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風雨雨,終究是有過去的一天。等徐循的封號定下來了不久,朝廷也就迎來了一連串的冊封大典。當然打頭的非皇后冊封大典莫屬了。這也是國家級別的盛典,不誇張的說,整個朝廷乃至後宮,除了太后、張太妃、李太妃和文皇帝貴太妃以外,都要因為皇后冊封大典而動起來。
禮部官員什麼的就不多說了,早就忙得焦頭爛額、雞飛狗跳的,連著司禮監和太常寺的大太監們都是罕見地行色匆匆。前好幾天就開始在奉天殿裡忙碌了——這三大殿雖然平時也用不到幾次,但遇到有國家大事的時候,還是很離不開的。尤其是奉天殿,規模最盛大的禮儀都是要在這裡舉行。
徐循她們這些後宮妃嬪當然是不可能瞧瞧熱鬧就算數的,她們也被發給了簇新的禮服,所有人都動員起來整改尺寸,梳理髮飾——剛搬過家,很多東西都要現去翻找。若是宮裡的嬤嬤們不大精明能幹,這時候可就有點頭疼了。而更浪費的是,因為她們都還沒有受冊,所以給做的還是太子才人級別的常服,皇妃禮服現在都還沒發給呢。等到冊封禮的時候,少不得又要來做好幾套符合皇妃身份的禮服。
反正皇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司禮監屬意她們謹守禮制,徐循等人也沒什麼可說的。眾人忙著換了新衣服,就去坤寧宮前排練一下屆時的站位等等,雖然第二日才是冊封大典,但這會兒坤寧宮裡都已經設好了御座和冊案。外命婦什麼的也都要入宮來排演一遍流程。
第二日早上,皇后很早就起身要出去奉天殿接受冊封和百官朝賀,徐循等人倒可以從容起床打扮,等皇后回坤寧宮後,在宮中朝賀她一遍,這一天她們的事就算是完了,大約也就是站一個時辰完事。
至於皇后和皇爺就沒這麼輕鬆了,皇帝早上冊過皇后以後,晚上還要自己出去受百官稱賀上的表箋,然後兩個人一起齋戒三天,到第三天連徐循等人都加入進來。然後所有人再跑到太廟跟前去再行一次禮——皇后謁廟禮,這一次禮儀的隆重程度和冊立比也是絲毫不差的。尤其是跪拜上香的次數也是增加了很多。
這些事都折騰完了,回去以後再陪著皇后把張太后拜謁一遍,所有人在宮中飲宴一番,前後折騰超過七天的皇后冊立儀才算是告一段落。如此的冊立大典,雖說只動員京官,但在禮儀的繁瑣程度上卻是絲毫都不遜色於皇帝的登基大典的。這也是體現了皇后和皇帝的敵體地位——皇后『小君』,在國朝出現大事,皇帝不能執政,宮中又沒有太后的時候,朝臣們能夠順暢地接受皇后監國,卻不會多搭理妃嬪們的一句話,不管她的地位有多特別,身份有多尊貴。參政,在後宮中始終都是只屬於皇后的特權。
忙完了皇后冊立儀,接下來的皇妃冊立儀就相對要簡便一些了。起碼徐循只要參與自己的那一場就行了,倒是剛入宮的那些小妃嬪們比較可憐,身為宮中僅剩的內命婦,她們還是得和親王妃等一起參與每一場皇妃冊立儀。
按照冊封詔書的時間順序,冊立儀也是安排的孫貴妃、何惠妃、徐莊妃這樣的順序。徐循的永安宮一直都在忙著給徐循做衣服打首飾的事兒,有點空徐循也趕緊去給太后和文廟貴太妃請安說話,再說,還有幾個小妃嬪也被分到永安宮的管轄下居住,徐循也得表示一下關心之類的,對於別人的皇妃冊立儀她是沒什麼閒情逸致去關心。也所以,等孫貴妃的冊立儀都過去了兩三天了,她才聽說:孫貴妃的冊立儀上,居然除了金冊以外,還出現了金璽。
皇后和皇妃的禮服差別雖然不是很明顯,無非是皇后多了一件翟衣,用的也是龍冠,但冊書的頁數有不同以外,最大的不同還在於,皇后可用寶璽,皇妃卻只能用印。所以皇后冊封禮上,不但有冊案,還有寶案,皇妃冊封禮上就只有冊案一尊了。印璽雖然可以合稱為一物,但在禮制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質。印那誰都可以有,寶卻只能是皇帝夫妻使用的,僅就後宮來說,太后之寶、皇帝之寶、皇后之寶,都有號令六宮的效力,而妃嬪之印,能管的也就是自己一宮的區域了。
雖然這東西還是象徵意義居多,事前都沒有任何招呼,事後也沒有什麼解釋,但金寶的出現,對宮裡這些渾身安滿了機簧的人來說,已經是個極為明顯的信號了:必要情況下,貴妃也是可以動用金寶,號令六宮的。
這麼一來,除了禮儀衣飾上的些微區別以外,后妃之間,還有什麼不同呢?
徐循本來還時常去坤寧宮陪皇后說說話的,消息傳出來以後,倒是不敢過去了:這件事,清寧宮那裡是風平浪靜沒有一點反對的聲浪,可見太后老人家也是持默許態度的。皇后肯定也不會多說什麼,可心裡是什麼滋味,那誰想不出來?這時候過去了,這件事是提好還是不提好?提不提,都是徒亂人意。
她也不想去長寧宮給孫玉女道喜——徐循覺得這件事太沒意思了,讓人聽了都覺得訕訕然不是滋味,她也不願和那些低等妃嬪們混在一起,去趁這個熱鬧。
「趙昭容、吳婕妤是第一批過去的。」孫嬤嬤倒是很關注新人們的動向,「曹寶林、焦昭儀是第二日過去的,倒是李美人、王美人和吳美人、劉美人到現在都沒過去。」
趙昭容、吳婕妤和曹寶林、焦昭儀,是這一次選秀中被正經採選出來的四名新人,至於四位美人,李美人、王美人就是從前伺候皇帝於潛邸的青兒、紫兒。吳美人、劉美人是沒上冊的,待遇低了一些。
要說才貌等素質,選秀出來的那畢竟是萬中選一,怎麼都比宮女子出身的這四位美人好。但四位美人卻是佔了年資的便宜,在宮裡那都是有背景有出身的,也早都被收用過了。李美人、王美人甚至就是皇帝的啟蒙先生……說起來是要比還沒侍寢過的四位新人更有底氣。尤其是劉美人,怎麼都要顧忌到舊主的心情,起碼得等何惠妃被冊封完了,去過舊主那裡了再往長寧宮去才好。徐循聞言,不過一笑,她對這事最遺憾的就是自己當時在南京,沒能給花兒爭取上名分,至於說別的和新人爭風吃醋之類的事,那根本都不是徐娘娘的作風。身為新人比較謹慎,皇后和貴妃是兩邊都不想得罪,這種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嬤嬤有些微詞,「別人也罷了,趙昭容應該也等一等的。」
四個新人外加四個美人,一共八個低等妃嬪,孫貴妃長寧宮管得最多,吳婕妤、曹寶林、吳美人現在都在她手下住。何惠妃管了焦昭儀和她自己婢女出身的劉美人,徐循呢,這裡是趙昭容和李美人、王美人,論品級是比長寧宮差一步的,不過勝在兩個美人都是熟人了,也能說得上話一些。李美人和王美人沒去參拜孫貴妃,說不得也是為了等徐循的冊封禮也未必呢。比較起來,趙昭容的態度就有點急功近利了,連曹寶林都比她沉得住氣點。
徐循不否認自己心裡是有點微微的不舒服,但她懶得去計較這些個,只是歎了口氣,「怪道說女人多了都是戲呢,咱們這才十幾個人呢?就有這麼多講究了。她愛去就讓她去吧,難不成因為她過去了,咱們還要為難她麼?」
李嬤嬤也就不說話了——徐循要封妃,待遇肯定有變化,永安宮裡也是要進新人的,嬤嬤們心裡也都裝著事兒呢,以後還能不能和今日一樣被信用,就得看她們的表現了。所以幾個嬤嬤現在也是越來越注意,就怕自己說話不順徐循的耳。
「您來試試這身襖子。」她從長案上把衣服取下來了。「繡娘們也是辛苦,這一陣子都睡不好覺呢,要趕的衣服太多了。禮服還好,便服就是做得不經心了。」
徐循也就懶得再關注外頭的事了,她又開始履行最近最主要的任務:充當衣架子。
何惠妃的冊封典禮風平浪靜,用的還和以前一樣,是鍍金的銀冊,給的是金印。反正內外命婦行禮如儀,沒聽說有什麼事兒發生。她的冊封儀完了以後,就是徐循的冊封禮了。頭天晚上皇帝還特別跑來看了看徐循,笑道,「天氣冷了,我那天在皇后那裡還說呢,給你禮服做大一點,你禮服下頭多穿幾件衣服,也免得著涼了。」
他這卻是有點想當然了,冊封儀上穿什麼那是有嚴格規定的。徐循就是想少穿都不行,更別說多穿了,只是她也不忍打擊皇帝,因溫言笑道,「我也早準備了,想著多穿兩條護膝,這樣跪著的時候膝蓋也舒服點。」
「可不是的了,你胡姐姐就是跪得久了,回來就犯咳嗽。」皇帝說道,「這幾日又病著呢,明日受你朝拜,還得支著身子起來換衣服。」
皇后冊封那天,天氣特別地冷,皇后又起得早,穿得也是禮制裡規定的那幾件,再說這種冊封大典的日子都是不敢吃太多的,空著肚子吹了一天的冷風,又凍又餓的怎麼能不病了?徐循笑著說,「她那個冊封麻煩,得跪好久,我這個簡單,穿得也沒那麼沉,不至於生病的。」
一邊說,一邊還情不自禁地顯出竊喜的樣子,彷彿不必做皇后而受那麼麻煩的冊封,很值得高興似的,皇帝看了,禁不住在她額前彈一下,笑道,「真是傻樣。」
忽然又想起來,遂掰著指頭給徐循算,「因這幾年事多,你又不在,幾次發錢發東西你都沒拿多少,你看你這宮裡,像樣的擺設都沒幾件。快想想還缺什麼,借封妃的機會,一發賞了你。」
徐循環顧屋子,看著那太孫婕妤時賞的五彩大盤、青花大瓶、王瑾給送來的芙蓉石盆景,太孫妃有一次送的玉插屏,孫貴妃前陣子過來玩帶來的紫檀筆山……一時頗有些無語,只好搪塞皇帝道,「我這東西都是夠的了,就是人不夠使——我也不要逾制的人口,您就用心多撥幾個伶俐的宦官、宮女來給我使喚就行了。」
幾個嬤嬤頓時都豎起耳朵了,皇帝多靈敏的人,焉能沒有察覺?掃了她們一眼,再看看一無所知的徐循,不由得在心裡就歎了口氣。
這丫頭,就是當了妃子,都不讓人省心的。有事的時候靠譜,沒事的時候,就開始冒傻氣了……
剛這樣想,徐循就添了一句,「現在要管的人多了,嬤嬤們也有點忙不過來——我也捨不得放她們出去管事兒,這都是要留著貼身服侍我的嘛!」
看她且言且笑的樣子,連皇帝都有點琢磨不出來,徐循說這話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了。
他還真琢磨了一會,看了看徐循,不由得又失笑起來。——自己的女人,又不會算計自己,有心還是無意的,重要嗎?
「也是,現在畢竟是妃了,下面也有人要靠你吃飯呢。」皇帝想了想,也覺得要有一個人來幫著徐循管事兒,不然,徐循平時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偶然管事還好,長期要她用心辦事,也累得慌。「那這事就包大哥身上了,一定給你挑幾個可心的人來幫忙。」
徐循笑開了——卻又一垮臉。「大哥,你今晚可不能在這兒吃飯了。」
一般留下來吃飯就是要過夜的,徐循今晚伺候了皇帝,明天難免體力不濟,冊封禮要支持下來,就比較吃力了。
正因為徐循不是很擅長拍馬屁,這句話就把皇帝給說得特別高興,他哈哈大笑,擰了擰徐循的臉蛋。「傻呀,難道我留下來,就必定要做那事兒?我今兒還就在你這裡吃飯了——咱們也說說話,和我們小循說話,心裡特別敞亮、舒服。」
徐循還有點不情不願呢,「……好吧,那你可不能反悔啊……」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皇帝倒琢磨起來了,結果,雖然沒有把徐循給正法了,但當晚到底也讓她又下了一回棋,這才肯和她一道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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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徐循也是一大早就被叫起來了。都沒人顧得上床上的皇爺,一屋子人圍著徐循打扮,先讓她沐浴過了,然後換上嶄新的白色裡衣,外穿青緣襈的織金雲龍襖子,紅緣襈的織金雲鳳裙子,再加一層交領窄袖淺色護領的桃紅金繡團鳳的褙子,再加一層青底鸞鳳雲紋的鞠衣,外披大紅紵絲的大衫,這算是把衣服都穿完了。
然後開始加佩飾,深青色的紵絲霞帔掛了鳳紋玉墜子,腰上先系一層紅線羅的大帶,帶下掛白玉雲樣玎璫,玉花彩結綬,然後是一層玉革帶,用青綺,描金雲鳳紋,十件玉片,三件金片釘成一條革帶,光是這條帶子都有四斤多。再穿上青線羅的襪子,描金雲鳳紋的青綺鞋,鞋頭鑲嵌三枚明珠——到目前為止,徐循的衣服算是穿戴完了。
接下來就是更重的翟冠了,皇妃的翟冠大概和太子妃的鳳冠是差不多的規模,只是用翟鳥而不用鳳鳥而已,其華美自然是不必多說的了,重量也不必多說。光是金簪、金鳳、珠寶鈿花這樣的佩飾都有快一斤了,而這些東西還只是用來固定鳳冠的而已。整個鳳冠裝飾了各種雲片、珠翠、蕊頭、珠花、翟鳥等等,起碼有五斤之多……最後再拿上一個玉谷圭,她的行頭就算是徹底完成了,她整個人基本也已經等於是被壓得、捆得都動不得了。
徐循現在算是領會到了張太后和皇后的厲害了,她們穿著這一身衣服是要一穿一天的——她呢,穿上這一身衣服以後,不是別人攙扶都是很難走動,才站了一會兒,脖子簡直都要斷了……
也別說冷了——她走上幾步就開始發汗,所以一早上她連水都只喝了一口,吃了一個雞蛋就再不敢吃什麼。好容易等得到了時辰,一行人把她挾持出去,在宮裡等待皇帝的大駕。
雖然昨晚就在永安宮歇的,但皇帝必須去華蓋殿打個轉,也是早被人接走去梳洗打扮,和裝扮洋娃娃似的穿戴一新,不過他不必像冊封皇后一樣,穿最隆重的袞冕,皮弁服也就夠了。在華蓋殿裡裝模作樣一番以後,派個穿紅內史來永安宮冊封她。徐循則在左右扶持下迎出宮門外,再回來行禮。
站了這麼久,又走了這幾步路,徐循這時候已經是渾身酸痛了,她艱難地在嬤嬤們的幫助下下跪行禮了好幾次,接了金冊、金印以後,差不多就算是禮成。徐循可以用近一個時辰,把她用兩個時辰畫的妝、梳的頭髮和穿戴的行頭給卸下來了——不過不要急,這也不是說整件事能就這麼結束。
大約第二天上午,徐循和皇帝又要全副武裝起來,一起去奉天殿拜謁一番。跪拜完了以後,皇帝可以在奉天殿嬉戲一番。徐循本人則要回永安宮升殿,大開正殿所有門扉,一邊吹著冷風,一邊在寶座上接受(這一陣很勞碌的)內外命婦們以及她娘家親戚們的朝拜。
朝拜完了,擦擦被吹出來的鼻涕,還來不及和娘家人多說幾句話呢,她就得去拜謁兩宮了。先到清寧宮給皇太后行禮,再去坤寧宮給皇后行禮。兩宮都穿燕居服(也是禮服的一種,不是便服),在正殿等候,這麼著拜過了以後,整件事才算是徹底結束。不論是名義上還是禮法上,徐太子才人都是正正式式地成為了徐莊妃。
然後,徐莊妃也很不負眾望地緊跟著皇后、孫貴妃、何惠妃的腳步,順利地病倒在床了……
隆冬臘月,這樣從天沒亮到天已黑地折騰上兩天,能不生病嗎?這一身衣服,那是冬天吹風寒,夏天捂中暑,春秋天還能給壓出病來呢,所謂的冊封大典,完全是純體力活啊!
徐莊妃倒在床上咬著手帕,一邊打噴嚏一邊憤恨地想:原來皇妃的尊榮,也不是沒有代價的!
不過,冊封大典雖然辛苦了點,可成為皇妃卻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讓徐循又驚又喜的第一個好處,也很快地就被傳達到了永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