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蘇雅心態挺輕鬆的,不認為她能找出什麼,問:「哪裡不對?這就是suicidesound的第7次計劃殺人,栽贓阮雲征。」

甄暖蹙眉半刻,堅定道:「不是。我模擬過了,打死孫琳的凶器不是這個裝飾物,他們一定有所隱瞞。」

辦公區裡安靜下來,大家紛紛從自己的座位上探出頭看。

蘇雅覺得她真是不可思議:「裝飾物底座和本體都檢測出了血跡。」

甄暖搖頭:「本體上的血跡可能是第一次用底座擊打時,飛濺上去的。在水裡泡了太久,已經無法判斷血跡類型。」

言焓靠在窗邊聽著,彎了彎唇角。

蘇雅不認為這是嚴謹,反認為她冥頑得不可理喻:

「對於不容易定性的傷痕來說,凶器匹配達到85%已經是鐵證。

現在人證物證都在,兩位嫌疑人證詞高度吻合,人自己都承認了。

幾個微表情專家看著,保險起見連測謊儀也測過。

他們沒有撒謊,也沒有隱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不出他們撒謊,但……就是不對。」甄暖紅了臉,抿著唇,固執地搖著頭,

半晌,又較勁兒似的嘀咕,「我只是說事實,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言焓站在逆光的光線裡,黑眸沉沉,靜靜地看著她。

蘇雅不悅了,挑眉:「事實?什麼是事實?

我剛才說的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你看不見,你的模擬課題和模型才是事實嗎?

現在事實擺在這兒,你還是不肯承認你的模型和數據庫有失誤?你所謂的研究根本就算不上研究,之前你靠運氣撞對了一個扳手,不會一直對下去。」

言焓不經意蹙了眉。

大傢伙兒也都驚詫地看著蘇雅,覺得她對甄暖稍稍過分了一點兒。

正在大家以為平日裡柔柔軟軟的甄暖會承受不住時……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甄暖筆直地迎視她的目光,一瞬間被激了,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

「什麼?!」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你的工作態度不對,你做心理分析時完全按照想當然的畫像而來,根本不考慮會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想當然?」蘇雅下不來台,直覺像是被她狠抽了幾耳光,「我的畫像推理都是有證據支撐的。」

「是。可是你要知道,一件證據,它可以證明你的畫像是對的,它也可以證明另一種推測是對的。

但在證據證明你的畫像符合後,你就完全否認別的推測和別的可能性。美其名曰是刑偵與犯罪心理的結合,實際卻是完全打壓其他的可能性。

隊長一直說不要先入為主,可你似乎並沒做到。

你和隊長的確是非常好的搭檔,因為如果不是隊長足夠嚴謹替你補漏洞替你收拾殘局,你的畫像會嚴重誤導大家的偵查方向,浪費整個隊的時間。」

辦公區頓時靜得像冰封過。

誰也想不到小貓突然發威,比老虎還厲害。

「意外出現的清潔員潘盼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因為保安正好是第8個受害者,他很可能就在計劃執行之前殺了孫琳。那這次的案子就和suicidesound沒有任何關係。

你看不到嗎?你才是真正的運氣好。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會覺得萬幸,覺得惶恐,根本不會好意思說我立了功!」

蘇雅生平第一次臉上火辣辣的疼,可面對甄暖的話,她竟連一句都無法反駁。

辦公區裡靜得落針可聞。

尚局長稍稍皺起了眉心,語重心長道:「甄暖啊,蘇雅當刑警多年,她的經驗和知識比你豐富。你新來沒多久,要注意多學習,要禮貌。」

甄暖聽出了責備。

剛才和蘇雅爭執,她看上去很凶,可整個人都在顫抖,雙腿都快站不穩。

此刻,壓抑的情緒宣洩完,她再也拿不出那一瞬爆發的氣勢,瞬間陷入更深的羞窘和心酸,哽咽了,委屈道:

「我不是不承認自己有犯錯的可能,但她根本沒看過我對凶器的數據模擬,也不清楚我的實驗和研究,就一次次否定我。」

蘇雅咬牙:「根據傷痕推斷凶器本來就是一個模糊的事,現在根本沒有系統精確的模式和方法,難道你要說你開創先河,解決了法醫界的大難題?

保安和清潔員他們都認了,這就證明你的實驗有誤,為什麼你還是不承認?」

「我沒錯。我一定會證明我沒錯。」甄暖強忍著眼淚,轉身衝出了辦公區。

她一走,五顏六色的目光都落到了蘇雅身上。

蘇雅扯扯嘴角,看言焓:「手下的人這樣,你都不管一下。」

言焓聲音不大,為留她面子,僅限她一人聽到:「她說的正是我想的。」

……

被甄暖指責之後,蘇雅為了保險,特地和程副隊一起去看守所審問了suicidesound的頭號主播陳翰。

這次,面對證據和黎磊的口供,他承認了策劃第7起自殺栽贓案的事實。

譚哥也再一次給潘盼和黎磊做了測謊,兩人依舊是都沒說謊。

犯罪事實很清楚:

潘盼第一次和死者孫琳在客廳談判砸傷她後跑了。

她以為把她砸死了,向保安大哥黎磊尋求幫助。黎磊正好是suicidesound的第8位試圖自殺者,要幫孫琳陷害她丈夫,同時想幫心愛的女孩潘盼,於是他以找工具為由穩住潘盼。自己先去別墅看。

孫琳沒死,而黎磊按計劃要殺死她。這件事無法對潘盼解釋,於是他用潘盼用過的裝飾品砸死孫琳,清理台階上第二次擊打的血跡後,把孫琳搬到壁爐旁。

他再返回帶潘盼回別墅,謊稱孫琳自己走到壁爐這邊暈死過去,然後當著潘盼的面用扳手砸孫琳的臉。

……

兩批人各自確定後會和。

程副隊和言焓說:「現在一切事實都符合了,兇手是黎磊,凶器是紅色裝飾品和後來的扳手,沒有別的了。我想,這次小貓或許真的判斷失誤。」

言焓不予置評,跟沒聽見似的。

老白仍然護短:「不管怎麼說,裝飾底座和扳手,全是靠小貓才找到的。也不能一股腦兒地否認她的研究。」

蘇雅裝沒聽見,不和他計較,對言焓說:「這下你看到了吧,所有證據都在這兒。」

「還差一項。」言焓插著兜在辦公區內踱步,偶爾望一望樓下的廣場,完全不看眾人。

「差什麼?」

「谷清明。」

「啊?」蘇雅不理解,可言焓不解釋。

她心裡煩悶,都已經證明甄暖錯了,他怎麼還一副想為她扳回局面的樣子。

言焓低頭看窗外,想著之前甄暖質問蘇雅的樣子。

他似乎有種錯覺,覺得她像夏時,萌萌軟軟的樣子像,偶爾發起脾氣咬人倔得死不鬆口的樣子也像。

或許……他揉揉眉心,或許這些想法只是自己為自己最近的分心找借口。

……

半分鐘後,谷清明拿著報告走進辦公區,木訥訥地匯報:

「言隊,檢測結果出來了。甄暖在死者顱頂發現的紅色油漆和玻璃鐵器裝飾品上的紅色油漆……不匹配。」

言焓斂瞳,而其他人都驚怔:「什麼?」

「不是死者車上的油漆,也不是農用車的。鑒於死者身上到處都沒有相似的油漆,我認為,就像甄暖說的,還有另一件凶器。」

蘇雅頓時臉色發白。

言焓拔腳走出辦公區:「把黎磊帶回來!」

……

審訊室內,

保安黎磊仍然不停地堅稱凶器就是裝飾品。

可當言焓拿出鐵證時,黎磊傻了眼,不明白是什麼樣的高科技讓細小的油漆片告訴警察他撒了謊。

黎磊說不出真正的凶器,便閉了嘴,陷入沉默。

言焓和他耗著。

不久後,蘇陽通過耳機向言焓匯報:

「老大,按你說的,我們剛才查過,黎磊的銀行卡沒有異樣。但潘盼的卡上多了一筆300萬的錢,潘盼她自己並不知情。」

言焓心裡一清二楚了,卻尋常道:「潘盼銀行卡裡多了300萬,我想,應該是她為錢殺人,你沒事了。」

他說完便起身要走。

黎磊忽然崩潰:「不是她。是我!錢是我找阮雲征要的。」

他痛哭流涕:

「那天我穩住潘盼,先去別墅,從落地窗裡看到一個男人用紅色的東西在砸孫琳,後來又在台階上清理血跡。那正是他的丈夫。

我原本想,這樣的話第7號計劃反而能更順利地實施。不用陷害,阮雲征就可以去死。我想告訴潘盼這個好消息,可走了幾步我又回去了……

那天潘盼找我哭,說她生活的辛苦和貧窮。我沒錢,我想幫她。所以我去和阮雲征說,給我300萬,我就幫他拋屍。

沒有轉賬,是後來給的現金,我全部存在潘盼的卡裡了。

求求你們不要拿回來,給她吧。她過得真的太苦了……」

……

這突如其來的反轉讓大夥兒全陷入震驚和匪夷所思。

這個普普通通的保安竟然心理素質好得躲過了測謊儀?!

微表情判斷,測謊儀,證據……原來,任何事都會有疏漏。

恰恰只有人,只有人,懷著一顆不放棄任何疑點的心,一顆拼圖再完美也要摳出不和諧的執著的心,才能挖出真相。

恰恰只有人才能做到真實,像言焓的這樣的人,像甄暖這樣的人。

事到如今,蘇雅已經無話可說。

正如甄暖說的,她是運氣好,有他們補漏,她才沒有犯下大錯。

而甄暖死死揪住不放的「另一件凶器」終於成了突破口,把她的「第7個自殺者」畫像砸得支離破碎。

……

言焓立刻下達命令,緝拿阮雲征。

而蘇陽那邊的回話是:「阮雲徵人聯繫不上,人機分離,他的車在半小時前經過了進入十桉裡的山口。」

老白聽到後,嚇得手中的水杯匡當掉在地上,他驚得彷彿見了鬼:「完了!」

「怎麼?」

老白差點兒急哭:「我十幾分鐘前打電話問小貓在哪兒,她說她在十桉裡,要再去看看現場。她要是碰到阮雲征那個變.態狂了怎麼辦?」

言焓狠狠一愣,眼前莫名劃過很多畫面:

她站在高高的起風的塗鴉樓頂,像立在末世的廢墟裡,背對著朝她靠近的蒙面人,捂著嘴緊張卻信任地望著他;

她站在北風肆虐的車外,想上車卻被他攔在外邊,表情可憐又委屈,說「為什麼丟下我?」;

還有她常常會窘迫地低下頭,只露出紅一陣白一陣的側臉。

他好像對她說過「那就去給你的感覺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

說「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要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

她真的去了。

言焓咬了咬牙,一瞬間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自己。

……

悅椿地下停車場。

甄暖拿著從服務員那裡要來的房卡,打開了工具室。

室內光線很不好,亮著燈也昏昏暗暗的。

工具室內擺著好幾排木架,上邊是數不清的工具:鏟子,扳手,錘子,鐵鋸,起子……多得數不清,各種顏色都有。很多閃著冷冷的銀光。

甄暖卻並沒感覺害怕,她穿梭在架子與架子之間,歪著頭一個工具一個工具地看,時不時又低頭看看手中用電腦模擬出來的凶器接觸面。

她找到幾個紅色的工具,但不符合她紙上的圖形。

她想,或許那個工具是自帶的,只要找出是什麼,也是好的呀。

她正看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金屬碰撞聲。

她愣了愣,抬起頭來,回頭看:「誰呀?」

昏暗的掛滿金屬工具的房間裡,冷光閃閃,沒人應答。大門還開著,不算太亮的光從停車場灑進來。

陰森森的。

她探著脖子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影呢。

甄暖癟癟嘴,回頭繼續找工具。

一轉頭,她看見一樣泛著冰冷光芒的東西,她過去把架子上的工具扒拉開,底下是一個剪形千斤頂。

它的底座好像……

甄暖抿唇,感覺到身後有股奇怪的氣息,好像哪兒不對。她又回頭望了一下,除了奇奇怪怪的工具之外,沒有人。

四周靜悄悄的。

她又回頭搗鼓那個千斤頂,想了想,拿著螺絲搖啊搖,當剪形千斤頂完全豎立起來時,這個奇怪的形狀正是她要找的凶器!

「另一件凶器」應該是一個紅色的比這個大一點兒的千斤頂!

甄暖興奮極了,嘟著嘴自豪道:「我就說了我沒錯。」

她很快拍了照,剛要出去,便聽見身後起了隱約的腳步聲??彷彿有一道黑影在架子間閃了一下。

甄暖皺著眉剛要回頭,叮鈴鈴的手機響阻礙了她的動作。

她從兜裡掏出手機,是言焓。

自她衝出辦公區後,就一直沒和他聯繫,現在他來興師問罪了?

她接起電話,聲音蔫蔫的沒精打采:「隊長,我還在……」

一聲冷沉而急速的命令:「如果你獨自在室內,立刻出來,到有人的地方。」

甄暖腦子一懵。

一瞬間,從進屋到現在所有不對勁的感覺變成了一個實質的點,落在她背後。

她緩緩低下目光,看到了地上拉長的影子,那個影子的手裡拿著某種長長的尖銳的工具。

甄暖背脊一陣陣發涼,竭力穩住腳步,裝作不經意地往外走,想拉開距離。

嗓音還和剛才保持一致,懨懨的:「哦,知道了。」

可就是這樣的回復,言焓一聽就知道,要出事了。

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彷彿是隔了一個世紀。言焓張了口,聲音很輕,很輕:「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甄暖壓抑在胸口的恐懼失了控地狂湧,她的心狠狠一磕,突然間想哭。

她癟了癟嘴,卻還是那句:「哦,知道了。」

電話兩頭都是寂靜無聲。

「甄暖,請盡力保護你自己。」

她怕得想哭,卻不敢,嘴唇顫抖得幾乎要掉下來,強忍著害怕和眼淚:「可……隊長……我不會……怎麼辦……」

隊長,你來救我好不好。

甄暖眼淚朦朧,握著電話,一點點靠近大門。

她想,只要在通話中,身後的人應該不會動手。

只差幾米了,她緊張忐忑到極點,手死死揪著文件夾,就聽手機那頭言焓說了句話,三個字,很輕,很低,絕望。

她猛地怔住,不知道為什麼,心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痛得發麻。

甄暖鼻子發酸,眼淚出來了,卻笑著回應了一句,然後朝最後一排架子跑去。

可旁邊的架子後閃過一個黑影,在她面前,慢慢地,關上門,落了鎖。

阮雲征臉色冷靜,目光邪肆,一步步走近,把臉色煞白的甄暖逼得連連後退。

「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只為讓我快點兒結束?」

……

電話那頭,言焓聽到這句話,心狠狠一沉:「甄暖,把手機給他,我和他講!」

阮雲征一聲狂笑:「你們聽好了。」

隨即,電話被甩開,

下一秒,便是布料破碎的聲音,和甄暖撕心裂肺的慘叫。

《親愛的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