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裡燈光璀璨,在玻璃窗和鏡子之間反射出多道明晃卻虛幻的光影,像一層薄紗。
楊姿靠牆面站立,脖子上繫著一條蕾絲項圈,另一端繫在頭頂上方牆壁的木質結構上。她塗著厚厚的粉,眼睛緊閉,卻畫了煙熏妝,深邃漂亮,含著笑,面對著鏡子。
鏡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她的臉和穿著艷麗華服的身體異常明亮,視覺衝突格外明顯。
雖然這段時間兩人幾乎沒聯繫了,可在看到她的一瞬,甄意還是狠狠一怔,衝過去要看楊姿的情況,走到門邊卻猛地停住。
心裡浮起一絲詭異而陰森的感覺:為什麼會在她的工作室?
她手心冰涼,腳有些發軟,鼓起勇氣緩緩回頭;發現自己立在最光明之處,而來時的路已經變成無盡的黑洞與深淵,藏著深不可測的危險。
她轉身又看楊姿詭譎的面容和裝扮,恐懼和不安如同火山爆發,她趕緊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可才摸出來,手機響了。
號碼不顯示。
詭異。
她的手機分明會來電顯示。
接起來,是她很熟悉的男人聲音,非常肯定的語氣:「你在躲我電話。」
甄意此刻又害怕又煩躁:「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話。」
那邊輕輕哼笑一聲:「你希望你的朋友楊姿活過來嗎?」
他在現場?
甄意渾身一僵,猛地再度回頭,可她站在燈光中,舉目之處漆黑一片,像一面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黑牆。
作為姐姐介紹的朋友,這位電話裡的朋友沉默而善解人意;因為姐姐,她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很信任,或許因為生活沒有交集,才更容易吐露心聲。
可最近半年,他對她的干涉越來越多,隱隱有種來到她身邊進入了她生活的不適感,她反感起來。
而現在?!
這個人究竟是?
她飛快跑進工作室裡,咬牙忍住身體的顫抖,警惕地望著玻璃窗外的黑暗。
光線明亮得晃人眼,她一步一步緩緩後退,餘光搜尋著室內殘存的裝修木料,很快發現一根如棒球棒般大小的木棍。
尚未彎腰去拾,電話裡那人輕笑起來:「不去救你的朋友嗎,還是說你潛意識裡想讓她死?」
甄意一愣,立刻望向楊姿,定睛一看,她脖子上的項圈比較寬,且她的胸口隱約還在……起伏?!
她沒有死,可這樣下去,遲早會窒息。
甄意也不管靠近楊姿會破壞現場,會留下指紋,瞬間衝過去解她脖子上的項圈。
她一邊手忙腳亂地解楊姿脖子上的項圈,一面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往身後望。世界應該是極其安靜的。可是,她為什麼隱隱覺得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在向她靠近。
該死,為什麼解不開!
她的腳在哆嗦,手也在抖,費力地去拉她脖子上的結扣,可,似乎誰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碎木屑。
細微,綿長的一聲輕響。
在黑暗而光明的世界裡,彷彿落在瓷盤裡的一粒鋼珠,瘆人。
甄意的心陡然停跳,僵硬著回頭,卻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驚恐萬分,頭頂彷彿閃過一片黑影……
甄意倒在地上,神智不清,不能動彈。
她的臉貼在地面,意識模糊,視線裡只有鏡子的一角。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楊姿的裙子,有一隻手伸過來,掀起了楊姿的短裙,下面赤條條的,腫脹不堪,染了血跡。
那隻手……
「甄意,醒醒。甄意!」她頭痛欲裂,似乎聽到了司瑰的聲音,回聲模糊,卻很急切。
她後腦勺痛得要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地上,是剛才被未知的人打倒了。
司瑰見她醒來,鬆了口氣,趕緊扶她坐到地上。
「你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可疑人物嗎?」甄意急著問。
司瑰搖頭,語氣又怨又恨:「一定是讓他跑了。」
甄意愣愣半秒,想起什麼,立刻四處張望。楊姿已經被解救下來了,醫護人員正在給她做緊急救助。
司瑰看出她的心思,不等她開口,便安撫:「她沒有生命危險。不過……」
她欲言又止。
甄意心裡一個咯登,眼神四處尋找。是啊,一開始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場和以往一樣有潤滑劑,卻少了振動器和假的男性生殖器。
難道……
她心底發涼,司瑰輕輕歎氣:「但願是被嫌疑人回收走了。」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
甄意也不信。
嫌疑人在用振動器和假陰莖嘲笑他的受害者,他才不會好心收走。不遠處,陳隊長在和季陽輕輕討論,說:「受害者(楊姿)前段時間幫殺害警察的兇手淮如辯護和隱瞞罪行。她的當事人淮如下落不明,殺害公職人員,卻逃脫了法律制裁。這很符合此次連環殺手的受害者
類型。」
甄意聽言皺了眉,楊姿的裝扮和鄭穎一樣精緻。她們這兩起是獨立的,根本就不是之前季陽分析的那個衛道者形式的連環殺人案。
只不過殺死鄭穎傷害楊姿的這個「洋娃娃」兇手比較聰明,把自己犯下的案子引到警方正在調查的「衛道者」連環殺人案上去了。又聽季陽沉聲道:「但在最近的兩次案件裡,兇手的作案手法升級了。以往他只是公式化地懲戒他心中的有罪者,可如今,他對受害女性的關注和照顧更多了。今天這次,他的所做所為甚至超越了單純的懲
戒。」
甄意愣了愣,覺得季陽說得也有道理,難道真的是一個案子。
可是……言格說鄭穎是被催眠的,她相信言格的判斷不會錯的。
而這次楊姿的遭遇和鄭穎還有不同,如果相信言格,那應該還是催眠,可為什麼嫌疑人親自到場,還對楊姿實施性侵害。
楊姿哪裡不同,讓他區別對待?
回頭看,楊姿已經醒了,臉上艷麗的妝容被擦掉大半,面具之下的臉看上去有些紅。她並沒有哭,也沒有遭受大災大難之後的絕望空茫,反而非常……
嫻靜?
甄意想,她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己被……想過去安慰她,但又不知到底具體是什麼情況,怕刺激她。司瑰確認甄意神志清醒後,按照慣例問了她一些問題,如今晚有沒有見到楊姿之類的。甄意一一回答,描述發現現場的過程。說到有人給她打電話時,司瑰翻查了一下她的手機,通話記錄還在,卻沒有號
碼。
司瑰扭頭囑咐另一位警司去通訊公司查。
甄意想了想,輕聲說:「把我家的電話也查一下吧。」她報上了自家的座機號。
低下眼眸,想起之前無數個心力交瘁的時候,姐姐說:「我工作也很忙啊,介紹一個專業的朋友陪你聊天好不好?」
現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該問問姐姐,她的這個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圍,警司們或查證,或詢問,或觀察,或討論。現場很安靜,只有幾人壓低了聲音的竊竊私語。
甄意面無表情地撥弄著手機,現在應該給姐姐打電話吧。
這時,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跑步聲。
甄意猛地回過神來,一聽,眼睛就酸了。
立刻回頭,就看見了言格。
他跑得太快,墨藍色的風衣衣角還在走廊的穿堂風裡翻飛。頭髮微亂,濃眉之下,眼神冷靜卻隱約緊張,快速把屋內的人物掃了一遍。
見到甄意完好無損,那一瞬,眼底極淡的驚慌便消匿了下去。
他大步朝她走來。
甄意也從地上站起身,聲音微顫:「言格……」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把正在站起的她撈起來,雙臂牢靠而用力,將她攬進懷裡。
他低下頭,下頜緊緊抵著她的鬢角。旁人看不出,甄意卻感受得到,他的身體微微在發抖。
他很克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說:「你沒事。」
非疑問,肯定句。
「嗯,我沒事。」她被他摟得太緊,頭埋在他脖頸間,發聲有些模糊不清。
她費力地抬起頭望他,難過道:「可……」
回頭望,楊姿已躺上擔架,救護人員準備把她抬出去。
一旁,陳隊輕聲問季陽:「找了一圈,發現這次的現場沒有假用具,是被收走了,還是嫌疑人這次真身……」
季陽尚未來得及發聲,楊姿卻靜靜地開口了:「不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
她看上去很柔弱,臉色卻異常的潮紅,是那種男歡女愛過後的酡紅。
猜測坐實了……
周圍太安靜了,沉默而沉重。
甄意眼睛發澀,走過去握住楊姿的手,一時間悲從中來,對那個施暴者恨得心頭百感堆積。
她哽咽了:「楊姿……」
楊姿的手很涼,是狂熱後的頹廢,她稍稍一掙,避開了甄意的手。至始至終沒看她。
甄意一愣,不作聲了。
季陽沉思半刻,原打算等楊姿恢復了再問;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精神狀況比在場所有人料想的要好,這是他從未遇見過的。
他緩和了語氣,試探著問:「你現在可以配合回答我們的問題嗎?畢竟,線索越多,我們就能越快地找到兇手。」
「可以。」楊姿抬起眼簾,很直接地說,「我的確和人發生性關係了。」
甄意稍稍不解,「發生性關係」?這個措辭太平和了。
季陽遲緩地問:「你記得發生的事情?」
「記得。」楊姿平靜地回答,又低下眼眸,「我打開車門,他突然從後邊上來,摁住我的脖子,從後面掀起我的裙子,把我壓在車後座上。那時,我聞到了一種很甜的氣味。」
她很尋常地講述著,隱去了自己的感受。
即使如此,在外人看來,她的反應也太過平淡,著實不像一個被強姦了的人應有的反應。是哪裡搞錯了?
季陽問:「你記得那個人的樣貌嗎?」
楊姿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遲疑半刻,卻說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會怪他,是他太過愛慕我才做出了這種行為。但那時,我心裡是同意了的,所以,請你們不用浪費時間找罪犯了。」
眾人驚詫,受害者愛上強姦犯?斯德哥爾摩症可以來得這麼快?
而甄意想,楊姿只怕不知道這是個連環殺人案,還以為只是單一的迷姦吧。
又或者,她太好面子太彆扭,死活不肯承認她被迷姦的事實?
可楊姿此刻的心情的確一點兒不悲傷,反而很……安逸:
「有些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記得那個男人非常溫柔地喚她「阿姿」,在她耳邊柔聲述說著對她長時間的暗戀和癡迷,說她是他的女神。因為思念成狂,才出此下策。
而他把她壓倒之後,的確是把她當女神般愛撫。那時她無力動彈,意識卻隱約清醒。
記得他全城對她表達愛慕,親吻撫摸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連插入的動作也是溫柔緩慢的。後來她空虛難耐,呻吟著不由自主隨著他律動,他才瘋狂而凌亂地抽插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的腿掛在他的肩膀上劇烈顫抖的光景,記得他奮力抖動著健碩的腰胯,臉上全是汗水,帶著暢快而痛苦的神情,呻吟:「阿姿,你太美了,太棒了!」
她其實喜歡他啊!
如今聽了他對她滿滿的完整的愛意,體驗了一番叫她癡迷的雲雨情,她骨頭都酥軟了,更喜歡他了。
他那樣雅致而高貴的男人,終究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她的床上顯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只對她。
想著他性感有力的身體,她的心再度不可抑制地顫抖。
其實只要他開口,她便立即是他的,何必煞費苦心設計一場困囚暴力。
算是增加情趣?
那他的目的達到了。這場銷魂噬骨叫人精疲力盡的性愛,她終身難忘。
「他對我很好,沒有強姦我。我是自願的。」她聲音虛弱,臉上卻還殘存著興奮過後的潮紅。
甄意和司瑰對視一眼,完全不明所以。
季陽等人只覺得匪夷所思,問:「能不能先告訴我們,這個男人是誰?」
楊姿目光緩緩一挪,望向甄意身後,眼中柔愛似水,脈脈含情,手腕軟軟地抬起,嗓音嬌柔:
「是他。」
他站在楊姿手指的方向,俊顏清逸秀美,如水洗般淡然而乾淨,面對所有人探尋的目光,依舊風淡雲輕。
甄意一回頭,頓時臉都氣紅了,顧忌著楊姿的狀況,先忍了;可咬咬牙,心口的情緒翻江倒海,又委屈又心疼,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質問楊姿:「胡說!他才不會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