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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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醫院看了十六出來,沒過一會兒就到了格爾木。

石頭和尼瑪把程迦送去長途汽車站,問了到西寧的客車。買票時程迦要給錢,石頭死活不讓,非給她買了車票,很歉疚:

「程迦啊,西寧一去一來大幾個小時不說,實在費油,不划算。你別見怪啊。」

程迦說:「沒事,坐大車方便。」

尼瑪杵在一旁,紅著眼睛不說話。

程迦摸摸他的頭,只說:「注意安全,還沒和麥朵表白呢。」

「程迦姐,你以後來這邊,要來看我們。」

程迦「嗯」一聲,卻也知道一別或許就是一輩子不見。

上車前,石頭不知去哪兒。車快開了,程迦從包裡拿出一條煙給尼瑪:「帶回去給隊裡的人抽。」

尼瑪推搡著不肯要,程迦:「你以後還叫我姐麼?」

尼瑪忍著淚收下。

車站髒亂,人擠人,太陽又曬,程迦一直沒等到石頭,上了車。車快啟動時,卻聽他在後邊喊:「程迦。」

程迦回頭,幾輛大車在交匯,她驚了一道。

石頭擠過車縫,追跑了來,手裡拿著兩瓶水和一兜青棗,他個兒矮,費力舉著:「程迦,天氣熱,拿了在路上吃。」

程迦立刻探出胳膊,把東西接起。

車開遠了,石頭和尼瑪還追著跑:「記得都吃了,別浪費啊。」

程迦拉開網兜,拿出一顆青棗,用手擦擦,咬一口,汁水清甜,她的嗓子似乎沒那麼苦澀了。

**

程迦下午回到家裡,人沒什麼精神,洗了澡倒床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擰門鎖,聲音輕微,程迦睡眠一向不穩,瞬間醒來。走出臥室,望見方妍在門廊裡。

方妍一愣:「你什麼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程迦:「你哪兒來的鑰匙?」

「你媽媽給我的,我約了鐘點工給你打掃房子。」

程迦沒說話了,轉身去吧檯邊倒水喝。

方妍進了屋。她在電話裡總能教導程迦,但每次見面,氣勢都被壓,電話裡能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琢磨半刻,也只尋常地問:「工作結束了?」

程迦「嗯」一聲,隔半秒,問:「要水麼?」

方妍覺得稀奇,道:「要。」

程迦給她倒一杯,放在流理台上,也不端給她。

方妍自己過拿,說:「你睡眠太淺,那麼點兒聲音也能吵醒你。」

程迦捧起水杯,想起最近有幾次,她睡得死沉。

「還是沒安全感。」方妍說,完了又覺得不該說。

程迦沒聽見似的,從抽屜裡摸出煙。她拉過高腳凳坐上去,翹著二郎腿,抽了幾口,覺得味兒有點兒淡。

方妍打量她一會兒,說:「你曬黑了點兒,也瘦了點兒。」

程迦手指夾下嘴裡的煙,挺了挺胸,問:「這兒呢?」

「……怎麼反而大了?」

程迦吐出煙圈,哼笑一聲:「男人揉的。」

方妍想起那個接電話的男人,想說什麼又不想破壞此刻和程迦姐妹般聊天的氣氛,便嚥了回去。

她喝著水,轉頭看見吧檯旁的牆壁,嚇了一跳。

黑色的玻璃櫃裡鎖著相機和鏡頭,像無數人的眼睛。方妍每次來都會嚇一跳,她怕極了這面牆。偏這世上唯一能讓程迦專一且平靜的東西,就是相機。

前些天程迦失聯,方妍很挫敗,和身為心理學教授的父親聊過。

方父只說:「你和你阿姨一樣,覺得程迦找事兒,不聽話。可你們都沒看到,她在潛意識裡自救。得了這種病,她要不每天找點兒事,不追求刺激,她會抑鬱自殺。

你們總指責她不能控制自己,她能控制要你這個醫生幹什麼?」

方妍羞愧,道:「我被影響了。程媽媽總和我說,不理解程迦已經比很多人優越,為什麼還是不幸福?」

「因為幸福就不是比較出來的。」方父歎,

「你啊,對程迦有偏見。就像你說程迦家裡的相機鏡頭嚇人,只想著分析她是不是又病態了,卻沒想過,她的遭遇和痛苦,一切連鎖反應都源於她父親死的那夜。

相機對她來說,不止是職業和戀癖,也不止是父親回憶的傳承,那是她意識的根結和維繫。

你對她,得用心吶。」

方妍想著,看向那面相機牆,突然又覺得不太可怕了。

……

很快,鐘點工來了。

程迦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方妍嫌鐘點工偷懶,盯著督促她把這兒那兒擦乾淨。

方妍忙忙碌碌跟打理自家似的,程迦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問:「你晚上要幹什麼?」

方妍回頭:「沒事兒啊。要不,你回家吃飯吧。」

「不去。」程迦說,「見著她又得鬧不愉快。」

「其實你媽媽挺關心你,她總和我聊你。」

程迦盯著方妍的臉,隔一會兒了,輕笑:「姐姐,你可真單純。」

方妍疑惑,程迦也不解釋。母親和方妍聊她,是為拉近繼母女間的關係。

桌面上手機滴滴響,程迦把煙含進嘴裡,拿起來看,經紀人發來微信,說圈裡的朋友給她備了接風party,晚九點。

程迦回了個ok。

方妍揣摩著程迦剛才的問話,回過味來,有些後悔,說:「那不回家,晚上我們倆去外邊吃。」

程迦低頭抽煙:「今晚沒時間了,改天。」

方妍「哦」一聲。

程迦問:「你會做飯麼?」

「啊?會啊,你想在家做飯吃麼?」

程迦咳了咳:「家裡比外邊乾淨。」

「那我明天過來做吧。」方妍說,「你想吃什麼?」

程迦抬眼看她:「紅燒牛尾會做麼?」

「我做過紅燒排骨,應該差不多。」

程迦皺眉:「排骨是排骨,牛尾是牛尾,怎麼會差不多?」

方妍說:「那我問問張嫂。」

程迦淡淡道:「算了,我自己問。」

方妍沒搞清楚她倒地想幹嘛,見她沒了想繼續聊的意思,也沒問,又去敦促鐘點工了。

沒一會兒,她從洗手間出來,皺眉:「程迦,我給你開的藥呢?」

程迦:「扔了。」

「你……」

程迦眼風冷靜地看過去,方妍一下子話出不了口。

程迦抽完煙,從凳子上下來,點點流理台上的煙灰,說:「讓人把這兒清一下。」

方妍站在原地沒做聲。

程迦經過,加了句:「重新開藥,以後我會按時吃。」

方妍一愣,面露喜色,程迦已推開臥室門:「幹完早點兒走,我要休息。」

**

程迦睡得並不好,方妍和鐘點工離開時動靜不大,可她還是醒了。之後又斷續地睡了會兒,不好不壞,到八點。

梳洗打扮,化妝穿衣。她畫了深深的眼線,塗了猩紅的唇彩,穿一件裸色亮片長裙。

鞋櫃裡幾百雙高跟鞋在她面前,她去從背包裡翻出那雙黑色紅底的鞋子,擺進鞋櫃。

今晚,她選了雙裸色面桃紅底的穿在腳上。

出門時,瞥見桌上一堆相機和鏡頭。她看一秒就扭過頭去,沒點兒想碰的心思。

程迦到達聚會地時,九點一刻。

酒吧包場,玩鬧喝酒跳舞搖擺的全是她認識或眼熟的人。這個圈子,攝影師造型師大小明星模特外圍,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經紀人是個娘娘腔,一見程迦,就揮著蘭花指撲上來:「哎喲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他瞧一眼程迦,妝容嬌艷,裸色長裙,身材前凸.後翹,燈光一打,能透視似的,在一群大紅大綠的人群裡,格外醒目。他手指點她:「有心機嗯。」

程迦皺眉看他,手指摸一下他臉:「少塗點兒粉。」

經紀人摟住她的腰咯咯笑:「只是一點bb霜。對了,我最近健身練出兩塊腹肌,想摸就對我好點兒。」

程迦從服務員托盤裡拿過一杯雞尾酒,喝一口,道:「你就是練出人魚線,我也不想摸。」

經紀人推她一把:「又不是給你看的。」

他拉程迦到吧檯邊坐下,下巴往另一邊晃晃,程迦低頭點著煙,看過去,光影交錯裡,幾個男模。

程迦吸燃了煙,磕著打火機:「有你喜歡的?」

經紀人甩了個白眼,又湊過來:「你不是和高嘉遠拆伙了嘛,人得往前走。說來也該拆了,高嘉遠現在火了,粘著對你影響不好。」

程迦一口煙呼在他臉上,涼笑:「你倒會來事兒了。」

那群男人正笑看著她,程迦瞇起眼睛打量了:「就這?」

「這你還看不上?」

程迦冷哼一聲:「指不定誰占誰便宜呢。」

經紀人把頭靠她肩上:「是是是……親愛的,這事兒算我辦砸,去跳舞吧。」

程迦抽一口煙,皺了眉:「high不起來。」說著,轉向吧檯,敲敲手指,「威士忌。」

經紀人也扭過身子來。他看了程迦一會兒,抬手搭上她肩膀,低聲問:「親愛的,你還沒回來吧。」

程迦沒搭理,把空杯子遞給酒保。

他又咯咯笑起來:「今晚放開好好玩兒,明天一醒就恢復原樣了。」

程迦搖搖杯子裡的冰塊,一杯酒下去,沖酒保指了指。酒保再次倒酒。

身後光影閃爍,響聲震耳。

程迦又要了杯,剛抬到嘴邊。一位帥氣精緻的男士走過來,想坐下說話,程迦目不斜視,夾著香煙的手抬起來淡淡一揮,對方識趣地走了。

但沒過一會兒,

「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有男人到她身後,俯身,下巴搭在她肩上,手從後邊環住她的腰,用力一收。

是高嘉遠。

他輕輕啄一下她的耳朵:「程迦,帶你去玩點兒刺激的。」

**

彭野回到保護站時,正趕上吃晚飯。

石頭比以往沉默,尼瑪把難過的情緒直接寫臉上。彭野沒看見似的,淡定交代第二天的事。

吃完飯,尼瑪趕緊跑進屋子,把程迦送的煙拿出來,大聲說:「程迦姐送給咱們的。」

彭野沒什麼興趣:「那就拆了分給大夥兒。」

尼瑪拆開。石頭拿過一包散煙,發現不對勁,硬裝外邊沒塑料紙。

打開一看,驚道:「這哪是煙吶?」

煙盒裡捲著錢。

20個煙盒打開,一根湮沒有,全是錢。每盒三千,共六萬。

眾人傻了眼。

石頭百感交集:「程迦這姑娘……哎……」

尼瑪眼睛又紅了:「以後程迦姐還會再來麼?咱們還見得到她麼?」

濤子說:「你想想,來過咱們這兒的人,多啊,採訪的,照相的,旅遊的,寫故事的,參觀的,搞教育的……」

胡楊接一句:「就是沒留下的,也沒回頭的。」

尼瑪更喪氣。達瓦瞪他們:「你倆別說了。」

彭野一言未發,回了宿舍。

他關上門,打開手機,來回摁著摁鍵,費勁地調出網頁,搜索記錄還在,很快搜出程迦的微博。

第一條還是半月前的硬照。

準備退出時,提示有更新,點開看,程迦轉了條微博,沒有評論。

原博是個叫旋暮的女明星:「聚會上見到程迦,上次在兩年前的意大利哦。」

彭野點開原圖,1k,2k……足足一分鐘,圖片才緩衝出來。

浮光魅影,程迦一邊坐著女明星,一邊坐著個年輕帥氣的男人,他摟著她的腰,人貼在她曲線玲瓏的穿著裸色長裙的身體上。

她抿著唇,似笑,非笑。

她就是程迦,有著完美的肉.欲的身材,卻有著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臉。

她又不是程迦,大到禮服,小到耳環,一身行頭幾十萬,和他這些天見到的那個程迦,判若兩人。

他清除搜索記錄,放下手機,收拾衣服去洗澡。

卻想起在醫院和十六的對話:

「七哥,程迦還會回來麼?」

「會。」

「為什麼?」

「人缺什麼,就會想朝什麼方向走。」

「想朝什麼方向走,卻不一定會朝這方向走。人有牽絆啊,為名,為利,為財,捨不得放棄。」

「你說的是大多數。

這世上還有少數人,他們想做什麼,就一定會做;想往哪兒走,就一定會去。」

彭野當時這麼回答,「程迦就是這少數人。」

但……

如果真的只是一夜情。

《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