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滿兒更使勁兒地抱穩他的腰,再將目光投向竹承明,深刻地,沉鬱地看著他。

  那樣失望而悲傷的眼神,看得竹承明苦澀又愧然地別開眼,不敢再面對那雙與他最深愛的女人那樣酷似的眼。

  當年他離開她時,她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離去的。

  「為什麼,爹,為什麼?」滿兒哀傷地問。「如果不是允祿為了我而放過你,你還能站在這裡嗎?為什麼你就不能為我而放過他?」

  「我……我……滿兒,你知道我的身份不是嗎?」竹承明掙扎著為自己的卑劣行為作辯解。「誰都能不顧,唯有我不能不顧大局,為了我們漢族遺胄,我必須犧牲個人私愛來成全民族大愛,而你,你是我的女兒,你也應該……」

  「不,爹,我不是你,無法像你那樣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滿兒堅拒竹承明把重擔壓到她身上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在我心裡沒有什麼前明或大清,只有允祿,他冷酷,他無情,他殘忍,他暴虐,但他給我一份世上獨一無二的深情,又癡又狂,是他呵護我、寵愛我,給我世間無人能及的幸福,所以……」

  她傲然揚起下巴。

  「不要勉強我,不要苛求我,我這一生將只為他而活,什麼民族大愛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連一個人都無法認真去愛,又憑什麼說要愛那麼多人?」

  「但你我都是前朝的漢族子孫……」

  「那又如何?不都只是人嗎?」滿兒反問。「爹,為了前明,你犧牲了我娘,那已經夠了,請不要再為了那兩個令人厭惡的字眼來犧牲我,為了那兩個字,我已經受到太多的傷害,所以,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麼血,我都不想為前明犧牲……」

  「我……我也是為了你娘才離開她……」竹承明無力地辯駁。

  「借口!」滿兒兩個字便駁回父親的辯詞。「一個人要愛就要愛得深,愛得狂,愛得癡然忘我,不然就不要愛。為了允祿,不管要吃什麼苦、受什麼難,我都心甘情願,而他也可以為我背叛自己的主子,不為別的,只為彼此能廝守一生,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為別人也做不到!」

  竹承明臉孔一陣青一陣白。「滿兒,你……請你體諒我的立場……」

  「體諒?」滿兒難以置信地覆述了一次。「請告訴我,爹,你玩弄了我娘再拋棄她,害我成長在那種最艱困痛苦的環境中受盡折磨苦難,現在你又一手主導破壞我的幸福,你要我如何體諒你?」

  竹承明更是狼狽。「我……我會補償……」

  「不必!」滿兒斷然拒絕。「你欠我的,我只要你還我這麼一次就夠了!」

  於是,竹承明沉默了。

  他虧欠女兒良多,這是事實,他口口聲聲說要補償她卻從來沒有實現過,這也是事實,他正在破壞她的幸福,這更是事實。現在,她請求他不要破壞她的人生,請求他補償她,他能說不嗎?

  可是……

  默默地,他環顧四周的人,除了竹家三姊妹與玉含煙,每一雙眼都在提醒他,他首要的責任在漢民遺冑,而非女兒;每一雙眼都在請求他,他應該先顧及自己身為漢民領袖的身份,而不是父親的身份;每一雙眼都在警告他,他不能以私覆公,否則便是民族大罪人。

  他如何能兩全其美呢?

  垂眸沉吟許久、許久後,他終於徐徐抬起雙眼,好抱歉好抱歉地注視著滿兒。

  「對不起,滿兒,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我……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很奇怪的,滿兒並不感到生氣,她覺得自己很平靜,也許是因為她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答案,也或許是因為允祿就在她身邊,所以不管是什麼結果,她都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是嗎?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允我這一回嗎?」她淡淡地問。

  
《出嫁誓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