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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台沒人。
客棧的老闆駱繹走到櫃檯後邊,單手拿起聽筒,摁了幾個數字撥出去,對著電話低聲吩咐:「趕緊給我死下來。」
說完,若無其事地掛了電話,看向對面風塵僕僕的幾人,問:「有預訂嗎?」
林錦炎說:「有。」
「哪個名字?」
「林錦炎。」
「七個人,房型沒定。」駱繹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小年輕們。
「我們商量一下。」蘇琳琳說。
駱繹拿起書看了起來。
周遙趴在桌子上問他:「有哪幾種房型?」
「七,六、四,三,二,一。」
「價格呢?」
「雙人間和單人間都是三百一間。其餘按床位算,七人間六人間,床位六十;四人間三人間,床位一百。」
夏韻說:「我們剛好七個人,住七人間吧,價格便宜,而且大家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男生們無所謂,都沒說話。唐朵和蘇琳琳欲言又止。
周遙回頭瞥他們一眼:「我不跟男生住。」
櫃檯那邊,駱繹看著書,頭也不抬。
蘇琳琳往周遙這邊站,說:「我跟周遙住,我晚上睡相不好,和大家住一起不方便。」
唐朵說:「我要跟蘇琳琳住一起。——乾脆這樣,男生住三人間,我們四個女生住四人間。多好。」
夏韻說:「有四人間?剛才我聽錯了。我以為要多一個人出來,才說住七人間的。現在好了,我們四個住一起。」
林錦炎對駱繹說:「一個三人間,一個四人間。」
駱繹問:「住幾天?」
「可能一到兩個月,要不,先付一個星期。以後都按星期付。」
「可以。」
周遙在一旁發問:「我們住那麼久可以打折嗎?」
駱繹眼神移向她,不冷不熱,說:「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規定。」
「規定是誰定的?」
「我。」
「……」
最終,周遙挑挑眉毛,聳了聳肩,說,「噢,真遺憾。」
駱繹手裡拿著銀.行卡,問:「還住嗎?」
「住。」
駱繹刷了卡,把卡還給林錦炎,說:「身份證登記一下。——七張。」
七個人的身份證很快收集起來。一夥人從成都來,趕了兩天的路,筋疲力盡。唐朵叫喚:「累死了,我能先回房嗎?」
周遙正趴在櫃檯上看駱繹寫字,聽了這話立刻回頭,笑瞇瞇地說:「都回吧,我負責把身份證收回去。」
眾人紛紛解放,唐朵順便拿走了周遙的行囊。
……
木樓梯吱呀響,
唐朵說:「周遙剛才那笑,是做壞事的前兆。」
蘇琳琳驚詫:「壞事?她要拿我們的身份證幹什麼?」
唐朵:「……」
夏韻也說:「你們什麼時候見過周遙買東西還跟人討價還價的?」
蘇琳琳搖頭:「從來沒有。她今天真奇怪,是缺氧了嗎?」
夏韻:「……」
……
周遙趴在櫃檯上,歪頭看駱繹登記身份證——把七張身份證信息一張張抄在表格裡。
「你的字寫得很好看。」周遙說。
「謝謝。」他頭也不抬。
他的手指也好看,修長,骨節分明;露出的一小節手臂也很好看,肌肉線條流暢,很有力量的樣子。
不像學校裡師兄師弟們的那一雙雙手,又細又白。
「我的字寫得很醜。」周遙說。
他沒說話,彎一下唇角算是回應,但很難說不是應付。
「你們這兒提供免費早餐嗎?」周遙又輕鬆地問。
「不提供。」
「為什麼?」
「……」他抬起頭看她一眼,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又是你的規定?」
「是。」他低頭繼續寫字。
「那——不免費的早餐?」
「一人二十。」
「……」
「啊,對了。差點忘了。」周遙不經意提高音量,駱繹再度抬頭看她。
「我們還沒吃晚飯,你們這兒有廚子吧?」
駱繹拿筆指了指:「廚房和餐廳在那邊。晚上十點下班。」他把抄寫完的又一張身份證還給周遙,周遙眼尖,看見下一張是自己的,忙說:「我身份證照片很醜。」
他於是看一眼,結果沒忍住抽了抽嘴角。
周遙笑了起來,說:「每次別人看我身份證,都以為我整容了。」
駱繹正抄寫她的名字,聽到這話,抬頭細看她,目光與她的臉龐相觸,短暫停留,又落到身份證上,極淡地笑了一下。
周遙問:「你的身份證照片好看麼?」
駱繹下巴指指一旁的牆壁。
牆上掛著客棧的營業執照法人代表執照等等,還有他的身份證彩印件,證件照上的人英俊帥氣。
周遙大感不公:「給你拍照的民警是你親戚吧。——誒?你叫駱繹?名字還不錯,——聽著就像開客棧的。」
駱繹沒搭理。
周遙迅速觀察他的信息,他是漢族,估計是專門到這兒做生意的。又飛速掃一眼他的年齡,快三十了,看著倒不像。
「把身份證收一下。」他筆一扔,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
周遙數了數,七張,又見桌子上放著一小盆枯色的尖刺狀植物,問:「這是駱駝草?」
「你認識?」
「西北到處都是。」
正說著,一個女孩急匆匆跑來,衝到櫃檯後邊,沒剎住車,撞了駱繹一下。駱繹滋一聲,皺眉拍了一下她的頭。
她抓住他的手臂,平衡了自己的身體:「拉肚子,離崗了一會兒。」
駱繹說:「你這月沒獎金了。」
「不要啊——」女孩拉住他的手臂搖晃,佯作痛哭狀。
駱繹再看時,櫃檯前已空空如也。周遙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
去他媽的夫妻客棧!
周遙黑著臉回到房間。一推開門,只見蘇琳琳還在拍照,天,她簡直要瘋,噢不,
連夏韻、唐朵,都在拍照——房間是暗紅色的,極具民族特色,溫馨又漂亮,屋子中央是冷天用的篝火堆,四張藏式小木榻靠著四面牆壁,榻邊放著藏式的置物小木櫃,兩面牆壁上開了幾扇塗著彩色花紋的木窗,窗外,森林山谷一覽無餘。另外兩邊牆壁上則掏了鏤空壁櫥,擺放著當地少數民族人用的小鋁鍋,小錫碗之類。地上則鋪著具有民族特色花紋的後地毯。
「遙遙快來照相,就差你了。」
「這間房有沒有很驚喜?」
「快來快來,四個人照相。」
周遙升到頭頂的無名之火,嗷一聲,滅了。
她笑著跑向蘇琳琳的自拍桿。
「我說這間店怎麼比別家貴?原來物有所值。」蘇琳琳看著相機裡的照片感歎。
「幸好住了四人間。」唐朵說,「七人間裡的陳設沒這個好。——我太喜歡這家店——」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好像有人在爭吵。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蘇琳琳一臉興奮往外跑:「去看看。」
周遙:「你這愛看熱鬧的性格能不能改改?」
四人趴在樓梯欄杆旁往公共區瞄,
原來是準備退房的客人鞋上沾了擦地的髒水,正和員工爭吵。
打掃清潔的桂嫂是個啞巴,囁嚅著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支離破碎,但勉強聽得出是:「對——不起——」
她跪在地上,試圖拿袖套擦拭女客人腳上的鞋子。
「髒死啦你別碰!」拉著行李箱的女客人尖叫著踢開她,後者倒在地上。有住客趕緊過去扶。
「你幹嘛踢人吶?」前台小姑娘忍著氣爭辯,「明明是你自己踩到水盆把鞋子弄髒的。」
「誰讓她把水盆放台階下,看見客人過來,怎麼不提醒?她是啞巴啊!」
有客人看不下去:「她都對不起了,別得理不饒人。」
「說了嗎?我沒聽見,你再讓她說。」
桂嫂急得發抖,嘴巴張了幾下,啊啊的,越急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前台小姑娘要上前理論,被桂嫂拉住,啊啊啊啊不停向她擺手。
女客人嫌惡地看一眼桂嫂,冷笑一聲:「我說怎麼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不是我針對你,但這客棧裝修看著那麼上檔次,怎麼就不能請幾個正常的員工?」
前台小姑娘再也忍不住:「那你眼瞎呀那麼大的盆看不見。」
女客人一觸即爆:「你怎麼跟客人說話,你們老闆呢,叫你們老闆出來!」
「吵什麼?」外邊傳來一個帶著磁性的男聲。
駱繹手裡夾著一支煙,邁過門檻走進來。
女客人看到他,也不知為何面色緩和了一些。周遙翻了個白眼,心想外貌協會的真不是她一個。
女客人對駱繹講了來龍去脈,說她踩到了髒水盆,說前台小姑娘出言不遜。
駱繹看向前台,問:「是這樣嗎?」
小姑娘昂著頭,硬氣得很:「她踹了桂嫂一腳,我沒回踹她不錯了。」
「你看看這什麼員工?」女客人彷彿找到證據,立即控訴。
駱繹彈一下煙灰,表情很冷靜,問:「你想怎麼解決?」
女客人佔了上風:「我這鞋子一千塊一雙,弄髒了要賠的。還有,清潔大媽說不成話就算了,但是她,——必須給我道歉。」
前台小姑娘:「你想都別想!」
「老闆在你就收斂點!」女客人一副你不道歉也得道歉的樣子,說完了,看向駱繹,等他施壓。
駱繹吸完最後一口煙了,把煙蒂摁進煙灰缸,扭頭看她:「她不道歉,怎麼辦?」
連老闆也是這種態度,女客人有些不相信,色厲內荏道:「那就開除她,看她道不道歉。」
「我倒有另外一種解決辦法。」駱繹手插.進兜裡,抬起下巴,說,「不如,你現在即刻從我的客棧滾出去,我不找你索賠踢傷我員工的醫療費和誤工費。」
「你——?!」女客人驚愕,沒想到這個做生意的竟不將顧客奉為上帝。
駱繹看向桂嫂,道:「桂嫂,我生意還要做的,就不為難這位客人了。押金不退給她,給您做補貼。錢少了點,您別覺得委屈。」
女客人驚愕:「不退押金了?你——你——,我要投訴你!——你們這個客棧,黑店!你們這裡是黑店!」
駱繹走到櫃檯後,抽出一張白紙,拿馬克筆寫了「黑店」兩個大字,不客氣地塞到她手裡,說:
「喏,貼大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