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董思思怎麼也沒想到,晚上和申澤天一起出警局。

他約了朋友先走,她竟會被綁架。

眼睛上的黑布條被扯下來時,她一路狂跳的心終於平靜。來人中氣質最不同的一個,沈弋。她認識,至少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沈弋並沒看她,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麼。

董思思之前只遠遠見過沈弋幾面,是個跟在紀琛那樣的氣質男身邊也能異常醒目的角色。她並沒近距離接觸過,剛才第一眼也是通過他滿是傷疤的右手才認出來。

他把她綁過來,無非是給申澤天警告,因為lax會所的藥水,因為粵菜館洗手間裡的一捏臉。

董思思鎮定自若地微笑:「沈先生綁我來,是有話想轉達給澤天?」

她自以為這話說得聰明穩妥,可沈弋似乎沒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漂亮的側臉上,眉骨和鼻樑的峰度異常完美。

董思思哪裡被這般無視過,她從來不是軟弱無用的女人,當即幽幽一笑,似威脅,似感謝:「姜曉的死,我要謝謝你呢。」

可沈弋依是水波不興,跟沒聽見似的,想了一會兒自己的事,說:「新安裝的攝像頭,你也不賴。」

語畢直接起身出去,冰封的臉至始至終沒正對她;只留一群人繼續看守。

……

深夜,譽城公安大樓。

甄暖走進電梯,回想著申澤天和董思思的筆錄,擰眉思索。

如果他們倆說的實話,姜曉就是自殺;

如果姜曉不是自殺,這兩人的不在場證明怎麼來的?

叮一聲,電梯到了一樓。

甄暖走向大門,經過接待室時聽到言焓的聲音。她有些好奇,湊過去看。

言焓和譚哥都在,來人是一對30歲左右的夫婦,帶著兩個滿沙發亂爬的孩子。

男人眼睛紅紅的,很悲傷,哽咽道:「言隊長,我妹妹不會自殺的。你們要給我妹妹申冤啊。她……」

話沒完,身邊的女人插嘴,很憤怒:「對,我小姑子性格開朗,前途無量,絕對不會自殺。一定是董家的賤人,肯定是她嫉妒申少爺喜歡我小姑子,才殺了她。警官,你們一定要把她抓起來。」

言焓表情水波不興,問:「你怎麼確定殺人的是董思思,而不是申澤天?」

女人嗓音尖銳:「申少爺對我小姑子出錢那麼大方,怎麼會殺她?他很愛姜曉,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他不是玩弄她,他那麼高高在上,卻讓她陪在身邊5年。」

男人也道:「警官,我妹妹不會自殺。那天她出門前還好好的,說一定會挽回申少爺。」

言焓:「你知道姜曉要去鬧婚禮,並且放任她去?」

撞上言焓審度的眼神,他有些尷尬:「申少爺和那個女的沒感情,他愛的是我妹妹。人遇上相愛的人不容易,我是想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甄暖想,姜曉的哥哥嫂子不想放棄的只怕是妹妹的金龜婿吧?

正想著,突然感受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她心一磕,好似被言焓筆直的眼神撞了一下。

窗戶開著一條縫兒,她困窘地挪回黑暗裡。

「那個……」女人想了想,問,「警官,如果我小姑子是被殺死的,可以找申家賠錢吧。他家那麼多錢,能不能賠幾千萬?」

言焓:「問律師。」

「你們不是也懂法嗎?」

「按譽城城市生活水平,90萬。」

「才90萬?他之前買給姜曉的車都比這個貴。」女人咂舌,「為什麼有人開車把人撞成癱瘓,賠了3百萬呢?」

「那是按平均壽命的每年治療費來算的。」

姜家嫂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

姜曉的哥嫂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走時嘀嘀咕咕:「都怪董小姐太厲害,弄得申少爺不待見我們姜曉,她要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姜曉一直跟著申少爺也挺好。要是先生出兒子,指不定能翻身。」

甄暖無意間聽到,無語極了。

言焓走出大廳,掃一眼門邊低眉順耳的某人:「站這兒幹什麼?」

甄暖抬起頭:「我想問,申澤天和董思思有沒有可能設計不在場證明?不然,我總覺得我在場掐時間,給他們提供了便利。」

「當時我也在場。」言焓說,「你記錄的案發時間沒錯。」

「可……」

他打斷她,涼涼地評價:「本末倒置。」

「誒?」

「等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有嫌疑,再考慮不在場證明的有效性;不然,目前的不在場證明就是他們清白的證據。」

甄暖愣了愣,臉微紅,低聲說:「哦,我過會兒看看花枝上的血跡比對結果。」

她低著頭,有一點點頹然。因為之前聽了言焓的話,她想參與並接觸她涉獵較少的領域,可她有些找不到方向。

言焓看她垂頭懊喪的樣子,察覺剛才自己語氣有些重了,他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嘴唇,想說什麼,甄暖手機響了。

是關小瑜:「暖暖美人!」

「誒?」

「比對結果出來啦,植株刺上的血跡不是申澤天的,也不是董思思的。」

「怎麼會?」

「有些遺憾啦。可能是條無用線索。」

甄暖倍受打擊,她辛辛苦苦找來的花枝上的血跡,竟是沒用的?

她輕歎一口氣,收了線,有些挫敗。

她小聲說:「你剛才說的是對的。」

言焓明瞭:「血跡不是他們倆的?」

「嗯。」

言焓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說:「隊裡也要收工了,你先回吧。」

她「哦」一聲,逕自離開。

關小瑜的電話像一盆冷水,把她的心澆得透兒涼。

他看她蔫蔫地在冷風裡挪動,終究開口:「誒!」

「嗯?」她慢吞吞回身看他。

「坐公交來的?」

「嗯。」她懵懵答完,驀地緊張起來,他不會說送她回家吧。和boss一起,她會尷尬不自在。

言焓卻轉身走了,留下一句語重心長的話:「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有事報警。甄暖:「……」

……

十分鐘後。

言焓開車回家,繞上主幹道,見公交車站台上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狂風裡瑟瑟發抖。

甄暖把自己縮成一團,深夜的寒意像毒蟲一樣鑽進皮膚,啃噬著她的骨血。她又冷又痛,心情也糟糕。腦子一片空白時,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面前,車窗落下。

沒看見人,只有聲音:「上車。」正是打擊了她積極性的聲音。

甄暖舌頭打結:「不用啦,公交很快就……」

「上車。」多了一絲命令。

她抖抖著手開後座門,想想坐後座有把boss當司機的感覺,於是上了副駕駛。

車內的暖氣很快將她包裹,可她凍慘了,還是止不住哆嗦,牙齒打架打得咯咯響。

言焓開著車,從車內鏡裡瞥她一眼。她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睫毛撲扇撲扇地抖動,眉毛也緊緊蹙著。受刑般難受的樣子。

他沒反應地收回目光。沒見過有人怕冷怕成這樣的。

車廂裡很安靜。夜間電台開了,播放著一首舒緩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淡淡哀愁的歌聲在車廂裡流淌,她心情愈發低落。

他看出來了,問:「工作中覺得不開心?」公事公辦的語氣,上級體恤下屬。

她靠在椅背裡,怔怔望著車窗外流動的昏黃燈光,憂傷而晴朗地說:「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

言焓一怔,塵封的記憶突然裂開一條口子。

他扭頭看她,卻只看到她望向窗外的側臉,白皙的,脆弱的,像要融入灰色的夜裡。

狹小幽暗的車廂裡,電台男聲綿長而哀傷:「我寧願所有痛苦留在心裡,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他神思一晃,想起夏時漂亮的眼睛,彎彎地笑,卻有些難過:「做醫生啊……覺得這份工作像談戀愛一樣。」

甄暖望著窗外,唇角噙著一抹淺傷:「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難過失落。」

言焓嘴唇動了動,啞然,失語,心底了無聲息。

很多年前,當他還年輕,他問:「為什麼?」

他的女孩答:「因為一顆心時刻牽掛著它,一下子激動歡喜,一下子又難過失落。」

太久太久,像一個世紀。

冬夜的街道空寂而冷清,一如此刻言焓面無表情的臉。

他無波無瀾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心情,希望時光不要把它磨掉。」

甄暖心頭湧過一絲鼓勵,感激地望他。他直視前方,光線昏暗,看不清表情。

她也望向前方的道路,空曠,未知,卻一往無前;

深夜的電台,男聲輕唱:「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是否知道與我同行的身影,她如今在哪裡……」

甄暖嘴角浮起一抹溫暖的笑:如此鼓舞人心的歌曲。

言焓握著方向盤,心中輕嘲:如此悲涼的歌曲。

前方的道路,蕭條,灰敗,就像他的過去和未來。

甄暖完全是另一種心情,她含笑聽著歌,當唱到「存在的意義」時,她感由心生,輕輕道:「堅守信仰,願為之付出性命,寧死不負。」

言焓猛地一愣,扭頭看她:「你剛才說什麼?」

今晚真的是見了鬼了!

記憶裡的那個夏天,夏時捧著書坐在鞦韆上晃蕩,他抱著貝司坐在石凳上輕彈。

少女抬起頭,長長地歎一聲:「嗯,寧死不負信仰。」

少年扭頭看她。星星點點的陽光穿過枝椏,綴滿她的長髮;她將懷裡的書貼向胸口,眼睛裡的光燦爛而虔誠。

他瞟一眼她手中的書,淡淡地「哦」一聲:「那個把全雅典人都問瘋了的老頭?」

「被判死刑後,蘇格拉底可以逃亡,但他選擇接受民主的意志,因為逃亡會破壞雅典法律的權威。即使是死,他也不要破壞信仰。」

……

甄暖望著言焓研判的眼神,愣愣的:「上學時要輔修哲學,看到蘇格拉底,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啊。」

言焓良久無言,最終,輕輕地笑了一下:「是嗎?」

甄暖小聲嘀咕:「很激勵人心,不是嗎?」

「是。」言焓說,再次想起那個夏天。

……

「哦?阿時,那你的信仰是什麼?」

「很簡單啊,一個字。」鞦韆上的少女微微一笑,美好得像墜入凡間的天使,

「善。」

《親愛的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