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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彭野程迦到達木子村。
木子村是典型沙漠村落,人少地稀,遍地黃沙。房子多由石頭磚瓦搭建,除了黃便是灰,少有其他色彩。
村民住得分散,老遠見不著人。村裡只有一條主幹道,一眼能望到盡頭。
經過村口的一家招待所,彭野拿下巴指了指,商量:「在這兒落腳?」
程迦探頭看一眼,招待所門口破舊的燈箱上寫著:「主」宿30元一「免」。
程迦說:「別住了。」
車緩慢靠近,彭野扭頭瞧著,道:「是不太乾淨。」
程迦說:「費錢,過會兒拿了相機,不就立刻離開麼?」
彭野摸著鼻子笑了笑。
程迦:「你笑什麼?」
「咱們是真窮。」彭野說著,手指輕敲方向盤,微踩油門駛過那家招待所。
程迦問:「錢還剩多少?」
「我看看。」彭野說著,伸手去摸褲兜。
車前邊有個黑乎乎的小孩趕著幾隻白山羊路過,他又抬手握住方向盤;程迦探身,手鑽進他褲兜,把錢一股腦兒搜刮出來。
都是又舊又髒的紙幣。
巧了。一百,五十,二十,十塊,五塊,一塊,一樣一張。
「還剩186。」程迦說。
而她找金偉要來的六千則一分不能少要給那群「車主」。
彭說:「夠咱們回去了。」
程迦:「還要加油。」
彭野:「好,我加油干。」
程迦抬頭:「我說車要加油。」
彭野笑容放大。
程迦又補充:「你也一樣加油。」
小麥田邊搭了個茅草棚,彭野把車停在棚子後邊,對程迦說:「你先吃點兒東西,再給林麗打電話。我看剛那邊有家包子店,去給你買點麵食。」
說著解開安全帶。
程迦攔住:「我不想吃。」
「你今早就沒吃什麼東西。」
程迦把錢塞回他褲兜,說:「車上不是有涼薯麼,我吃那個就行。」
「那怎麼能飽肚子?」
程迦轉身從背包裡翻出兩筒餅乾:「這個能了吧。」她出發時在機場買的,一直沒心思吃,幸好沒扔。
彭野看她半晌,笑出一聲,也沒說什麼,把餅乾接過來撕開,塞一塊到嘴裡,又給她剝了顆涼薯遞過去。
程迦張嘴就咬,一路天氣燥熱,吃涼薯最解暑。
彭野嘴裡含著餅乾:「和上次吃的一樣麼?」
程迦:「一樣甜。」
彭野看一眼沙漠夕陽,只剩一絲光亮,溫度比正午下降不少,但空氣仍然燥熱。
彭野說:「過會兒我一個人去,保證給你把相機拿回來。」
程迦咬著涼薯,吸了口汁水,有一會兒沒出聲。
彭野見她垂眸不語,聲音不經意低了一點兒,道:「我一個人去更安全,也方便。」
程迦平靜地抬起眼睛,說:「我知道。我在這兒等你。」
「這兒不行。」他很快否決,「天要黑了。找家客棧讓你待著,我拿了相機就去接你。」
程迦覺得錢不夠,想拒絕,可想想又還是沒說。
車窗外,乾枯的土地上麥子金黃,程迦望了會兒,見彭野吃完了一筒餅乾,說:「給林麗打電話吧。」
「嗯。」彭野隨手抹掉嘴上的餅乾渣,把包裝袋揉成一團扔進零錢盒,拿過程迦的手機撥了號。
很快,那邊接通電話,是林麗:「程迦嗎?」
彭野說:「是。」
「你到了嗎?」
「到了。」
林麗遲疑半刻,緩慢地問:「一個人麼?」
從她語氣裡,兩人聽出,他們進村時對方已經知道來了多少人。
程迦看了彭野一眼,彭野心知肚明,說:「兩個人。」
「還有誰?」
彭野說:「帶著我女人。」
林麗那邊道:「過會兒,你們一起過來吧。」
彭野手下意識握緊方向盤,說:「我一個人來送錢就行。」
林麗說:「這些朋友們想請你們吃頓飯。」
彭野有幾秒沒接話。
「在三江飯館二樓。離村口就五分鐘的路,快點過來吧。遲了他們要走了。」
「好。」掛了電話,彭野有一會兒沒吭聲。
程迦說:「擔心什麼,錢給他們,就可以把林麗和相機贖回來了。」
彭野淡淡笑出一聲:「也是。」
目前推測,雖不清楚林麗有沒有撞壞誰的車,但她肯定被人勒索且拍照要挾。對方除了要錢,還要一個保證,保證林麗這方離開村子後不會再回來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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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飯館位於村子主街盡頭,店門狹窄,玻璃上貼著「大盤雞」「烤羊肉」之類的菜式。
走進去,地面黏膩,像踩著一地口香糖;屋裡光線昏暗,牆壁上糊著不明油膩物。
一個男服務員歪在櫃檯後邊嗑瓜子,他身後牆上掛著紅色的財神爺,紅燈泡還壞了一隻。
男服務員見他倆進店,眼睛斜過來,問:「是那女遊客的朋友吧?」
彭野說是。
「二樓。鐵哥等你們一會兒了。」
程迦多問一句:「哪個包房?」
男服務員想了想,沒想起來,說:「就他們在,好找。」
樓梯在屋子後邊,經過黑暗的廚房,全是羊膻味兒。
程迦抿緊嘴巴,走上狹窄昏暗的樓梯,身後彭野拉了她一把。他走上前,把她攔在後邊。
上了樓,視線明亮了點兒。
一條筆直的走廊,一邊是藍玻璃窗和樓下飯館的後院,一邊是包房門洞。
第三扇門裡傳來一陣笑聲叫罵聲,還有麻將和牌聲。興起之處,幾句帶生殖器的髒話蹦出來。
兩人走過去。
吊扇在轉,房間裡烏煙瘴氣。
餐桌上已擺好酒菜,五大三粗的男人們圍著麻將桌打牌。天氣熱,有的光著膀子,有的穿著背心,身上滿是紋身,胳膊上肌肉壯實得跟樹幹子一樣。
對比之下,林麗格外嬌小,她低頭坐在一邊,行李箱包包相機都在茶几上。
彭野把程迦擋在身後,抬手敲門兩下,用了點力道。
咚。咚。
屋裡人都看過來,表情冷漠。
最先開口的是坐在正位,面對彭野的那個,方形臉,花襯衫,脖上吊著項鏈,嘴裡叼著根煙,笑一笑胸前的肌肉就鼓囊起來:「林小姐的朋友來了。」
林麗立刻起身走過來,如同解脫:「程迦,你們帶錢來了嗎?」
林麗看著程迦,彭野略警告地看她一眼,沒答,看向對面的鐵哥,笑說:「我朋友給你們添麻煩了。」
林麗幡然醒悟,回頭笑道:「鐵哥,這我朋友,程嘉,還有他女朋友。」
鐵哥笑了一會兒,慢悠悠道:「電話裡也沒講清,你現在和你朋友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兒。」
林麗道:「程嘉,我刮壞鐵哥朋友的車,要賠很多錢,鐵哥幫忙打圓場,只賠六千就行,我不是沒帶那麼多現金麼,卡也丟了,鐵哥借我錢還給他朋友,讓他朋友去鎮上修車去了。」
彭野道:「人沒受傷就好。」
鐵哥觀察彭野,沒看出異樣,遂笑著起身:「人在路上,得幫忙體諒,我那朋友脾氣硬,把林姑娘嚇了半死。」
彭野和他說著話。
林麗扭頭走到程迦身邊,眼中忍淚,聲音極低:「謝謝你,相機真拿錯了,你信我,我真不是故……」
程迦:「我不是為你而來。」
林麗止了話語,到一邊去。
鐵哥和彭野聊得不錯,走上來,推推林麗的肩膀,到桌邊坐下,說,「來來來,坐下吃飯,相遇是緣分,交個朋友。」
彭野牽程迦進屋,拉她坐在自己身邊。
鐵哥看了程迦一眼,繼續剛才的話,「林小姐被我朋友嚇得不輕,我看她可憐,不是故意蹭壞我兄弟的車,就幫著說了好話。」
彭野閒適地笑一笑,給自己杯裡倒滿白酒,說:「林麗一定親自謝過你多次,我再謝一次,先干了。」
他抬起酒杯,一杯下去,眉頭不帶皺的。
鐵哥拍一下桌子,整桌的碗筷都在震:「好。」他手臂快有湯碗粗,端起酒也整杯喝下去。喝完哈哈大笑兩聲,拿起筷子,「吃菜,吃菜,這家店的涮羊肉可是一絕。」
彭野泰然自若吃了幾口菜,扭頭看程迦一眼,程迦把錢遞給彭野,彭野交到鐵哥手裡:「鐵哥,這是你幫林麗墊付的六千塊。謝謝了。」
鐵哥示意身邊一個肌肉男,那人收下了拿到一邊點數。
紋身男遞給彭野一支煙,彭野接過點燃。
鐵哥問:「林麗說你們是一塊兒來這兒旅遊的?」
彭野說:「是。」
鐵哥說:「你哪兒的人啊?」
「西安。」
「什麼時候回去?」
「原打算今晚走,這不過來接林麗麼,耽擱了。」彭野靠在椅背上慢慢吐煙圈,道,「村裡沒好住的地方,吃完飯就走。也謝鐵哥踐行。」
鐵哥笑笑,目光變得意味深長:「你們以後還回這兒不?」
彭野稍稍回身,伸手把煙搭在紙杯邊緣,不緊不慢地磕了磕煙灰:「不回了,旅遊嘛,體驗體驗就夠了。」
鐵哥夾羊肉塞進嘴裡,吃幾口,忽問:「我那朋友想坑你朋友的錢,不找他了?」
彭野隔著煙霧看林麗:「坑了嗎?」
林麗一愣,搖頭:「沒,該賠的。」
彭野散漫地笑一聲,說:「錢麼,總得花點兒出去買教訓。」
鐵哥臉上的笑容收了幾秒,漸漸又鬆緩下去。
他吃了一會兒菜,又問:「林小姐被嚇著,她家屬不會鬧吧?」
彭野也不急於回答,吐出一口煙了,看一眼林麗;林麗低頭,道:「都是朋友,沒嚇著。」
「對,都是朋友。」鐵哥笑出幾聲,又招呼,「夾菜,夾菜。」
鐵哥看向程迦,問彭野:「這你女人?」
彭野就勢把煙扔進紙杯裡,說:「是。」
「不愛說話啊。」
彭野摸摸她的頭,暗裡卻下了力道把她腦袋摁低下去,道:「人有點兒內向。」
「叫什麼名兒?」
程迦低著頭,說:「彭野。」
鐵哥道:「現在女人都愛起男人名。」
彭野彎了彎嘴角,夾了羊肉放在程迦碗裡。鐵哥看著,沒說什麼了。
飯快吃完,鐵哥玩起手機,說:「林小姐很漂亮,我留了她幾張照片做紀念。那相機你幫忙帶給他男朋友,讓他好好看看。這地方不安全,不適合女人來,以後看著點兒,別來了。」
話裡的暗示再明白不過。他以為金偉是林麗男朋友,怕彭野剛才說的話不作數,用裡邊的照片危險林麗男友不來找麻煩。
彭野:「我一定親自把相機給他。」
鐵哥示意桌上一個兄弟,那人去拿相機,程迦和林麗的目光都膠在上邊。相機遞給彭野,彭野伸手去接,不料林麗忍不住一把扯了相機包的帶子。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相機上。
鐵哥:「林小姐……」
林麗扯扯嘴角,說:「這相機是我男朋友的,我帶回去給他就行。」
鐵哥涼笑:「讓這位兄弟拿著。」
彭野看著林麗,眼神帶著極淡的涼意,扯一下,林麗鬆了手,緊張地看程迦。
彭野把相機遞給程迦。
程迦手微抖,打開包看一眼,就是她的相機。她不動聲色地掛好帶子,把相機抱緊在懷裡。
彭野握住程迦的手腕,對鐵哥說:「我們趕時間回去,先走了。」
鐵哥沒阻攔,林麗盯著程迦懷裡的相機,被彭野眼神警告。她只得平靜去提自己的箱子。
林麗拉了箱子上走廊,樓下的服務員小哥卻衝進包間,上氣不接下氣:「鐵哥,剛有個說自己是萬哥的人打電話來,他進村了,出三萬塊拿相機。一分鐘就到。」
林麗懵的回頭,屋裡的程迦對她使了個眼神,她怔半秒,立刻跑去另一個包間躲起來。
聽到有三萬可賺,房間裡幾個肌肉臃腫的男人齊齊看向彭野程迦,如狼盯著肉。
程迦抱緊懷裡的相機。
鐵哥瞇起眼睛:「你們到底是誰?」
彭野冷靜地把程迦拉到身後護著,之前的客套世俗全沒了,只剩不動聲色的強硬,答:「來取相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