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從東京到北京,任你是多浪的遊子,也捨不得這北京城

1

北京的春天很短暫,等到柳絮紛飛的時候,裙角已經在街角飛揚了。

電車癡漢最愛這個季節,地鐵上每一個姑娘都是他隱秘的快樂源泉;以減肥為己任的人在徒傷悲後繼續徒傷悲;簋街的生意迎來旺季,街頭小攤在深夜出現,成堆的名車停在某個名氣遠揚的鹵煮攤位旁;氣溫的攀升,讓性慾蠢蠢欲動,很多孩子在這個時候被創造出來。

哦,北京夏天,乾熱的地面會讓所有人都赤裸裸地露出原形。

何止人呢,還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鋼筋水泥森林裡的哲理,外在決定了相遇,內在決定了相識後的持久度。

蘇青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個既沒有外在,又沒有內在的人。

李文博好脾氣地迎接她的作:去宜家挑選傢俱,因為李文博光顧著往前走,沒注意她,失散又相遇後,蘇青發了半天脾氣;李文博陪客戶應酬,一夜未歸,蘇青把電話打到爆,摸清來龍去脈才罷休;公司有廣告片拍攝,老張說既然李文博以前跟公司合作過,那就用他啊,蘇青稍微提了一句,李文博覺得這活兒有依靠蘇青之嫌,就搖頭不樂意接,蘇青覺得他藝術家脾氣上來了,幹嗎有錢不賺啊,有什麼好迴避的,怎麼說他都不聽,又是一通彆扭。

蘇青覺得有莫名其妙的經期綜合征長期伴隨著她。

何時經期能結束呢?

悶得蘇青滿臉長痘,當然,也可能是性生活不和諧的原因。

胖子死了,方怡然走了,冰冰去追了,小天出國了。

哦,還有什麼人消失在生活中了?

在蘇青故意要忘記劉戀已經許久沒聯繫她時,她先上門了。

睡到中午,依然處在混沌狀態的蘇青有一點兒高興,好在是劉戀,好在她來了。

她是要來解決懸在姐妹之間的李文博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吧,多好的閨密。

然而,她一開口便惡人先告狀:「你沒去Rose的公司?你還真會做事,你準備在那個破公司耗多久?一輩子嗎?不得了,很多事情你自己都耽擱得起了,你本領越來越高強了!要不要我幫你改名叫本領強?!」

蘇青呆了一陣子,濛濛的,面對劉戀的興師問罪,她的無明火升上來,很直接地反問一句:「跟你有什麼關係?」

劉戀何時見過蘇青這樣的嘴臉,她愣在那裡說不出話。

藍色的海洋,一艘叫戀青號的友誼帆船就此觸礁沉沒。

但劉戀還努力著:「我們是好朋友……」

「是嗎,所以我的人生就該由你控制?」蘇青愣愣地問。

「你怎麼了?」劉戀愕然。

房子還飄散著人睡眠已久的人味道,剛搬到這個房子時,劉戀還曾留宿這裡,誇獎蘇青在窮開心玩品位方面,還真是一把好手。

其實,在沒去Rose公司,留在原公司這件事情上,蘇青完全可以告訴劉戀,她升職了,工資翻番了,福利很好,每個項目上還有提成,公司新老闆非常重視她……幾句話就解釋清楚了。

然而,劉戀,我們終究回不去了。

蘇青還是想努力一把,她撐出了一個笑臉,她還是不想失去她。

「我開玩笑呢,總得懲罰下你多日不聯繫我。我沒換工作的消息,是你從Rose那裡知道的?」

劉戀沉默了一會兒,換上了有點兒戲謔的臉。

「我不覺得你這像是開玩笑,倒像是積怨多日終於爆發了。別管我是從哪兒知道的,這不重要,今天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你跟李文博分手吧。雖然這話說出來,你又要問我跟我有什麼關係。但是,就是跟我有關係,我沒辦法看著你走上不歸路。」

「為什麼要我跟他分手?總得有個理由。」

「沒理由,你選他還是選我?」劉戀望向蘇青的眼睛,閃過一絲絕望,她早就知道答案,蘇青明白,那一閃而過的眼神,叫飛蛾撲火。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就算有,你也沒必要知道。」

蘇青笑了,饒有興趣地看著劉戀,「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卻張嘴就要我跟我男友分手,我們的姐妹情分就是這樣?我怎麼感覺我是劉戀小姐買來的大丫頭,朋友真心不是這麼做,還好我有點兒狗屎運,不至於一無所知。」

劉戀愣愣地望著蘇青的眼睛,蘇青沒有迴避,那眼神說,「我知道你和李文博見面了。」

還用說什麼呢,彼此這麼瞭解對方的性格,蘇青說一,劉戀便知二了。

劉戀的陣腳亂了,下意識的話脫口而出:「他不適合你,他是在玩你,他連我都玩,你覺得你玩得過他?」

蘇青懂了劉戀這番話的淺層意思:我是與他見面了,但不是舊情復燃,我去見他完全是因為你的關係。

而深層次表達出來的意思,蘇青不敢細想,無非是自己真的是個大丫頭,自己不配,自己玩不起。

蘇青把每個字都含在嘴裡,潤得溫了,才消除了這話的冰冷感,「也許冥冥之中都是有注定的,比如,那天婚禮,我遇到你……」

是啊,我為何會遇見你,如果李文博不走,你也不會受傷,我也不會注意你,更不會照顧你。

那場婚禮上,差一分一秒,我都不會認識你,更不會鬼使神差地跟你的前男友在一起。

蝴蝶效應,最終把生活湊成了一個沒辦法圓滿的圓。

一邊是姐妹情誼,一邊是愛人相伴,一山不能容二虎。

我只能挑選一隻老虎,我沒法貪心。

劉戀愣在那裡,「蘇青,你變了,區區一個李文博就可以瓦解我們之間的感情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把心都掏給你看,可你連過去都不跟我談,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失望?你口口聲聲是為我好,可你讓我怎麼相信?這不是一個男人的問題,這是咱倆的問題。」

「咱倆有什麼問題?!蘇青,你是蘇青嗎?」

蘇青笑得那個陽光明媚,內心卻苦楚得很。

說啊,劉戀,你只需要在我面前把前因後果講一遍,我們這岌岌可危的友誼就能避免崩塌,但是你沒說。

更讓人寒徹心肺的是,你把我理解成有了男人便忘了你的那種女人。

這不是我們不小心成為一個男人舊愛與新歡的問題,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長久以來我望著你那座緊閉鐵門的秘密花園,你一直不讓我進去。

現在一場並不大的小地震後,我期許著,也許你可以主動把鎖打開,讓我看看你的內心世界,讓我也幫你修剪被人傷害的草坪。

我們再合夥種下花,等待滿園春色的那一天。

然而,你不懂啊,你不懂。

一個現在愛著我的你的前男友就這樣沖昏了你的頭腦,你遲遲不露面,留我一人為這場雙女主角的友誼大戲苦苦寫著劇本。

你終於上場,然而我最終發現,我預想了很多個結局,卻沒想過這雞同鴨講的戲碼。

千言和萬語,隨浮雲掠過,本來幾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事情,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便只能眼睜睜朝著毫無回頭可性能的路上滑。

「是,看看你的口氣,讓你失望了。最糟糕的狀況不是我怎麼樣了,而是讓你失望了。你把你的觀感當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目標,是不是我做的一切,都要符合你的要求,否則就是不對?你一向以為自己比我能幹、漂亮,你愛罵愛諷刺我,我賤,我沒話講,我把這當親密。給我點兒小恩惠,你就以為是提攜我,恩重如山。在我身上,你是不是能找到特別大的滿足感?因為我笨,我軸,我是隨隨便便的路人甲。我所有的不堪和醜陋你都知道,但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說,你在害怕什麼,隱瞞什麼?我在你心中就是個茶水妹,而你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蘇青覺得自己落入一個湖中,沉溺掙扎之間,她靈魂出竅,飄到了這個三千五百元人民幣租到的舊民居的天花板上。她看到一個頭髮睡成主播頭的蘇青忽然詭異地探出頭,頭上隱約長滿了驚心的觸角。

對面的劉戀已經被這猙獰相逼得進退不得,只能立在那裡,任由情況發展下去。魂魄呼救:「不要繼續說啊,跟李文博分手吧,跟劉戀和好吧,她是你最愛的人啊,寧可孤獨終老,劉戀子孫滿堂,也不要失去她啊。」

肉身被淹沒,沉入湖底,魂魄無歸處,只能消散於滿是她味道的一居室的空氣中。

邪惡蘇青終於幹掉了善良蘇青。

此時,隱約露出魔鬼觸角的蘇青無情地瞥了善良蘇青最後一眼,忽然對著劉戀說道:「再請容我惡意地揣測一下,是不是被我逆襲,你很噁心?是不是捎帶著連李文博的臉,都猙獰了起來呢?」

邪惡蘇青說:「你難過的,是不是僅僅是,那個死活不想愛你的男人,最終愛上了我這個茶水妹,你憤憤不平呢?」

善良蘇青想,說那麼多幹什麼呢,其實你終究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大招放出來了,你贏了。

啪,結結實實地,蘇青臉上挨了一巴掌。

善良蘇青魂飛魄散。

「你瘋了!」劉戀這巴掌,打得真山清水秀。

蘇青非常配合地,也打了劉戀一巴掌。

劉戀像不相信一般,反手打了一巴掌。

當蘇青再想伸手時,劉戀像是調情一般,嘴角翹著,側過臉,示威一般的眼神,你打啊,你打啊。

「要打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是李文博好,還是李川好?」

蘇青清醒過來,扇巴掌遊戲結束,伸到半空中的手,終究還是沒有落下。

劉戀也笑了:「蘇青,在我面前,你不是也一直有種自豪感?我等不及了,找個人就嫁了,你驕傲自己一直等,你沉溺於這種感覺,你是不是特得意自己過得特別慘,跟電影一樣。其實不是你運氣不好,你今天變成這樣子,跟李川沒關係,跟誰都沒關係,你就是這樣一個人,跟每個男人都是這樣。你不快樂,不幸福,都是你自己作的。你比我清楚你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收起你可憐的怨婦嘴臉吧,我等著看你從裡面一點點爛掉。」

蘇青推開門:「你走吧,謝謝你這麼多年的施捨,你高高在上地找別人襯托你吧。我陪不了你了,我做夠茶水妹了。」

劉戀站起身,高跟鞋在樓道裡登登登地響了很久。

蘇青不敢看她的背影,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會軟弱地要求和好。

回到屋裡,她坐在沙發上,屁股卻硌了一下。

哦,是資料文件夾,塑料封面,厚厚的一沓A4打印紙,都是去馬爾代夫的旅行攻略。

圖文並茂,劉戀弄出來的東西一向無可挑剔,還用螢光筆圈出重點,讓蘇青注意。

是啊,好早之前,劉戀就說去美國之前,她們要一起去馬爾代夫玩一下,就在最近吧。

另外一個平行時空。

劉戀和蘇青開開心心地把腦袋湊在一起翻這些攻略,蘇青又會擺出「我英文不好啊機票什麼的我不管你幫我訂了吧」的臉。

劉戀一定會一邊罵她,一邊跟她商量日期,然後真的就把所有的事兒都給辦了。

再然後呢,蘇青會糾結地對著淘寶上一堆比基尼流口水,劉戀冷笑,就你那平胸,分不清前胸後背,還有臉穿比基尼。

歡歡喜喜,對比這個時空的一拍兩散。

在這個時空裡,劉戀從蘇青的家中離開,下樓後,坐著小火箭,離開地球。

是啊,地球已經不需要她了,她要回到自己的星球了。

即使月朗星稀,兩個星球的人遙遙相望,此生不復見。

你們都走了,只留下我在地球上。

手機上的微信早就堆積一座城,兵荒馬亂的。

其中一條是李文博發來的:「廚房裡那個膠皮管你放哪兒了,天氣好,我想下樓洗車。」

啊,差點兒忘了,這個地球上,還有個李文博呢。

蘇青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從衣櫥裡翻了幾番,終於找到一條冬天打折時買的黑色裙子,還沒拆標籤呢。

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仔毛的開衫,在耳垂下噴了幾下香水,伸手打車去了李文博家。

天氣真好,走進小區,老遠就見到李文博拿水管沖刷著車呢。

有些熱,他滿身是汗,穿著一件髒髒的牛仔褲,上身裹著一件緊身小背心。

遠遠看上去,真是一身好肉。

背心摟不住胸毛和腋毛,他大大咧咧的,滿身是汗,卻一臉男孩氣。

啊,為了這個男人,跟這麼多年的好姐妹分道揚鑣,值得嗎?

可惜沒有機會再後悔了,木已成舟,劉戀撐著獨木舟已經遠離了,永無回頭機會。

蘇青遠遠地看著李文博,李文博發現時,還挺驚訝的。

「為了個膠皮管,幹嗎還跑一趟啊?」

蘇青光傻笑,李文博拎著水管,很仔細地衝著輪胎。

沖了一會兒,發現蘇青還是站在那裡,「怎麼了?」

「沒事。」

「想我了?」李文博邊說著,邊繼續刷車。

蘇青一時淚盈於睫,還好有風把眼中的潮濕吹乾,讓她不用解釋。

這場景彷彿在哪兒見過。

夢裡嗎?也許不。

只是,卑微如她,竟然也有這種機會。

她感恩。

我若想你,我若需要一個懷抱,我穿越四九城,只需要一小時,就知道該找誰。

這難道不值得我對上天三跪九叩?

蘇青半發呆半欣賞地坐在花壇上,看李文博把一輛車從風塵僕僕變得光潔如新。

關掉水龍頭後,他收拾了一下現場,點了一根煙,跟蘇青手拉手上樓。

剛進門,他揉了揉蘇青的頭髮:「你今天怎麼傻乎乎的……」

話還沒說完,蘇青的嘴湊上來,李文博邊被親邊笑:「哎喲,寶貝兒,我這還一身臭汗呢。」

然而在性事上從未主動過的蘇青,今天卻像是春天的母貓一般,充滿了探索的熱情。

一會兒,李文博就不說話了,再也顧不上洗澡。

他剛要伸手從床頭櫃拿出套套,才發現主動權其實已不在他手裡了。

外面開始下雨,倒也不是晚春初夏的第一場雨,不過這才是一場正兒八經的雨。

有雷,突然就蹦出雨滴,一會兒就大珠小珠落玉盤了,下得酣暢淋漓。

帝都地表積蓄的油膩般的高溫迅速退去,從此以後,熱就是直愣愣的,再不藏著掖著了。

氣象台可能還在疑惑這雨來得沒頭沒腦的,但老北京依據經驗,知道這雨下得正是時候。

真是一場好雨啊。

雨不下,夏天不會爽快利索地來。

因為蘇青的主動,李文博像個初臨風雨的童男一樣,全力配合,酣暢淋漓。

身上那層汗還沒退,竟然就睡著了。

蘇青玩著李文博腰間的痦子,他身上散發著汗水浸透肌肉的味道。

這是他的獨家味道,她熟悉又陌生。

床邊有一個撕破口卻來不及用的安全套,蘇青掏出來,像少不經事時那樣吹了起來。

手上沾著橡膠與潤滑劑混合的味道,輕拍一下,膨脹的安全套氣球飄到地上。

蘇青彷彿覺得身上輕了好多,與劉戀失和的沉重巧妙地被掩蓋了。

一山不容二虎,劉戀那頭華南虎退隱山頭,她沒有退路,只能一頭扎進李文博這只西伯利亞虎的懷中了。

她看著李文博睡著的臉,睫毛很長,睡著時噘起嘴巴,一臉少年相。

是,她彷彿有個預感,她原本留給劉戀的時間,忽然嫁接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接下來,她感到,要跟這個男人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

因為,心就那麼大。

劉戀走出去,空出的那部分空間,就只能留給原本只佔一角的李文博了。

她忽然開始羨慕起這個毫不知情的男人來,他的世界多好啊,永遠知道得那麼少。

蘇青心一軟,張開懷抱,緊緊地摟著他。

接下來的時光,就是你同我相依為命了。

文博,不要辜負我。

窗外又開始有雷聲了,李文博迷迷糊糊地被驚醒。

他翻了個身,反手把蘇青摟在懷裡,依然閉著眼睛嘟噥著:「今天白洗車了。」

2

有失必有得。

無可奈何地與劉戀決裂後,那場隨著雨聲而來的性事,讓蘇青和李文博的關係更進一步。

去除了蘇青的煩躁,李文博開始洶湧地覺得,蘇青越來越可愛。

小事不計較,大事有判斷,保留了原來性格中的大方,大氣中又心中有數。

甚至相處時,李文博一抬眼,蘇青就心領神會,弄得李文博心裡酥酥麻麻的。

感動之餘,只能用更多的體貼來回報蘇青的默契。

當然,也許是內疚。

李文博懂得蘇青的犧牲,為了他,蘇青捨棄了劉戀,選擇全心全意相信他。

對此,李文博暗地裡其實也在想,她心裡是否還留有芥蒂?

其實哪有,蘇青壓根沒做什麼選擇,或許沒有李文博,她和劉戀之間也必然經歷一段動盪。

現在只不過是過往的情緒,因他這個變數,忽然激發了出來。

鋼筋水泥的森林不斷侵蝕著村落,棲息這其中的人,也在新陳代謝之中不得不把過往生命中重要的人代謝出去,才好不被淘汰。

女人心裡很清楚,男人卻自作多情。

自從那天相見後,劉戀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蘇青的生活中。

就像是《1Q84》的理論,在那有兩個月亮的世界裡,所有過客都是為了把主角推到故事應有的標準,然後功能完成,村上大叔三言兩語便讓他們下落不明。

劉戀的微博依舊更新,看不出情緒,也沒有解除對她的關注,蘇青用別人電話試著給她打電話,依然是好聽的hello。

好,你依然是我認得的那個劉戀,蘇青利落地掛掉電話。

雖然我們不再相見,可你若安好,我便能安心按照我的步伐,繼續我的生活。

蘇青也知道是自己多慮了,劉戀怎能過得不好呢?

即使生活是場真人秀,她蘇青也不會是楚門。

她也許是楚門妻子的小學同學的初戀情人的二姨外遇家樓下711唯一買軟白萬寶路的那個路人甲。

但是,只要她把自己當成主角就行了。

儘管模式與戲份可能都一樣,可因為心理定位不同,愉悅度依然有很大區別。

李文博終於想明白,開始接蘇青負責案子的宣傳片拍攝。

老張默許,同事覺得順理成章,客戶也很滿意,錢少事兒少好合作,何況是蘇青的男朋友。

在大郊亭橋東那邊的竟園藝術區攝影棚拍完廣告片,女客戶甚至拍著蘇青的肩膀:「你男朋友又帥又有才,蘇青你太幸福了!」

因為也開始培養健身的習慣,蘇青的腫臉消退了一些,短髮的她從側面看,竟然也英氣嫵媚起來,她笑著對客戶說:「哎喲,你不知道,他對你們nice(和藹),對我脾氣可倔呢。」

一切都好,只缺煩惱。

但又怎樣,還要求什麼呢,為了這目前看似順理成章的幸福,蘇青連劉戀都犧牲掉了。

對不起,蘇青對自己說,自己又想起李川了。

以前想他,是滿含愛意地怨他,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現在是想給陳胖子的《好久不見》拍一下MV,喝喝咖啡聊聊天,談一下彼此的改變。

你離開後,我發生了這麼多奇遇,受制於失意的往日,又如何被動或主動地被命運翻雲覆雨。

現在貌似雨過天晴,可是我找不到能傾訴的人了。

最後才尋得在記憶的沖刷下早已毫無缺點的你,跟你說說後,我就釋然了。

可釋然又是什麼呢?

蘇青此時沒辦法看出點兒什麼。

最能看出的,是冰冰最近很得瑟。

他的微博,原本是各種電影的分享轉帖大集合,可自從他在日本找到方怡然後,微博基本上就充斥著各種孕婦須知的轉帖,要不然就是各角度方怡然待產的海量照片。

更令人髮指的是,跟他美麗的丈母娘學做飯時,一個大男人還玩自拍。

高潮是方怡然生孩子當天,閨女,七斤四兩。

打國際長途匯報時,冰冰號啕大哭,方怡然倒是很冷靜:「肚子太爭氣了,差點生個處女座!」

但方怡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大概是為了找補微博幾個月沒更新,開始天天發美圖。

在她又一次轉發情感大師的微博時,蘇青終於忍不住屏蔽她,並在視頻時要挾她,「你也是有腦子的姑娘,幹嗎相信這人呢?」

方怡然在那邊謙虛:「大概胸大無腦吧,蘇青姐,我也想像你這麼智慧,可是我胸大啊,都從D罩杯變成F罩杯了,血都跑到胸側邊跟副乳打成一片了……」

蘇青咬牙切齒:「不用你美,喂完奶後下垂也快。」

「唉,所以我真羨慕你們胸小的,一輩子都能抵抗得了地心引力。」

李文博聽不過去了:「行了,奶牛,別自豪了,說點關鍵的,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方怡然和冰冰淚流滿面地合唱《我的中國心》。

雖然日本的確是個養孩子的好地方,但兩人歸心似箭。

一方面還是想孩子回歸北方人的粗糲,別學習日本婦女那一套該死的溫柔。

另外一方面日本飯菜沒什麼油水,冰冰立馬瘦回大學的樣子,「洗澡時,我熱淚盈眶地發現能看到自己的小雞雞了」,冰冰說再這樣下去他就瘦成非洲難民了,何況他日語也不好,哪兒也去不了,買包煙都費老勁了,「還不能隨便抽煙,街道比我家都乾淨,我特懷念北京那個髒兮兮的大工地」。

方怡然也不太舒坦,一生完孩子,就被她那個貴婦媽媽強逼著減肥。

「那教練還是她媽的小男友,我去,比方怡然還小,那美夏管他叫後姥爺還是叔叔?」

孩子的日本名字是方怡然媽媽取的,叫井上那美夏。

至於中國名字,小兩口一副「那得讓那美夏的姥爺取吧」的孝順模樣,趕緊藉機回國。

因此飛機一落地,兩人就一副愛國青年的樣子:「老婆,你聞到什麼了?」

「嗯,沙子,霧霾,空氣污染,麻辣燙,鹵煮,地溝油!」

「好聞不?」

「好聞!」

蘇青一頓老拳把這對小兩口揍回原形,李文博接過孩子,死活不撒手。

方怡然得意揚揚地看著那美夏那張小臉,「一路上特別乖,吃完就睡,周圍的乘客都羨慕壞了。」

蘇青也抱了一下,大概抱得不舒服,孩子醒了,小小的聲音哭得不行,李文博趕緊又抱回來:「你得這麼抱。」

冰冰讚許:「我閨女跟大爺親啊,跟大娘不親。」

「我是大娘嗎?」蘇青問。

方怡然也蒙了:「這怎麼論輩分啊,在我這兒算,蘇青姐是大姑,文博哥是姑父。」

三個人掰著手指頭在那裡糾結輩分問題,李文博卻安靜地哄著孩子,那美夏倒是瞪著溜圓的黑眼珠,跟他開始嗯嗯啊啊地交流。

弄得冰冰很自我懷疑:「老婆,我是咱閨女親爹嗎?」

「怎麼?這孩子還能是我跟日本人生的啊,你非要來個滴血認親啊?」方怡然火了。

「不是,你說李文博這是幹嗎啊,抱著不撒手,弄得跟他是親爹一樣。」

「是啊文博哥,你要喜歡,那美夏可以給你養,我倆正好過一下二人生活。」

李文博用嘴逗逗那美夏:「行啊,十八歲之後也別要回去。」

冰冰壞笑:「瞧你那樣,要真喜歡,你生一個啊,現成的娘擺在這裡。」

李文博看著蘇青,笑著不說話。

蘇青呢,假裝沒聽見。

一路上,方怡然開始嘮叨她的生產過程,蘇青開車,李文博仍然抱著孩子不撒手。

車剛開到高速,冰冰才注意車外:「你這是往哪兒開啊?」

蘇青這種路癡,不自信地看著導航:「不是你家嗎,鼓樓啊,房子我們都幫你收拾好了。」

方怡然住嘴了,拍了一下自己腦袋:「不住四合院了,回我家,先見我爸。我都當媽了,還跟我爸慪什麼氣啊,走,去我爸那兒,老頭在家興奮好多天了。」

那美夏特別給姥爺面子,剛被方父抱在懷裡,回國的第一泡屎就拉在他身上了。

五十多歲的方父本來還繃著臉,柔軟的小身體一抱過來,滿臉都是柔軟的線條,那個高興哦。

方怡然撇嘴:「爸,你別這樣,蘇青和李文博都在呢,我看你孫女的屎讓你吃,你都吃。」

冰冰對著方父,還是緊張,這時候拽方怡然衣角:「怎麼跟爸說話呢,趕快幫忙換尿不濕啊。」

「爸,把孩子給我吧,換尿不濕你不行!」

「我不行?那你是怎麼養大的?你媽坐完月子又回東方歌舞團去了,一歲前都是我幫你換的尿布,你比我有經驗?」

方父手腳利落地給孩子擦屎擦尿換尿布,轉頭想起廚房裡還燉著湯,回頭就去廚房忙乎了。

以至於滿桌的菜,雖然味道不錯,但總覺得方父手沒洗乾淨,每道菜還都混著屎的痕跡。

冰冰表現得特別客氣,除了奶牛和蘇青喝飲料外,方父以命令的方式讓冰冰和李文博喝白酒。

酒還真不錯,八十年代產的茅台,拍賣會弄來的。

李文博邊喝邊評價,醬香撲鼻,不上頭,入口感覺太好,像是春蠶吐絲。

方父拍一下李文博的腦袋:「臭小子,喜歡就多喝點兒,喝完再拿一瓶走,別絮叨,像女人。」

李文博得了便宜,各種低眉順眼,說:「您老教訓得是。」

被剩下幾人大罵有酒就是爹。

三個人快意地喝了幾杯後,整體就high了起來。

冰冰剛才還像日本人一樣畢恭畢敬,一瓶茅台下去,冰冰不喊爹了,直接叫岳父。

而方父呢,也不繃著了,開始大講自己人生中的閃光時刻。

岳父大人正在講,小時候的方怡然有多乖。

「她媽回歌舞團上班了,去外地演出,一演出好幾個月,我只好當爹又當媽。可我也是個年輕小伙子啊,我也沒耐心,有時候趁著她睡著了,我就在她手裡扔個蘋果,自己偷偷看電影去了。騎著自行車回來後,發現方怡然還在睡呢,蘋果就咬了兩口,那蘋果臉啊,讓你真忍不住親她。」

小時候,每次他上班時,方怡然都跟他生死離別一樣,跟他親得很。

後來呢,他開始辭職下海,跟妻子感情破裂,自己的醜閨女越來越水靈,越來越有主意。

後來偏離他的地心引力,去中戲學表演,又突然說不想演戲了,隨便找一個工作,從一個單純的美少女一步步成長為有風韻的女人。

最終不聲不響地找了他認知範圍外的男朋友,懷了孩子,生了娃。

「倔啊,真倔啊。真像我年輕的時候,老天爺賞給自己什麼機會,抓到手裡就不放了,怎麼逼也不會鬆手。」

是,她這人太倔了,冰冰斜著眼,笑看哄著孩子的方怡然。

「一聲不響,她就跑去日本了,一下子找不著了。你生氣就生氣,你可懷著孩子呢,有什麼事兒,咱們說清楚啊。她不說,啥都不說,就把我晾在那裡。晾到最後,我心說,這妞兒也太狠了,我輸了,徹徹底底。最壞的時候,我腦中那根弦嘎崩都要斷了,腦袋裡嗡嗡地有個念頭,想如果找不到她,我這輩子也許就到這兒了。」

「後來我去日本找她,在首都機場,我特高興地跟李文博和蘇青告別。結果轉身上飛機,我心想我這是幹嗎呢。哦,我要去日本,去日本幹嗎呢?找方怡然。哦,那方怡然能不能找到啊。我那個時候才意識到,我手裡TMD就只有一個不確定是不是她家的google地址哦,你知道什麼是google地址不?」

那美夏的姥爺搖頭,覺得女婿喝得舌頭有點兒閃了。

「那玩意兒,方圓兩里地,在地圖上都顯示同一個地址。我在飛機上一想就慌了,跟做了一場夢醒了似的,我去日本幹嗎啊。結果飛機特別給力,根本沒晚點,直接就起飛了。一飛到對流層,我就難受了,我這不找抽嘛。以前我還能留個念想,這回是實打實要面對血淋淋的現實了。老天要對我好點兒,我有那狗屎運真能找到方怡然,可她要是笑瞇瞇地跟我說孩子打掉了,我還活不活……

「我摀住臉,本來是偷偷地哭,但是實在太難受了,被坐我旁邊的人發現了。他挺害怕,就告訴空姐,空姐特擔心地問先生你怎麼回事。我說,我要去見我老婆,可我不知道我孩子還活著沒。說得空姐都感動了,後來呢,整個飛機的人輪流安慰我。一個小女孩為了讓我好受點兒,說我給你算命吧,你抽張塔羅牌。我抽完,小姑娘說這次旅行有老大希望了,是嗎?不騙我?她說不騙我。」

結果,我真的找到她了,天時地利人和。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就想,完蛋了,這女人使了這一招,我這輩子都陷進去了!

「應該的!我姑娘這麼好,你是積了八輩子德了!你說說,你有哪一點好!」那美夏的姥爺,平時看,說四十也行,說六十也行。

酒喝得酣暢之後,那精神奕奕的社會偽裝被酒精溶解,有點兒腦袋大脖子粗的伙夫氣息。

那美夏她爸想了想:「她對我好,我也對她好,這是我最大的優點。」

話沒說完,他捂臉哭了,想壓制自己的情緒,眼淚也止不住了。

那美夏她媽和她姥爺,也掉了眼淚。

3

蘇青和李文博相互看了一眼,他們錯過了什麼?

以此為限,那美夏這個中日混血的小嬰孩終於產生了神奇的魅力。

她的三個至親緊密地結合起來,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

河岸那邊,才是好心的摯友蘇青及李文博的位置。

蘇青在彼岸遙遙相望,只覺得,這看似圓滿的幸福,以及三個人不由自主流下的淚,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中間終究有不能說的秘密。

方父心裡很苦吧,在這場父女博弈的戰鬥中,他終於被那美夏這個小小的嬰孩給降服了。

至於女兒,選擇了他終究不能理解的生活方式,找了他不認同的男人當伴侶,然後未婚生子。

這不怕,怕的是在他最能體現父愛的時候,女兒飛去日本,寧可去找一個依舊跟二十歲出頭的小男生談戀愛的半老徐娘型前妻,也不願依靠他的庇護。

這個在商海裡叱吒風雲的男人,終究敗給了自己的女兒,完敗。

這失敗,最可笑的地方,是方怡然如今都沒有要跟他鬥爭的樣子,只是把散發著奶味的嬰孩推給他。

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戰爭,輸給自己,輸在太在乎。

而冰冰呢,蘇青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對於一部分男人來講,結婚是一個終究需要外界來推動的選擇題。

不是不夠愛,只是男人的青春期這樣長,要他們鼓起勇氣下跪求婚,是個多難的過程。

就算是死去的胖子,那場未完成的抵死浪漫的求婚,也多些賭氣的成分。

只是死亡像福爾馬林一樣,能讓這美好的保質期,看起來更長一些罷了。

然而,何止男人不情願呢,方怡然內心也是滿腹委屈吧。

冰冰的反應,讓自己過去為這段感情的努力,都像是白作一樣。

其實之前她與父親之間的鬥爭,她心裡也顫呢,但是有冰冰在,這個戲就必須演下去。

因為太堅決了,以至於後來遠赴東瀛。

冰冰最終追過去的情節太有賭一把的成分在,好在最終的ending部分看似花好月圓人長久,否則他也hold不住這局面了。

而時間機器回到最初,方怡然與父親原本都以為,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小打小鬧。

誰能想到,那是最後的十字路口。

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的親密感,就此消失了,中間隔著那美夏和冰冰構成的河。

冰冰愛她,全世界的女人當中,她是獨一無二的,最值得攜手共度一生、共赴黃泉。

他目前有限的生活中,怕是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女人。

然而這一切又能怎樣呢?

他在婚姻面前的猶豫,卻是如鯁在喉,在日後長久的婚姻生活中化不去,終究是牽絆。

白酒比啤酒好,喝白酒的人在吐之前就喝大了,然後暈暈乎乎地展示著自己的酒品。

方父和冰冰在這點上倒是挺相像的,在某個臨界點上,冰冰腦袋「卡嚓」一下睡倒在桌子上。

方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冰冰:「差勁!跟我當年沒辦法比!」一個不穩,卻摔倒在地上。

大概因為情緒波動不大,李文博雖然喝了不少,卻依舊清醒。

把老丈人與姑爺都扶到屋裡後,白酒與滿桌的殘羹冷炙,散發出一種詭異的味道。

蘇青的記憶裡,聞到這個味道,就是爸爸的那群好哥們兒都喝好走人了,媽媽開始收拾殘局,幹完時開始跟爸爸絮絮叨叨,她這一天有多偉大。

蘇青條件反射地要幫忙收拾,方怡然攔住,說這麼多東西,讓保姆過來弄吧。

她親暱地拉住蘇青的手,招呼下李文博:「這爺倆好不容都睡了,咱們下樓溜躂溜躂。」

這應該算北京最高檔的幾個小區之一了,豪華之餘,也挺適合夜晚拍恐怖片。

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綠地比樓盤還要多,偶然深夜會有遛狗的人牽著大犬閃過。

方怡然蹲下跟狗玩了一會兒,小女孩的氣息就透露出來了。

她說:「跟你倆一塊兒走,真像是回到從前了。沒生孩子,沒老公,成天傻樂傻樂的。」

是啊,掐指一算,方怡然今年不過二十五。

想想看,不過是一年時間,大家的生活都翻天覆地。

孩子瓜熟蒂落,冰冰壓力很大,方怡然也想著該怎樣在北京這個大工地把孩子養大。

蘇青顛沛流離的北漂生活終於有點兒眉目,李文博靠近過來,有些人被她代謝出生活……

哦,還有,最重要的,胖子先去天上那邊探探路,終於讓小天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這段愛。

「胖子對我也挺好的,臨走時也沒能送上他一程,」方怡然開始詢問胖子葬禮上的事情,一一詢問,她也有點兒難過,「我在日本的時候就老想,如果我和冰冰那天不吵架,你們就在我家好好待著,胖子也不會誤會小天,後面也不會出這事兒呢。」

李文博擺手:「你別說了,蘇青還後悔是她讓胖子去天津的呢。在這麼算下去,我就得後悔,當時就不應該把胖子帶到咱們這個朋友圈,他也就不會認識小天。這麼算下去,咱們怎麼活啊,胖子在天上也會怨咱們娘們兒似的。」

「是,都跟連鎖反應一樣,一個連一個。到了現在這樣,誰都怨不了。」方怡然定定,「有時候,我也覺得我運氣挺好的。當時最亂的一局棋,能走成今天這樣,我特別感恩。」

「方怡然,現在覺得挺幸福吧?」蘇青感慨。

「幸福?」方怡然不太確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好像人生才剛剛開始,之前都白活了。」

4

冰冰在登記處的廁所,跳窗戶跑了。

我愣在那裡,登記那女的,平時對誰都挺橫的,這種情況見多了。

特灑脫地拍拍我肩膀,說姑娘,這樣的男的,咱不能要,不登記也是好事。

後來站在大街上,我發現,我沒地兒去了。

我還回四合院跟冰冰住?我不想看見他那張臉。

那我回家?在我爸那兒我掛不住,而且遲早冰冰會找到我。

我瞭解他,也瞭解我自己,他哄哄我,說不定我就心軟,把這孩子打掉了。

這種事兒,在北京太多了,沒人會在乎。

我給我媽打個電話,我媽說你語氣怎麼這麼喪啊,我說沒事,就是覺得在北京沒什麼意思,我媽說那你來東京陪我啊。

也對,我去日本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回到四合院,我看著那小房子,心裡真難受,心說收拾這房子我花了半天心血的,就這麼放棄了。

可是不放棄也沒辦法啊,冰冰那軟塌塌懦弱的樣子,真讓我噁心。

本來,我準備到日本住一段時間,想清楚了,就找個地方把孩子打掉。

結果我反應太大了,吃啥吐啥,我媽終於忍不住了,說方怡然,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否認,說是胃腸炎,結果我這個中戲表演系的,太久沒演戲,在親媽面前剛說完就覺得委屈,沒反應過來淚就掉下來了。

我懷孕應該一堆人哭著喊著伺候我啊,怎麼我一個人孤零零跑到我媽這兒,還不能說實話?

我這一哭,我媽就罵不出口了,她也跟著一塊兒哭。

我媽原來是東方歌舞團的,漂亮,嗓門靚,可惜有日本血統,也一直沒紅。

後來她跟我爸好了,沒結婚就有了我。

那時候未婚先孕可不光彩,沒辦法,她和我爸就結婚了。

我爺爺不樂意有個一半日本血統的媳婦,民族仇恨在那兒擺著呢,但他拿我爸沒辦法,只得認。

所以吧,我覺得這人生啊,就是一報還一報。

我爸現在拿我沒辦法,也算是還了我爺爺的債。

將來,等到了我還的時候,我也沒二話。

我媽坐月子就花了大半年,後來呢,團裡比她小的李玲玉啊什麼的,逮到個機會,就大紅大紫了。

我媽為了生我,她的人生都耽誤了。

我媽這人生,太TMD戲劇了,她一個中日混血,我爸爸是個紅二代,在那個年代怎麼在一起的,中間到底有什麼故事,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傳奇呢?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但當我肚子裡也有個小雜種,在我媽面前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我就跟打通任督二脈一樣,突然一切都明白了。

一年前,要是有人算命說我懷孕了,我男人不想跟我結婚。我肯定會罵,這麼不靠譜的事情,怎麼會出現在我這麼有主意的姑娘身上?

可你看,我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人生啊,真是沒辦法預計。

等我哭完後,我媽給我遞條手絹,問我,別想那麼多了,這孩子是生,還是不生?

我愣了,這孩子還能生?

我媽說當然,自己養唄,不行我給你養。我推著嬰兒車出去,人家問這是你兒子嗎?我說不,這是我孫子。然後他們肯定就特別驚訝,說好年輕的外婆!那感覺應該特別爽!

我驚了,跟她說,媽,這不是養寵物,你不養了就送別人。這是養個小孩,我一生都可能被改變了。當年你要是沒有我,不知道紅成什麼樣呢。

我媽就特別驚訝,說妞兒,你覺得我的人生被你毀了嗎?你看現在中國開放吧,可反日的時候依舊連車都砸,媽這日本人出身,在那時候,怎麼紅呢?這是命,跟你沒關係。我跟你爸當時愛得特熱烈,你就是推動我倆在一起的催化劑,為了你出生,我倆都付出了很多代價,可從來都沒想過後悔這事兒。我雖然跟你爸離婚了,但我挺幸福的,因為我倆最好的時候,都特別愛對方。後來我們感情淡了,也不是我倆有問題,是人不能跟命鬥,人只能順著命活。只是順著命活,也有不同的活法,我選擇了清醒的那一種。不清醒的,老覺得對不起過去愛過的那些日子,對不起來世上這一遭……

我媽跟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我爸當年追她的事兒,說是部隊大院裡打籃球,我爸光個上身,那滿身肌肉,跟包子一樣,看得讓人眼暈。

她說,特別愛他,就想生個小子,跟他一模一樣,結果小時候我醜死了,她還挺難過的。

不過我媽說,妞兒啊,感謝你做我的女兒,這麼多年,我一事無成,就忙著自己美、談戀愛了。想我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兒,就是有你這個女兒。

真受不了她這麼說我,每次我去東京看她,她帶我去跟她那些貴婦女朋友喝下午茶。

一下午,她能從頭到腳都指責我一遍,哪想到她能這麼說我。

又說回孩子上,我媽就說,現在這事兒,簡單,甭考慮那麼多有的沒的,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說,這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捨不得打掉。

她說,那行,你考慮,生下這個孩子後,你能不能獨立養活。

我搖頭,抱著孩子讓我爸養?他能吃了我吧。

我媽說,別這麼說,你爸打小是真心疼你,他現在也就是鬧鬧脾氣,脾氣一過,肯定各種跟你示好。

再不濟,還有我這當姥姥的呢,在日本,未婚生子的事兒多的是呢。

北京那麼亂,你在日本把孩子養大,也挺好。

我聽得愣愣的,關鍵時刻,還真是親媽幫你解決問題呢。

我媽還說,孩子的爹,你跟他談明白沒有?不管你要不要這孩子,你們倆別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置氣啊,買賣不成仁義在。

一提到冰冰,我就火了,我說媽,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離婚之後,我也沒見你和我爸客客氣氣啊,老死不相往來多少年了。

我媽一巴掌把我呼死在那兒,你以為你媽我就會喝下午茶瞎臭美泡小男友嗎?太看不起我了,自從你為了那個什麼小導演,跟你爸鬧掰了,我啥事不知道。這回你來東京,是你爸給我打的電話,給我出的主意,你以為你爸真跟你置氣?你以為你媽我真跟沒事人一樣?

可能是我肚子裡有個孩子,血液都湧到臍帶裡了,腦子不夠用。

也可能我爸媽的新形象的衝擊力太強,我一時間有點兒暈。

我只能說媽我知道了,你給我一個月時間,這孩子跟我有沒有緣分,我一個月後給你准話。你相信我就好,別問為什麼。

於是那天,我發了一條莫名其妙的微博,還把我當時的地址顯示出來。

我當時跟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一個月時間,冰冰來找我,就說明這孩子跟這世界有緣分。

如果他不來,得,那我就把這頁翻篇,該幹嗎幹嗎。

後來的一段日子,我天天跟我媽做SPA,學做日本料理,跟媽媽的小男友四處兜風。

表面上和諧死了,可其實心裡挺害怕的,害怕極了。

真TMD要我做選擇那天,我比誰都,可是輸人不輸陣,要讓我腆著臉求冰冰說你來日本接我吧,咱們要這孩子吧,你別讓我做未婚媽媽。

辦!不!到!

我不直接打掉就仁至義盡了。

我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有天我媽突然買了一堆小孩子的衣服,說這衣服太好看了忍不住就買了。

我當時就跟我媽急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孩子生下來你養啊,你買這些幹嗎,顯你老得就只能當姥姥了是嗎?

那天本來我媽要和我一起去購物的,這樣一鬧,我哪裡還有購物的心情,直接關門睡覺去了。

我媽被我噎得夠嗆,也摔門直接找她小男友去了。

睡到一半,外面光光光敲門,開門是個日本警察,說井上小姐在不,我們想請她幫忙。

結果他一看我,就指著我的臉驚了,嗚嗚嗚說了一堆關西腔日語。

關西腔就是日本的河南話,我一個北京人怎麼能聽得懂?

那日本人一臉見鬼的表情,說小姐,你出來幫我一下忙,還不停地給我鞠躬。

我心底多善良啊,就答應了。

沿著我家那條街道走了大概三百米,日本街道設計得都特別小家子氣,七拐八拐的。

街旁的櫻花開到爆了,花瓣跟雨一樣紛紛向下落,好在老娘不嬌氣,沒得什麼花粉過敏症,不然哪兒受得了那麼澎湃的花海啊。

我捧著肚子,跟肚子裡的孩子說,看媽對你多好,這要是在北京,你可看不到這麼美的景色。看吧,看吧,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命,以後能親眼看到櫻花。

你們沒見過吧,櫻花雨跟雪一樣,美得特別夢幻,我一會兒肩頭就滿是花瓣。

不遠處,我看到有個人身上堆著挺厚的一層花瓣,也不知道拍一下。

眼光落到那人臉上,我就愣住了,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凝固了。

只聽關西腔那警察磕磕巴巴解釋說,這個流浪漢這邊轉悠好多天了,好多人擔心安全,就報警了。我跟他說了半天,發現他是中國人。我想井上小姐不是會中文嗎,就來找你了。小姐你是會中文吧,你勸勸他,讓他離開吧。

行,我跟警察說,行,不用讓他離開,讓他跟我回家吧。

走近了,冰冰變傻了,還沒發現我呢,鬍子拉碴的,一身登山服。

走更近點兒,能聞到一身汗臭味,難怪大家把他當流浪漢。

他手裡拿著一大張我的照片,那照片,還是我倆沒好的時候拍的。

對!就是那次拍狗糧廣告,冰冰拿單反偷拍的我,照片上我怒視他,跟門神一樣。

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質問他說,就不能拿張好看的照片嗎?

冰冰看了看我,一點兒也不激動。

他確定是我後,舒了一口氣,低下頭,說,老婆,你別罵我。

我以為他要跟我承認錯誤,可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剛才日本人跟他烏拉烏拉半天,他心說這警察一看就不像是有文化的樣子。

冰冰就說,我當時一慌就說,我是……支那……支那人。

老婆,我給祖國抹黑了。

看著他小眼吧唧地撲閃著眼睫毛,我摸著肚子,心說,孩子,你的眼睫毛要是像你爹就好了。

……

5

方怡然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

李文博腳下,落了好多個煙頭,他又點燃一支煙。

煙頭的微弱火光,隨著呼吸,明明暗暗。

難得北京的夜空不是那麼烏漆麻黑的,估計快到農曆十五了,月亮很圓,圓得跟方怡然被奶水漲得滿滿的奶子一樣。

是啊,以後罩不住她了,蘇青還在情啊愛啊地玩著小感受,這姑娘早就玩夠了人生的小格局,晉級成一個甜美的少婦。

入夜,大家都喝了酒,方怡然把她爸的司機叫過來,送李文博蘇青回家。

車開動了,蘇青從後車窗看。

月光映著方怡然,蘇青想,多像是畫上的聖母啊,皮膚白得發光,每個女人有了孩子都會變成那樣嗎?

「去我那兒住吧?」李文博問。

「好。」

「明天上午能請假嗎?」

「幹嗎啊?」

「咱們去給那美夏買個長命鎖吧,當見面禮。」

李文博看著窗外,像是撫摸自己手指那樣,下意識地摸蘇青的每一個指關節,就跟沒摸過一樣。

「手指挺長啊。」

蘇青看自己另外一隻手:「小時候,老師說我挺適合彈鋼琴的。但爸媽覺得差不多就行了,也不願意在我身上浪費太多錢。」

「沒事,他們不願栽培你,我給你買個鋼琴,放在家裡彈,擾民玩兒。」

「真的?」

「嗯。」

「不騙我?」

「傻樣吧。」

李文博摟著蘇青,蘇青把頭靠在他肩頭,此刻想起兩件事。

1/為什麼腦中想起了《花樣年華》裡,Nat King Cole的那首「Quizas,Quizas,Quizas」,是因為蘇麗珍也靠在周慕雲肩頭嗎?如果李文博還算像梁朝偉,我整容是沒希望了,得換個頭才能像張曼玉吧。

2/早知道現在要大出血買長命鎖,那時在機場,就不裝大方,少給冰冰點兒錢了。

《我也會愛上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