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甄暖手心冒汗,摸索到牆邊,左看右看,好歹找到一條縫兒。

這不是牆,而是一道灰白色的門。沒有鎖孔,她在門中央找到一個隱匿的把手,摁下一推,門開了。

面前的空間更加狹窄,沒了走廊和天花板,只剩一道深不見底的下行旋轉樓梯,像一口井。甄暖立在台階上,抓著門不敢動。

這道門背後沒有把手,會和前面那道一樣,無法從裡邊打開。

她皺眉,她是跟著言焓過來的。她看見他了。

這時,頭頂落下一道溫柔而詭異的機械音:「親愛的顧客您好,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遊戲。」

甄暖猛地抬頭,牆壁上掛著led顯示屏,屏幕裡有個白臉紅鼻子的小丑,塗著濃濃的黑眼圈,眼神直勾勾的。

動作誇張卻機械。

「您已進入遊戲區,無法後退,請您選擇一條道路,發揮您的聰明才智,繼續往前,祝您找到足夠的道具和提示,破解密碼,打開機關,成功逃離密室。」

甄暖:「……」

「如您需要幫助,請摁下牆壁上的警報按鈕,工作人員會立即對您進行救援。」

甄暖去摁,可按鈕根本沒反應,上邊的提示燈也不亮。

她仰起腦袋望小丑:「它是壞的。」

小丑的臉停留在僵硬的笑容上,播報已經停止。

甄暖:「……」

她撓按鈕,還是沒有反應。

信息欄裡放著地圖,她拿了一張來看,她所在的位置是入口,下邊有個選擇區,再就是密密麻麻的密室逃離房間。

事到如今,只能往裡邊走。

這裡是遊戲區,氣氛被刻意營造得詭異。她扶著牆壁,一級一級走下陡峭的樓梯:

「我來找隊長……隊長在下面。隊長……」

頭頂上遠遠傳來「吱呀」一聲,若有似無。

甄暖停下,扶著牆壁,仰起腦袋看。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狹促的旋轉樓梯和昏暗的燈光。她隱約又聽到了機器小丑的聲音:「……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

有人進來了?!

甄暖煞白了臉,一溜煙往下逃竄。

樓梯底下是一個大廳,這個廳很奇怪,豎著很多道牆,甄暖看不出格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跑到一堵牆後邊躲起來。

這麼晚了,不會有人跑來玩密室逃離,而且外邊還有設備維修的標識。她想起言焓收到的那封信,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來者不善。

不是言焓。她聽得出言焓的腳步聲。

地圖上說這裡是出發大廳,有3個出口,對應3條玩家路線。她不知道言焓去了哪裡,而她困在一面面牆壁中,離每個出口都很遠。

她稍稍轉身,沒想骨頭咯吱叫了一下,她傻了眼,幾堵牆外,男人的腳步停了。

他發現了她?!

死一般的寂靜。

但甄暖感覺到那人正無聲地向她靠近。

她背後冒冷汗,張開雙臂,怕衣服發出摩擦音。以極慢的動作邁腿、腳後跟著地、一點一點地朝另一面牆走。

太輕太慢,她重心不穩,搖晃著走到牆邊,

靜悄悄的空氣裡飄來一絲極淡的煙味,陌生的,在加速靠近。

地上出現了一道急速擴大的黑影,那人來到牆的另一面了!

甄暖摀住嘴轉身就跑。那男人迅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擰,將她的身體掰過去。

「放開……」甄暖的尖叫戛然而止,瞪著眼驚詫望著來人;對方也詫異地望著她。兩人異口同聲。

「戴青?」

「嫂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戴青松開她:「你先說。」

「我隊長不見了。」

「你和言隊一起來的?」

「是。我們在遊樂場玩,但有人塞了信給他,他一看,就立刻去追。我跟著跑來,可他不見了。這個鬼地方,我又出不去。」她望他,「你怎麼會來這裡?……沈弋讓你跟著我?」

「呃……」戴青支吾著,手往後擋。

甄暖眼尖,那是一個信封,上邊兩個青色的字「戴青」。

「不是沈弋。你是被人引過來的。」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你當過特種兵?」

戴青苦笑兩聲:「還立過功呢,但後來犯事兒被除名,跟著弋哥混了。」

「當年你和隊長是一個行動組的,這些年和他作對,你也……」

「嫂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弋哥真的是良民,做正經生意,從來都安安分分的。」他其實比甄暖大,但喊「嫂子」習慣了,改不了口。

「……」

甄暖語塞,要說什麼,戴青突然皺了眉,對她比個噤聲的手勢,貓著身子走到牆邊。

還有人?!

他驟然出拳朝牆後打去,對方一手飛快攔截,

「是你?」

「是你?」

戴青回頭看甄暖:「又是熟人。」

來人從牆後走出來,甄暖訝住:「程副隊長?你怎麼……」她見了他手裡的信封,「沒看出你和隊長以前是戰友。」

「『銀劍』行動是機密。」

「可我在網上搜查隊長資料時看見過啊。」

程放解釋:「那是公開的代號,如果你查銀劍行動,是查不到內容和其他組員的。」

「像掩飾一樣?」

「嗯。」

「那銀劍行動真正的代號是什麼?」

程放遲疑,倒是戴青無所謂地曝光:「彩虹。」

「……」

甄暖心想,果然銀劍比較正統。彩虹是個什麼鬼……

而且,戴青他該不會是潛伏在沈弋身邊的……難怪沈弋總被言焓坑,她心裡不太舒服,想問戴青,但顧忌著程放在,這事不能亂開口。

程放:「看來,是有人特意把我們聚起來。不過,小貓兒怎麼會在這裡?」

「我追著隊長來的。我看見他跑進來,人卻不見了。你們呢,怎麼會來遊樂場?」

「一個朋友開公司,我們聚了聚。言隊長之前還拒絕說不參加,沒想到他也來了。」戴青說。

程放沒說話,是同樣的理由。

甄暖琢磨,他們來遊樂場參加同一個聚會,卻分別被吸引過來?

她說:「隊長是帶我來……」她看程放在,話沒說完。隊長不參加聚會是為了帶她玩兒。

戴青把地圖展開:「其他人應該在裡邊,我們想想走哪條路。」

「應該只有一道門可以打開。」程放說,「對方想把人聚集起來,讓我們隨機分開走的可能性不大。」

甄暖:「萬一對方的目的是把你們分開,然後一個個殺掉呢?」

戴青:「……」

程放:「……」

「應該不會吧。」

三人一起去找出口,果然如程放猜想,有兩道門推拉都無法打開,沒把手也沒鎖頭,剩下最後一道是密碼門。

「要找密碼嗎?」

「應該是。」

甄暖:「密室逃離裡邊應該會有道具和線索的吧。」

戴青:「但現在房間裡什麼也沒有。」

甄暖望向房間中央那些奇怪的牆壁,一堵堵毫無規則地佇立著,寬一到兩米不等,頂端沒有觸及天花板。

「這些牆太奇怪了,很突兀。會不會是線索?」

「很有可能。」

可檢查一遍後,牆面既無刮痕,也無機關。房間裡同樣有一個小丑顯示屏,但圖像靜止,並沒有提示。

戴青:「房間其他角落也看過,沒有異樣。」

程放皺眉思索,

甄暖抬頭望:「只有一個地方沒看了。」

「什麼?」

她指:「看,這些牆離天花板還有一段距離,牆頂上還有一面啊。」

戴青和程放一愣,對視一眼。

戴青屈膝半蹲,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程放踩上去,藉著他的舉力,一手攀住牆頂,兩三下爬上去,又回身拉戴青,後者同樣輕而易舉上了牆頂。

甄暖留在原地舉頭望:「上邊有東西嗎?」

但兩人都沒做聲,安靜極了。他們一動不動,蹲跪在高高的牆沿上,像被點了穴。

「你們看見什麼了?」

好幾秒後,程放回身跳了下來,逕自走向密碼門,戴青一言不發尾隨。

「上邊有什麼?」

沒人答話,他們像被同時抽了魂兒。

程放在密碼器上摁下3,隨後手指往下移一格,略顯猶豫。戴青伸手摁了7。

37,門開了。

面前一道黃色的走廊,走到盡頭拉開木門,是一個寬大的廳,燈光昏黃,視線不太清楚,餐桌邊或站或坐著4個男人。

見到程放和戴青,他們的臉色無多大起伏,看到甄暖時,卻神色各異起來。

「隊長!」甄暖一眼看見言焓,飛撲去他身邊。

言焓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追著你跑過來的。」

他皺了眉:「我跑得那麼快,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方向?」

「……?」

言焓揉了一下鼻樑,很棘手的樣子。

旁邊有男人微笑:「看來,有人故意把這位小姐引過來了。」

說話的人油光滿面,眼神精明,手裡的信封上寫著「黃暉」。

「為什麼你認為是有人把我引過來的?」甄暖不懂,她覺得奇怪,當時她看的那個人就是隊長啊,難道是眼花?「既然引我過來,就要讓我走到這間房子吧。可要不是程副隊和戴青,我就困在白色密室裡了。」

周圍人齊刷刷看她,黃暉把手機給她看:「前一間房間的密碼在這裡,你看看。」

甄暖這才看到剛才程放他們爬上牆頂後看到的景象,雪白的牆頂上寫著一個一個的紅色粗體字:張浩強,李山,萬達海,徐小菊……

她不明白:「這些是什麼?」

黃暉盯著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斷什麼:「墓碑,那些牆是墓碑群。你剛才從墓地裡走來。」

甄暖回想白花花的安靜佇立的牆面,

37的意思是37個死人?!

銀劍(彩虹)行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且現場另外兩個人,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一個精明幹練模樣周正,四平八穩地坐著。甄暖看見他的信封上用紅色字寫著「申洪鷹」,這才想起是申澤天的哥哥。

另一個站在申洪鷹身後,戴著墨鏡,表情冰封,臉上一道醜陋的疤痕,是24小時尾隨申洪鷹的保鏢。

甄暖有次坐沈弋的車去華盛,在車裡遠遠看過一次。就像紀琛的背後是沈弋一樣,申澤天的背後是申洪鷹。他現在可以說是譽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紅,橙,黃,青……」她望言焓,「綠色,藍色,紫色呢?」

言焓說:「被殺掉了。」

申洪鷹目光看過來,銳利而探究。

黃暉對甄暖笑笑:「他開玩笑的,紫色沒有死。」

甄暖意識到紫色是言焓。

黃暉繼續發問:「你是c-lab的法醫,呂冰的屍體應該是你檢驗的。」

甄暖一愣,呂冰是綠色?

黃暉還要說什麼,言焓皺了眉,把甄暖拉到身後擋住:「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有話問我。」

甄暖匿在他的背影裡,輕輕揪住他的袖口。

「好,問你。藍千陽個性孤僻,當年他拒絕所有名譽功勳,早早退伍。沒有固定職業,靠一身本領接零活,當私家偵探,還非法地做狙擊手,殺手。他和我們所有人斷了往來,但不會和你沒聯繫。對吧?」

言焓笑笑,盯著黃暉看,不答話。

「作為警察,你不知道他做的非法勾當?你縱容了還是你根本就是他的支持者?」

「我和他很少聯繫。對他的狀況知之甚少。」

黃暉並不相信。

「現在有人殺了他,還惡意地把我們聚在這裡。」

言焓笑:「你在害怕什麼?」

黃暉臉一白,

程放道:「黃暉的意思是藍千陽的死有蹊蹺,或許是復仇。……可能和當年的行動有關。」

「復什麼仇?」言焓問,不知是有意無意。

大家再度陷入沉默,曾經的隊長申洪鷹終於沉沉道:「可能當年的行動沒有清乾淨。」

「整個村子的人都沒了,還不乾淨?」言焓似笑非笑。

沒人答話,程放看了言焓一眼:「可能真的不乾淨。有人想對我們不利。千陽的死就很蹊蹺。我聽說千陽的死訊後,私下調查過,表面看是意外起火,但人為嫌疑很大,他誤服了幾種相剋的感冒藥和胃藥,導致昏迷,可他不會犯這種錯誤。且他脖子上有扼傷,是有人制服了他。」

言焓:「他幹那行,結仇多。」

「如果就是因為那次行動呢?」

「你們不是確定當年除掉的人是毒販嗎?如果是,你現在害怕什麼?」

黃暉噎了幾秒,譏誚一聲:「是,不怕報應。你女朋友的死算是報應嗎?」

甄暖用力皺了眉。

言焓眼瞳微斂,靜了半晌,彎彎唇角:「我的報應已經過了,或許你們的馬上就到。」

「你……」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走出這裡。」申洪鷹嗓音低沉,制止了兩人。

言焓扭頭看他:「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們為什麼走進這裡。」

「和你一樣。」申洪鷹揚了一下手中的信封,「黃暉要在譽城開公司,請了舊友。我參加了,他也邀請了你,但你不來。聚會途中,我收到這封信,裡面的內容吸引了我,我就來了。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樣的緣由。」

言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和我的一樣嗎?」他把自己的卡片抽出來,但其他人沒動靜。

連甄暖都看出來了,他們的信封裡一定有各自不想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被那個送信人知曉了,大家才分別被引過來。

「我知道他們10年前做了什麼。」言焓念著卡片,裝回去,「我想知道答案,於是追來了。」

程放聽言,道:「現在,失蹤9年的呂冰確認死亡,千陽突然被殺,外邊那個房間立著和當年村莊死亡人數一樣的墓碑,是時候該說真話了。」

「說什麼真話?」黃暉問,「你也被千陽和小火影響了?認為當年我們接到的絞殺命令有陰謀?」

「沒有。」言焓打斷,「上級下的命令是對的。但上級做出判決前,所依賴的『村子是毒村窩點』的證據是你們幾個反饋的。」

申洪鷹抬起銳利的眼睛,這裡他最年長:「我被包括在內嗎?」

「是。飛鷹隊長。」言焓目光筆直迎視他,「呂冰在9年前失蹤,他死在你的瀝青廠裡。當年就數他和黃暉最聽你的話。」

申洪鷹冷笑:「我不會蠢到把他埋在自己的地盤上。」

黑衣保鏢冷冷開口維護:「老闆已經接到通知,明天下午會去公安局接受調查。」言下之意是此刻言焓無權對他進行質問。

申洪鷹抬一下手,示意沒事。

「小火,是不是千陽對你說了什麼?」

言焓:「沒有。他當新兵是你帶的。他一直很敬重你。所以,對你也格外失望。」

「那時你們兩個年紀小,發生誤殺,心理難以承受。我承認,是我們判斷失誤,但這只是失誤。現在,村子裡的倖存者找來了,目的是讓我們反目,你不要上當。」

言焓不答。

他有自己的判斷。

那個村子其實是t計劃雙胞胎實驗的中轉站,每對雙胞胎裡『假死』掉的那一個嬰兒會被帶來這裡改變容貌和身份,然後送去給人收養。偏偏這塊區域撞上了地盤擴張的毒梟。

實驗設備資料都清理移除,但附近居住的原村民挪不走。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掉一個可能的知情者。

t計劃組織者在銀劍行動隊裡安插了內鬼,藉著繳毒的名義光明正大清理了後患。

但顯然,原本完美的計劃出現漏洞。隊員裡有人對這件事刨根問底起來,反而挖出不為人知的t計劃,查出昔日的戰友裡藏著內鬼。

和t計劃唱反調的人出現了。

實驗中的雙胞胎開始一對一對「巧合」而「自然」地死亡,連t計劃的重要組織者之一鄭容,他的女兒也牽涉其中。到最後,鄭容自己都喪了命。

至此,t計劃的人不能再袖手旁觀。他們必須出面,揪出那個和他們作對的人。

……

言焓看一眼手錶,時近深夜。這群人不可能同時消失太久。一個晚上的時間,他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

當年的隊員各自被一封信引來,他們的秘密是什麼?

引領大家過來的那個人消失去了哪裡?

他明白密室的機關,此刻隱藏在某堵牆背後,瞇著眼睛窺探?

還是說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是誰?

是和t計劃作對的人,想找出內鬼,查出真相?

抑或是,他正是內鬼,想揪出和t計劃作對的那個人?

他是否和呂冰千陽的死有關?

以及,9年前的瀝青廠究竟發生了什麼?

《親愛的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