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

天高皇帝遠,這句話一直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雖然到了明年,行在就要正式改為北京,成為正兒八經的天子駐蹕,但起碼現在,在北京皇城裡,徐循算是享受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好處。

說起來,也是太孫疼她。他雖然沒什麼空閒,必須要帶著阮安把六部官署以及皇城內外的各種建築都視察一遍,還有一些工程的進度也要跟著跟進,但卻並沒有讓徐循就這樣關在太孫宮裡的意思,反而是給徐循找了一點事做。

什麼事呢?那就是他讓身邊的幾個中人來教徐循和她的宮女們騎馬。

北京宮城之大,徐循也是見識過的,南京的宮城和北京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現在住在太孫宮裡,平時沒事過去的時候還可以坐車,但等后妃們真的搬進宮城以後,車子能進到東上南門就已經不錯了,再往裡進就有一個夾帶東西的問題,再說,徐循品級不夠,也沒法坐車在宮城裡走。

但低等妃嬪們進出宮闈也要有個辦法啊,甚至是中人傳話送東西,宮女進出辦事……平時閒著沒事,從東邊走到西邊也就全當消食兒了,可萬一天氣不好呢?萬一有事呢,萬一要走的路途遠呢?

根據太孫的說法,皇爺的意思,是讓妃嬪們都學會騎馬。連勒馬石都給準備好了,徐循反正先到了北京,那就先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騎馬這不是什麼難題,反正在宮裡誰也都邁不開腳步跑的,前面肯定得有人牽著,所以你只要能爬上馬背坐直了就行。一般來說,入選的妃嬪身體都比較健康,這麼點問題也沒有什麼做不到的。徐循要是隨大流去學,估計也就是一兩天就算是完事兒了。但現在天高皇帝遠啊,又有太孫的命令,所以徐循每天早上傍晚都能出去練習騎馬。那會兒天氣涼快,也沒有什麼太陽,不太會曬黑。

這練習騎馬,該在哪兒練習呢?現成的東苑西苑,還有連成一片的西海子,裡頭都還一個主子沒有呢。徐循大小也算是半個主子,這麼大的場地不給她用,難道就專供中人們吃飽了撐著過去散步?

所以,徐循每天早晚都能騎馬上大花園裡遛彎兒,享用北京城初秋的涼風與藍天,過了幾天,她騎熟了,小馬蹄得得作響,跑到西海沿子的小道上,催著馬跑一陣,下來牽著馬散一陣,別提多愜意了。有時候太孫有空,也和她一塊來,兩個人齊頭並進,偶然還小小地賽跑一下,雖說太孫總是贏,但能放開來跑,徐循也覺得挺暢快的。

更多的時候,太孫是沒什麼時間的,因為一般太子、太孫,不監國不辦差時,都要閉門讀書,除了自己太子宮、太孫宮裡的詹事啦,太子少傅、太子少保這樣的名譽講師等以外,一般大臣是隨意不能交接的。所以這就造成太孫一旦開始辦差,就會有許多人熱衷於和他打打關係,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臧否的。太孫在南京的時候很少搭理他們,現在到了北京倒是比以前要忙點。有時候有空閒,他還願意帶著小中人們出宮走走,反正男人嘛,放在公事上和外頭的時間多了,陪老婆和小老婆的時間也就少了。

他不來,徐循也不大想他。現在這宮裡,沒了太孫那就是她最大了,大家都圍著她轉,這感覺當然挺好的。王瑾、范弘這些追隨太孫多年的少監、太監,因為要教她騎馬,和她也挺能說得上話的,大家彼此相熟得多了,有說有笑的,有時候倒不像是主從,真有點鄰里的意思。

還有藍兒、紅兒甚至是孫嬤嬤,也都跟著她學騎馬,徐循怕南醫婆無聊,也經常喊她一起。因為南醫婆騎術也不錯,還挺能教人的。

「全身都放鬆,就是大腿也放鬆,鬆鬆地使著勁兒,就像是半扎馬步,渾身若有若無地粘在馬上。」南醫婆教她們,「這樣馬兒跑起來就輕快了,注意馬鐙千萬不能蹬死了,不然驚了馬的話,把你甩脫了你就得掛著跟著跑。所以還是要自己腿上稍微用點勁兒,就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你自己不使勁,但是又能跟著跑。這樣馬兒跑起來是最輕鬆的了。」

徐循現在已經騎得挺好了,倒是兩個宮女覺得很累,不過反正她們騎馬的機會也不多,就是跟著隨便練練而已。孫嬤嬤對騎馬有點畏難情緒,在中人們跟前不敢說,晚上回來偷偷地摸徐循的腿,「還好,雖然結實了不少,沒那麼綿軟了,但還沒粗太多。」

徐循也沒有明說——其實,太孫好像是更喜歡北地那種健美高挑的姑娘,自從她開始騎馬以後,身上的線條慢慢地出來了,太孫反倒是更為著迷。這一陣子,徐循都很少回自己屋裡睡:就算是不方便的時候,太孫也喜歡捏捏她的腿兒、手兒,把她抱在懷裡親一親、香一香什麼的。還誇獎徐循呢,「來北邊幾個月,倒是長高了不少,好樣的。」

徐循自己都快忘了,其實她還算是身量沒長足的少女。她都有幾年沒動過個子了,到了北邊來反而又長高了一些。太孫這樣說,她就告訴太孫,「我和孫嬤嬤也討論過了,總結下來,大約是吃了麵食的關係。」

這兩個月,廚房裡基本都不給預備米飯的,徐循漸漸地也吃習慣了花式翻新的各種麵條和糕點,太孫也說,「說不定真是吃麵的關係,要不北方人高大呢。風土一直都是很養人的,住久了,你長高了不說,說不定性子也變得和北邊姑娘一樣爽朗,那就更好了。」

徐循白了太孫一眼,開玩笑說,「我又不是胡姐姐,哪裡就能和她一樣爽朗了?——不過我也知道,我自己的性子,不入您的眼……」

太孫和她現在基本上已經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關係了,徐循在他跟前,也漸漸地少了些拘束,多了些活潑。反正太孫性子好,被她這麼說也不生氣,還哈哈笑道,「再打趣我,我就不帶你打馬球了。」

是的,學會騎馬後的附加福利,就是和馬有關的許多娛樂活動,太孫開始會帶她參與了。

但凡是人,沒有不喜歡玩的,未來的天子當然也是人。而比起寵幸四肢健全的普通人來說,寵幸不識字的閹人風險是最小的,因為閹人不識字的多,根本也沒法在朝政裡摻和。和天子玩得再親密那也就是陪他玩的,再抬舉也不至於亂了綱常、亂了章法。所以,太孫身邊的那一幫子中人,就算是金英、范弘和大伴王瑾,全都很精通各種遊樂。正好又是中人,也沒什麼好忌諱的,湊上徐循一個,大家就是一支馬球隊,彼此操練起來,就算水平不高,大家也都是樂在其中。

徐循也是年輕,沒什麼心機,何仙仙懷孕的事,被這麼一打岔她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就是寫信回去給太孫妃請安的時候,給何仙仙也帶了恭喜和問平安的信。她的信正好同太孫的請安折子一起,隨船南下送往南京。

雖然人不在南京,但南京的消息,還是可以隨著回信一直被送來的。因她直接給何仙仙寫了信,何仙仙也就單獨回信了,信裡還解釋了幾句:之所以沒有自己告訴徐循,其實也是覺得這一胎時間還短,再說她自己覺得沒有坐穩,其實都不想張揚的。可按規矩辦事,一旦月事不對了,尚儀局的人通報太孫宮,太孫妃立刻就讓尚宮局給她請了太醫。不過就在當天,她有點流血,其實都不知道這一胎能不能保住呢,反正在大家都忙碌著準備北上的時候,何仙仙還得臥床養胎,也是挺鬱悶的。

徐循看了,本來的一點不高興也就煙消雲散了。反過來還為何仙仙擔心呢,她也沒敢和太孫說,同孫嬤嬤提了提,孫嬤嬤倒是挺淡定的,還和徐循說,「這種事其實就是看緣分、看福分。孩子懷得不好了,早幾個月毫無徵兆地就沒了的,大有人在。真要是胎裡就不好,保住了,生下來了也容易夭折。」

這確實不假,這時候的孩子,十個裡能活五個就挺不錯的了,徐循和徐小妹之間隔了有兩個弟妹呢,都是還沒起名就夭折了的。就這樣,徐家還算是不錯的了,她鄰居家裡有連續生了七個都沒養過週年的,這都還沒算在肚子裡就沒保住的。

這樣一想,徐循也覺得何仙仙是挺無奈的,本來覺得可能保不住吧,還不想聲張。結果這樣一搞,萬一真沒保住,大家還都要知道,這種事作為孕婦來講本來心裡也不會太高興的,鬧得眾人皆知,益發不舒服了。不過本來制度就是這樣,誰也沒有辦法,因和孫嬤嬤嗟歎了一番,也就放開不管了。

當然,南醫婆這邊,給她扶脈也是從沒有放鬆過的,三不五時就來扶扶脈什麼的,對徐循的小日子也很關注。不過,徐循的小日子一直都挺準的,按時見紅,從沒有什麼意外,出來都幾個月了,肚子也還沒什麼消息。孫嬤嬤都有點嘀咕起來了,還和徐循說呢,找個時間,一起去東苑一株大柳樹下拜一拜。

因為皇城裡沒有寺廟,宮女啊,中人們有了什麼心事,也不可能去大報恩寺拜佛許願啊,所以在南京的時候,宮人之間就有這種風俗,有些老樹、井啊,石碑啊,都有受香火祭拜的。一旦有靈驗了,私下前去祭拜供奉的人簡直絡繹不絕。孫嬤嬤雖然沒來多久,但居然也懂得有這麼一株大柳樹了。

進宮這麼久,也不能說不受寵吧,起碼雨露是一直沒斷過的,但肚子卻一直都沒有消息,徐循心裡也是有點著急了。聽孫嬤嬤這麼說了,便答應她一道找個時間,帶點鮮花素果過去供奉許願。不過,最近大家都忙,卻要過上一陣子才能抽空了。

忙什麼呢?忙的就是幫徐循搬家,太孫要回南京去了,徐循不能再住在正殿裡。

太孫回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再過來一次——說來可笑,但這事就是如此,因為皇爺預備讓太子、太孫各走不同的路線,沿路視察到達北京,所以太孫雖然早到了北京,但還是要回去以後再來一次。這一次呢,他屁股背後跟著的就是浩浩蕩蕩的宮眷群了,他出發以後,宮眷們也就跟著出發了,不過走的路不一樣,她們是直走水路過來的,估計還能比太孫先到點。

在她們過來之前,肯定宮裡的傢俱要給置辦齊全啊,所以這一陣子庫房大開,內宮監、御用監忙得團團亂轉,太孫宮這裡倒還好點,徐循早就在信裡把太孫宮的格局給太孫妃畫過去了,太孫妃給她圈了她住的院子,然後傢俱什麼的倒是都按身份給備好了,除了太孫妃住的正殿會特別名貴以外,其餘也沒什麼好壞,徐循按著個人的喜好先佈置好了自己的那間,又參謀著幫何仙仙和孫玉女也擺好了她們的屋子,其餘有多的就都鎖在庫房裡。這樣太孫宮裡的陳設,因為有人做主,反倒是最先完事兒的。

這裡都弄完了以後,徐循搬回內院去住了,太孫差不多也要動身回京了,回去前一天,他特地把徐循和所有中人——連著孫嬤嬤、藍兒紅兒一起,拉出去打馬球,還吩咐了御膳房,就在西苑裡用午餐。儼然是要在回家之前,好好地再樂一次了。

《貴妃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