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那時,他臉紅了,很窘迫呢。

甄意沉在久遠的回憶裡,忽聽一聲輕響,有誰闔上門。她思緒再度一顫。

回過神來,只有她一個人傻傻站在走廊裡,言格早沒人影了。

居然把她催眠了,人跑了?

魂淡!

甄意簡直想咬人。

她急忙拉開安全門,追上言格,故意大聲:「混蛋催眠師,佔了我便宜就跑!」

有路人側目,可言格沒點兒反應,頭也不回,跟不認識甄意似的。

甄意拉他:「說你呢!」

言格停下了,看一眼手臂上她的爪子:「哦,是我佔了你便宜嗎?」

甄意愣了愣,立刻鬆手。

「你怎麼能把我留在那裡?」

「我計時了,10秒。」他繼續前行,淡淡的。

「你是精神病醫生?」甄意哼一聲,「醫者不自醫。」

言格不答,也沒半點欣賞她玩笑的意思。

甄愛癟嘴:「果然適合你麻木不仁的性格。」

「嗯,律師,符合你多管閒事的性格。」他漫不經心地自言自語。

甄意腳步一頓,他怎麼知道她是律師?因為林子翼的案子太引人關注?

他上了自動扶梯,招呼不打就走了。

甄意白眼: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她轉身離開,腦子想起剛才言格的話,多管閒事。她稍稍出神,如果不是她的多管閒事,他們會怎麼樣?

她記得,還是少年時,約莫12年前,12,3歲的言格就長得白白淨淨,很好看。或許,看上去也很好欺負。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放學後的馬路邊。離放學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林蔭路上很安靜。他獨自立在公交車站,被一群隔壁學校高中部的混混盯上了。

他們找他要錢,他認真地說沒有,然後就靜靜地看著那些混混們。

混混們被他的眼神惹怒了,認為他在蔑視他們的威風,說要教訓他。可還沒動手,被路見不平的甄意看到,中學的小女生抽出包裡的棒球棍,三下兩下把高中生們打得嗷嗷叫,四下跑開。

「切,敢欺負我們學校的同學!找死啊!」甄意衝他們的背影耀武揚威地嚷,轉頭,「你怎麼不穿校服啊,只在書包上別校徽會被教導員揪耳朵的,我的耳朵就經常被揪……」

「我的天!」她轉身一看到白襯衫細領帶的少年,眼睛直了,話都忘到腦後,立馬調戲上,「我的天,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斜斜的夕陽穿過樹梢,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眼睛深深的,卻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她。謝謝都沒一句。

「你長得這麼漂亮,你自己知道嗎?這樣在外面走,難怪會被打劫。」她很是自來熟,唧唧喳喳像他們頭頂樹梢上的鳥兒,「要是遇到我,就劫色啦!」

他還是不說話。霞光下,他的臉白皙俊美,幾乎透明。

或許因為燦爛的晚霞,她以為他臉紅了,趕緊替他解圍:「你不要不好意思,我開玩笑的。嘿嘿,我是外貌協會的。所以比較容易激動。」

這下,他略微思索,睫毛垂了一下,復而看她,眼瞳漂亮得像黑曜石珠子。

聲音很清澈,帶著不解:「外貿協會?你是童工,這麼小就工作了?」

甄意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以為他也開玩笑,哈哈大笑:「噢,你真有趣。你叫什麼?做我男朋友吧?」

他不慌不亂,也沒不好意思,回答:「我叫言格,我還不需要女朋友。」

「為什麼?」

他不答,反而問:「嗯,你有錢嗎?」

「怎麼了?」

「坐公交車好像需要錢。」

「你今天才知道?真的假的……」甄意嘴巴微張,目瞪口呆,隨即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可以借,但我不會給陌生人借錢的。」

「……」

「嘻嘻,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呢,就另當別論啦!」

「……」

「哎,你別走啊。哎言格,你等等我呀。什麼?走回家?太好了,我護送你回家好不好,萬一又有人搶劫你怎麼辦。什麼?你沒錢?人不劫錢劫色啊?哎,你跑什麼?別跑,哎你回來……」

從此,她一直追著他,像航海的船,走上追逐太陽的航程,一年又一年,從初中到高中,到全校的同學都知道,老師都知道,一座城都知道了……

彷彿一夜間,氣溫驟然回升,枯木上新芽舒展。

週三早上,楊姿照例頭一個來到事務所,煮咖啡,給綠植澆水。幾月前,她偶然發現老闆卞謙來最早還自己沖咖啡後,她戒了賴床。

在咖啡機旁等了一會兒,楊姿掐著點,聽見外面電梯響,趕緊拿灑水壺給老闆辦公室窗台上的綠植灑水。

她是實幹派,但也知道小聰明。

「阿姿,這麼早?」不是卞謙,是甄意。

她家不遠,每天早上跑步過來。她喘著氣在飲水機旁接水。晨曦灑進來,她臉上帶著晨跑後的紅暈,生機勃勃的;她彎著腰,玫色pinky運動衫裹著翹翹的小臀,長腿纖細,撩人動心的性感。

中學時,壞學生甄意總穿緊而低腰的褲子,細腰翹臀,包裹得密實,看得青澀的楊姿和同學們替她臉紅。

楊姿臉蛋非常漂亮,身材尤其嫵媚。

甄意相貌不及她,但週身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活潑的生命力,總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

甄意打完招呼進了洗手間,再出來就改頭換面了。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穿一套白色亮片正裝連衣裙,像小禮服,高雅精緻又時尚俏皮,完全不同於其他人死板的西裝西服裙。

從學校到職場,她對服裝的品味一直高於常人。

楊姿跟著甄意進了她的隔間:「意,看新聞沒?週六晚上,哦,週日凌晨,林子翼在東二環的ecstasy私人會所被人殺了。據說,死的很慘。」

星期六,就是甄意和司瑰逛商場的那天。

「嗯,看到了。」甄意打開電腦,移動鼠標,「新聞裡沒有細節,但有網友說他被閹了。當然,這很可能只是網友不積口德。」

楊姿俯身湊過去:「他一死,網絡上再度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撒花叫好。」

「哼。」甄意勾起唇角,「唐裳死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撒花,說她畏罪自殺,死不足惜。現在林子翼死了,他們又是這樣。這些人真有那麼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嗎?不是。不過是他們在現實裡空虛沒有存在感,心裡的陰暗和惡毒需要發洩。留言代表他們本身。對生命都不尊重的人,不能稱之為人!」

楊姿被她隱隱的怒氣鎮住,更感歎於她說的這番話。唐裳的案子持續3個多月,楊姿看到甄意吃了多少苦,她以為她痛恨林子翼到聽了這消息會開心的地步。

「意,我以為看到這個消息,你會覺得寬慰。」

「我的確希望過。可看新聞時,有點激動,又有些憐憫,還有些……」甄意無法描述,索性撂下不說了。

楊姿拍拍她的肩:「不想那麼多了,忙了3個多月,終於告一段落,你可以鬆口氣了。」

她目光落到甄意帶來的文件夾上,粗略地瞟了眼:「新合同?你週一週二不是在休假嗎?」

「可案子不會放假,休息時間都泡湯了。」甄意說話的間隙,也拿著筆在平板上做筆記,一分一秒都不浪費。

「辛苦死了。卞老大在虐待你吧?」楊姿隨手翻一下,代理費嚇她一跳,夠她打半年離婚官司。

他們事務所,律師的薪金和代理費掛鉤,有的律師一星期賺大幾萬,有的磕半年酬勞比不過農民工。

「就知道他捨不得虐你。」楊姿笑言,「你是他的得力干將。」

「你才是。論專業出身,我比不上你。」

「專業?進了社會才知道很多時候專業沒那麼大發言權。」楊姿感歎,她一直很努力,所以更迷茫。

甄意筆一頓,抬頭,認真道:「阿姿,你溫柔漂亮又能幹,女人味十足,聰明勁兒不缺,我幾多羨慕你。」

楊姿一愣,嗔怪地瞪她,又道:「意,我跟老大商量過了,想往刑事這邊發展,到時候要帶我哦。」

「嗯,」甄意沉思半刻,「你現在手頭還有事嗎?」

「那個離婚案還剩一點兒後續,怎麼了?」

「和小江一起協助我跟這個案子吧。」甄意揚了揚手中的委託書。

「這個啊,怕暫時不行哦,昨天老大交給了我一個刑事案,也是社會影響很大的那種,我可能忙不來給你打下手了。」

「是嗎?恭喜,那你加油。」

上班時間到,辦公室裡陸陸續續忙碌起來。

楊姿回去處理手上的工作,休息時,習慣性往甄意的隔間看一眼,剛好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挑女子走進去,那個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宋依?大明星宋依?

難怪那份合同上代理費那麼高!

他們律師事務所在這次的林子翼V.S.唐裳案裡聲名鵲起,風光最盛的當屬甄意。難怪大明星會慕名找過來。

話說,當初卞謙接這個案子時,事務所裡很多資歷更深的律師都不敢沾手;而今,個個後悔莫及。

楊姿看看自己的案子,帝大高才生岳鋒課堂潑硫酸捅刀,4死3傷,很嚇人。岳鋒家境貧窮請不起律師,法院便委託他們事務所派律師。薪水低就不說了,楊姿看上的是這個案子的惡劣影響和公眾關注度。

第一個刑事案就如此出名,已經是萬幸。

甄意是在星期天下午接到的宋依的委託。

Ecstasy私人會所監控顯示,宋依曾在案發時間經過案發包廂外的走廊拐角,看了走廊一眼,而那條走廊剛好沒有攝像頭。

警察認定她是重要的目擊證人,可她很不配合,警察問話她隻字不答。後來有警察「善意」提醒:「宋小姐,比起目擊證人,你更願意當嫌疑人?」

宋依於是找甄意:她看到了可疑人,可堅決不作證。理由很簡單,她是公眾人物,不想惹事;另外,怕凶殘報復。

她對甄意的原話是「我不想『被自殺』!」看來,她認為唐裳的自殺有蹊蹺。

甄意清楚,目擊證人不作證並不觸犯法律,但宋依在監控中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太微妙。

林子翼背景顯赫。警察的壓力可想而知。只有宋依這個突破口,他們當然會想方設法撬開她的嘴,說不定巨壓之下真把她弄成嫌疑人。

《親愛的弗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