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8

甄意坐在床邊,握著司瑰的手,她沉睡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卞謙則在一旁收拾東西,再過一會兒,他請來的護理人員就要把司瑰帶走了。

甄意擰眉,回頭望:「哥,你把阿司帶去美國,什麼時候回來啊。」

卞謙微微一笑:「等她病好了就回來。」

甄意不太開心地「哦」了一聲,想起都無法說再見,就這樣和司瑰告別,心裡難道:「醫生都說阿司好了,可她為什麼就是不醒來?」

「所以我才要帶她去美國看病。」卞謙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這樣治好的可能性更大。你別太難過,等安頓好了,我聯繫你,告訴你我們的地址。」

「嗯。」她點頭。

手機響了「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哦~」

卞謙稍稍擰了眉。

甄意接起電話:「喂~」

那邊言格的聲音有些低沉:「你現在在哪兒?」

「當然在醫院啊。」

「旁邊有人嗎?」

她不解,但乖乖回答:「我在阿司這裡。」

言格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只用『嗯』一聲就好……卞謙在你身邊嗎?」

甄意也聽出不對勁了,本能地看了卞謙一眼,他正在喝水,目光在杯沿邊,深深的。

「嗯……怎麼了?」

言格心一磕,繼續:「他準備接司瑰出院嗎?」

他怎麼知道?甄意微微有點兒心慌:「嗯。」

「他有沒有讓你陪司瑰去機場?」

「嗯。」

甄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言格嚴肅的語氣也讓她察覺到了不對,但她仍盡力在表面上裝作很普通的樣子。

「甄意,你聽我說。」言格的聲音沉而穩,透過電話,有種說不出的力量,「現在回你自己的病房去,我馬上就來了。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也正在趕過來。」

甄意的心開始發抖發痛,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她不敢想也不敢相信,她又急又切,很想問這是為什麼,可她沒有。

她對著電話笑了,聲音爽朗輕快:「知道啦,你好囉嗦,我不會亂跑,有護士小姐照顧我呢。」

言格沒作聲了。他知道她在強裝鎮定,不引起卞謙的懷疑,可他很明白,卞謙的眼睛可以把甄意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甄意。」

「嗯?」

「我愛你。」

「……」甄意猛地怔住,緩緩地,淚盈於睫。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可她不能回應,只能強迫自己飛快眨去淚霧,笑道,「好啦,我等你,晚上見。」

說完,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房間裡一時間靜得詭異。

回頭看向卞謙,她微笑:「我們什麼時候走啊?」她心裡盤算,不要主動要求離開,等出了這件病房再說。

卞謙笑了笑,又拍拍她的後腦勺,道:「我把阿司抱起來,你去看看我請的護理人員來了沒有。」

甄意瞬間覺得脖子後邊有一陣刺痛,她沒介意,以為是自己害怕的,輕輕「哦」一聲,提著心,表面鎮定自若地走去開門,身後的人並沒有什麼動靜。

打開門,就看見言格的幾個黑衣人在不遠處守著,而一群保安帶著醫生護士飛快地朝她這裡跑來,腳步聲很大。

是來抓卞謙的嗎?

甄意心一緊,立刻回頭望,但卞謙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大開的窗子和風中飛舞的紗簾。

她呆呆望著,不知為什麼,眼淚就下來了。

……

接下來好幾天,甄意都精神不振,趴在床上抹眼淚。難過是必然的,他是她喊了8年的哥哥。過去8年,她和卞謙多好啊。他比親哥哥還照顧她還寵她。學習工作生活裡遇到的一切難題,他都給她解決。她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捧出來的。她那麼信任他,什麼事

都和他講。可……

如今一想,卞謙對她的工作和家庭瞭如指掌,一開始所有引人關注讓她成名的案子都是他接給她的,他甚至成了她閨蜜的男朋友。

司瑰,可憐的司瑰。難怪她被淮生抓去後一直流淚不吭聲,像是精神被人打垮。

原來一切都是有目的,都是假的。

甄意埋在枕頭裡,嗚嗚直哭,哭得身子一個勁兒地抖,哭得後背脖子都汗濕了,頭髮也黏在身上。

言格一言不發,拿毛巾給她擦汗,給她擦拭手臂胳膊上的淚水。

他就知道她會傷心,所以一切都是背地裡在調查。要不是擔心她的危險,他甚至打算瞞著她抓捕卞謙,永遠不告訴她真相。

如今,他已決定,不再告訴她另一個殘酷的事實,永遠不知道也好。

……

甄意的情緒直到一個星期後才平復了些。

那天剛好是12月最後一天。

甄意待在病房裡興致懨懨之時,接到了索磊和唐羽的電話,想請她去吃飯,說是短暫的告別宴。

她放下電話後,換好衣服,對言格說想出門。她現在恢復得差不多,可以短時間出院。

「好。」言格習慣性地牽起她的手,「我送你過……」話沒完,手機響了,他從兜裡掏出來接起,平靜地「嗯」了幾聲,放下電話。

尚未開口,甄意便說:「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言格目光挪過來,就撞上她微微沮喪的眼睛:「我都知道了。你們要抓卞謙吧。」

言格握了握她的手掌:「我知道你會難過,才沒有和你說。」

「抓他回來吧。他欠阿司一個交代。」

汽車行駛在路上,甄意望著街道兩邊,見著一排紅紅綠綠的喜慶景象,到處都是綵燈和「happynewyear」。

她愣了愣:「今天是新年夜了?」

「嗯。跨年了。」

「啊!」甄意精神振奮了一點兒,「晚上一起去伊麗莎白港倒計時跨年吧!我們高中的時候去過一次呢。」那一次,新年的鐘聲敲響時,他不肯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她,認為有傷風化(儘管周圍的情侶全在零點時分kiss)。年輕人們都在歡樂地喧囂,只有她攥著拳頭咬著牙,氣鼓鼓地瞪著他,差點兒被他冥頑又古

板的模樣氣哭。

第二天,甄意紅著眼睛把查到的資料摔到他面前:「你看好了,新年到來的時候要kiss,這是習俗,這是祝福。根本不是有傷風化,這就是風化!」

言格沒看她的資料,注意力一直在她紅紅腫腫的兔子眼睛上,幾秒後,他說:「這次是我錯了,下次好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下一次,沒有如期而來。

如此想來,他欠她的東西還真不少。言格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下午6點,還有6個小時。

「好。」

抬眼見她望著窗外的路人,笑容很淡,他不免問:「怎麼了?」

「每次遇到這種時候,都會想起你的糗事。」

他附和:「比如?」

「中學有次情人節啊,你鬧脾氣,不開心,問我說『我的玫瑰花呢?為什麼街上的男人都拿著玫瑰花,就我沒有?』……」

甄意抿起嘴唇,因為想起舊事,心頭的陰霾掃去了一些。

言格見了,心情也跟著放鬆了點:「我是這麼說了,但沒有不開心,也沒有鬧脾氣。」

「就是有!」甄意癟嘴。

言格:「……」

好吧,鬧脾氣這種詞……還真是適合他。

他沒反駁了,眼睛裡閃過極淡的柔和的笑意。

「把我放在國王路和桂蘭西的交叉路口好了,就在那兒。」

過了紅燈,言格便看到前邊停著一輛路虎,唐羽開了門,探出半個身子沖甄意他們打招呼。

「我走了。」甄意推門下去,沖言格招了招手,上了那輛車的後座。

言格無聲看著,直到路虎行駛了兩三百米後,幾輛低調的黑色車從他身邊經過,追上去,他才微踩油門,打著方向盤轉彎離開。

唐羽要請甄意吃法國菜,甄意不想讓他們破費,可唐羽說索磊的酒吧生意很好,她也從健身房辭職當了私人教練。兩人收入都很不錯,還在深城買房子了。

原來是這樣告別。

「你們準備回深城定居了。」

「嗯。」唐羽一點兒不留戀,笑道,「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家,不想待在HK城了。索磊已經把酒吧高價轉出去,我們回深城重新創業。吃完這頓飯走了,趕在新年前過關。」

她鬥志昂揚的:「你放心,我們會過得越來越好。」

甄意心裡覺得舒服了些。真好,宋依給了他們重新開始的機會,而他們一直好好地珍惜著。

吃完飯,落地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乘扶梯下去,甄意無意間瞟一眼商場裡的LED顯示屏,大屏幕上播放著娛樂節目,在迎接新年。

她無聊地看了幾秒,目光卻被下方的滾動新聞條吸引了注意,因為兩個字:

司瑰。

而同一時間,唐羽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趕緊拉甄意,努力岔開話題:「哎,你看那件衣服好看嗎?」

甄意推開她的手,死死盯著滾動條,紅底白字一個個地蹦出來:

「綁架案獲救警官司瑰因病情突然惡化,搶救無效,於201X年12月31日下午13時03分死亡。」

……

下午13時?死亡?

甄意驚呆,轉身盯著唐羽:「你知道了?」

「我也是剛才結賬時看手機知道的。」唐羽慌了,「甄意,你別急啊。」

甄意哪裡能不急,她差點兒慌得六神無主,一下子全身都在抖,掏出手機,才恨這段時間她屏蔽了很多號碼和網站,時事新聞敏感度大不如前。

13點,現在都快20點了!

心急火燎地翻出言格的號碼,卻莫名平靜了一秒,言格他們今天要……

這難道是?

用司瑰把卞謙引出來?

她立刻撥通言格的電話,嘟嘟聲不過三下,他就接起來了:

「甄意?」

那邊有點兒吵鬧,他的聲音卻依舊清和。

「言格,我現在才看見新聞。」雖然猜測這條新聞是假的,可她還是慌張,差點兒帶了哭腔,「你快點告訴我,這是……」

她咬著唇,周圍有人,她也不敢脫口而出。

他瞭然,拿著電話走到安靜的一處,低聲道:「假的。她沒事。」

甄意的心瞬間落下來,很想問這樣的計劃是不是司瑰想的,是不是會抓到卞謙,但她什麼也沒問,只調整了一個微笑,叮囑他:「注意安全哦。」

「嗯。」他應著,收線前,沉吟半刻,又說,「沒事的話,不要在街上亂跑。」

他從不說無意義的話。

甄意微愣:「難道……」

「他們跑了。」

他……們?

甄意沒有多問,掛了電話。心裡卻冒出N種猜想。

醫生說司瑰的傷早就好了,沒有任何問題,卻很奇怪她為什麼一直沒有醒來。有沒有可能,她其實是在裝昏迷。

而言格說的他們是什麼意思?

是卞謙挾持了司瑰,還是……司瑰裡應外合跟卞謙跑了?

甄意的心比打電話之前還要忐忑不安,阿司啊,你千萬不能是……

……

新年夜前夕,街道兩邊的店舖裡燈火通明,綵燈閃爍。來來往往的年輕人們一派歡聲笑語。

甄意靠在椅背裡,望著窗外絢爛的夜景出神。

她很擔心司瑰此刻的境遇,不知她是清醒還是沉睡,是被卞謙綁架走還是與卞謙合謀。既然警方設計要抓捕卞謙,必然撒下了天羅地網,卞謙是怎麼逃出去的?

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越想越害怕司瑰和卞謙竄通,可她心底又異常堅定地相信,司瑰絕不會這樣做。

她是那樣正直的一個警察。可如果司瑰沒有和卞謙竄通,她知道自己愛的男人是這個樣子,她心裡該有多痛苦難受?

甄意的心一抽一抽地難受,低頭摁住了眉心。

坐在前邊的唐羽時不時回頭看她,有些擔憂:「甄意,我們現在送你去醫院看看她吧。」

甄意不做聲。

新聞是假的,司瑰沒死,回醫院也沒用。且現在卞謙和司瑰很可能都不在醫院了。

剛才言格在電話裡說,晚上不要在街上亂跑,只怕大街上會上演飛車大戰的。

「不去了。」甄意找了個借口,「我剛打過電話,說是非直系親屬不能去探望。」

唐羽也就不說什麼了。

甄意知道他們還要趕去過關回深城,便說:「到前面那個路口,你們就轉彎先回去吧,我到那裡等人來接我好了。」

「約了朋友來接你嗎?」唐羽不放心。

「嗯。」

甄意說了謊。

她不想麻煩他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言格的公寓離這個區比較遠,唐羽他們送她的話,不順路,中途還得經過醫院所在的那個街區,別到時候撞上警車追人了。

甄意感謝唐羽和索磊的好意,下了車。

站在路邊望望四周,HK這座大都市,到了夜裡,反而比白天繁華燦爛。看上去熱鬧非凡,其實也冷漠寂寥。

她想起言格的話,決定還是不要打車了,坐地下鐵比較好。

對面就有地鐵站,她才拔腳,一輛低調而名貴的黑色車停靠在她面前。車窗落下來,裡邊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對她頷首,致意:「甄小姐。」

甄意心底頓時一片溫暖,她差點兒忘了,言格對她的保護形影不離。

……

甄意放心地坐上車。

駕駛座上的人她很眼熟,就是那次她和言格酒店開房後出來,走廊裡那個眼神最不善的男人。

甄意後來才知道,他出生在言家,和言格一起長大。也知道了那段時間他對她臉色不好的原因。

不過,自她和言格確定關係後,他對她的態度改善了不少。

「你叫蘇銘,對吧?」甄意套近乎。

「是。」他回答得刻板,隔了一兩秒,說,「甄小姐。」

「嗯?」

「最近地鐵站發生了好幾起扶梯坍塌事故。偶爾也會有搶劫偷竊事件。」

甄意愣愣一下,回味過來,笑道:「謝謝。」

蘇銘沒有表情,冰封著臉。

甄意也不再搭話。汽車行駛到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

前方紅燈閃閃的,停著警車。路被封掉了,車輛堵得水洩不通。好多人在外圍張望,警察則在疏散人群。

蘇銘看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走天輔路了。」

汽車轉了個彎,甄意回頭望,看見很遠的岔路上,一輛輛警車飛馳而過,閃爍的警燈像流動的河。

是在追卞謙和司瑰嗎?

甄心憂心忡忡。

汽車沿著幹道行駛了一會兒,快到十字路口時,前方左邊的道路上忽然傳來刺耳的汽車奔馳聲和漸近的警笛,蘇銘反應極快地猛踩剎車。

甄意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一磕,抬頭就見岔路口,一輛黑色的車技術極高地躲避,回讓,超車,掐紅燈,帶著幾十米後的一串警車穿針引線般呼嘯而過。

速度之快,甄意根本看不清第一輛車內的人影;而和她同方向行駛的車好幾輛踩剎車不及,差點兒撞上。這會兒全歪斜在路邊,車內的人探出頭驚訝地張望。

甄意愣愣的,卞謙的車技有那麼厲害嗎?

警笛聲漸行漸遠,路口回歸安靜。不少車主仍拿著手機拍照打電話,蘇銘沒做停留,有條不紊地經過路口。

可甄意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卞謙會引著車滿城狂奔?

她靠進柔軟的椅背裡,望著車窗外緩緩後退的夜色發呆,卻竟如天降巧合一般,目光無意掃過一輛出租車。

顯示燈上打著「載客」,車內只有司機和一位乘客,奇怪的是,大晚上的,兩人都戴著帽子,而且是相同款式的棒球帽。

詭異。

甄意探頭去看,微微瞇起眼睛。

她坐的車準備直行,而那輛出租車要往剛才警車流消失的方向背道而馳。

路口的燈光從擋風玻璃上閃過,出租車轉彎左行了,可就是那一瞬,甄意看見了棒球帽下白皙漂亮的下頜和臉頰。甄意狠狠一怔,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轉彎!追那輛出租車!」

《親愛的弗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