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祥的祭日終於滿百,順利移柩至錢塘門外的柩莊,孝子女們除去孝服換上了青素服,按照約定,滿兒應該要回京了,但她又決定要把禮物送給允祿之後再回京去,便支使塔布去徵求允祿的同意。
「如何?爺怎麼說,可以嗎?」滿兒一臉期盼地問。
塔布笑著點點頭。「爺說可以。」
滿兒得意的揚起下巴。「我就知道他不敢說不可以!」
「有去年那一回經驗,爺哪敢啊!」佟桂吃吃笑道。
「那咱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可以了,夫人,奴婢包袱都打理好了。」
「塔布,該怎麼走你問清楚了?」
「問清楚了,可是,夫人……」塔布躊躇著。「不跟爺說一聲好嗎?」
滿兒白眼一翻。「怎能說,說了他就知道我想幹啥,那不就失去該有的驚喜了?」
又是驚喜,每次福晉想給王爺驚喜,結果總是有驚沒有喜。
「但……」
「何況我也沒離開太遠,只不過到康橋鎮去一趟而已,不可能出什麼事啦!」
塔布又遲疑半天。
「好吧,那請夫人務必要聽從奴才的建議,千萬不可隨意亂行。」
「行行行,我保證都聽你的,可以了吧?」
保證?
連王爺都不敢相信福晉的保證,他敢相信嗎?
塔布深深歎息。「可以了。」
「好極了,那咱們這就走吧!」
數日後,拱宸橋的漕幫總舵——
「康伯,燕燕呢?」
「大爺,小姐前兒一大早就進城裡去訪友,說得過幾天才會回來。」
白慕天眉蹙未語,回頭又見蕭少山與王均臉色凝重地帶著兩個人進來。
「大哥,他們是松江老大的人,前天剛跟船過來,他們說了一些話你最好親自聽聽。」話落,蕭少山朝那兩人點點頭,示意他們可以說了。
兩人其中那個白白胖胖的年輕人先向白慕天施了一禮,再說話。
「之前我們兄弟倆曾在京城裡討過兩年生活,由於老闆做的是專門和官爺們打交道的生意,因此我們也算認得不少京城裡的官兒,吃公家飯的差役,甚至內城裡約人……」
說到這裡,他停下往身側看,另一個黑黑瘦瘦的年輕人隨即接下去說。
「我們離開京城不過半年多,那些見過的人也都還記得,譬如昨兒我們就在這裡瞧見一位曾在內城裡見過的人,而且他還是在這公所裡工作。」
白慕天神情愀變。「是誰?」
那兩人齊齊望向蕭少山,後者苦笑。
「阿榮。」
白慕天雙目暴睜,難以置信。「是他?」
「我知道,不可思議,但他們很肯定就是他!」
白慕天徐徐-起眼來。「難道清廷已對我們起疑?」
「有可能。」蕭少山頷首。「現在怎麼辦?」
白慕天垂眸,正在沉吟,外頭忽又匆匆跑進一人。
「大爺、大爺,不好了!」那人跑得幾乎斷氣,卻還不敢停下來喘兩口。「大爺命屬下暗中跟著小姐,別讓她又闖禍,不想她卻跑去江蘇和呂姑娘會合,說要一起到杭州總督府來劫牢營救呂姑娘的親人!」
「什麼?」白慕天又驚又怒地暴吼。
「他們計畫一半人在笆斗山作亂,將李衛誘離杭州帶兵前去圍剿,另一半人即趁李衛不在,殺到杭州總督府來救人!」
「何時動手?」
「就今兒個!」
杭州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熱,除了清晨之外,白天燠熱,夜裡悶熱,特別是在正午時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少有人在這種時辰趕路。
但這會兒,正是日正當中時,陽光火辣辣的像在炙烤著大地,在蜿蜒於田野丘巒中的上道上,卻有一批人頂著如火般的烈日策馬急馳,奔行如飛。
「為什麼要繞道而行?」焦躁地揮去一把汗水,白燕燕不耐煩的問。
「我們這一大票人,不避開人群不行,免得我們尚未動手,便驚動城裡的旗兵預做防備。」呂四娘回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卻沒有半戶人家,有那寥寥數戶也都錯落掩隱於嶺腳山腰之間,打從這種地方經過,確實不容易被人發現。
「起碼我們從林子裡或山路走吧,不然還沒到地頭,我們自己就先熱死了!」
「好吧,我們從山裡走。」
於是這一批除卻領頭的呂四娘與白燕燕以外,其他百多騎全都是大男人的人馬便策轉方向朝山林馳去。
然而他們方才到達山腳下,呂四娘與白燕燕便不約而同勒住馬韁,警覺地相顧一眼,隨即飛身下馬,呂四娘抽出斜背於背的牡丹雙刀,白燕燕右手長鞭,左手短劍,雙雙嚴陣以待。
前方,就在山道旁,有幾株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大樹,那不稀奇,哪座山沒有幾棵樹,稀奇的是在樹蔭底下居然有個背著雙手的人背對他們挺然卓立,瘦削頑長的身影傲岸孤高,看上去比他面對的那座山更深沉有力,更堅毅無畏。
「你是誰?想幹什麼?」呂四娘喝問。
那人一動不動,好像根本沒聽見。
「你到底是誰?」呂四娘再次喝問,嗓門提高了。
那人依然不動,彷彿業已化成石柱。
「你是啞巴嗎?回話呀!」
終於,那人徐緩地回過身來。
「阿……阿榮?!」白燕燕不可思議地驚呼。「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他不是阿榮。」呂四娘可比她老練得多,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你究竟是誰?想要幹什麼?」那陰鷙的表情,那一身凌厲森然的煞氣,絕不會是那個愚蠢愛哭的白癡。
那人不語,冷酷的大眼睛徐徐綻露出嗜血的光芒,右手倏翻,長劍驟然在握。
呂四娘下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下下知為何有些膽寒。「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那人白齒一露,終於出聲了。「呂四娘?」
呂四娘面色一變。「你要殺我?」
「不,」那人輕輕否認,「我要殺……」緩緩舉劍上揚。「你們!」
聲落,卓立的身形倏旋,長劍嗡然抖顫,驟然暴洩出子百道森厲的烈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撲灑向呂四娘,以及她身後所有人……
「有了、有了,大妹子在那裡,快,我們……天爺,那是森羅地獄嗎?」
白慕天、王均與蕭少山匆匆忙忙依循著跟蹤白燕燕的人所說的路徑趕來,正欣喜能及時趕上,下一瞬間又被眼前淒怖的畫面駭得連連打了好幾個寒顫,背脊從頭涼到底。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丁死狀獰惡,形狀慘怖的人屍馬骸,入目所見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灘灘瀝瀝的腸肚內臟活像牛豐屠串場似的流洩一地,斷肢殘骸散落四處,有些肢體仍不時的痙攣著、顫抖著,痛苦得撕肝裂腸的呻吟聲迴盪四周,慘烈得令人作嘔。
這是何等慘厲的景象,縱使見過再多死亡,聞過再多血腥味的人,也會一致認定這是最殘酷的場面!
「老天,真的是阿榮!」蕭少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樣冷酷凶殘,宛如惡鬼附身的劊子手,真會是那個老是被欺負得哇哇大哭的智障?
「住手!」
不愧是漕幫幫主,僅駭異了短短片刻時間,白慕天便回過神來,隨即抽出藍玄劍,大吼著撲向仍在拚鬥的場中,意欲強行分開雙方。
王均與蕭少山相對一眼,不約而同跟上。
此刻場中只剩下「阿榮」、呂四娘、白燕燕與石士寶,若再沒有人幫忙,下一刻可能只剩下「阿榮」一個人了。
可是,雖然白慕天的本意是要阻止打鬥,不料雙方甫一接觸,一道迸射著森森寒芒的銀白色光華便彷彿漩渦似的將他們三人捲入打鬥之中,使他不由自主地身陷於那宛如大海的翻騰、狂風的肆虐,威猛無匹的冷冽銀光裡再也脫身不得,他不由暗暗心驚不已。
以一對六,對方到底擁有多超絕的身手,竟能如此輕鬆自如、游刃有餘?
「住手,阿榮,有話先住手再說呀!」
「白大哥,他不是阿榮!」呂四娘大叫,雙刀陡然劈出三十七道白虹,吃力地迎向對方蓬射而來的一溜溜冷電。
「不,他確是阿榮!」藍玄劍抖出圈圈光影,串串藍芒,白慕天吼回去。
「就算他真是阿榮也沒用,他業已打定主意非殺我們不可,你說再多也只是浪費力氣!」
其實不用她說,一眼瞧見這遍地屍首,白慕天心裡已然有數。
但他既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被殺,而對方若真是清廷派來臥底的人,他也不能和對方為敵,否則漕幫幾十年來的努力將會在這一刻付諸流水,連帶十萬幫中弟子也會被連累,所以他不能不在明知希望下大的情況下再做努力。
「阿榮,請你先住手,我們……」
猝然間,一聲駭人的慘嗥驀然而起,只見石士寶下半身從蕭少山身邊掠過去,上半截則淒叫著飛向白燕燕,那齜牙咧嘴的淒厲五官正對著她狂噴鮮血,嚇得白燕燕也驚恐地嘶聲尖叫,反射性地劈出左手短劍砍過去,頃刻間將石士寶的上半身劈成十幾片肉塊碎裂開來,血沫子漫天灑落,兜天蓋地的淋得她滿頭滿臉,她不由得失聲駭叫得更尖厲。
這是她頭一回親身經歷這樣殘酷的殺戮,也是她頭一回見識到這樣冷血的殺人手法,更是她頭一回被人血人肉淋得滿身狼籍。
那血肉還是自被她砍殺的熟人身上灑落下來的。
「燕燕,快逃!快逃呀!」
白慕天終於明白任何努力俱是枉然,於是狂呼著拚盡全力擋住襲向白燕燕而去的劍勢,白燕燕不假思索掉頭就跑,撇下所有人。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請問,現在我們是在哪裡?」
杭州城北方,康橋鎮半山下的杏林中,三個人動作一致地轉頭東張西望。
那邊是一條小路,這邊也是一條小路,那兒又是一條小路,這兒還是一條小路,現在,他們究竟該往哪條小路去?
「我們來的時候沒有迷路,要離開時反倒迷路了嗎?」滿兒哭笑不得地說。
「我們到底在哪裡走岔了?」佟桂喃喃道。
塔布苦笑。「對不起,夫人,請您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奴才再回寺裡頭去問個清楚。」
「最好不要連寺廟也回不去了。」滿兒喃喃道。
表面上,她是為了想嘗嘗看鄉間老婦間所傳言天下第一美味的素齋才特地跑到這裡來,但事實上,她是想偷學幾道素齋回去伺候老爺子。
允祿的嘴向來叼得令人憎恨,然而夫妻十年,她也終於搞清楚他的口味:他愛吃素菜,不喜歡吃肉。但這並不表示說隨便炒兩顆大白菜加兩根蔥給他就行了,也不是說清清淡淡、不油不膩就可以,他還是對口味挑剔得很。
太鹹不行,太甜也不行;太濃不行,太淡也不行;太生不行,太爛也不行;太油不行,不夠油也不行。
有時候她真想挖出他的舌頭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
不過那些鄉間老婦們傳言的果然沒錯,那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裡的確供應著天下第一美味的齋食,又不吝於與他人分享,不僅老老實實的把做法和秘訣全數抄寫下來給她,更不厭其煩地教授她烹煮的技巧,短短三天裡,她確實受益匪淺。
想到這,她不禁脫口問:「食譜可收好了?」
這是第幾次問了?
佟桂歎氣。「放心吧,夫人,塔布收得好好的,掉不了!」
滿兒不好意思地打了個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們現在先……咦?」她驀而噤聲側耳傾聽片刻。
「佟桂,-有聽到嗎?林子那頭好像有人在說話耶!」
「可能是過路的醴虯傘!
「不對,是女人,而且那聲音我聽過,是……」滿兒又聽了一會兒,忽地拔腿就跑。「我們去看看,說不定是熟人喔!」
佟桂呆了一下,慌忙跟上去。
「等等,夫人,塔布怎麼辦?」
白燕燕沒命地埋頭往前狂奔,腦袋裡是一片空白,只想要快快逃離那場恐怖的夢魘,再也不想見到那個惡魔了!
「白姑娘!」
一聽得有人呼喚她,白燕燕頓時如驚弓之鳥般尖叫著刷刷刷盲目甩出好幾鞭。
「住……住手!住手!白姑娘,是我們呀!」
白燕燕戰戰兢兢地停下手,這才發現喚住她的那三個人是呂四娘找來的江湖俠士,負責在笆斗山作亂,誘引李衛帶兵前去圍剿的人馬之一。
「你……你們怎麼在這裡?」
「按照計畫,李衛的兵馬一到,我們立刻分散逃開,讓他們四處追捕、疲於奔命,如此當可絆住他們久一點,好給你們充裕的時間救人,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反正沒人能追得上我們,便想去幫幫你們的忙。」那三人其中之一解釋.「那-呢?白姑娘,-又怎會一個人在這捏,其他人呢?」
「其他人?」白燕燕喃喃道,陡然抽了口氣,那攝恐怖夢魘又一古腦全回到她腦海中了。「死光了,我們碰上一個強敵,除了四娘和我,其他人全死光了!快,我們得多找點人回去救四娘和我大哥、二哥、三哥!」
「但,臨時片刻能上哪兒找人?再說……」那三人相互對視,表情流露出一般武林高手共有的通病:傲慢。「我們三個還不夠嗎?」
再一百個也不夠!
白燕燕咬咬牙。「好,就我們四個去!」不奢望能對付得了對方,起碼讓大家能先逃掉再說,這樣也許夠吧?
「往哪走?」
「往……」
「咦?白燕燕,原來是-呀!」
又是誰在叫她?
白燕燕愕然轉眸,見一側的杏林中走出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當下也顧不得鄙夷她,一把抓住她問:「-會武功嗎?」
「會啊,不過……」她的武功有夠爛!
「會就好!」幫手多一個是一個。
當佟桂自林中追出來時,只見到福晉被一個女人施展輕功拖走了,當場錯愕地愣住,旋即慌裡慌張地尖叫著往回跑。
「塔布!塔布!你死到哪裡去了,塔布啊!」
無論呂四娘在江南八俠之中排名如何,她的武功為八俠之最卻是無庸置疑;至於白慕天,他的師父是陳近南的義子,功力之高強更下在話下。
但此刻,他們兩個卻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武功是否真如自己所認為的那麼高強。
也許是過去他們所碰上的對手太差勁,而今他們所面對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聽以此時他們才會有宛如面對一座山般的束手無策之感嗎?
在捷如電掣的相互攻擊中,白慕天煩出畢生之力揮出了一百五十七劍,但除了將那幾株無辜的老樹劈得東倒西歪之外,卻是劍劍落空,根本就沒有傷及對方半根寒毛。
同樣的,呂四娘也在同一時刻裡使盡生平之力攻出十三招九十九式,卻都有如石沉大海般連一絲漣漪也掀不起,對方甚至連眼也沒眨一下就輕而易舉地消除了她的九牛二虎之力。
至於王均的流金雙鑭與蕭少山的白骨爪自然更看不進對方眼裡,若非白慕天與呂四娘的掩護,他們早就跟石士寶一樣被分屍,上半身和那個馬頭睡在一起,下半身自己逃出幾尺後才倒下,光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寒毛倒豎。
所以現在他們什麼都不想,只想逃,問題是,他們逃得了嗎?
剛起步沒多久,白燕燕便被那三位俠士甩在後頭,可見白燕燕與那三位俠士之間的功力差距有多少。
滿兒就更別提了,如果不是白燕燕拖著她走,她恐怕還在後面學烏龜散步。
因此當白燕燕好不容易趕回戰場,那三人早已加入戰圈,卻一點建樹都沒有,不僅如此,她才剛到,那三人其中之一便已被砍成兩半,而且上半截身子還拖著串串瀝瀝的肚腸爬過來向她求救。
「救我……救……我……」
「不……不……別過來,別……別過來……」
白燕燕驚駭欲絕地連連倒退,差點嘔出來,兩眼再瞥,驀見場中戰況的決定性時刻似乎即將來臨,情急之下竟然長鞭一甩,猝而捲住一旁那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朝戰圈中扔過去。
「-還在發什麼呆,還不過去幫忙!」
她自己不敢加入戰場,竟然丟別人進去做炮灰!
而滿兒一到達之後,先是忙著讓自己不要因為那些遍佈滿地的恐怖屍骸而把早上吃的稀飯全吐出來,接著又忙著極盡目力試圖看清場中的狀況,但由於他們的動作實在太過於快捷,掠閃如電,她只能分辨出有七、八條人影,至於究竟是誰和誰在對打,她根本看不出來。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正疑惑間,倏覺腰部一緊,好像有什麼東西捲住她,還沒來得及低頭去看,整個人已手舞足蹈的飛出去……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死亡氣息,烈日的酷熱令人心焦如焚,艱辛的纏戰彷彿永無止盡,眼見來助陣的那三個人不到片刻間就被砍翻一人,白慕天知道再拖下去只會對己方更不利,不得不決定要傾盡全力作最後一搏。
「各位,拚此一擊!」
聲落,身軀驀然原地翻旋,藍玄劍藍汪汪的光影霍然暴閃,嗡然有聲,眨眼之間兩百一十三劍又快又密地流閃出一輪輪的弧影,縱橫交織成一幕綿密的狂風暴雨,氣勢驚人、聲威赫赫。
呂四娘的牡丹雙刀、王均的流金雙鑭、蕭少山的白骨爪與其他兩人的金背砍山刀與黑鏟不分先後跟進,功力雖有高低,拚命之勢毫無二致,一片有如狂濤怒浪般勇猛無雙薩威勢隨著六人的攻擊扑向同一個目標。
那個目標卻毫無半點驚懼之色,反而爆出一陣輕蔑的狂笑,那樣冷瑟,那般酷厲,隨著狂笑聲,身形凌空暴旋,冷電猝然進射,溜溜銀燦燦的星焰寒芒四射飛揚,幻映著光耀奪目的光弧,帶著無與倫比的雄渾勁氣自虛無中捲起,如同一片無堅不摧的龍捲風,呼嘯著足以令天地變色的毀滅之力捲向那六人。
睹狀,白慕天不禁駭然色變,當即明白他們誰也抗拒不了對方那種曠世無匹的劍招。
恐怕今日他們誰也過不了這一劫了!
就在這當兒,在白慕天認定他們再也沒有活路可走之際,在雙方的攻擊即將接觸的前一瞬間,冷不防地,一條手舞足蹈並隨著驚恐叫聲的人影突然莫名其妙地橫插進來,好像戲台上戲唱到正精采時突然跑上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鬧場,白慕天六人不由大驚失色。
看那人影慌亂地揮舞著四肢又扯直了嗓門尖聲驚叫,九成九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丟進來的!
更該死的是,那竟然是他們認識的熟人——滿兒!
天知道是誰扔她進來的,但在這一-那,任誰也不敢隨意收回施展出去的招式,因為誰也不敢保證雙方一定會同時收回,只要有一方不願收回,不但被扔進來的人一樣要死,收手的那一方也得死。
而白慕天六人都可以肯定對方絕對不是會半途收手的大善人,所以他們也無法收手,至於滿兒……
有時候「犧牲」是不得已的,雖然不是她自願的。
於是,眼看雙方的攻擊將會全數落實在滿兒身上,不管她有多無辜,保證會被大家「同心協力」改造成一堆肉醬……
霍然一聲石破天驚的暴叱,那招曠古絕今,所向披靡的劍式硬生生被收回去,瘦長的身軀有如鬼魅般急晃,無視身後猛攻而至的刀劍兵刀,左臂猝探疾回摟住滿兒纖腰一個大迴旋,右手劍在倉促間倏翻猛掠,抖顫出千百道冷厲而幻沉的寒光迎向白慕天六人的聯手合擊。
雙方接觸的那一瞬間猶如山崩地裂般暴烈,於是,刀劍碰擊聲,憤怒的喝斥,痛苦的哀嚎,驚恐的厲叫,在-那間開始又結束。
然後,一切都靜止了。
滿兒仰著眸,他冷眼俯視,手臂仍環在她腰際,她也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腰間,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互凝視,彷彿方纔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假的幻覺,是可笑的夢境。
片刻後,她才慢條斯理地縮回抱在他身後的手,低眸注視著滿手腥黏的紅色液體好一會兒,再往下瞄一眼……
猝然間,她爆發了。「我跟你們拚了!」
她怒吼著退後一步,猛然拔出那支插在他大腿上的流金鑭,再跑到他後面活生生扯下五指深深抓進他背肉裡的白骨爪——她肯定是氣瘋了才會這麼做,然後像個瘋婆子一樣揮舞著流金鑭和白骨爪,使出爛到見不得人的招數,撲身向白慕天、呂四娘和白燕燕刺殺過去。
「卑鄙、無恥、齷齪、下流,打不過人家就使這種不要臉的手段,我今天非跟你們拚了不可!」
另一邊,除了白慕天毫髮無損之外,那兩個後來趕到的傢伙,一個沒了腦袋.一個從正中間被剖成左右兩半,王均一條手臂要斷不斷,蕭少山被一劍刺穿胸口,躺在那邊咳個不停,呂四娘只在背上中了兩劍,傷不算重。
正當白慕天、白燕燕與呂四娘手忙腳亂地忙著為王均與蕭少山急救之際,滿兒突然亂吼亂叫地殺過去,白慕天立刻跳起來擋在白燕燕前面。
「對不起、對不起,舍妹她實在……」
「少-唆,我一定要跟你們拚了!」但滿兒根本不聽他的,照樣衝殺過去,可是還勾不上位置,腰際又被人自後面摟住,兩腳突然懸空。「放開我!放開我!」她狂怒地尖叫,像個小孩子一樣又踢腿又蹬腳。「放開我啊~~」
「閉嘴!」後面的人驀然沉喝。
滿兒驚窒了一下,旋即更凶狠地咆哮,「閉嘴?你敢叫我閉嘴?你這死老頭子!」她拚命扭頭向後。「放開我,我要跟你拚了!」
「跟我?」
「他們!」
「-打不過他們。」
「那我就用嘴巴咬!」
「-咬不到。」
「那我就吐口水!」
「-吐吧。」
滿兒還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白慕天身上。
白慕天滿眼狐疑,此刻才想到對方竟然寧願自己負傷也要在那種驚險的情況下冒險收招救人,為什麼?此刻他們兩人又仿若熟人似的對話,為什麼?
「夠了吧?」滿兒身後的人低問。
「不夠!」滿兒兩眼憤恨難平地輪流怒瞪白慕天,還有同樣狐疑的呂四娘和白燕燕,以及仍躺在地上的王均與蕭少山。
「-還想如何?」
「我……」滿兒惡狠狠地繼續瞪過來、瞪過去,突然使力把流金鑭和白骨爪朝白慕天他們丟過去,看看能不能打出一、兩個腫包來,誰知道立刻被白慕天接到手,好像她是特地送還給他們似的,她不禁更憤怒,更不甘。「我要哭!」
聞言,鎖住她腰際的手臂即刻鬆開,而她也果真回過身去大哭起來,趴在他胸前浙瀝嘩啦的,打雷又閃電。
「你答應過我的,你明明答應過不會再為我受傷了!」
「我沒有答應過-那種事。」
「明明就有!」
「沒有。」
「我說有就有!」
「沒有。」
「有!」
「沒有。」
哭聲倏止,滿兒抬起涕淚交流的臉,咬牙切齒地警告他,「你敢再說一次沒有試試看,允祿,我發誓我會哭得你這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乍聞自滿兒嘴裡吐出的那個名字,呂四娘不禁抽了口冷氣,背脊泛起一陣涼。
「是他?!」
「誰?」白慕天忙問。
呂四娘目光驚駭地注定那個幾乎讓他們全軍覆沒的人,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莊親王,愛新覺羅-允祿。」良久後,她才沉重地道出答案,表情有點扭曲。「難怪他的功力如此高絕,難怪含煙姊那般忌憚他,我早該想到了,下手如此歹毒殘酷,除了他還有誰?」
「阿榮」就是莊親王允祿?
開玩笑的吧?
「可是,莊親王不應該如此年輕,如此……如此天真無邪呀!」白慕天不可思議地喃喃道,腦子裡想到的是漕幫裡的阿榮。
「他今年該有三十七歲了,但天生一副可惡的娃娃臉,三合會、雙刀堂與匕首會都是毀在他那張純真的娃娃臉之下。而且……」呂四娘用下巴指指滿兒。「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柳滿兒。」
「那就沒錯了,莊親王的福晉是姓柳。」呂四娘頷首道。「含煙姊也說過,莊親王是世上最冷酷殘佞的人,卻也是這世上最癡情的男人,為了他的妻子,他可以連命都不要,所以剛剛他才會不顧一切冒險收招救人。除了他,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這點?」
呂四娘說到這裡,那頭的「阿榮」——允祿突然冷冷地瞟過來一眼,再低眸往下看,滿兒說完她的警告之後,便胡亂抹去滿臉淚水,然後撕下自己的裙子,半跪下去為他包紮大腿的傷口,嘴裡還喃喃嘀咕著。
「看、看,那支什麼爛鑭在你腿上洞穿了這麼一個洞,我都可以從這頭看見那頭有隻兔子跑過去了!」
包紮好大腿,起身轉到他後面,繼續碎碎念、碎碎念。
「天哪、天哪,這上頭起碼有六、七道口子,又深又長,該死的居然還很整齊,好像特地量好尺寸割上去似的!還有那支雞爪……」
頓了一下。「啊,塔布,佟桂,你們來得正好,快,把包袱和水囊給我,佟桂,來幫忙,把內衫撕成繃帶,我要替你們爺包紮傷口!」然後,也不管允祿同不同意,當場就扒下他的衣服來包紮背上的傷。
允祿默然無言,也許是知道倘若他反對的話,滿兒又要大哭大鬧發飆了。
這邊忙著包紮,另外那邊也乘機繼續緊急處理王均與蕭少山的傷,大半天過後,終於兩邊都處理妥了。
塔布又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一件長袍給滿兒替允祿穿上,而後,滿兒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到允祿前面,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大發雌威了,不過她的嘴僅張開一半便又闔上。
允祿那雙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異常專注地凝睇著她,格外深沉、格外幽邃,彷彿要向她傳達某種不可對外人言的訊息。
他以為她有讀心術嗎?一聲不吭的,她怎麼知道他想說什麼?
不過,他們這十年夫妻究竟不是白做的,就算他不開口說,她大致上也猜得著七、八分,八九不離十,於是,她很不情願地垂眸考慮片刻:要開什麼條件呢?
「在你傷好之前,一切都要聽我的喔!」
聽她的?
允祿雙眸徐徐-起,清秀的臉慢慢拉長,神情也愈來愈陰鷙,白慕天看了都有點驚心動魄之感,滿兒卻根本放不進眼裡地哼一聲把臉扭向一側。
「不要拉倒!」
雙眸怒睜,允祿兩頰緊繃,咬了半晌牙,終於勉強點下了頭。
但滿兒覺得這樣還不夠。「還有,這一趟結束回京後,你得在家裡休養個一年才能再繼續工作,如果一年太勉強,半年也可以啦;半年還是不行的話,起碼要三個月,這是最低底線!」
允祿再點頭,滿兒方才滿意地退開一旁。
「塔布。」冰冷無情的目光注定白慕天等人,允祿沉聲召喚。
「奴才在。」
允祿伸右手。「劍。」
「是,王爺。」塔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劍放王他手中。
「保護福晉,這回再出問題,小心本王摘你腦袋!」
「奴才遵命。」塔布幾乎貼在滿兒身後。
於是,允祿上前一步,長劍直指白慕天等人,神情陰森冷峻。
「爾等準備好把你們的命交出來了麼?」
白慕天咬咬牙,為了大局,他不能不低頭。「王爺,恕草民大膽,但草民實不知何處冒犯了王爺,以致犯上死罪?」他必須先問清楚,允祿是已探知漕幫的底細所以要殺他,或只是因為不巧撞上這件事而被拖累了?
允祿冷哼,長劍移向呂四娘,「呂氏漏網之魚,妄想劫牢強搶欽犯,該死!」再移向白燕燕,「同夥劫牢,該死!」最後移回白慕天身上。「她們是死罪之人,你們卻意圖幫助她們脫逃,該死!」
「還有,他們傷了你,該死!」允祿身後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允祿眉峰微蹙,不語。
白慕天卻暗暗鬆了口氣,以為允祿仍未探知漕幫的底細。「王爺,尚請恕宥舍妹年幼無知……」
「笑死人了,二十歲了還年幼,她是仍在吃奶還是包尿布?」允祿身後又傳來冷笑聲。「想我十五歲就離家獨自討生活,十七歲嫁給前面這位老頭子,十八歲作娘,二十歲帶著兒子可憐兮兮在外面流浪……」
允祿眉頭開始打架。「滿兒。」
「好好好,我閉嘴,行了吧?」
若是在以往,白燕燕絕對忍不下滿兒的譏嘲,但此刻,當允祿的長劍還指著她的時候,她連呼吸都不敢太重,何況是反擊。
而白慕天,他也只能當作沒聽見,二切皆因舍妹太任性又無知,因與呂四娘是閨中好友,故受其蠱惑而同行,尚請王爺大人大量,網開一面……」低著頭,嘴裡說著求恕的言語,兩眼卻悄悄覷向一旁的呂四娘,目光含義很明顯。
為了大局只好犧牲她。
呂四娘若有似無地點了一下頭,垂首無語,在她計畫此行動之前便已有所覺悟了。
「……至於草民等三人,一心只想趕來阻止舍妹闖下滔天大禍,卻沒料到竟是王爺您當面,若是草民等早知是王爺,定然不敢與王爺您作對,甚至動手相抗,」白慕天繼續說著,口吻是低聲下氣的,盯在地下的雙目卻映著冷焰般的光芒,生硬而凜然。「萬望王爺看在……」
「夠了!」允祿冷叱,雙眸透著狠厲寡絕的煞氣。「無論爾等有何解釋,本王的判決從不更改,死罪即是死罪,倘若爾等不願乖乖受死,本王亦不過多費一番手腳罷了,但待此間事了,本王定會點齊重兵,將你漕幫上下十萬屬眾殘殺殆盡,不留半口活人……」
白慕天臉色大變。「王爺……」
「……即便是皇上怪罪下來,我亦願一肩承擔,必教你漕幫在一日之內煙消雲散!」
「不!」白慕天急了。「不可!懇求王爺千萬不可累我漕幫十萬屬眾,他們都是無辜的!」
允祿冷森森地哼了哼。「那麼你們就乖乖受死吧!」
白慕天心頭一凜,頓時兩難地僵住了,好半天後,他暗暗一咬牙。
「是,草民等會束手就戮!」對反清大業有所助益的是漕幫各分幫所掌握的漕運,而不是他,所以,既然兩邊都是死,起碼要保住漕幫上下。
「不!」白燕燕驚懼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住口!」白慕天憤怒地暴叱。「事情是-惹出來的,難道還想連累整個漕幫嗎?」
「我才不管那麼多!」白燕燕撒潑地繼續尖叫。「無論如何,我不要死!」
「由不得-!」
白燕燕眼珠子一轉,忽地掠身要逃,但白慕天僅一探手便將她抓回來。
「敢做就要敢當,燕燕,我們不能連累無辜的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啊……」白燕燕聲嘶力竭地狂叫。
「我說過,由不得-!」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死,不要……」
白慕天緊緊抓住白燕燕下放,後者瘋了似的掙扎,甚至舉短劍要刺殺白慕天以迫使他放手……
眼看那對兄妹即將上演一出手足相殘的精采年度大戲,允祿眼角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朝滿兒瞥去,原本涼涼在一旁閒看風景的滿兒收到他的催促訊息,不禁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一步站至他身側,橫肘頂頂他的腰。
「我說老爺子,你知道我最討厭欠人家人情的對不對?」
允祿再次-起了眼。「-又想做什麼?」
滿兒聳聳肩。「無論如何,我總是欠了白慕天一份人情,可不可以請你放過他們這一回,好讓我還了這份人情呢?」
允祿的神情更冰冷。「倘若我說不呢?」
「那我就離家出走,你不來找我我就不回去,不過就算你找到了我,我還是會再離家出走,再找到我,我再離家,除非你整天盯著我,不然光是找我就夠忙死你了,然後你就再也沒時間替皇上辦事……」滿兒胸有成竹地說。「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下顎猝然繃緊,看得出允祿震怒非常,以至於形容顯得有些猙獰。
「柳佳氏!」
「還是不行啊?」滿兒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回頭就走。「好吧,那你忙你的,我現在就要離家出走……呃,不對,我已經離家了,那……走遠一點好了,讓你找不到……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站住!」
滿兒停步回眸。「幹嘛?」
允祿怒極,臉色鐵青,滿口牙幾乎咬碎,不過最後他仍是硬吞下那份狂怒。
「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他咬牙切齒地怒瞪著白慕天。「白慕天,本王要你親自押送呂四娘到杭州總督府大牢關禁,在李衛回來之前若是被她逃脫,本王便找你;倘若再有人劫獄,本王亦找你。另外,爾等四人在一年之內不許離開杭州府半步,漕幫屬眾若再有此種形似叛逆之行為,定然不再饒!」
很顯然的,允祿是在試探白慕天對清廷的忠誠,因為他的假身份已被識破,無法再回到漕幫去暗中查探。
白慕天以為必定是如此,因此絲毫不敢猶豫。「草民遵命!」
「等等!」滿兒突然又岔進來,兩眼憎恨地盯住白燕燕那條鞭子。「先別急著走,那條鞭子,毀了它!」
「不要,那是我……」
白燕燕只來得及反對個頭,一眨眼,鞭子已被白慕天搶去砍成碎碎段段,下一刻,又聽得滿兒對她的判決。
「還有,廢了白燕燕的武功。」這個罪魁禍首,無論如何饒不了她!
白慕天只遲疑了一瞬間,旋即出手點出一指。
「不!」白燕燕尖聲怒叫,「-敢……呃!」忽地悶哼一聲,隨即像只洩了氣的皮囊似的跌坐地上,艱辛地喘了兩口氣,而後目光怨毒地瞅住滿兒。「柳滿兒,我發誓……唔!」又是一聲輕哼,身子一歪,睡著了。
趕在她出言闖下大禍之前,白慕天又點了她的睡穴。
「白慕天,不是我愛說,但是……」滿兒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燕燕,雖在睡夢之中,那張美艷嬌容上的惡毒之色依然清晰可見。「你這個妹妹如此自私任性又驕縱蠻橫,倘若你再不好好管教她,我發誓,她來惹我沒關係,但她要是敢傷到我家老爺子半根寒毛,我定然饒不了她!」
白慕天深深凝視著她,眼神奇異,良久不出聲,看得允祿兩眼又開始爆出火花來,幸好在火花燃起熊熊妒火之前,白慕天開口了。
「草民會管教她的。」
「再有,那份人情我還你了,」滿兒語氣生硬地又說。「所以請記住,下回你再犯到我家老爺子手上,我也不會再幫你了!」
片刻後,白慕天等人先行離去。
起初,滿兒望著他們的背影,仍是滿臉不甘心的表情,但隨著他們漸行漸遠,她的表情也愈來愈古怪,最後,幾人身影終至消失於她的視線之內,她的臉色更是詭異,回過頭來,又將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允祿略顯蒼白的臉容上。
好半晌後,她可憐兮兮的勾起唇角,像笑又像在哭,一臉無助地瞅著他。
「允祿,我不想騙你,但是我真的已經快受不了你老是為我受傷這種事了,怎麼辦?」
之前那一刻,當她知道他又為了救她而受傷的時候,她是真的抓狂了,如果她也擁有允祿那種武功身手的話,當時她一定會親手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她原不是如此殘忍的人,但在那一刻裡,她是真的想親手殺了他們!
此刻回想起來,她也不禁為自己當時的凶狠心態而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即使是曾親手刺殺允祿的玉含煙,她都不曾如此憎恨過,因為她瞭解玉含煙有不得已的立場。
同樣的,白慕天與呂四娘也有他們不得已的立場,呂四娘意圖搭救自己的親人,必然是允祿堵在這裡要截殺他們,他們有權利自衛,可恨的是白燕燕竟然扔她出去,迫使允祿不得不半途收手,並再一次為救她而受傷。
雖然允祿的傷勢並不像前幾次那麼嚴重,她卻反而爆出連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意,為什麼?
因為她愈來愈無法忍受那種眼見他為維護她而滿身浴血的心痛。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呀!
不但在意,而且好在意、好在意,在意得快受不了了,然後,總有一天她會在意得再也無法忍受,屆時……
她會變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