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霽這個人, 我對他的印象……能不能問問你, 他怎麼了?我好像在群裡看到說他出事了——這是真的?」
「這個人, 嗯, 怎麼說呢, 師霽吧, 從小性格就有點獨, 可能是家庭條件太好,他有點傲氣,對同學不是說不和氣, 就是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的事情,其實我們也都是不太瞭解, 因為我們這塊的男孩子, 初高中的時候都挺社會的,愛打架, 其實如果你很會讀書的話呢, 就有可能被別人看不順眼, 被欺負, 是吧?但是師霽他們兄弟倆不一樣, 他們成績都挺好的,長得也確實好看, 但在我們高中就愣是沒有人找他們麻煩,為什麼呢?家裡人有關係, 這是一個, 還有就是他們以後都是要做醫生的,家長心裡都挺有數的,都叫孩子把關係處好點,人活一輩子,有誰能不求到醫生頭上呢?」
「所以,他們兩兄弟一直都挺校園王子的,這在我們這種地方也算是異數了。師雩呢,我對他印象深,他人挺好,感覺和誰都能說上話,對我們這些壞學生也不歧視,當時的校園,說血性也血性,但是說現實吧也現實,我記得我們好多同學的家長都在他爺爺那個醫院工作,老領導的孫子什麼的,他也從來不擺架子,不像是別的官二代,臭架子老高,當時我們這些小混子私底下其實都挺服氣他的,就說一件事——當時那個打籃球,踢足球什麼的,師霽從來不參加,師雩不一樣,經常可以看到他在籃球場上跑來跑去的,問他哥為什麼不打呢?說是理由很簡單,以後要當醫生,所以任何會傷手的運動都不去做的。說實話醫生多了去了,和他一樣講究的還真不多見。」
「但要說他人多壞呢,那也沒有,就那樣吧,不好不壞,就是特別的完美主義者,他一直都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名,直接保送進的醫學院,沒一點懸念的,聽說在醫學院也是年級第一,拿的國家獎學金。」
「他的家庭……這個真不清楚,但我記得那個誰,那個劉強他好像去過師家,我給你個微信名片——」
「師霽啊,對,我熟的!我們倆高中時候特別要好……哈哈,說是特別要好,也有點誇張吧,不過師霽那個性格,你們應該也瞭解了,你說他專心致志也好,目無下塵也好,反正,他特別喜歡讀書,就學什麼都特別專注特別來勁,一般不太搭理人。但我們倆不一樣,當時我們是同桌,總說得上幾句話,而且成績都不錯,所以走得還挺近的,我去過他家幾次。」
「他家的氛圍……還行吧,就那樣,沒什麼特別的,要說有的話,就是他弟和他住在一起的,因為師雩家裡好像挺不幸的,爸媽去世得早,說是車禍什麼的,所以他們家就等於是個大家庭,師霽爸媽養兩個兒子。對,好像他們爺爺奶奶也住在一塊,就在醫學院家屬區那裡,離中學不遠,其實A市也就這麼大,市中心去哪都不遠。」
「覺得師霽爸媽偏心嗎……這個真不瞭解,我們那個年紀,看到家長就跑的。而且他們倆都是好學生啊,家裡也富裕,至少比我們當時好多了,感覺……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和我們一般家庭不一樣,透著一股知識分子的氣息,家裡書特別多,就特別整潔,怎麼說呢,和醫院似的,沒什麼家的感覺。」
「還有……也想不出來了,還有就是他爸媽特別看重學習吧,聽說每次成績退步了都得去解釋原因,師霽也特別看重成績,我在他家看過一張表格,特別有意思,所以我到現在還記得——壓在玻璃板下面,寫了好幾排,都是分數,第一排是他的,這個我記得,我們同桌嘛,而且他的成績都在榜上的,有些特別的數字,什麼666啊,印象就很深。還有一排寫的是什麼我就覺得特奇怪,因為分數不是很一樣,和師霽的分差特別的大,我問他呢,他也不肯說,後面是我自己有一次經過高二年段,忽然間就看到那個數字,我就想起來了——這個是他弟弟在月考的分數!」
「也就是說,師霽把自己去年的成績貼在那裡,月考的、半期考什麼的,然後每一次師雩也考過了那一次考試,他就會去把師雩的分數抄回來,寫在表格裡進行對比……你說,這是親兄弟啊,而且這都不是一年的考卷了,還要比呢?」
「那誰分數高……這……不記得了,考卷不一樣分數怎麼好比?不過師雩好像也經常拿第一的,他們兩兄弟的名字都掛紅榜上,很少下來。師雩朋友多啊,他的事你可以問很多人。」
「師霽的事還能問誰?這個……真……真不知道,怎麼說呢,師霽給人感覺就是,人不錯,但就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隔膜吧。其實他為人沒什麼問題,不是那種不正常的感覺,就是……不知道怎麼說,就覺得隔了一層,好像這個人有時候和你想得不一樣……」
『沙沙』聲響過,這段錄音結束了,胡悅伸了個懶腰,和駱總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看得出來,她們倆現在想的都是一件事:「師主任,他……表演得還真好啊。」
「如果不是天賦異稟、觀察入微的那種人,大部分人其實是靠氣質來認人的,」駱總苦笑了一下,「但沒想到他還真能把師霽的氣質還原得這麼好……」
格格不入、說不出的隔膜,總覺得隔了一層,好像這個人的想法和你不一樣……這說的不就是她們認識的師霽嗎?雖然已經知道了互換身份的事情有一段時間了,但彷彿直到現在,聽著老同學口中談論著的師霽和師雩,才對師雩的改變有真切的體會——從那個活潑愛笑,朋友多到不知道該從誰介紹起的師雩,變成孤高冷漠,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師霽……她們認識的、熟悉的那個師醫生,到底是這個演出來的師霽,還是那個只活在回憶裡的師雩。
「你和他見了幾次面……」駱總徵詢地看了胡悅一眼,沒說完,但胡悅已經知道她的意思,她搖了搖頭。
「性格……可能比平時坦率點吧,但,這也可能是因為他沒什麼秘密好隱瞞的了。」
也是,經過這麼多,那個開朗愛笑的師雩,可能早已死在了過去——就算師醫生私底下真的是這個性格,駱總……又怎能輕易接受呢,臉可以變,但她愛上的可是哥哥的性格,如果一定要把一個人拆解成幾要素,她愛的,到底是師霽的臉,還是師霽的性格,還是,那虛無縹緲的,師雩的靈魂呢?
她是糾結的,看得出來,只是還能撐住,轉開話題就事論事,「這也就是弟弟來假扮哥哥了,朋友少,如果反過來,行不通的。」
親戚少,父母的朋友見面機會不多,同學生疏,且很快四散實習,正是因為師霽是這樣孤獨的性格,所以才方便假扮,才這麼久都沒露出破綻,如果是一個社交活動頻繁的男孩子,早就被看出不對勁了,胡悅一手托著腮,手指頂著鼻尖,漫不經心地琢磨著劉強的話:格格不入、隔膜、這個人和我不一樣……這位劉強先生,當年考入北京名校,畢業後順利在外企謀得職位,現在自行創業,已經是身價頗豐的劉總了。他回憶中的細節,也側面證明了她的觀察力與記憶力,這樣的一個聰明人,他對師霽的看法是值得重視的,這其中也許就掩蓋了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東西,格格不入、隔膜,一般人很少會這樣形容朋友,更多地是會形容成內向、內斂……
「好了,收收心吧。」駱總拍掌喚回她的注意力。「下面的錄音會更重要一些。」
和警察比,私家偵探有一點好,那就是他們專注而且耐心,可以長時間地對師家兄弟身邊的社會關係進行走訪和調查,駱總叮囑,第一步就是盡可能地收集師家兄弟的生活瑣事,而不是鋼鐵廠家屬區的細節,她有個理論,胡悅覺得很有道理:人們對兇案現場總是充滿了想像,可能才轉過頭,就在腦補中增添了無數細節,甚至自己都信以為真。十年以後,這些細節不存在什麼參考價值。但,一個人對另一個的印象,卻可以記憶多年還仍舊精準。知人知面也知心,人際交往中,有許多小事,往往就掩藏了一個家庭的真相。
「——不是說師雩朋友多嗎?確實是這樣,」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錄音聽多了,有一絲異樣的蒼白。「這份錄音挺重要的,是師雩的舍友談的,說的,就是事情發生以前師家的一些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