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而詭異的房間裡,甄意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裡劇烈亂跳。
砰。
砰。
她知道言格肯定能判斷許莫是否說謊,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心慌。
言格將杯中的水緩緩喝完,杯口朝下,對許莫示意。隨即,穩穩地把杯子放回檯子上。
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然安靜。
甄意依然高度緊張,她太熟悉他的表情,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但她看見,他的眉心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彷彿喝下去的東西叫他不太舒服。
即使那表情轉瞬即逝,她也不禁發抖起來,止了呼吸。
她也不知言格喝的是哪杯。但,時間緩緩流逝,他看上去沒有事。
半刻後,她的心才緩緩下落,因為許莫開口了:「你怎麼知道?」
言格淡定道:「我是醫生,知道你在想什麼。」
許莫低眸想了一下,問:「我覺得我的心有問題,你說呢?」病人的語氣悶悶不樂的。
「你的確生病了。」言格說,「很多醫生都救不了。」
許莫握扳機的手鬆開了,甄意忽然明白,他不需要醫生說他沒病,他要的是醫生救他。
許莫沒說話,但言格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鬆動,平緩道:
「我看到了你房間裡的畫,糾纏在一起的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你以前很喜歡。」
許莫不做聲。
「他們是孿生姐弟,就像你和許茜。少年時代,你喜歡一個女孩,但她是你的姐姐,家族裡的人責罵你,用你無法承受的詞彙斥責你。他們把你隔離在她的生活之外,不讓你接近,說你是變態。你只能偷偷地窺探。看到她沒了你,生活像蝴
蝶一樣絢爛,看著她有了很多男友,你的心開始痛。」
許莫手中的槍垂了下去,側臉空茫而落寞。
言格的聲音不徐不疾,卻隱隱透著張力,在寂靜的室內,字字清晰:
「越痛越厲害,日不能作,夜不能眠。你開始吃止疼藥抗抑鬱藥,可沒用,心越來越疼,卻沒有醫生診斷出你的病情,不肯治療,也不肯開藥……」
甄意聽言,默然。
很多醫生懂醫術,卻不懂醫心。以生理的標準判斷沒有病痛,就真的健康了嗎?
言格停了一秒,想起林白被警察扭著,大罵許茜的畸形胎兒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你開始找偏方,找藥吃,只能緩和,不能根治,還是疼啊。你的心疼起源於姐姐,以為她是你的藥,你開始跟蹤她,在她醉酒不省人事的時候,強佔了她的身體。那一晚,你興奮,瘋狂,發洩,從來沒有
那麼痛快過。
之後,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復發,你認為自己好了,斷了藥。你計劃出國留學,準備著托福和GRE考試。可幾個月前,姐姐突發心絞痛住院,查出有心臟病。
你驚慌失措。覺得是你的病轉移到了她身上。姐姐一直很健康,你認為查出她有病的安瑤醫生很厲害,便開始找她檢查,可她說你沒病,你以為是病灶轉移給姐姐了。
後來姐姐死了,你的心痛病又犯了,甚至比之前還要痛苦劇烈。這時再去檢查,安醫生不坐診了,其他醫生還是說沒病。你徹底絕望。」
言格說,「於是,才有了昨天發生在醫院裡的事。」
話音落了,房間裡一片安靜。
甄意忘了害怕,只剩空茫的不可思議。
許莫竟然有這麼一段詭異的過去。他少年時喜歡自己的親姐姐,偷窺的事情敗露,被家裡的親戚狠狠責罵。
其實從後來他的行為和注意力可以看出,他對姐姐的愛慕,已經消淡,更執著的是他心痛的毛病。
可那時,沒人想過孩子只是青少年的迷茫和誤會,疏導了就會改正,沒有。
各種鄙視侮辱的眼神,配著諸如流氓下作亂倫之類的詞彙,讓他越走越歪,把他徹底推入自己虛幻的世界裡。
最後,他出於非情愛的目的,出於找解藥的目的,姦污了自己的姐姐。
太諷刺了。
言格的話無疑都說對了,因為許莫放下了槍。
他擰了眉,沿著玻璃牆走來走去,明顯在做抉擇。他步伐越走越快,內心的掙扎表現在外也越來越明顯。
某一刻,突然頓住,盯著言格:「誰告訴你的,你是不是見過我媽媽?」
言格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是醫生,剛才我說的,就是我對你的診斷。」
他從許莫的情緒出發,選了一種許莫最容易接受且最信任的說話方法。
聽言,許莫身上才冒出的戾氣又消退下去,他在猶豫,懷疑,掙扎,而言格總能安撫。
甄意也彷彿得到安撫,她完全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救下她和安瑤,救下淮如和那個嬰兒,甚至還能救下許莫。
許莫週身的氣息都安靜下來,見狀,甄意腦袋裡緊繃的弦鬆開了一點點,這才敢扭頭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邊上。涉水而來,褲腿和鞋子都濕了。手沒有像一貫的那樣放在兜裡,那會讓精神病人懷疑且緊張。
剛才說話的功夫,他也沒邊說邊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比較敏感,他會察覺,並覺得你的目的是靠近,從而對你說的話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從來都是一個注重細節的人。
她看他,他似乎有所感覺,眼眸一閃,便挪過來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眸光很深,很靜,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學會了看眼神說話。
一個眼神,她就明白。
他在說:甄意,別怕。
霎時,她的心又酸又暖,差點兒又要湧淚,有他在,她哪裡會怕?
許莫思考很久,有點兒動搖,試探著說:「那你應該知道我剛才給你喝了什麼藥。」
他給言格吃了藥?
甄意驀然一驚,的確,剛才許莫說一杯是毒,一杯是藥。
言格望見了她緊張的臉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藥。」語氣彷彿不值一提。
甄意的心便稍稍落下。
「許莫,你不適合這個藥,它治不好你。」
許莫再度被他說中。
每次病發吃藥就好,可發病的頻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沒辦法,因為全世界只有這一種藥能緩解他發病時的痛苦。
他終於問:「你知道怎麼治?」
言格很簡短地「嗯」一聲,並沒說要怎麼治,也沒提出要給他治,而是把主動權交給他,說:「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你想去的時候自己去,可以嗎?」
許莫沒作聲。
甄意則忽的發覺,言格在任何細節之處都能做到照顧病人的心思。或許,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地獲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杯子裡,把移動載物台推去他面前。許莫盯著名片看了幾秒,沒有要拿的意思。
甄意微微緊張,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想了想,這才意識到,許莫其實把名片上的東西記清楚了。
接下來的好幾分鐘,都是沉默。
許莫不說話,言格便不主動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動窺探他的心理。
兩人似乎在無聲地較量。
許莫多疑,還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洩漏底細的,和往常一樣,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心思。
室內一片安靜,甚至可以聽到儀器細微的運轉聲。
長時間的死寂讓甄意和安瑤漸漸緊張,大氣不敢出。
突然,許莫低下頭,痛哼一聲,一手扶著玻璃牆壁一手揪著左胸,身體弓下去,強忍著什麼,極盡痛苦。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慘白,咬著牙,臉上冷汗直冒。那麼高的個子劇烈地顫抖,像在篩糠。
甄意知道他是妄想症,是心理作用。可現在近距離地看他「發病」,太逼真了,幾乎挑戰她的觀念:沒病的人,能痛成這副慘狀?
言格依舊不靠近,也不開口。
很快,許莫疼得病號服都汗濕了,疼得眼淚直流,話不成句:「吃心……補心……沒用,沒用……換心,也沒用吧……」
「醫生……」他蜷成一團,痛苦地低吼,「言醫生!」
甄意心一鬆,他果然記住了名片。
言格走過來,帶他進去玻璃房子,讓他平躺到手術台上:
「開關在哪,我們需要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安靜。」
許莫痛苦地痙攣,手指顫抖著指了一下,言格關了運轉著的儀器,又關了所有的燈。無影燈只開了其中一顆,光度很暗。
「許莫,深呼吸。」他的聲線異常平和清寧,不帶強制,不帶壓力,緩緩地,「深呼吸,張開口,吸氣,對。」
「許莫,看著我的手指。」
甄意看過去。
言格表情專注,隔著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虛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後的黑暗裡。
這一刻,他不會因她而分心。
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在燈下白得透明,可看見淡淡的血肉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許莫,眼睛看著我指縫的光,跟著它走,返回……」
他的手指靈巧地晃動著,燈光在指縫間也變得乖巧順從,按著他的意志,像指示燈一樣閃爍。
黑漆漆的房間裡,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星星點點的光。
「看著光點,追著它走……」
甄意依稀記得,這是某種眼動脫敏療法的變體。
時間如水,一分一秒緩緩流淌。
言格的手彷彿彈鋼琴,聲音也如樂器般悅耳,神奇的是,許莫真的安靜下來了,沒有睡去,他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粼粼的。
不知不覺,他揪著心口的手鬆開了,呼吸均勻下來,胸口的起伏也趨於平緩。
治療結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靜,不起漣漪。
許莫躺在手術台上,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心口,一瞬間,眼中浮起霧氣,喃喃地說:「不疼了。」
言格道:「你認為置換一個新的會好;我卻選擇挽救和彌補。」
甄意的心稍稍一震,這是言格對人對事的一貫態度。
還記得當初和他討論戚行遠和紅豆的事,她查過很多真實案例,像戚行遠這樣前頭的孩子失敗,便重新生孩子從頭再培育的,不在少數。
那時言格說,他覺得挽救比重來更難,也更人性。
許莫捧著胸口,呆呆地說:「我知道了。」他現在還無法相信,他沒吃藥,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了甄意一眼,克制地問:「這位小姐的腿受傷了,可以讓安醫生給她止血嗎?」
許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鑰匙給安瑤和甄意鬆開了鎖鏈。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協。
言格繞過手術台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覺漸快。
她期期地望著他,他才俯身去握住她的肩膀,她便撲進他懷裡,咬著牙,沒吭聲,頭埋在他肩上,眼淚就出來了。
他肩頭的衣衫很快濡濕,黏膩地貼著,心再度沉悶凝滯。
他最見不得她哭了。
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決方法似的無措。
他知道她是傷心的,不是因為腿受傷,而是因為林警官的慘死。
他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調整著痛得有些亂了的呼吸。
他把她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摟著她的腰,另一手彎進她腿窩,尚未抱起,便聽見她極低地嗚咽:「都是我,不該下車找廁所的。」
下一秒,更洶湧的熱淚湧進他的脖子,滑進他的胸膛,很快變得冰涼,涼得透心。
他側頭去看她,可她緊緊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蒼白的鬢角和濕漉漉的耳根。
她沒看見,言格的眼睛紅了……
隱約泛起濕潤的水霧……
他沒開口,低下頭,緊緊貼了貼她冰涼的臉頰,很用力。
他把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怕傷到她的腳。
起身後,看了安瑤一眼。
安瑤會意,輕聲問:「我去看看那個孩子可以嗎?」
許莫仍舊呆呆地摸著不疼了的心,吶吶地點了一下頭。
安瑤出了玻璃屋。
言格抱著甄意,很小心地往外走。
外面的淮如看見安瑤出去了,驚慌失措,害怕被遺忘,尖叫:
「甄記者,還有我啊。」
一瞬間,許莫猛地醒過來,回頭,目光如被欺騙般仇視:「你不是護士!你騙我!」
他轉身撲上去拿獵槍。
局勢陡轉直下,言格摀住甄意的頭,立刻往櫃子後邊躲。
砰地一聲槍響,整面玻璃牆崩裂,碎片四下炸開,甄意被言格的身體擋護著,並沒被飛濺的玻璃片傷到。
言格迅速把甄意帶去櫃子後邊蹲下。甄意忍不住痛哼一聲。剛才一動,傷口又裂開了。
聽見她痛苦的呻吟,他依舊沒說話。
甄意知道他在這方面很笨拙,越想安撫反而越無措。
下一秒,他再度低頭,下頜狠狠貼了一下她的鬢角,很用力。
甄意卻覺這個動作比千言萬語還窩心。她被他摁在胸口,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勢。耳邊是他強有力甚至微亂的心跳。
他從不會緊張害怕,除非是為了她。
此刻,她一點兒都不恐慌了。
房間燈沒開,只有剛才言格給許莫治療時用的一束微光。他們躲在櫃子後,牆壁上映著模糊不清的瓶瓶罐罐的影子。
言格半蹲在地上,探頭往外看,甄意也忍不住看,他把她摁回來,聲音極低:「別怕。」
「安瑤呢?」甄意擔憂。
安瑤是為救她才謊稱她是護士。
「她已經出去了。許莫不會傷害她。」說完,他忽然摀住甄意的嘴。
連續的槍聲停下來,四周安靜了,只有空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許莫緩緩走過來,立在打碎的玻璃洞口,判斷甄意的方向。
黑暗裡,言格蹙了眉,他想試著安撫許莫,他很有把握,可發聲便會暴露位置。
如果只是他一人,他絕對義無反顧。
可甄意在,所以,他絕對不會冒險。
但待在這裡,被許莫發現是遲早的事。
他掃視一下四周,櫃子擺成半包圍形,剛好繞玻璃房子一圈,兩端開口後拉著簾子,開口端離門口有十幾米,他應該能在幾秒內跑出去。
言格抱起甄意,弓身緩緩往房間深處走,才走兩步,一聲槍響!
鐵皮櫃子劇烈地震顫,上邊的玻璃器皿炸裂四濺,液體嘩啦啦地流。
甄意在言格懷裡縮成一團,剛才言格沒發出任何聲音,可許莫在某方面的感覺似乎比常人敏銳很多。甄意想起了醫院裡的神經病們。
言格壓低重心,繼續緩緩前行,槍聲一溜兒地追來,射在鐵皮櫃上,打雷似的震耳欲聾。
甄意震得頭暈目眩,卻抬手,摀住了言格的耳朵。
他微微愣了。
她大致猜出他的想法,先往裡面走,讓許莫習慣性地沿軌跡開槍,等他換彈匣時,返身跑出去。
可十幾米的路,只有一張簾子,他護著她跑出去,多危險啊。
她用力掙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眨眼示意自己有辦法。
房間內再度沒了動靜,槍聲也消停了。
許莫靜了一會兒,按著最後感應到的方向,緩緩走來。
兩個櫃子間有半米的開口。
兩人緊貼著櫃子,昏暗中,他握槍的影子漸漸靠近。
在他轉彎的一瞬,言格握住獵槍槍身,用力往下拉。許莫一驚,連摁扳機,可槍口抵在地上,子彈劇烈地爆炸,強大的後座力震痛了他的肩胛骨和手臂。
他手麻,鬆開了扳機。
甄意強撐著起身,準備抬腳,可言格先她一步,腳掃起來狠狠一劈,槍管扭曲了。
眼見許莫回神,再度摸扳機,言格瞬間鬆開他,抱起地上的甄意,立刻往外跑!
一剎那,許莫扣動扳機,子彈在扭曲的槍管內加速驟熱。
「砰」的一聲,爆炸!
出了房間,許莫沒追上來。
甄意高度緊張,讓言格放她下來一起跑,他非是不肯,一直帶她出了七彎八繞的走廊,上去地面。
夜很深了,月亮看上去比滿月時還圓,夜風呼嘯,有些蕭索。
他把她放下,甄意緊張地問:「立刻通知警察吧。」
「找到地下的房間時,我就打過電話給他們了。」言格聲音很低。
甄意一愣:「既然你已經報警了,為什麼還自己跑下去?」「他們趕過來需要一段時間,我等不了,更怕你等不了。這段時間裡,或許任何事都會發生。……而且我不相信他們。」他倒是直言不諱,說這話時,表情微涼,「抓到許莫就是立大功,那麼多人下去抓他,
刺激了他怎麼辦?」
甄意心底很暖,剛想說「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卻皺了眉,盯著她的胸口,緊張道:「你中槍了?」
甄意低頭一看,嚇一跳,胸口大片新鮮的血跡,摸了摸:「我不疼啊!」疑惑地抬頭,驚道,「是你中槍了!」
她撲上去,扒開他的衣服一看,胸口全是血,肩胛骨血肉模糊,甚至看得見金灰色的子彈,深深地嵌進去肉裡。
他竟然抱著她跑了那麼久……
她疼得肉在跳:「你感覺不到疼嗎,你……」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又是一刺,那裡被玻璃片劃出好幾道口子。有一小塊還紮在脖子裡,透明的玻璃被血染紅。
她眼睛紅了:「我看看你背後。」
他不動,表情安然,沒有哪怕一點兒痛苦之色,清淡得像只是被人抓了一下:「其實真的還好,也沒什麼感覺……」
她掰他的肩膀,掰不動,生著氣想繞去他身後,可他立刻單手把她撈回來。
她咬著牙,眼淚汪汪,抓他的手臂非要繞去身後看,而他攔著她,握著她,非不讓看。
兩人都一聲不吭,在較勁。
她亂抓亂撥,他冷靜控制。
這次,他沒有讓她。
所以最終,她先崩潰,無聲的眼淚終於爆發,大哭起來。
其實,剛才她瞥了一眼,已經看到。
背後全是血。玻璃片、木屑、鐵片、槍管碎片……全紮在他身上,像刺蝟。
想起他一路抱著她,擔心她的腿傷不讓她走路……那些碎片像全紮在她心裡,疼得低血,疼得無法呼吸。
她埋頭在他懷裡,哭得全身都在顫。
他低頭,輕輕挨住她的腦袋,安撫地拍著她哭得汗濕的背:「又不會死掉,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哭得更凶。
言格似乎無奈地歎氣,聲音卻柔和:「我們甄意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百分百投入,哭鼻子也是。哭起來,什麼話也不聽,流的眼淚像擠海綿。」
「哪有?」她嗡嗡地反駁,卻被他說得哭不出來了。
很快,警察和救護車都趕到。
安瑤,淮如和嬰兒很快被救出。
甄意找來醫生給言格檢查,卻見言格望著出口出神。
「怎麼了?」
「許莫。」言格臉色微白,「他為什麼還沒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許莫出來了……抬在擔架上,蒙著白布……
「是不是槍管爆炸傷到了關鍵部位?」甄意小聲說,竟有些難受。想起許莫緊張地說「我媽媽說不准我殺人,所以你去」,還有他低著頭流眼淚,「我的心很疼,為什麼大家都不肯相信我,都不肯救我」。
言格走過去,掀開白布。
死後的許莫看上去格外蒼白脆弱,樣貌很俊秀,一點兒不像瘋子。
他渾身濕透,一片刀隱沒入了胸口。
言格闔上白布,後退幾步,看著許莫被抬走。
夜裡的風,更大了。吹著他額前的頭髮張揚地飛舞,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良久,他回頭看了一眼,隔著很遠的距離,可還是看得清楚。他的車上,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