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酒量不太好,接連喝了三杯威士忌,人已昏昏沉沉,說困了想回家了。

原想自己打車,但孟宴臣和肖亦驍堅持送她回去,看著她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下樓時,肖亦驍問:「她這是借酒澆愁?」

孟宴臣沉默良久,卻說:「壯膽。」

……

冬夜,月光皎潔。

棕櫚花園後的巷子裡空無一人。

孟宴臣坐在黑暗的車裡,盯著小區後門。肖亦驍靠在副駕駛座上,一反常態的沉默。

果然,在夜色中看見了許沁。她腳步有些晃,出了小區,走向五芳街。

肖亦驍用力地揉了揉額頭,轉頭看孟宴臣。孟宴臣望著夜幕裡那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肖亦驍歎了口氣,下了車尾隨而去。

……

深夜的五芳街是有些駭人的,街道昏暗,靜靜悄悄,一排排老式的房子在夜裡映出幽深的輪廓。樹枝也光禿禿的,鬼魅一般。

許沁腳步有些微的漂浮,但一路快速地穿街走巷,到了翟家院子門口。她走上台階,一拍朱漆大門,大門緊閉。

她用力拍了兩下,寒風把手吹得生疼。她拍著拍著,突然喊出一聲:

「宋焰!」

她極少大聲喊話,此刻自己的聲音迴盪在夜空,聽著陌生而不真實。

「宋焰!」

她愈發用力地拍門,愈發大聲地呼喊:「宋焰!」

有人來開門,是翟淼,披著件羽絨服,凍得打顫,見了許沁,一臉驚詫:「你幹嘛?知道幾點了嗎?」

許沁推開她就往裡頭走,繞過影壁和長廊進了院子,舅舅舅媽也披著衣服從正屋出來:「這大半夜的,怎麼了?」

許沁直奔西廂房,拍門,聲音卻稍稍低了下去,喚:「宋焰。」像是怕把裡頭的人從夢裡驚醒似的。

「宋焰。」她平靜地拍了拍門,「宋焰,我是許沁。」

翟淼跑過來,有些煩躁地嚷:「我哥今晚沒回來。」

許沁明顯愣了一愣,呆立兩秒了,又推了兩下門,推不動。這才走到窗邊往裡頭看。窗簾沒拉,床上被子疊得整齊。

他跟別的女人出去了,沒有回來。

而現在已是凌晨兩點。

或許……

許沁站在窗邊,突然低下頭,拿雙手摀住了臉。

很久都再沒動靜。

院裡三人一時面面相覷。舅舅對翟淼示意了一下,翟淼翻翻白眼,走過去:「人不在,你回去吧。」

許沁依舊無聲無息的,捂著臉,像一尊沒了生命的塑像。

翟淼冷得要死,又煩躁起來,剛要發作,聽許沁極輕地說了一句話,像在自言自語。

「我感覺要死掉了。」她說,「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翟淼這回嚇了個清醒:「別呀,怎麼啦?你跟我說說出什麼事了?」

許沁拿開手,抬起頭,臉上卻異常的平靜無恙,一句話不答,轉身走開。只是因為酒精,身子有些晃蕩。

翟淼不敢放她走:「要不你再坐一會兒——」

許沁不搭理,剛要下台階離開,瞥見一雙男士運動鞋晾在台階上,鞋子很大,洗得乾乾淨淨。

她停下,盯著那雙鞋看。

翟淼看見:「哎呀,我哥鞋沒收。」說著彎腰去拿鞋。

許沁一腳踢過去,一隻鞋子被踢飛進院子裡。

許沁猛地喘一口氣,眼裡寫滿恨意,追著那只鞋子過去又是一腳用力踢開,再追上去再踢。

那鞋子被她踢得滿院子滾,她滿院子追了踢,踢了追。

趕來的肖亦驍衝進來把許沁拉住,沖舅舅家三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醉了,耍酒瘋。對不起對不起。」

三人將信將疑。

肖亦驍摟住她腰身往外拖,許沁不吵也不鬧,只掙扎著,雙眼執拗盯著那鞋子,非要去踹。肖亦驍乾脆摀住了她眼睛往外拉。

許沁抓他手又抓不下來,被他混沌往外扯,腳步凌亂竟再次踩到那只鞋,許沁又是一腳踢過去,那只運動鞋滾開好遠,停在了他主人腳下。

宋焰走下長廊站定,垂眸看一眼腳邊的鞋子,目光上移,冷淡看向院中各人。

舅媽推推舅舅,拉他進屋去了。

許沁掙開肖亦驍,挑釁地看著宋焰。

宋焰走下院子,隻字不語,跟她擦肩而過。

許沁:「你站住。」

宋焰停下。

許沁回頭:「你晚上去哪兒了?」

宋焰雙唇緊抿,早憋了一肚子火。他肯出去見詹小嬈無非是想當面警告她別再騷擾,卻意外得知電話號碼是許沁分享的。呵,她究竟把他當什麼?

得,回來倒好,又撞見她在耍脾氣,她是哪裡來的底氣大半夜上他家裡鬧?

宋焰雙手插在夾克兜裡,回頭睨她:「跟女人出去了,你認識,叫什麼來著,嗯——」他低下頭,手指點著額頭略一回想,「姓詹,叫,小嬈?」

許沁被他這語氣刺激得眼中恨意躍然,突然衝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宋焰後退兩三步,站定了看她,臉色驟變,眼底嘲諷與鄙夷盡有:「許沁,你有點兒品。你他媽有什麼資格在這兒跟我鬧?」

許沁胸腔起伏,渾身直抖,狠狠盯著他,卻憋不出一句話。她說不出,她明明有很多話,卻說不出。

她也想有詹小嬈那樣會說話的眼睛,讓人可以一眼看出快樂悲傷,可偏偏她就是沒有。

她的眼睛永遠和她的人一樣沉默,壓抑,把她自己都快逼瘋了。

肖亦驍臉色鐵青,不由分說拉上許沁:「走。——跟這種人講什麼?也看他配不配得上你。」

宋焰冷冷看他一眼,再轉向許沁,眼寒如冰。

許沁不肯走,猛地把肖亦驍掙開。她抬起下巴,直視宋焰,說:

「對。你配不上我,你就是配不上我。」

宋焰無聲看她半刻,最終,竟笑了一笑,已經無所謂了的樣子,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許沁一瞬便覺得心疼得快要粉碎掉了。

「因為——」她站在深夜的風霜裡,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扯起一絲慘淡的弧度,「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多。」

宋焰腳步驟然停住,一時竟不能相信。

「我不善交際,不喜歡結交朋友,金融,律師,管理,好多職業,都不適合我。只有醫生,學好專業就行了。而且永遠不會失業,能養活自己。」許沁淚水緩緩瀰漫上眼眶,心痛得喘不過氣了。她顫顫地吸一口氣抬頭望天,醉酒的身子晃了一晃又站穩,

「我回了國,改了姓,我從家裡搬出來,我在計劃,一點一點,不再用家裡給的東西了。我在想,怎樣,才能讓爸爸媽媽不生氣,不反對,不要不認我這個女兒。會不會努力工作,快快升職成為一流的,著名的外科大夫,就能讓他們在別的方面感覺驕傲自豪一點,就能縱容我一點。」

她輕輕地,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一切,停了下來。

宋焰回過身來,看見夜色靜寂,淚水一行一行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隔著淚霧看向他,眼裡再度浮現出刻骨的怨恨,

「可你呢?你做過什麼?——宋焰,我問你,你為喜歡我做過什麼?!——是,我不停想靠近,又不停在猶豫。我反反覆覆,我貪心計較,我遲疑軟弱,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那是因為——」她張了張口要說什麼,淚珠先滾滾而落,她強迫自己咬緊牙,終於壓低聲音,一字一句,撕開她最難以釋懷的傷,「你從來沒有為我們倆在一起做過哪怕一丁點兒的努力。從來沒有。」

宋焰喉中一陣苦澀,臉幾乎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許沁,我——」嗓子裡苦痛難擋,像壓著千鈞的重石。能說什麼,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麼。

失敗是借口,狼狽是現實。

他做過的一切,如今說出來,不過是一場笑話與諷刺。

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講訴他可憐而無能的過往,以此乞求她的體諒?

更或,告訴她把他推入如今境地的是她最信賴而不可分離的至親?

他還沒有頹敗到那種地步。

他終究只能選擇了沉默。

她等著,期許漸漸變成失望:「我說對了,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宋焰盯著她,無言以對。人生最落魄莫過於此,胸中分明有千言萬語,可到底無一句能講。

許沁呆望著他,像是得到證實,頃刻間,人便淚如雨下:「你不喜歡我吧?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不然你不會一點兒嘗試都沒有。你甚至從來沒想過靠近我!」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瘋了般流淌,她嗚咽,悲泣,控訴,

「你只會站在原地,等著我去找你。哪怕看見我摔倒你也不會過來拉我一把。

你這樣的人,我憑什麼?!我憑什麼要去你那裡?!是,我自私,對喜歡的人我也自私。我就是想要看到你有付出了我才肯走向你。不然我該怎麼辦?如果我失去一切,你卻只是站在原地,我該怎麼辦?是我不純粹,是我要計較,是我想要你也付出,想要你也能朝我的方向走一步。可你為什麼不過來?」

宋焰眼睛濕了,本能地上前一步,手忍不住去拉她。

她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又踢又打,「你為什麼就是不肯過來?——你的喜歡,我根本看不到。我告訴你,我不會再朝你走了,我不會了!」

肖亦驍再也看不下去,上前用力箍住許沁,強制把她往外扯:「回家!」

許沁這次掙脫不開,終於嚎啕大哭:「宋焰,你為什麼不過來?

《一座城,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