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別這麼苦情麼,看開點行不行,人生還有大把的享樂時光。」
許沁也不繞彎子:「孟宴臣——我早看開了,當年媽媽讓我改姓的時候,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他還來勸我,我早對他沒了別的想法。」
肖亦驍:「你現在又把姓改回——」
「不是為他改的。」許沁打斷。
一時落針可聞。
肖亦驍琢磨半刻了,問:「真有那麼喜歡宋焰那小子?」
許沁默了好一會,說:「我不知道。」她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因為得不到,還是因為過得太沉悶——不知道。」
「那就是很喜歡了。」肖亦驍長長地歎了口氣,覺得很棘手的樣子,「得,你哥來給你分析分析。」
他來她床邊,坐到地毯上,抱著腿與她視線平齊:「沁沁,我問你,他一個月工資多少?——消防員我想想,五六千?」
許沁爭辯:「他是隊長。」
「喲呵。行,算他七八千。咱這兒一線城市。你家旁邊金融街上的白領掙多少知道嗎?工作四五年,工資起碼升到兩三萬了。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女孩,上過大學讀過碩士,足夠優秀的,要是看上消防員,她爸媽照樣反對,能鬧上天你信不信?即使是沒那麼出挑的大學生,要喜歡上修車的開出租的攤煎餅的,他爸媽能同意?階級這東西平時看不到,一旦談婚論嫁,就是最殘酷的一道坎兒,明白麼?你也別怪你媽,她比你看得清:愛情一晃而過,現實——」
「可我只有看見他的時候,才感覺自己是活的。」她毫無情緒的一句插話,讓肖亦驍驟然閉了嘴,彷彿剛才說的一切都碎成了煙灰,毫無力度。
「你說什麼?」肖亦驍問,臉色嚴肅。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被人掐著脖子摁在水裡,卻很想再浮出水面,呼吸一口空氣。」她看著他,快而輕地扯了一下嘴角,帶著對自己的嘲諷和憐憫,「那種感覺就像——明明已經是個死人了,卻還想再活一次。」
哪怕一次。
像年少那時候,再活一次。
一定要。
在許沁的記憶裡,她總是惹宋焰生氣,可他總是一次次原諒她。
當初為什麼會和宋焰在一起,或許是想要他的保護,或許是為了氣孟宴臣,或許只是她過得太壓抑了。
無論哪種理由,歸根結底都是動機不純。
宋焰對她的好,她是知道的。
她在乎宋焰嗎?在乎。不然,她不會告訴他:「我不姓孟,我叫許沁。」
和宋焰一起開心嗎?開心。不然,她不會那麼容易就記起那麼多事。
她飯量很小。在孟家生活時,她有種莫大的恐懼,害怕吃得多被趕走。任何享用享樂的事都帶著禁止的意味。雖然常跟孟宴臣一起在外吃飯,可他也是個克己的人,而她寄人籬下,骨子裡學會察言觀色,難免會受影響。
不像宋焰。
有次宋焰陪她在學校食堂吃飯,看她吃得太少,眉頭一皺,不高興了:「你是貓兒變的還是怎麼?耗子都比你吃得多。」
宋焰以為食堂裡的菜不合她口味,便帶她去吃炒菜,本地菜館。
許沁來北方那麼多年還沒吃過正宗的當地菜。她吃不習慣,西紅柿炒雞蛋裡怎麼有黏黏稠稠像鼻涕一樣的東西。
宋焰說:「這叫勾芡。」
許沁皺眉:「好難吃。」
宋焰第一次聽這種說法,笑她:「好難吃?究竟是『好』,還是『難吃』?」
許沁問:「你們這兒怎麼說?」
宋焰:「忒他媽難吃。」
許沁抿著嘴不吭聲。
宋焰:「特難吃。」
許沁於是用有些古怪的口音跟著說了一道:「特兒~~難吃。」「吃」這個發音,捲舌都快捲到喉嚨裡去了。
宋焰大笑:「再來——忒他媽難吃。」
許沁又不吭聲了。
「怎麼了?」
「別說髒話。」
宋焰:「老子怎麼就不能說髒話了?——跟著學。快快快,」他推搡她,「矯情什麼呀,快!」
許沁被他推了幾下,也不知哪根筋搭錯,張口就來:「忒他媽難吃。這廚子是傻逼。」
「……」宋焰張口結舌,「怎麼還自由發揮了?」一邊說一邊作勢捂她的嘴,「女孩子能說他媽的,不能說傻逼,這詞兒不文明不文明。」
許沁被他捂著半張臉,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玩,抿著唇無聲地笑起來,眼睛彎彎。
鬧完了她繼續吃一大勺,宋焰皺眉:「你幹嘛?這西紅柿不好吃就別吃。吐了。」
許沁含著滿口的西紅柿,瞪著他。在家,在孟宴臣面前,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是不敢做出這種舉動的。
宋焰把垃圾桶踢到她腳邊:「吐出來。」
許沁猶疑半刻,終究把那一大口西紅柿全部吐進垃圾桶。
「呸!」
他是真的喜歡她。她都知道。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卻沒跟她說過一句重話;他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只是因為想看她而在教室裡坐上一個又一個的一整天;他更不是個安靜的人,只是因為她時不時不愛說話不肯說話,他便陪著她沉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是那麼驕傲又霸道的人,卻能原諒她和孟宴臣。
那天是星期五,放學後本該回家。她沒回。他帶她去玩輪滑,她不會滑,磕磕絆絆的,他耐心地牽著她的手,慢慢引導。
他的朋友們時不時地快速滑過,嬉笑,吹口哨,逗鬧,被他一窩蜂兒地轟走。
許沁滑了幾圈,說:「你鬆手吧,我會滑了。」
宋焰:「你確定?」
許沁:「我確定。」
宋焰鬆開手,手臂卻護在她周圍,緊跟她身後。
許沁自己滑起來,越滑越快,她不會轉彎,急剎技術也不熟練,滑到盡頭手忙腳亂失去重心,驀地摔向地面。她以為會摔上狠狠一跤,可身後宋焰迅速上前抱住她。
他把她護在懷裡,自己撞到地面。她在懷中毫髮無損,甚至都沒摔痛。
宋焰疼得齜牙咧嘴。許沁愣愣看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宋焰捂著胸口:「還傻愣著幹什麼?趕緊來揉揉啊。」
許沁還是愣愣看著他,隔半秒,突然撲哧一笑。
那是宋焰第一次看她大笑,她跪在他身邊,咯咯直笑,笑得瘦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可很快,她臉上的笑容消散,她看著他身後,臉色變得死寂。
宋焰回頭,看見了孟宴臣。這人他見過,每週一許沁來上學,他都坐在車裡跟著。
孟宴臣站在場地邊,眼裡根本沒有宋焰,沒有全世界,只看著許沁,說:「沁沁,回家了。」
許沁低下頭,沉默不久,開始脫輪滑鞋。
宋焰一直沒阻攔,直到許沁起身要走時,宋焰站起來,問:「他是誰?」
許沁小聲:「我哥哥。」
宋焰笑了笑:「你當我傻子?」
許沁也不解釋,低著頭朝孟宴臣走去。
眼看她要走到場地邊,始終靜止的宋焰突然快速滑過去,抓住許沁的手:「不許跟他走。」
許沁回頭看他。
而他抓許沁的這個動作刺激了孟宴臣。
後者警告:「你放開她。」
宋焰一挑下巴,把許沁扯進懷裡:「老子的女朋友,輪得著你管?」
孟宴臣上前一拳揍宋焰的臉。宋焰鞋子滑,倒地時揪緊孟宴臣的衣領把他拖倒在地,一落地便飛速轉身,還以一記重拳。
兩人滾成一團,一通狠揍,臉上掛綵,鞋子踢飛。
許沁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好似打架的雙方她都不認識。
朋友們圍過來,好不容易把兩人拉開,孟宴臣眼見宋焰還要去抓許沁,先一步轉頭問許沁:「你跟誰走?」
宋焰停下腳步,看著許沁,大口喘著氣。
一直發呆的許沁眼神終於聚焦,看向宋焰。
周圍朋友都在,宋焰一字一句:「不准跟他走。——我送你回去。」
許沁走到宋焰身旁,輕聲:「宋焰,我要回家了,明天再來找你玩好不好?」
宋焰表情冷硬地俯視她。
許沁也不過多地解釋,轉身離開。當著他所有朋友的面。
朋友們圍在原地,不敢發聲。宋焰一句話沒說,撿起輪滑鞋走了,才走出兩步,突然大吼一聲把鞋子砸在地上。
第二天星期六,許沁來輪滑場找宋焰。
宋焰不理她,她就坐在台階上等。
宋焰風一樣踩著輪滑鞋嗖嗖地滑過來滑過去,就是不理她。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許沁一動不動坐在台階上等。
他的朋友好心勸她:「散了吧,你昨天太給焰哥丟面兒了,他不會跟你和好的。回去吧。」
許沁坐在場邊等,目光追著宋焰來來去去。
天黑了,宋焰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玩累了,滑到場邊的長椅旁,擰開瓶子往嘴裡灌水喝。
許沁走過去,說:「宋焰,我肚子餓了,去吃飯吧。」
宋焰冷冷看她一眼。
許沁在他腳邊蹲下,像只小貓,黑眼睛乾乾淨淨望住他:「不要生氣了,我不是來找你了嗎?」
宋焰氣得咬牙,罵了聲操,砸飛了水瓶,脫了鞋起身走人。
許沁立刻跟上,跑上前去拉他的手,他在氣頭上,不客氣地打開。她又跟上,攥緊他t恤的衣角。這次他沒打開她,只是大長腿邁得飛快,她在身旁噠噠疾走。
吃飯時,他至始至終一言不發,許沁也提著一絲警惕,她感覺到他想問什麼,想問她和孟宴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