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循的身份來說,想要做事,她得花費心機,想要偷懶那還不簡單?最忙的那十幾天她是真病著,等她好了以後,內宮也沒那麼忙了,張娘娘也到了北京。她的船隊,幾乎是把剩餘的內眷和宮人都攜帶過來了,還有很多別的宦官之類的,也陸陸續續地入編使用。如此一來,連太子妃都沒那麼忙碌,孫玉女更是早就卸了差事,回太孫宮居住。
從前徐循一個人的時候,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伺候得她一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可現在太孫宮裡有兩個人,又多了許多宮女太監,事情就有講究了。軍中所謂兩人成伍,現在人都到齊了,規矩該立起來了,那麼很自然就需要有一個管事的人。這個人除了照管主子們的衣食起居以外,還要把太孫宮裡的宮人、中人的起居和規矩給抓牢了,把各處的規矩給立起來規定好了。總的說來,就是把原來應該太孫妃做的工作,給承擔起來。
徐循剛病過,雖然現在是痊癒了,但成天還是沒精打采的,南醫婆扶了脈,說是這下半年來走了遠路,本來就有點水土不服,又病過一次,元氣有點虧損了,整個冬天最好是都能靜養著。這個當家作主的差事,天經地義就落到了孫玉女頭上,而且這一次,連孟姑姑都沒過來了——一個,是兩宮現在距離比較遠了,她來回也不方便。還有一個,徐循和孫玉女那份量畢竟也不重,東宮那忙著呢,孟姑姑也很多事做的,也沒空天天過來。
雖說人還是那些人,但場地變了,有些規矩也需要調整一下,比如說現在門多了,各處角門什麼時候鎖啊,上夜的宮女該怎麼安排啊。還有太孫宮有了獨立的膳房了,下人們何時吃飯啊,雖是小事,但也得花費心機去協調,才能又體面又便當。孫玉女這一陣子就忙著這些事了,還有得了空也要去東宮請安問好——至於內宮,現在倒是都很少過去了,冬天冷,路又遠,從太孫宮過去得進出三重門,就是騎馬都很折騰。
也就是因為現在請安變得有點麻煩了,徐循的悄然消失,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很快就要進臘月,皇爺已經悄然抵京,太子、太孫的車駕,快要從兩條路線一起進北京了,明年的新年大朝,肯定也要比什麼大朝都更隆重,當然內宮也要有規模相應的朝賀活動,新宮殿,總是有很多事要忙的。徐循這種小蝦米,出現不出現的,還會有誰注意啊?
至於徐循呢,雖然不好再出門去東苑了,但現在有了宜春宮這麼一個大院子做她的地盤。自己一人獨享正殿,就已經住不完了。兩旁偏殿做了庫房,她的那些家底被運過來以後直接就進了偏殿,沒去太孫宮的大庫房。閒著沒事兒,她就進去清點一下自己的家底,欣賞一下她到手後還沒看全的綢緞錦繡,和幾個嬤嬤下下棋,偶然也學點功課——學海無涯,很多功夫是耽擱不下的,比如說,即使太孫不在,有些——呃,風流的功課,她還得繼續努力不是?還有現在場地大了,可以打馬球了,李嬤嬤也和徐循說一些馬球、蹴鞠、捶丸的事兒。其中馬球因為場地不易找,她沒練習,此外蹴鞠和捶丸都是名正言順地問人要了用具來研究的,對外只說是活動筋骨,在院子裡散悶用的。
蹴鞠這個不必說了,反正就是踢球唄,屬於男人比較喜歡的遊戲,據孫嬤嬤說,太孫跟隨皇爺在外的時候,很著迷於蹴鞠,一得閒就要出去踢。就為了這事,還和自己的老師鬧過生分,結過仇呢。徐循也就是瞭解瞭解,免得當啦啦隊的時候都不知道在欣賞什麼。其實在這三樣對場地要求高的運動裡,捶丸還是比較適合於女生的,站定在野外擊球入窩,屬於比較文雅,對抗性不強的運動。所以徐循即使是在院子裡也玩得挺開心的,她對這種持棍擊球類運動都特別有天賦,連馬球也是,準頭特別好,一揮棒就是一個準兒。(捶丸可當後世高爾夫球看,基本就是一種運動)
當然啦,還是根據孫嬤嬤說的,太孫的捶丸玩得也很精絕,徐循這個水準到了他跟前,只有被虐菜的份——依然又是孫嬤嬤說的,這三種運動,太孫都玩得是爐火純青的,水準一點也不輸當世高手。
孫嬤嬤和徐循這樣說的時候,是在和她誇耀太孫的能耐來著,可徐循卻聽出問題了。「可大哥親口和我說,他的馬球打的就不如那天那些中人們好的。」
孫嬤嬤都樂出聲了,「貴人,您還聽不出來嗎?殿下那天是哄您呢!那幫子中人就是被他一手教出來的……他不這樣說,全隊裡就您一個人打得那麼磕磕絆絆的話,您還能玩得那麼開心嗎?」
徐循一聽,可不是全愣住了,再回頭一想,臉都紅透了,吃吃艾艾地說不出話來。幾個嬤嬤對視了一眼,都抿著唇偷笑,李嬤嬤按著徐循的肩膀說,「這也是殿下疼惜貴人的一份心意,貴人就當作不知道便行了。」
太孫的體貼,有時候真是讓人再想不到的,徐循站在院子裡,越想當日太孫的一言一行,心底越有說不出的滋味,臉上也就越紅,不知為什麼,竟有點不敢和幾個嬤嬤們對視,雙唇翕動,囁嚅著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支吾了半日,倒質疑起孫嬤嬤來了,「這些事,嬤嬤怎麼就知道得這麼清楚啊?別……別是哄我的吧?」
幾個嬤嬤又都笑了起來,只是這一次,笑容卻衝著的是孫嬤嬤。徐循拄著捶丸用的球杖,倒是被她們給笑得摸不著頭腦了,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見孫嬤嬤非但沒笑,強自鎮定的面上還有一絲羞紅,便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啊,嬤嬤?」
孫嬤嬤左看右看,也沒給徐循一個答案呢,搭訕著倒是走開了。徐循完全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回了屋裡,錢嬤嬤才和她說,「孫嬤嬤和殿下身邊的王瑾,做了對食啦。您說太孫殿下的事,她知道得清楚不清楚吧。」
徐循聞言,大吃一驚——王瑾那可是太孫的大伴啊,太孫保父一般的存在,對太孫的事當然是清楚得不得了啦。可問題還不是這個,他們上京的時候,大家都在一條船上,照面機會不少,她可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啊。而且,而且這太孫的大伴,地位那可是非凡,孫嬤嬤要是他的對食,徐循怎麼能一直都不知道呢?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啊?」她特真誠地就問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就是上北京路上的事,您也知道,中人命苦,一輩子都孤苦伶仃的。就是能夠出宮,在外頭置辦宅邸這事兒一旦鬧出來,肯定也要獲罪的。可不就都是在宮女子裡找了?」錢嬤嬤倒是鎮定自若得很。「王瑾今年也四十多歲了,年輕時候眼光高,看不上這些事,現在年老了,也圖個有人說話。一來二去,兩人可不就搭上話了?」
徐循這時候再回頭一想,才明白過來:原來那時候孫嬤嬤對同船的小中人特別照顧,說不定也是有一些別樣目的的。——不這麼照顧,怎麼能和王瑾多接觸呢?當然,也可能是她就為了表示一下友好,王瑾有心,這就留意上她了……
她迷糊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見錢嬤嬤淡淡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就又問了一句,「那你們三個,是早就有了對食,還是——」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別說錢嬤嬤等三人都有了多年的菜戶了,就連藍兒、紅兒,也都有了對食,孫嬤嬤那也是從前的對食沒了,這才空出來的,只是從前徐循沒問,因此才絲毫都不知道而已。
「這種事雖然天家不許,但其實私底下也是大行其道,大家面上裝著不知道罷了。」錢嬤嬤叮囑徐循,「太祖爺的時候,若是鬧出來了大家都得沒命,因此也就養成習慣,對外概不聲張。您知道了也就罷了,在主子們跟前,別提這事兒。」
徐循肯定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就是想想還是覺得很離奇,自己很是嗟歎了一番,想和孫玉女談論,又忍住了不提。
不過,總的來看,有王瑾這個大伴做孫嬤嬤的菜戶,對徐循那當然是頂好的事了。徐循想想,說不定自己在這幾個月裡,就得了王瑾許多好處呢,只是她可能都不知道罷了。她也是暗下決心,有空也要對王瑾表示表示,怎麼說自己都從他口中得到了很多太孫的喜好,這些信息,有時候是拿著錢也不知道上哪買的不是。
朝中有人好辦事,她原來還隱約擔心一件事——隨駕這幾個月,太孫對她頻繁的寵愛要是傳揚出去了,恐怕姐妹們心裡會對她有意見。現在,這自然順理成章也就不是問題了。徐循和孫嬤嬤提起的時候,孫嬤嬤還笑了,「我早就囑咐過他了,我說呢,別看貴人面上迷糊,其實心裡靈醒著呢。不過,這事兒您就放心吧,您為人這麼好,太孫身邊那幾個有臉面的中人,都對您誇獎有加,絕不會加油添醋,在別人跟前給您添麻煩的。」
徐循這才放鬆地舒了一口氣,遂安心在宜春宮中閒住,等待著太孫進城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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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地離開了幾個月以後,太孫在十一月裡聲勢浩大地又進了京城,據說外城還有很多慶祝活動,迎接他和太子的到來,但徐循這些後宮妃嬪肯定是無福參與的,甚至太孫入了宮都見不著她的面——他要去祭廟,要去拜仁孝皇后,要去見張娘娘、太子妃……等這些忙完了,天色都泛黑了,太孫直接被已經低調入城有一陣子的皇爺給叫走了。孫玉女特別叫人做的一桌菜,只有她和徐循兩人一起吃掉,吃完飯,兩個人也就各自都回了住處去。
徐循心裡其實也是挺想念太孫的,有許多話想和太孫說,她還惦記著要提一提打馬球那天的事,謝謝太孫對她的體貼——可惜,她人小愛困,吃過飯沒多久到了睡點兒,不自覺就靠在炕邊點著頭打盹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趙嬤嬤輕輕地給搖醒了,「貴人,咱們還是正經寬衣回床上睡吧——」
徐循還想說:幾點了,大哥也許過來呢。趙嬤嬤這裡就說了下一句話,「殿下剛才已經進了宮裡,直接去太孫嬪那裡了。」
不知怎麼,徐循的睡意忽然間就不翼而飛了,她怔了怔,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坐起身道,「那咱們就梳洗了正經去睡吧。」
她的神態,趙嬤嬤也是看在眼裡的,她也是有些於心不忍,歎了口氣,非但沒按徐循的吩咐去忙活,反而沖幾個宮人擺了擺手,挨著徐循坐下了,和顏悅色地道,「貴人要是還不那麼想睡呢,嬤嬤今兒,就和您說幾句心底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