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特警包圍了寨子,七八個小分隊在寨裡搜索。

西納把陸敘引到自家閣樓,指著昏迷的駱繹:「這個人是跟你們一起的?」

陸敘見狀大驚:「他怎麼傷成這樣?」

「你放心,子彈擦過腹側,沒有進腹腔,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因為打到神經末梢密集的地方,活活痛暈過去了。」

西納說,「倒是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女孩,我很擔心。她自出去後一直沒回。」

「女孩?」

「她出去往車上塞麵粉,拖住他們的逃亡速度。可都過了半個多小時,我怕她被人帶走了。」

「她長什麼樣?」

「似乎是他的女朋友,瘦瘦的,很白,眼睛很大。」

「周遙?」陸敘驚起,「她沒回北京?!」

……

周遙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她被人摀住口鼻在山林裡拖行,夜色太濃,她看不清方向,很快就到了這處陰暗的地下室。

她驚慌地掃視四周,這裡更像一個倉庫,堆滿麻布袋。透過一處鬆開的袋口,她看見了碧綠的翡翠。這就是丹山的窩點。

周遙心裡狠狠一沉,已經預料到最終的結果——燕琳不會讓她活著離開。來的路上,燕琳甚至沒考慮蒙住她的眼睛。

周遙慌了,不想顯得太軟弱,可眼淚無法控制地湧出來,越流越多,漸漸哭出聲。

燕琳瞧她這樣兒,笑她窩囊,不無鄙夷地問:「怕死?」

周遙抹著眼淚,點點頭。

「我倒好奇他看中你哪點兒。」燕琳走到她跟前,蹲下,說,「怕死就把land的核心研究方法交出來,我考慮放你一命。」

周遙眼淚一下子止住,盯著她看,眼神冷漠,固執,帶著居高臨下的俯視。

燕琳被刺了,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周遙側著臉,臉頰血紅,問:「你是丹山?」

「算是。」燕琳說,「把land交出來。」

「不可能。」

話音未落,刀三大步上前,揪住周遙的頭髮把她拎起來往牆上砸,如同砸一枚雞蛋。

頭顱撞上石壁,匡一聲悶響。周遙腦子裡像塞了炸彈,劇痛之下頓時沒了知覺,栽倒在地。

石壁上血跡斑斑。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緩緩回籠,劇烈的疼痛再度爆炸開,無盡地震盪著。周遙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紅,什麼也看不見,一動也不能動。

她太疼了,疼得眼淚嘩嘩地流,機械一般。

「小朋友,這裡不會有人對你憐香惜玉。」燕琳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腳踢了踢她鮮血淋漓的腦袋,「說不說?」

周遙臉貼著地,眼珠緩慢地轉過來看她一眼,沒力氣,卻明顯地翻了個白眼。

燕琳臉上笑容僵了。刀三面無表情,再次抓起周遙的頭砸到牆上。

周遙跌落地面,奄奄一息,連鼻子旁地上的灰塵都沒了動靜,只有手指抽搐著,條件反射地摳一下地面,證明她還活著。

手下們交換眼神,沒想這小姑娘骨頭這麼硬。

燕琳摸出一根煙來,點燃了,吸一口又吐出來。

她夾著煙,蹲下,俯視周遙:「疼嗎?」

周遙盯著她,眼淚慢慢滑出來,沒有言語。

燕琳微笑,拍拍周遙的臉:「把land交出來,讓你解脫。」

周遙嘴唇一張一翕:「land不是我的。」

「我知道,是羅譽的。既然不是你的,就更不必為此喪命。」

周遙慘白一笑:「不是羅譽的。」

「什麼?」

「是國家的。」周遙說。

燕琳危險地瞇起了眼。當初,羅譽也正是如此回答。

周遙氣若游絲:「如果交給你,這不叫殺人,也不叫放火。——這叫叛國。」

隔著薄薄的煙霧,燕琳諷刺:「果然是學生,愚蠢。跟羅譽那個傻子一樣。怎麼就學不會你林師兄的變通?」

周遙濕潤的眼珠轉過來。

燕琳笑容涼薄,輕描淡寫地說:「羅譽不聽話,我讓林錦炎把他推下樓了。」

周遙盯著燕琳,眼睛漸漸血紅。想著羅譽單純而靦腆的笑臉,想著駱繹疲憊而沉默的側臉,他那一低頭的眼淚。

「恨不得殺了我?」燕琳嗤笑。

「你怎麼能這麼對他?」周遙疼得眼淚砸下來。

燕琳知道那「他」是誰,聳聳肩:「兩年半前,我接近他就是為了羅譽。」

只不過,她自己陷了進去。

那時候,那個叫駱繹的男人,得意自信,高傲不羈。短短一個月她就被他吸引。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以往處的也都正是她這種類型。兩人一拍即合。

後來她殺了丹山,自己當老大,幻想和駱繹一起打天下。可她漸漸察覺,雖然他們表面上有著相同的成熟冷酷與瘋狂做派,骨子裡的價值觀卻截然不同。

再後來大事爆發,燕琳抽身而退,獨自在珠寶界混得風生水起,也就再也想不起駱繹那個男人。

直到漸漸發現他查丹山找吳銘,燕琳才意識到,當初短暫相處的半年裡,她根本沒把駱繹這個男人看清楚。

亞丁一遇,她真正認識到他的魅力,比當初還要瘋狂地愛上了他。

可在他眼裡,她還和當初一樣——不過是個性感女人。而且是這一階段他已不需要的性感女人。

直到現在,被他逼上絕境,燕琳依然愛他,甚至更愛。

他把她壓制得越死,她越愛他,越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至於面前這個丫頭,又算個什麼東西?

「小朋友,」燕琳誘哄,「你把land交出來,我也放了他,如何?你也不想他一直被我追殺,顛沛流離?」

周遙噙著眼淚,不吱聲。

燕琳便冷笑起來:「以為你有多愛他,不過如此。」

「為了駱老闆,更不會告訴你。」

周遙咬牙切齒,「如果是駱老闆,他寧願死,也不會把land交給你。兩年來,他做盡一切,就是為了不讓land落進你手裡。」

燕琳抽煙的手頓住。她抿緊嘴唇,眼中凶光畢現,是嫉妒,是仇恨,是羞辱,是終於看清她和她之間的差距。

「你不識趣啊。」她冷笑著站起身,示意身後人。

幾位手下上前,把周遙的手腳固定住,摁住她的頭。

周遙驟然害怕起來,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有人端了水盆過來,盆裡泡著不透氣的濕紙。

他拿出一張濕紙貼住周遙口鼻,死死摁住。周遙呼吸困難,用力掙扎,紙巾急速起伏,很快被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濕紙壓下去。

她又慌又怕,拚命掙扎,像脫水的魚,可頭和手腳被牢牢固定。

「嗯!!」周遙額頭上血管暴起,身體瘋狂地抽動著需要氧氣,可潮濕而厚重的濕紙把她捂得嚴嚴實實。

一層一層的濕紙疊加上去,周遙痛苦得無以復加。氣管徒勞地收縮著,痛得像被強擰上發條。全身的血液湧到頭部,要炸裂了。

空氣,沒有空氣。只有一道道閃電般的光。

那一刻,周遙突然後悔了。

那天分別,她為什麼沒有去抱抱媽媽?

如果她死了,媽媽哭了,該怎麼辦?誰去安慰她?

還有駱繹。

不久前分別,她為什麼沒有去親親他的嘴唇?

她多害怕啊。

羅譽的死幾乎毀了他的人生。她多害怕她也死去,他從此不言不語,不笑不痛,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流浪漂泊只為給她復仇,直至死去。

周遙眼裡蓄滿了淚水,不斷從眼角湧出,又不斷再蓄滿。她渾身抽搐著,全身的皮膚一片血紅。

燕琳抽著煙,冷眼看著,彷彿在跟她較量。

刀三:「想通了就點頭。」

濕紙還在疊加,

周遙驚恐地瞪著眼睛,淚水流了一汪又一汪,卻死死地不點頭。

燕琳臉色越來越冷,刀三也咬了牙,窒息的痛苦是無人可以忍受的,可——

最後一張濕紙貼上去。

周遙眼底的淚倒干,目光驟然間渙散,和他們較勁的身體也失了力氣,只剩一下一下條件反射地抽筋。

刀三見狀不妙:「把紙拿開!」

燕琳:「誰敢!」

刀三:「她死了,就拿不到land!」

燕琳:「那就讓她死!」

……

特警隊拉網匯報,在村子裡找了一遍,沒看到可疑人物,可能都跑了,但也不排除夜色影響搜查。

陸敘不肯鬆懈,在等緝毒警察的反饋。除非那頭確認抓到逃亡的燕琳,不然這邊絕不撤退。

特警在祠堂裡找到一部分玉石,但無法確認是否為走私,且數量不多。

陸敘問西納是否知道寨中窩點,西納不知情:「骨幹成員才知道,普通人一般都在祠堂集合。」

受傷的三個便衣也相繼被找到,送到西納這邊治療。小李得知周遙被帶走,十分自責。

陸敘道:「大家不知道寨子裡是這幅情況,準備不足,不怪任何人。沒丟命就好。你們只有四個人,難為了。」

小李意識到不對,慌道:「還有兩個男人。跟駱繹一起。但不知什麼時候突然不見了。」

陸敘猜到是姜鵬,道:「不用擔心,他很機靈,不會出事,現在應該逃出寨子了。——西納,駱繹大概什麼時候能醒?」

西納看一眼掛鐘,蹙眉:「照理說該醒了。但或許太累,要睡到早晨。」

陸敘沉默了。

以駱繹的秉性,一旦回了意識,會立即驚醒去找周遙。他左想右想都不對,跑到閣樓邊,推開竹門。

涼席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駱繹的身影?!

「人呢?」

西納一愣:「我也不知道。」她立刻看門後,掛的長刀不見了。

「那瘋子!」陸敘又急又氣,咒罵道,「他一個人能幹什麼?!這麼多人在想辦法,他就不能好好待著?!」

身後,小李聲音顫抖:「陸哥,他一個人……有辦法。」

陸敘回頭。

小李一臉驚恐:「我知道那兩人去哪兒了。燕琳的兒子在村裡。駱繹把她兒子綁走了!」

……

祠堂一角,窗戶大開。

微弱的天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駱繹靠著牆坐在地上,唇色慘白。

姜鵬蹲在一旁,沉默地抽著煙。

燕琳的妹妹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巴,瑟縮在角落。殺手守在她身旁。

一行人剛才好不容易躲過搜查。

只有淘淘,趴在草堆裡睡得香香的,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姜鵬綁了人後,燕琳曾給妹妹打過電話,但因姜鵬脅迫,妹妹撒謊說不在村裡,帶淘淘回景洪了。

燕琳罵了她幾句,叫她好生待著,等她聯繫。

駱繹叫姜鵬綁人時,想法很簡單,一來不想孩子在交戰中受傷;二來,萬一那兩名便衣沒死,成了人質,可以跟燕琳談判。

卻沒想到……

駱繹低下頭,拿手撐住額頭。

姜鵬見狀,歎氣:「你身上還帶著傷呢,行不行啊?」

駱繹卻低低地說:「燕琳一定打她了。」

姜鵬一愣:「啊?」

「燕琳一定打她了。」駱繹說,手背上青筋暴起。

……

地下室內,

周遙緩了回來,目光呆滯,望著天花板。

燕琳的臉再次出現在視線中,她蹲下來,抽出匕首,冰涼的刀刃拍一拍周遙的臉頰:「換個新花樣?」

周遙盯著她,惱怒,怨恨,害怕,更不爭氣,不過多久,眼淚汪汪地淌了出來。

「怕就開口,少受點折磨。」

周遙只流眼淚不吭聲。

「我沒那麼多耐心。還是你覺得警察來了,能馬上來救你?小朋友,他們不會來救你的,駱繹也不會來救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大部隊撤離了,大家都以為我們走了。」

周遙眼裡還有淚,卻吃吃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燕琳恨極了她的笑。

就在這時,手下緊張來報告:「燕姐,出事了。」

「怎麼?」

「逃路的人全被截了。」

燕琳愕然起身:「怎麼回事?」

「不知道誰往車上扔了白麵粉,被緝毒警察查了,還找出了人血。燕姐,咱們快走。警察馬上就會發現咱們根本沒離開村子!」

燕琳表情空白,在原地滯了一秒,陡然轉頭看周遙:「是不是你幹的?!」

周遙沒反應。

「好啊!」燕琳驟然大笑起來,「既然如此,咱們就來快的。」

燕琳一個示意,幾個手下抓住周遙,把她的手摁在桌上。

周遙深知大禍臨頭,哭喊:「不要!」

「你不說,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截一截砍下來,直到你開口為止。」

刀刃的冷光刺進周遙眼底,周遙尖叫,被死死摀住嘴;掙扎,被緊緊控制。

冰冷的刀刃貼在她指旁,燕琳眼睛空洞如魔鬼,問:「不點頭就砍了。」

周遙淚如雨下,恐懼,驚慌,腳蹬著地面竭力掙扎,沒用。

燕琳不做停留,起刀便落;周遙被捂緊了嘴,拚命搖頭。

刀刃剛切開肌膚,手機響了。

燕琳設置過特殊鈴聲,是她妹妹打來的。

燕琳停下手裡的刀,看周遙一眼。周遙眼睫上全是淚,驚恐地看著她。

「給你一分鐘考慮。」燕琳起身,走到一旁接電話。

那頭卻傳來駱繹的聲音,極其冷酷:「她在哪兒?」

燕琳心底一駭,處理了一秒,微笑:「誰?」

「燕琳,你給我聽好了。無論你對周遙做什麼,我都會報復在你兒子身上。」

燕琳嘴角一抽:「她不在我這兒。」

「你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剁他整隻手。」

燕琳怒火沖天,強製冷靜後,恢復了理智:「駱繹,你不會。」她譏笑,「你不會傷害他。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一秒的沉默後,電話那頭傳來他低低的一聲笑,叫燕琳脊背發涼。

隨後,是淘淘淒慘的嚎哭聲,很快斷了,像孩子被人悶住喉嚨。

燕琳幾乎發狂:「駱繹你敢!」

「呵。」駱繹輕笑,語氣卻冷得可怕,「燕琳,我得到過一切,也失去過一切。你說我敢不敢?——

你聽好了,如今這世上,我什麼都不想要,但就這一樣。你要是毀了她,我就毀了你。」

「如果她出事,我發誓,一定會毀掉你最珍愛的東西。

我發誓,剩餘的這輩子我只會幹一件事——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剁碎了餵狗。」

「不信,你就試試。」

《因為風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