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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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肖玲壓低聲音。

安安恨不得鑽地洞:「我哪兒知道怎麼辦?叫你別亂說。」

「我說她心機重吧,偷聽我們說話那麼久,一聲不吭。正常人聽到,早該弄出點聲音讓我停下了」

安安狠狠瞪他,眼神警告:你閉嘴。

那邊程迦吃了藥關上門,似乎上了床,再沒動靜。

肖玲等了一會兒,放鬆下來,在安安耳邊說悄悄話:「誒,你注意到那個長得有點兒小帥的男人沒?」

「身材挺好的那個?」

「嗯。不怎麼說話,但很有男人味。挺少見的,現在的男人都沒點兒男子氣概。」

「的確。」安安贊同。

肖玲歎氣:「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他只是個小保護站的工作人員,這兒又偏僻又窮,工資不高,沒前途。」

安安不以為然:「加班擠地鐵省錢還房貸就更有前途?各有各的好,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就行。我看他們都挺愛自己工作的。」

肖玲癟癟嘴:「反正我待一小時都受夠了。明早和我去找手機!」

這兩人一晚不安寧,程迦卻睡得很好。

隔壁房間的談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可她沒有任何感覺。

她睡得好,還做了個好夢,看過實物,這晚的夢更加有跡可循,可要有實際性進展時,有人敲她的房門。

程迦平靜地睜開眼睛,失望之情難以用語言形容,她現在可以跳下床掐死敲門人。

「程迦。」是彭野特有的嗓音。

程迦:「……」

她抬手遮住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程迦。」

「幹嘛?」她躺在床上問,語氣不好。昨晚他們還互放了狠話。

她不耐煩的語氣傳到門外,被理解成起床氣。外邊的人安靜了。

這放空的間隙,程迦徹底醒了。

「雪停了。」他說。

程迦感覺到了,因為世界非常安靜,沒有風,也沒有冰雹,屋裡亮堂堂的,是外邊的雪光。

他的語氣裡有和解的意思。

她便同意了。

她睡在溫暖的被子裡,隔著一塊門板和他說話,這感覺不能更好。

「你好好休息,下午得上路。」

程迦:「……」

她翻了個白眼:「你叫醒我就是為了說讓我好好休息?」

彭野:「……」

「雪很厚,你別到處亂跑。」他說,然後似乎邁腳要走。

「誒——」程迦掀開被子,坐起來,「你去哪兒?」

「我們幫驛站的阿嬤弄點兒柴。」

程迦慢慢「哦」一聲:「你們都去啊。」

「嗯。走了。」他走幾步,又折返,隔著門交代,這次語氣稍重,「你別亂跑。雪盲會讓你迷路。」

房間裡很溫暖,程迦擁著被子,道:「不亂跑。」

彭野似乎想了一秒,又警告一句:「當心撞上阿嬤說的人。」

程迦無語,他哄小孩兒呢。

她一眼看出驛站老婆婆說那話是嚇唬倆小女孩的,但她並沒拆穿,無聲笑了笑,道:

「嗯,我不會跑。」

腳步聲遠去,彭野走了。

程迦重新躺回去,蓋上被子。世界好安靜啊,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她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天光朦朧,世界靜謐。

程迦睡了一會兒,睡不著,爬起來推開窗戶一看。

好傢伙,漫山遍野全是白茫茫的雪,無邊無際,像打翻的牛奶罐,沒有一絲雜質。

程迦套上羽絨衣,換上雪地靴,下樓去了。

經過灶屋時,她聞到小米粥和窩窩頭的清香。走進去掀開大鍋蓋,蒸籠屜裡放著三碗粥和六個窩頭。

程迦端出一碗,拿了兩個窩頭,盤腿坐在稻草堆裡吃起來,咬一口窩頭喝一口粥,碗放在土地上。

灶屋裡有朦朧的光,只有她的心跳聲在陪伴,

這個早晨,好清靜啊。

**

程迦吃完早餐,打開驛站大門,風停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

她真沒打算亂跑,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風景,四周沒有一絲動靜,她坐了半個多小時,摸出煙來抽。

抽完半根,雪地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是安安,急急忙忙的。

安安一進院子就看見程迦,穿一件白色羽絨衣,坐在小板凳上,頭髮沒梳,很慵懶的樣子,她沒看安安。

安安想起昨晚的事,也尷尬,繞過她跑進屋。她在屋裡咚咚咚樓上樓下跑,一個人沒找著,又跑回堂屋。

「鍋裡有石頭給你留的粥和窩頭。」程迦嗓音淡淡的。

安安受寵若驚,說謝謝,可她沒心情吃東西。

她站在程迦背後盯著她看。

幾秒後,程迦回頭睨她,眼神冷淡:「看什麼看?」

她的指尖,煙霧寥寥。

安安尷尬地笑笑:「你好像很喜歡抽煙啊,這不健康。」這話是昨晚肖玲和她說的。

程迦盯她一秒,轉回頭去。

安安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

程迦道:「那棵樹上有個鳥窩,屋簷的冰稜裡凍住了一片黃葉,院子牆角下邊有個雪兔洞,那是雪兔的耳朵,冒出頭了。」

安安跟著她的指示看,覺得稀奇。她以為今天的世界只剩了白。

程迦望著遠方,道:「我看見了雪兔,你卻只看到煙,我們誰不健康?」

安安愣住,竟啞口無言。

程迦說:「你那朋友出事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該呀。」

「……」

安安跑去程迦面前:「她非要找手機,我只得陪她去。雪地那麼廣,也不能一直牽著手低頭找。我找了一會兒,回頭她就不見了。」

程迦聽完,道:「你們找手機的方式不對。」

安安問:「哪兒不對啊?」

程迦說:「昨天下那麼大的雪,手機被雪埋了,你們得開著挖掘機和吸塵車去找。」

安安:「……」

程迦冷笑一聲:「她找死,你也是個沒腦子的。」

安安面紅耳赤,想了想,又懇求:「咱們一起去找找吧。」

程迦淡淡瞟她一眼,不回答也不動身。

安安看出她的意思是no。

安安說:「她就是嘴賤,沒有惡意的。昨天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程迦覺得可笑:「我的心沒那麼容易進去。」

安安說:「既然你不怪她,就幫幫忙吧,求求你了。」

程迦說:「彭野說不要我亂跑。」

安安問:「彭野是誰?」

程迦說:「一個會栽我手上的男人。」

安安不懂,無言半秒,求:「一起去吧,我實在方向感不好,不然我就一個人去,也不會求你。」

程迦說:「我挺佩服你,能冒著迷路的危險一個人去。」

安安急道:「她是我朋友啊。她出了事我會一輩子不安。」

程迦沒搭話。

安安問:「你方向感好不?要是不好,我就不搭上你了。」

程迦沒撒謊:「挺好的。」

安安眼睛一亮,程迦說:「雪盲,沒用。」

在雪地裡,沒有參照物,人以為自己走直線,結果卻會走成一個圓。

安安咬咬牙,說:「我走了。」

程迦皺眉,不耐煩:「你能別找死麼?」

安安立在幾步外,別著頭不吭氣。

「你摸不清方向,這又沒手機信號。等他們回來。」

「不行。肖玲不會原地等,一定會找回來的路,我怕她反而越走越遠,到時大家一起也找不到,她就沒命了。再說,萬一她遇到婆婆說的流氓怎麼辦,萬一她失去行動能力了怎麼辦?」

程迦沉默了。

流氓是莫須有的,但現在的情形的確危險:如果肖玲越走越遠,幾小時後彭野他們回來只怕也找不到;況且,如果肖玲摔進雪坑,她會在短時間內活活凍死。

程迦摁滅手上的煙,說:「走吧。」

安安驚訝;

「說好了,」她站起身,指遠處的山坡,「走到那個山坡就回頭。到了那兒找不到,也必須返回。

救人要盡力;也要保護自己。」

「好。」安安用力點頭,又納悶,「你剛不是說,雪盲會迷失方向,走成圓圈麼?」

程迦看她一眼:「手機裡有指南針。」

安安:「……」

原來剛才她只是想阻攔她冒險。

安安跟在她身後,看她的長髮在雪裡飄,她小聲道:「你提醒我,我自己用指南針就好了。」

程迦不鹹不淡道:「閒著無聊,去走走。」

「哦。」安安在她身後微微一笑,覺得走在雪地裡也溫暖了。

她猜,程迦一定是擔心如果肖玲掉進雪坑或者失去了意識,她一個人救不了。

程迦邁著大長腿在前邊走,安安努力跟上:「你是不是去過很多……」

「別套近乎。」程迦涼薄地打斷,「我們不是一類人,也不會做朋友。」

「哦。」安安縮縮脖子,閉了嘴。

兩人一前一後,在齊小腿深的雪地裡前行。

世界白茫茫一片,回歸安靜,她們的身影在雪地上變成兩個小黑點。

**

時近中午,安安再次急匆匆跑進院子,她的衣服帽子頭上全是雪。

她衝進門,大聲喊:「程迦!」她們約定好走散就自己回來,別亂跑。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安安驚喜地跑去,卻愣住:「肖玲?!你回來了?!」

「啊,剛到。」肖玲摸著頭髮,眼神躲閃。

安安喜極,又驚慌:「那女孩不見了,我們去找找。」她拉著肖玲往外跑,肖玲甩開她的手:「誰呀?」

「住我們隔壁的啊。我和她一起去找你,結果踩到坑,滾散了。」

「你都回來了,或許過一會兒她也回來了。」

「按理說她比我走得快。一定是被埋在哪兒了,或者被什麼東西砸到。」安安把肖玲拉到門口指給她看,「就那個山坡,不會迷路的,我們一起去,萬一她受傷咱倆還能扶她回來,我一個人拉不……」

「不去。」肖玲不耐煩,「那女人很看不起我們的。」

安安:「她是為了找你才出去的啊。」

「我累了,走不動了。去了也救不了人,或許又摔坑裡。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萬一程迦她等不了了呢?」

「哪有那麼多萬一?」

安安咬咬牙,氣道:「我走了,如果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去那個山坡幫忙,轉句話不費事兒吧?」

肖玲拉住她:「安安,太危險了。你別去!」

安安警覺:「你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肖玲愣了愣,後退一步。

安安回頭望那個山坡,不知怎麼,眼淚嘩地流下來,想起程迦說:

「走到那個山坡就回頭。」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