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願

遂願

僵持了半晌,無一人開口。

連謝景澤都忍不住暗裡遞眼色。

謝曲衡青著臉沉默良久,終於說了句話。

「此事須回稟家父,曲衡不敢擅專。」

情勢忽然轉換,君隨玉仍是謙和有禮。「那是自然,還望謝老前輩體諒小兒女一片癡心,務必予以成全。」

一名親隨走至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君隨玉展顏一笑。

「請謝三公子。」

謝雲書隱約詫然,料想必定鬧得不甚愉快,可所見卻是長兄一臉怒意,二哥神情古怪,青嵐擠眉弄眼。

君隨玉帶著笑意,極親切的頷首。

「三公子來得正好,幾位兄弟候你已久。」坦白說,對這個妹婿確實很滿意。

謝雲書微一猶豫,當面直言。

「君公子,倉促提起或許冒昧,但我要帶蹁躚離開貴府,還望准許。」

「離開?去哪。」君隨玉早在意料,卻故作驚訝。「雖然蹁躚早晚是謝家的人,現在到底未過門,去揚州怕是不合適。」

謝雲書愣了一瞬。

「適才我正和謝兄商議兩家聯姻一事。」君隨玉閒閒的道。「許多事初步有了共識,你也不必急於一時。」

大哥……答應了?

他愕然看向兄長,兄弟們怪異的表情登時有了答案,必定是對方說了些什麼,迫得意志如鋼的謝曲衡不得不點頭。模糊猜到些大概,不禁想笑,這君隨玉果然不是等閒人物。

「蹁躚……身子太弱,想必你都清楚。」收起客套,君隨玉有些傷感。「謝家家大業大人事紛繁,只怕她經受不起。」

「我不會讓她費半點心思。」

「若真娶了她,必定要耗諸多心神,麻煩不少,你可想好了。」

「能得她做妻子,這些又算什麼。」

君隨玉寬慰頷首,沒再說一句。

「大哥。」

待君府的人皆退了下去,他喚了一聲。

「都是你做的好事。」謝曲衡怒氣難平。

謝景澤想想又好笑。「如今你可算遂了心願,大哥都讓步了,爹想必也不會反對,總不能讓你真做了君家的贅婿。」

贅婿?

九微撲哧笑出來。

「我本想帶她離開君府,去揚州之外的地方,不涉入兩家之界。」

「那爹娘算白養了個兒子。」謝曲衡不給好臉。

他凝望兄長,既是解釋也是懇求。「情與孝我只能取一頭,爹娘尚有其他兄弟侍奉敬養,她卻唯有我,還請大哥見諒。」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罷了……世事難料,誰知她竟搖身一變成了君王府的小姐……」三弟又授人以柄,若再堅拒於情於理都蓋不過去,謝曲衡悶道。「爹那邊由我去說,與其讓她拐了你在外頭浪蕩,不如收在家裡來得安心。」

就算再有什麼出身來歷的風言風語,憑君謝兩家的實力足以壓下,總比放兩人飄泊在外的好。

最為固執的兄長終於悻悻然妥協,緊繃的心放下了稍許。袖子忽被輕扯一下,青嵐燦爛的笑臉現在身畔。

「恭喜三哥。」

他怔了一怔,終於笑起來。

轟動江湖的傳聞在數日之內飛遍了天南地北。

謝家即將與君家共結秦晉之好,江湖最為人稱道的世家子終於有了成婚之想,挑動心弦的佳人來自何方,成為炙熱的討論焦點。

君王府視同拱璧的小姐出身何地,如何被君隨玉帶回府中,何時見到了謝雲書種種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由於太過神秘又毫無徵兆,什麼樣的離奇傳言都有,漫天紛飛。

有說她不過是君王府旁系遠親,出身卑微,僅是南北兩大勢力聯合的借口;也有人說她貌如無鹽,以秘藥惑了謝家三公子的心神,誘得男方對她死心塌地非卿不娶;更難聽的說法是她用邪法擄惑了君隨玉,卻又對謝雲書動了心念,百般暗算,才有結親一事。

風言越來越離譜,甚至超出了理性,愈傳愈荒誕不經。

相較於沸沸揚揚的滿天流言,君謝兩家卻異常安靜,關於聯姻的種種細節都在商討進行,緊迫而周密。幾乎全由謝曲衡與君隨玉籌劃安排,鉅細不遺,謝雲書偶爾參與,多數時候都在苑內陪著心上人弈棋鬥酒,日子極是悠閒。

九微回了西域,初登玉座不宜離開太久,遺憾又無可奈何。四翼被一應要準備的事務忙得團團轉,謝景澤帶著青嵐回揚州籌措,一切忙亂無比,唯有院內清靜平和。君隨玉下了嚴令,沒有任何消息能傳入她的耳朵,成了西京與揚州兩城內唯一不曾聽說成親事宜的人。

此時懶洋洋的支頤聽琴。一旁的謝雲書鋪開宣紙細筆勾描,時而噙著笑凝神端詳,終於渲開了最後一抹麗色,俯過來抱著她。

「像不像?」

紙上的佳人宛轉如生,星眸若水,墨色烏髮斜垂身側,最動人的是眉間那一線若有若無的情意。

「我是這樣?」她些許詫異。

「在我心裡你是這般。」他只是微笑。「以前畫過很多幅,都是記憶中的樣子,現在容貌身形都變了,得比著畫更形似些。」

「是不是很奇怪?」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臉。「睡了幾年都沒怎麼照鏡子,好像突然變成了陌生人。」

「你以前的樣子我很喜歡,現在更好。」清俊的臉上有醉人的溫柔,「我曾經幻想過你長大的樣子,誰知比我想的更美,或許……太美了一點。」他笑著一歎。「看別的男人直勾勾的瞧,我真想把你藏起來。」

心底一漾,她微窘的一笑,臉泛起羞紅。

「你……留在西京不要緊麼?」一直有些疑惑。「那天到底和你大哥說了什麼?」

「你猜?」眼見時日將近,終是瞞不過去,他也不打算再迴避。

「是不是隨玉許了什麼條件,讓謝家容你在這裡陪著,直到我死?」她支著頭思索,平靜而自然,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不對,你再猜。」心下痛極,俊顏仍是微笑。

「或者是你堅持不離君府,與他們扯破臉了?」她稍稍攏起眉,那樣謝震川必定會趕至西京……甚至令謝家和君王府對上……不可能,他和隨玉都不會讓事情糟糕至此。

「再想想?」

她想了一陣,臉漸漸白起來。

「你……」她說不出口,心裡忽然發慌。「你想……」

「對,我要娶你。」他終於點破,凝視著失去冷靜的素顏,口氣輕而堅定。「我要你完完全全成為我的人。」

「你瘋了!」她一下坐起來,玉杯墜地,琴音戛然而止。「隨玉……」

「他很贊成。」他不掩欣然的笑。「沒有人反對,不用多久你會跟我一起回揚州,做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她渾身發抖,費盡力氣忍住摔東西的衝動,一字一句。

「我---不---會---嫁。」

「你的表情看來不像驚喜,和當初答應的時候不太一樣。」他輕鬆的戲謔。「真讓人失望,在江南我可是許多閨秀青睞的對象。」俊逸非凡的世家公子,傾慕的芳心自是無數,他的形容還稍稍含蓄了一點。

「我何時答應過你。」不理會他的調侃,怒火直躥心頭。

「你忘了?」他硬拉過纖掌吻了吻手心,帶著三分曖昧的輕薄。「那天在池子裡,你依在我懷裡,無論我說什麼都點頭。」

似乎……有這麼一回事。

那一天一夜的瘋狂,她根本記不清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麼,神智在過度的情慾刺激中一片昏然。

勉強抑住滾燙的赫意,她的氣勢弱了些,「不可能,我不記得你提過。」

「當時我說……不許你再躲著我,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離。」他輕輕順著一縷散發,「還有什麼比成為我的妻子更合適的方法?」

「我以為你只是……」

「我要一個名份。」他對視著混亂的雙瞳,極是認真。「可以讓我保護你,把你留在我身邊日夜不離,沒人能再說一句。」

「娶一個快死的人……」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一徑諷刺的笑,笑得發苦,幾乎忍不住泛上來的酸楚。「別浪費力氣了。」

「每個人都會死。」他抑住情緒,竭力裝得平淡。「我娶你,和你共度的不只三年,我會搜盡世間靈藥治好你,和你一起過十幾二十個三年,直到我們白髮蒼蒼一起老去。」

她極想狠狠的打碎不可能實現的幻想,最後卻閉上眼,絕望的傷慟席捲而來,瞬時擊碎了心防。

溫熱的手覆住纖指,他低低在耳邊說著什麼,她聽不清字句,慢慢鎮靜下來,許久才又再開口。

「我不會嫁給你。」她像是與什麼東西對抗。「更不會去揚州,別以為我沒了功力就會任人擺佈,等下輩子吧。」

「你想去哪。」他擒住她的腰不放。「去找君隨玉?他的希望與我並無二致,不會由你固執。」

「放手!」幾番掙不開,她怒極而斥。

「休想。」他只是笑,溫柔而不容抗拒。

「下輩子我管不著,這輩子你別再想逃開我。」

《夜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