總得付出點什麼,以從業者的態度來說,這種遲早會被完全代謝掉的醫美手段,雖然被列入整容,但她們是不以為意,只視作日常保養的——但動到骨頭,需要全麻的手術,那就不一樣了,水光針和保妥適會讓皮膚細節變得精緻、精神,但對顏值的改善絕不是立竿見影,本來的6分,做了頂多是不退步,或者進步到6.1分,想要達到7分、8分這樣的跨越,那還得是大手術。而師霽這9分的逆天神顏,如果是天生的,那他年輕時候只會更驚艷,這算是個不成文的默契:任何人,如果沒有經過現代醫學科技的幫忙,那麼,他最美的時光只會出現在20歲以前,輪廓初成,膠原蛋白極大豐富的時候,所謂的『時光打磨了氣質,繁華讓雙眸更動人』,大多是『科技打磨了氣質,金錢讓你揪不出的細節更加精緻』。
女性還好,還有髮型和妝容可以挽尊,男性只要讓整容醫生看過少年時的照片,有沒有動過大手術這的確一眼就能看出來,師霽的整容問題對大眾來說,之所以還是謎團,是因為十年以前,師霽遠在A市,他也沒有把從前的照片到處派發的嗜好,只有看過老照片的胡悅能肯定,師霽應該後續的確是做過手術,只是難以辨別做了哪裡——這可不是數碼檔,能拉大了分析,一張洗出來的老照片,也就只能模糊地看看細節而已。但無論如何,動肯定是動過,師霽給她看照片的時候,應該也就做了被看破的準備,之後更是隱晦地承認過,自己設計了全套整容方案,連動機都已經暗示了,『這是對命運的挑戰,一個人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擁有完美』。如果胡悅識趣的話,以她的身份,是不該再追問下去的。
但,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關係了,她的信號,相當明顯:對師霽的整容史,甚至是他的過去,她想瞭解得更多些。——這也是人之常情,終究,他們對彼此的過去,瞭解得都太浮於表面,情緒是交換了,但細節卻仍舊不豐富,想要進一步推進關係,自然也就想要更瞭解彼此。
他整過容的事,之前都還處在一個薛定諤的狀態,他算是承認了,但她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戳穿,師霽並沒有因此驚訝,他玩味地笑了一下,「每個手術都是有風險的,當然考慮過。」
「不害怕嗎?——給你做手術的可不是自己。」
「你是在說,我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信任嗎?」
「我可沒這麼說。」胡悅說,但滿臉寫著『你說得對』,師霽對她做了個表情,暗示她的意思,他心知肚明。
「這是假的。」他否認得乾淨利落,「我很信任我的同事,像是當時還在當打之年的周院——當然,也還有別人。」
「比如?」
「比如你呀。」師霽笑微微地說,這笑容有一點諷刺的感覺,「我很相信你的,你沒感覺嗎?」
這就像是說反話,可胡悅要反駁卻也沒底氣——機會都給了那麼多,要說師霽不信任她這就有點假了,可要應下來,感覺又是被刺了一下,她對師霽扁了一下嘴,「但術後感染和鼻頭攣縮這種是不可控的啊——真不怕做了以後,這樣的幾率出現在自己身上?畢竟,這可是無謂的風險。」
「江湖走老,膽子越小——你是這種人嗎?」師霽有點嫌她孬的意思,「出現……那就出現了唄,我好端端走在路上還可能被車禍毀容呢,總是擔心風險,什麼事都別做了。你把風險想得太多了,這種事其實輪不到你來考慮。」
問這句話,可能是想要更瞭解師霽,也可能是連續遇到兩次術後事故,想要找點安慰,胡悅自己也不清楚動機,只是心裡不太舒服而已,想要盤桓一會,多聽聽師霽的聲音——她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了,沒明說,但話裡確實是開解的意思:擔心風險就不做手術了嗎?這也太因噎廢食了,大多數時候,手術的不良反應並沒有那麼嚴重,患者本人亦要負一定的責任,醫生盡責就好,無需把患者的風險全扛在肩上。
道理都懂,只是想不通,他這樣說好像是在懟她,可她聽了卻挺舒服的——只是還不想走,就想把對話繼續下去。「就這樣想的?」
「不然還要怎麼想。」
「總覺得你會把不良反應的修復全都考慮清楚,計劃做四五個才安排手術——畢竟,這可是你自己的臉。」胡悅興沖沖地說,「哎,你做了哪裡?」
「你猜?」師霽從來都是好好回答問題會死星人。
「這我哪猜得到。」胡悅有點洩氣,「——沒有老照片啊!沒對比這樣生猜,要能猜得出來,那……你就不是你,周院也就不是周院了。」
真正完美的整容,如果不是以上鏡為目的,輕易是不可能讓人看出痕跡的,甚至是明星,如果維護得好,也可以把『崩臉』這一天無限拖後,很多女星在崩臉之前,已經通過醫美年輕了超出常理的時間,甚至到最後之所以會讓人看出整容痕跡,也不是因為醫生力有未逮,而是她們的心實在是太大了——50歲、60歲還想要擁有20歲、30歲的面孔,這實在是人力不可及,如果她們追求的是『優雅的老去』,那麼,整容醫生也有的是手段,讓她們在同齡人之中顯得鶴立雞群,還看不出調整的痕跡。
像是師霽這樣,本身底子就好,又是正當盛年、定期維護,除非拿著以前的照片放大到像素級別,和現在對比,否則那幾毫米的改動,肉眼怎麼看得出來?除非拍CT才能看到骨頭磨挫的痕跡。師霽倒是很大方,「照片是沒有了,電子檔的照片,我沒存——但也不是沒有辨別辦法,考驗基本功的時候到了。」
他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很有暗示性地摸了一下剛送來的頭模:看是看不出來,但,可以摸呀。
動過解剖學結構,確實是可以摸出來的,硅膠假體軟中帶硬,滑溜溜的,玻尿酸注射後,用力按下也會有硬硬的回彈感,做過調整的顴骨和下頷骨,兩邊會特別的對稱,人光靠自己不容易長成這樣,左右臉總是有輕微的不對稱的,老手也可以摸出來,還有太陽穴的填充,甚至是髮際線的移植,這些都可以通過仔細的檢查發現端倪。當然,這不嚴謹,但胡悅又不是要出具鑒定書。
這不是她第一次很靠近師霽的臉,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背過她,當時,她沒有別的選擇,臉就埋在他肩上,稍微往前探一點,就貼著了他的側臉——但,即使如此,手指落在這張完美的臉上肆意遊走,甚至時不時要按一下、捏一下……
胡悅不想臉紅,可她確實忽然間耳根發熱,從師霽的眼神裡她能看得出來:自己是又落在了下風,而唯一能扳回一城的辦法……大概就是真把他的調戲付諸實踐吧,師霽恐怕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真的上手了……總覺得他也會慌的。
她的手慢慢地舉了起來,沖師霽威嚇地做了個抓的動作,師霽唇邊含笑,大方地衝她揚起臉,一副放馬過來的樣子——這像是在開玩笑,但眼神撞在一起,擦出的火花又燒掉了故作的輕鬆。
現在,空氣有一點稀薄,讓人喘不上氣,胡悅從指尖到脊椎都在發癢,她同時想要做好幾件事,想要抓師霽的臉一下,不為別的,能破壞這完美,哪怕一點點也好,也想要專業又冷靜地通過觸診猜測出曾有的手術,也想要……
這些混亂矛盾的想法無邏輯地逐一浮現,靜默拉長到了讓人有些尷尬的地步,最終,胡悅訕訕地收回手,「你……你就直接告訴我不行嗎?能不能別永遠都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啊。」
她也知道自己輸了,所以聲氣特別喊得高,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撒嬌的味道,「你這樣,別人會覺得你很不真誠——好像藏著點什麼似的!」
這句話,不知哪裡逗著了師霽,他忽然一下笑開了:沒有贏家的優越,也沒有諷刺的味道,這張比例完美、劍眉星目,冷冽中透著疏離的面孔,一下被春風拂過,完全融化開來。
「你是狗啊?」他笑著說,在這一刻,就像是個開朗又頑皮的孩子,「這話你都好意思說出口?」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頓了一下,但又不在意地繼續著這放肆的大笑,「滾滾滾,沒事了就滾,別干擾我工作。」
胡悅有一瞬間目眩神迷,幾乎說不出話,現在才慢慢恢復過來,在心中自我安慰:他確實長得好看,平時大多數時候都可以視若無睹,但偶爾被、被閃到也很正常……
「我也可以幫忙啊!」現在,師霽轉攻為守,她趕緊壯起聲勢——總是不想如他的意,「這是從沒接觸過的案例,師老師不讓我在旁邊學習嗎?」
「你就是來亂的吧?」師霽笑罵,「滾!」
胡悅還不肯走,他到底是被纏得不耐煩,「真看不出來嗎?你基本功還是不紮實啊——第一個手術當然是做開眼角了,我開過內眼角,就算老照片再模糊,一個合格的醫生也應該一眼看出來才對。而且,系列整容手術從哪裡開始,你難道忘了?」
確實,系列手術從眼睛開始很正常,眼部手術對外表的改變最大,有時候簡單地一個雙眼皮切開術,就能讓氣質發生極大的變化——而且,因為可逆性不強,所以要先做,做完了再根據效果調整原本的手術方案。否則,費大勁做了一個和原有的眼睛相配的鼻子,再來動眼睛,若不協調,那鼻子還要再返工,可就折騰了。——這麼說,基本功又不是他暗示的觸診,而是對業內心得的掌握?
這個人實在是太滑頭!正正反反,怎麼都圓得回來,胡悅臉上發燒,不知是羞得還是窘的,她想沖師霽扮個鬼臉,但還是被求知慾壓過,「那,那下一步呢?動了鼻子?」
但師霽卻不肯繼續回答了,他的唇邊,露出了耐人尋味的微笑,「這都已經告訴你了,剩下的,自己找吧。」
「現在,請你——」
他彈了下手指,對門的方向做了個手勢,文質彬彬地把那個『滾』字,寫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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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費了近一個小時。
毫無意義的對話。
完全不值得反覆尋思。
都到家一小時了,胡悅也沒回過神來,菜已經拿出來化凍,但卻遲遲沒有下鍋,她依然在回顧她和師霽剛才的對話,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信息的交換奇少無比,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兩個人單純的鬥嘴。以他們兩人的性格來說……這都是毫無營養的對話,完全是在浪費時間,任何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都應該在三分鐘以內結束。
完全沒道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到現在還在回想,而且當時他們好像都挺樂在其中的樣子——她和師霽交流的質量似乎是在穩步降低,這其中必定有個原因,只是胡悅現在不願去想,她總覺得剛才的對話中有一點很讓人在意,只是她的腦子不像是從前那麼清醒——
想到了。
她一下跳起來,甚至沒來得及處理案板上凍肉化出的血水,趕緊打開電腦,調出了被她保存在隱藏檔案中的照片。
檔案夾中的文件密密麻麻,影響了加載速度,過了一會,照片才被完全打開——是她之前在檔案庫裡拍下來的病人檔案。
「做的是……鼻綜合?」
打開『胡玉梅』的病歷,胡悅抿了一下唇,把那十幾個可疑病歷一起打開,仔細地審視,「鼻綜合、顴骨、鼻綜合、鼻綜合……為什麼老是鼻綜合。」
這些病歷當然不可能都是一個人動的手術,只是存疑而已,十幾次手術足以把豬頭三整成王子了,胡悅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找遍了檔案都找不到眼角切開術,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自嘲地一笑:也對,周院又不是做眼角切開術的專家,人家和師霽一樣搞面部結構的,他的手術當然是鼻綜合最多。
但是……
念頭一轉,她的眉毛又皺了起來,胡悅思來想去,還是給解同和發消息,【在忙嗎?】
有些事,還是見面說比較好,正想著怎麼措辭,解同和居然秒回信息。
【哇,我們太有緣分了】
【怎麼這麼巧?】
【剛想約你出來吃個飯呢——明天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