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下班之前,三隊那邊傳來好消息,連環團體殺人案的那群小年輕被抓到了。
是打「死神聯盟」遊戲的4人組。
隊長陳翰,22歲,其餘3個20-21不等。幾人家庭條件都不錯,父母是同事,在華盛集團高層做管理。
雖然家裡人很快請來律師,但塗鴉樓頂層的頭髮,理工大學活動教室裡的腳印,以及獲得搜查令後搜到的裝備,匹配案發現場的纖維,意圖撞甄暖的那輛車……
他們無法抵賴。
甄暖聽了消息後立刻趕去辦公大樓,跑進刑偵一隊辦公區,正巧就遇見低頭翻看著資料往外走的言焓,她呼一聲:
「隊長!」
言焓被她嚇了少許,人還沒抬頭,就先聽她連珠炮的一串問題:
「審問得怎麼樣?能破案嗎?可游泳館的死者是女研究生殺的,會推脫掉嗎?還有之前那麼多自殺案,能給他們定罪嗎?」
他饒有興致地看她,等她講完了,評價一句:「思維不錯,條理清晰。」
甄暖愣愣地眨眨眼睛,真想說隊長你能不能正經點兒。
她嘀咕:「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那是你沒聽懂。」他繞過她往前走了。
甄暖轉轉眼珠,趕緊追過去:「難道我的疑慮全是對的,很難定罪嗎?」
「喏。」言焓把手裡的文件夾一股腦兒塞給她。她手忙腳亂地抱住,小秘書似的跟在他身旁。
「徐思淼找到了陳翰他們的電台suicidesound,四個主播每晚都在講人生的空虛,傳播負能量,週末則描述他們研究和幻想的自殺方法。
非主流,標新立異,所以聽眾很多,但普通人不會聯想到犯罪。
真正有心的人會私信聯繫他們,然後一拍即合。」
甄暖恍然大悟:「真正想自殺的人到了最後不會和親近的人講,但仍想找尋認同感,心理暗示著自己從陌生人那裡獲取一些負能量,堅定自己選擇的道路。這幾個自殺的人平時都有收聽私人電台的習慣,找到suicidesound之後就找到了共鳴,聽到電台主播討論他們幻想的自殺方案,自殺者便願意敞開心扉了。」
言焓簡短地「嗯」一聲:「徐思淼黑了這個私人電台,調取了所有『自殺者』和電台主播的聊天記錄。包括刪除的記錄。」
「好厲害。」甄暖翻開文件夾。
徐思淼截取的記錄裡邊有非常詳盡的死亡方式探討,具體到哪一天哪個時間,哪幾個人去幫忙,自殺者要做好哪些準備,如何營造完美自殺,不給主播們帶來麻煩等等。
更叫甄暖驚訝的是,不僅電台主播和自殺者有聯繫,當主播確定幾人想自殺後,會提供聯繫方式讓自殺者和自殺者之間交流。
自殺者a說:「我覺得人生沒有目標也沒有意義了,活著吃吃喝喝工作變老,一點兒價值都沒有。」
b回答:「我也是同樣的感覺。死了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人生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
「對啊,即使死了,周圍的人也不會在意,就跟風一樣散了。」
……更多的對話,無一不是自殺者在與其他自殺者的交流探討中體驗到了更深的對生命荒蕪的空虛,找到了更多自殺的勇氣,更如同找到組織般有了使命感,然後朝聖一樣等著自己「實現」死亡這個偉大「人生儀式」的那天。
自殺者x說:「……我今天站在樓頂,和大家一起祝福xx,為她祈禱。她漸漸有了勇氣,說很開心有大家送她最後一程。她閉著眼睛,在主播的引領下從樓上飛了下去,她張著雙臂像在飛翔……好期待我的死法,大家也會送我的……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
甄暖抬起頭:「太不可思議了,這簡直像邪.教一樣。」
她說:「這些就是確鑿的證據了啊,他們還能怎麼抵賴?」
「他們不用抵賴。」言焓回眸看她,奇怪地笑了一下,
「第一件墜樓案,他們觀禮,用一個儀式『莊嚴』地鼓勵死者跳了樓;
第二件交通意外,他們幫想死的推銷員找了個坑窪的路面躺倒,祝福之後站在高處一直看著他,給他做手勢鼓勵。他們沒逼他,是死者留在那兒;
第三件煤氣洩漏,死去的記者同樣是在大家的目送儀式下吞了安眠藥打開煤氣……」
「這樣就拿他們沒辦法了嗎?」甄暖心裡湧起一陣悲哀的憤怒,「雖然這些人想自殺沒錯,但suicidesound的行為明顯是鼓勵了他們。」
「要看法官怎麼判了。」言焓瞧著她急哄哄的臉色,故意慢悠悠道,「但應該不會死,坐牢也不會很久。」
「怎麼能這樣?」甄暖生氣極了。
言焓俊逸的臉上浮起一絲興味,似乎對她臉上難得一見的豐富情緒感興趣。
甄暖自然沒注意到,心急地咬咬唇,想了想,立刻道:「第四件案子是割腕,有人給女高中生割腕了,這下是躲不掉的。」
「大家聚在浴缸邊,給泡在水裡的女學生一段儀式和祝福之後,割開了她的手腕。」言焓慢慢道,「但suicidesound的幾位主播說,是第5位自殺者也就是游泳池的那位死者下的手。」
甄暖瞪大了眼睛,忙翻看手中的電台私信記錄,可:「第4位死者割腕後,第5位死者雖然和大家討論了這件事,但沒人提到是第5位死者幫的忙。」
「是啊。」言焓稍稍瞇起眼睛,「也沒人提到是主播下的手。這塊兒的證據是模糊的。」
甄暖怔忡了一會兒,問:「你呢,你怎麼看?」
他挑挑眉:「我認為是主播下的手。」
「為什麼?」
「如果把這個連環自殺案的團隊成員和被殺者們看成一個組織,一個邪.教。自殺者就都是教.徒,他們心中的教主是主播。同為教.徒,下一個自殺者或許可以參加儀式,但不會主持儀式。」
甄暖贊同這個觀點,愈發隱隱的失望而又不甘,輕輕道:「第5個死者……死無對證了。」
「看不出來,你還蠻有正義感的。」他唇角一彎,說了這麼句話。
甄暖臉一紅,小小地抬眸看他,卻沒從他眼裡看到笑意。她便明白,他和她也是同樣的心情。
「之前,我認為他們的設計很粗糙,其實不是。至少主謀很聰明,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不過,」他話語一轉,「即使沒動手,謀劃者的身份也逃不掉的。」
他把她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說:「何況,理工大學的案子還擺在那兒。」
……
兩人走去聆訊室,蘇雅正在單獨審問陳翰。
22歲的年輕男子靠在椅子裡,翹著二郎腿,一點兒都不慌張,表情輕浮而挑釁。面對蘇雅的提問,他回答得相當配合,不屑於撒謊,或者說懶得。
「為什麼要殺他們?」
「幫個忙。」
「如果沒有你們的鼓勵和慫恿,他們或許不會走到那一步。」
「你說或許,也就是他們也可能會走到那一步。」
「但這也不應該由你支配。」
「我沒支配。他們想自殺,求我想辦法,我沒傷害任何人。」陳翰說,「他們有自主的意志,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們有這個權利嗎?有。他們自主選擇我們提供幫助,有這個權利嗎?也有。」
蘇雅搖頭:「他們要求你們幫助結束生命,不是正當理由。」
陳翰笑著詭辯:「我拿人的東西,那叫偷;別人把東西給我,那叫送。同理,我要他的命,這是殺人;他把命給我,這不是。」
面對他的歪理,蘇雅瞇起了眼睛。
言焓垂下眼眸,拿起耳麥對蘇雅說了句話;
那邊,蘇雅靜靜看了陳翰半刻後,淡笑一聲:「別人把合法的東西給你,那叫送;把不合法的東西給你,那是分贓;同理,把命給你是不合法的,這就是殺人。」
陳翰噎死,不說話了。
甄暖看看言焓,他插著兜,側臉俊朗,正非常專注地看著玻璃那邊的情況,並沒有注意她。
她收回目光,心想他思維轉得好快,如果不當警察,或許適合當律師。
蘇雅說:「你這樣是犯法的,不可能逃脫制裁。」
陳翰毫不在乎,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囉。那就……」他微微傾身靠近,比了一個槍的手勢,往自己太陽穴一指,「槍斃我吧。」
他又退回去,咧開嘴笑了。很顯然,他清楚他死不了。
言焓回頭,問黑子:「徐思淼呢,第7個人的地址查到了沒?」
「查到了。ip地址是手機網絡,就是私信記錄上的那個手機號,沒登記。手機卡已經是脫機狀態,定位不到了。」
甄暖敏覺地走過去,把剛才的資料又翻開看。原來,還有第7個聯繫人。
7號人物在對suicidesound的私信留言裡說:「想自殺,但更想報復,能幫忙嗎?」
而suicidesound的回復是:「電話說。」
然後是一串電話號碼。
這是一天前的對話,正是蘇雅分析連環殺手要升級的時候。
她回頭看玻璃窗對面陳翰狂妄的樣子,驀然意識到,他或許設計了第7次「自殺」,而且很可能牽出更大的陰謀。
可現在他如此淡定,難道是因為他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即使他現在被限制自由,也絲毫不影響『自殺』進程?
這時,譚哥推開聆訊室的門進來:「另外那3個小子不知道第7個『自殺者』,看得出來是真不知道。」他指指玻璃對面,「只有這個知道第7個人現在在哪裡,幹什麼。」
言焓點頭示意瞭然,他稍稍瞇眼打量那邊的人:
「去過理工大學活動教室把人吊死的有兩個,那天要推甄暖下樓還留了頭髮的是另一個,至於陳翰,只在跑酷區留下了鞋印。」
譚哥問:「你要不要親自審審?」
言焓搖頭:「那天在367和我追逐的人就是他,他看見我,一句話都不會說。」
甄暖想想那天陳翰被言焓追得狼狽不堪的樣子,明白了他的話。
譚哥:「看得出來,這人根本就不在乎是否受處罰,關鍵是,現在證據不足,我們也無法知道是否真的有第7個計劃。」
……
蘇雅和程副隊連番審訊陳翰,後者一直否認,說不知道第7個人的信息,說他打電話後發現對方只是找人訴苦的,就沒繼續了。
問到最後,陳翰乾脆直接趴桌子上睡覺不理人了。
如何軟硬兼施,他也不予理會。
譚哥讓陳翰的父母勸他配合警方爭取從輕處罰,可他的父母選擇相信兒子的話,說沒有第7個人。
甄暖沒等到最後,她自己還有工作,便先離開了。經過樓梯間時,餘光瞥見安全門縫兒裡,言焓微低著頭,獨自一人靠在牆壁上抽煙。
她心裡還有疑惑想問他,剛要推門進去,又想起自己打擾過他好多次。
她想了想,輕輕靠在門上,決定等他抽完了再進去。
過了不知多久,背後的門輕輕一拉,甄暖一個重心不穩倒下去,雖被他穩穩地拎住,卻也結結實實地躺進他懷裡。
甄暖一下彈跳而起,驚慌失措地站好了拉開距離:「隊長!」
言焓揉著被她撞得發痛的下巴,微微瞇著眼看她,聲音聽上去像有些好笑:「你是在表演某種行為藝術嗎?」
「不是。」甄暖漲紅了臉,咕噥著說,「我看你在抽煙,所以就等著啊。」
「有事?」
「隊長,第7個人的事,不問陳翰嗎?」
「蘇雅程副隊他們不是在問麼。」他停了一下,不懷好意地打量她,「哦,你不相信他們的能力?」
「不是!」她直擺手,「我剛看見了,他們的審訊技術很厲害。我只是……想,你難道不想嘗試一下麼?」
「不想。」他道,「說得像什麼新鮮的菜品,想不想嘗試一下,呵,」他笑出一聲。
「……」甄暖癟嘴,有時候和boss交流真的好困難。
言焓:「蘇雅和程副隊已經足夠好了。」
「可你還是認為陳翰不會說的吧?」
「是。」
「……」
這人真是。
言焓斜靠在安全門上,閒閒地看她:「要我是陳翰,我也不會說,除非我腦子有問題。」
甄暖不解:「不是說他配合的話,可以戴罪立功嗎?」
「配合,他多了第7條罪;不配合,他沒這第7條罪。」
甄暖驀然明白,沒有任何證據的事,他有病才會承認。
言焓手裡拿著火柴盒輕輕地轉啊轉,火柴梗在裡邊碰撞的聲音唰唰的很有質感。
「如果他沒給第7個人支招,他就什麼都說不出;
如果他給第7個人支招了,一通電話的事,不留證據,他又為什麼要承認。」
甄暖沉默。而且,陳翰現在的思維和想法已經完全和正常人不在同一個軌道上。他真的像極了一個邪.教頭子,無所畏懼,無所顧忌,也無所掛念。
「那……我們就拿他沒辦法了嗎?」
言焓低頭,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緒:「幹這行,很多時候就得接受無奈。」他輕輕一笑,拔腳要走,迎面黑子走了過來。
言焓抬手把他招過來:「給女高中生割腕的人是誰?」
「正分開了在審呢,有2個人說是第5個死者。一個說不知道,當時沒注意。」
「嗯……有苗頭。」言焓立在樓梯間和走廊的邊緣,光影交疊在他臉上,雋永而深刻,他薄唇微勾,痞痞地一笑,
「你過去,就說,兩個人謀殺女研究生,一個人試圖謀殺法醫,唯獨陳翰沒有參與任何事件。我那天在367追的人不是陳翰,你隨便選一個懷疑。」
黑子一愣,對他豎了豎大拇指:「老大你真是……」
他剛要轉身,
「等一下,」言焓眼裡黑光閃閃,散漫而隨意地特別交待,「等3個人分別供出陳翰後,問細節,拿的什麼工具,刀扔哪兒了,手套去哪兒了。割腕需要技術,他不可能戴著厚手套,一定是橡膠的,會留指紋。」
「好勒!」
甄暖一臉驚訝地看言焓,後者回頭見了:「怎麼?」
「隊長,這麼套話是不是不太光明正大啊?」
言焓稍一挑眉,不屑一顧的樣子:「我看著像君子嗎?」
「……」
甄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愣愣地杵了一會兒,問:「我不回答可以嗎?」
「你直接不說話就可以了。」
「……」
甄暖默默跟在他身後,想,他嘴上那麼說,心裡又哪裡是服帖地接受無奈現實的人。
即使面對陳翰這種無處使力的人,他也會盡最大程度地把人家往死裡整。
boss,你好可怕,尤其是笑得如沐春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