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跑上鐵橋,看見彭野了。
他低著頭,跪在漫天的風雪裡,鮮血染紅雪地。
程迦愣了愣,並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她盯著他,猛然跑去,沒踩穩從橋上摔下來,磕破下巴,砸到相機。大雪迎頭蓋面,她爬起來朝坡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漸漸跑起來,一路踉蹌摔爬去他面前。
他沉默跪著,無聲無息。他身上是血紅的泥巴和燒傷,落魄又狼狽。他半垂著眼,不知在看哪裡,臉龐安靜而依然俊朗,和初相識一樣。
刺骨的風捲著他的血腥味湧進喉嚨,程迦在他面前跪下,拂去他眉睫上的冰,頭髮上的雪,拍拍他肩上的雪和泥土。
她摘下手套,摸他的臉,冰冰涼涼的;脖子上也觸碰不到搏動;她側耳湊近他的鼻子,她聽不到呼吸了,只有風聲。
她平靜地接受,短暫地握一握他的手,問:「冷麼?」
沒有回應。風前所未有地肆虐呼嘯。
她說:「彭野,我原諒你。」
「沒事了,彭野,我不生氣。我知道你累,你走吧,我沒事。」她目光流散至遠方,雪水在她眼裡漾。她抱住他,拂闔上他的眼,輕聲說,「我就再不來青海看你了嗯?」
風在一瞬之間悄然停息。
**
「七哥!」胡楊老鄭都趕來。他們渾身是血,一個比一個狼狽,踉踉蹌蹌奔跑而來。
程迦站起來,看他最後一眼,轉身走進風雪裡。她不能再承受了,她快垮了,太冷了,她無法抵擋。
他們從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濤子失聲痛哭;
程迦轉身大步走開;
胡楊開車疾馳過來。
她在大雪裡跋涉前行,越走越遠。
老鄭和下屬把彭野抬起往車上拖;
「程迦姐!」桑央哭喊。
程迦沒有回頭。她頂風前行,往昔的回憶碎片像雪花一般浮現,
她把他攔在門廊裡,說要摸回來才公平,他隱忍含怒地盯著她;
他在簡陋的屋裡沖涼,突然回頭,黑暗濕潤的眼睛鎖住偷看的她;
他給她穿好藏袍,拉開換衣間的門,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他又把她抵在沖涼間的牆壁上,濕了眼眶:「程迦,我以為我們不是這樣(一夜.情)。」
「程迦姐!」
程迦抬頭,在滾動的雪花裡看見了風的形狀。她戴上那雙黑色的手套繼續往前,一次也沒回頭,只是在撲面的冰雪裡想起他的話,淚濕眼眶。
——
「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別,你得原諒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會走。」
「程迦——」
「或許也不會。未來的事兒,誰知道呢?」
「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頭。」
「好。你放心。」
——
寒冷徹骨,彷彿用盡一生的力氣也無法抵禦。
「啊!——」她嚎啕如重傷的獸。
彭野,我原諒你,我再不來青海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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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72
程迦從小艇上站起來,一腳踩上冰面,浮冰有點搖晃,她迅速下蹲穩住重心,用這個方法一連踩上一串漂浮的冰塊,安全走到冰層上去。
她懷裡提著桶,低頭一看,魚一條沒少。
隔著幾米遠,小艇上金髮碧眼的男人拋了錨,朝她看過來,突然瞪大眼睛,拿英語驚叫:「j,你後邊。」
程迦回頭,一隻小小的北極熊朝她撲過來,撞了她一個滿懷。
雪地靴一滑,人摔地上,桶裡的魚全倒出來,在冰面上蹦躂,小北極熊歡快地追著魚,吃得可歡。很快,一堆白絨絨的小熊從四面八方跑出來,雪團一樣滾來滾去,撲騰得魚兒到處蹦躂。
程迦冷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瓊恩,你可沒和我說過是這個情況。」
叫瓊恩的金髮男人聳聳肩:「忘了告訴你,魚腥味會把熊寶寶招出來。」他走上冰層,「你第一次來,和他們不熟,過段時間就會瞭解他們是一群多可愛的孩子。可現在捕殺北極熊的太多,菲爾號的船員們忙得焦頭爛額。」
「你們應該少來。」程迦說。
「嗯?」
「氣候變暖讓北極熊食物變少,餵食是好意,卻該換一種方式。」程迦說,「你們總這樣,會讓北極熊以為人類是友好的。」
瓊恩一愣,霎時無言。北極熊其實是生人勿近的,但這一帶的和他們混熟了。想想的確不安。
程迦拍拍身上的水。突然,一隻小北極熊撲過來,在她懷裡滾了一圈。她一愣,手忙腳亂地抱它,可小傢伙又跑掉了。
程迦沉默無言。
瓊恩見了,問:「撞到你了?」
「沒。」程迦搖頭,平淡地說,「想起一個人。」
「誒?」
程迦說:「它抱起來的感覺,像我和他的最後一次擁抱。」
瓊恩很好奇:「柔軟的?」
程迦說:「冰冷的。」
瓊恩一愣。
一年了,這是程迦第一次提及她的過去,隻言片語。
瓊恩是「萊斯沃森」號護鯨船上的船員,船長貝克的副手。
「萊斯沃森」號護鯨船的任務是保護北冰洋的鯨魚和鯊魚免遭日本捕鯨船屠殺。
一年前,程迦以獨立攝影人的身份,跟著他們的船隊拍攝鯨魚保護紀錄片。
那時,他們只知道她的照片《防守者》:一張保護藏羚的男人中槍跪在雪地裡的照片獲得世界最高的普利策獎。讓世界知道了東方的那一群人,讓西方開始認識到除了大象犀牛,還有藏羚。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程迦在寄出那張照片後,銷毀了自己的備份。她再沒看過那張照片,《防守者》只存在於別人的記錄裡。沒人能知道她拍那張照片時的心境,沒人知道她對自己下了多狠的心,她必須讓全世界都知道他腳下的那片土地。
而她上船的十個月後,英文紀錄片《鯨魚海》面世,在全球範圍引發轟動。輿論,資金,人力,物力,更多渠道的支持湧向鯨魚保護領域。
那之後,程迦沒有走,她留在他們船上拍攝後續紀錄片,讓他們把她當船員對待,她是船上唯一的亞洲人。
在大家眼裡,j是一個性感又神秘的東方女人,有一股自內而外的寧靜,像遙遠古老的東方。
她從無大喜,但也不露愁容,不消極倦怠。她和他們一起洗甲板、生鍋爐、打纜繩、起風帆……水手做的一切她都做。
她常常盤腿坐在甲板上,吹著北冰洋的冷風,喝著俄羅斯的烈酒,抽著煙草,冷眼看一幫男人們唱著拉船的調子。
偶爾他們鬧得滑稽,她還會笑笑,多半是言語上的嘲笑,偶爾無語地翻白眼。
她喜歡聽風的聲音,尤其是升風帆的時候。聽到風聲,她會仰望,仰望他們永遠看不到的地方。
她也很喜歡看星星,北極圈內,海洋上的星空美得像童話。她常在夜裡裹著厚厚的羽絨衣坐在甲板上看星空。
看完了回船艙,眼睛像拿北冰洋的水洗過一樣,清澈,澄淨,還有點兒冰涼。
漸漸,船員裡傳開了,她認識六個星座:大熊座,小熊座,仙後座,天鵝座,天琴座和天鷹座。
貝克船長認識很多星座,說要教她,她呼著煙,沒興趣地別過頭不看。
偶爾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的人多,她被騷擾得不耐煩了,就給他們講中國的神話故事,指著天空中燦爛的銀河講牛郎織女,講完了,她說: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天琴座和天鷹座是牛郎和織女。」
瓊恩和幾個船員聽著,不明白那個「後來」是怎麼回事。但,或許因為講的外語,溝通出了問題。
她給他們講故事時也是平靜的,講完了,淡淡地說:「此處應有一支煙。」
所以,瓊恩很難相信程迦會形容擁抱一個人時的感覺是「冰冷」。
看完北極熊後回去,他和同船艙的船員討論,對方說:「英文不是母語,她講錯了或者你聽錯了。」
瓊恩想了想,說:「這個解釋是合理的。」
傍晚,他們的艦船在北冰洋巡邏,瓊恩和幾個船員去收帆,照例喊:「j,收帆了。」
升帆和收帆是程迦必定要參與的。她喜歡帆在風裡刮的聲音。
今天收得有點兒早,海上沒有風。
每當傍晚落日,海上總有一段安靜期,無風,也無浪。平靜得像陸地。
程迦跟著大伙收了風帆,站在欄杆邊看日落。
來這之後,她不再隨時抱著相機,她不需要與人分享,也不給任何人服務。更多的美景她選擇獨自享受。
太陽一落,室外就冷了。
開始起風了,程迦伸出手。瓊恩過來站在她旁邊,她沒被打擾,五指張開抓著風,彷彿那是流水。
瓊恩問:「你很喜歡風。」
程迦臉上有涼淡的安逸,說:「那是我的愛人。」
瓊恩笑:「j,你有時像個詩人。」
程迦沒解釋,她踩上一級欄杆,上身懸出去,手伸得更遠,她纖細白皙的手腕環繞扭轉,與風糾纏。
瓊恩在她指間看到了有形的風,靈動的,映在墨藍色的流淌著的海面上。
她每天都能和風玩很久,瓊恩想,搞藝術的思維都很奇特吧。
他私下也和船員議論她高高在上的淡漠臉龐,她妙曼的白皙的身材,好奇這迷人的女人身邊為何沒有男人縈繞,猜測她是不是受過情傷,這似乎更迷人。
但大家對她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清苦船員生活中的一絲樂趣與慰藉,每天看她淡然地在船上走來走去,搭一兩句話,枯燥的生活就有了色彩。
如果要用色彩來形容,她應該是海藍色,時常淡淡的,有點兒冷,沉靜,從容,含著心事,卻沒什麼憂傷;可看久了,又似乎含著秘密。
對,她應當是海藍色,冷靜的性感。
晚飯後,程迦回到自己的船艙,她抽屜裡放了一摞《風語者》攝影展的照片。
她很久沒翻看了,今天忽然想起,便坐在檯燈下,心情並不起伏地一張張看。
她早早睡了。一個人住,有張上下鋪,還有兩張吊床。
這晚她睡在吊床上,海浪輕搖,她睡得安然。
夜裡,船上廣播裡傳來貝克船長憤怒的警告:「……請迅速離開此片鯨魚棲息地……」
有捕鯨船。
程迦被吵醒,立刻翻身下去,飛速穿衣服靴子,衣服多又厚,等她穿戴完畢,聽到「會發起攻擊」這樣的詞彙。
程迦拉開船艙門,才跑上船舷,匡噹一聲巨響,一陣巨大的衝擊力從後而來。戰鬥早就開始!整艘船晃蕩,她不受控制地飛撲出去撞上欄杆,腹部一陣劇痛。
她聽見嘩啦啦的風聲,回頭一看,她看完忘了收進抽屜,《風語者》的照片像雪片一樣乘著風飛進夜空和海裡。
她試圖去抓,腳底打滑。她握緊欄杆站穩,更響的一道聲音,更加猛力的一撞,船身大幅傾斜。
程迦被甩出去,幾乎摔暈。接近零度的海水將她淹沒,冰冷,刺骨,腥味,苦澀,像最後一次擁抱他時的感覺。
她沒有反抗,她沒有力氣了。她和那些照片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終於可以隨你而去,一個人旅行好孤寂。
海面上的一切離她遠去,她悄無聲息,墜入藍色的世界。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別,你要原諒我。」
「彭野,我欠你一條命。」
是啊,她原諒他了,所以要努力活下去。
她欠他的命,要帶著兩個人的生命活下去。
是啊,
他慷慨赴死,她竭力求生。活著,是她償還他生命的方式。
第一滴淚落入海洋。
水嗆進她嘴裡,她奮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樣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靈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
又是一天,風和日麗。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風,海水藍得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船員們在修補船隻,程迦感冒後,身體恢復了。
她裹著毛毯走上船舷呼吸新鮮空氣,看見瓊恩在下邊修補欄杆,問:「需要幫忙嗎?」
瓊恩瞇眼仰望她:「能下地走了?」
「身體好了。」
「希望落水沒讓你心情糟糕。」
「沒有。這是第二條生命。」程迦說完,道,「瓊恩,過段時間,我得和你們告別。」
瓊恩驚訝:「為什麼?去哪兒?」
「學習這麼久了,我想買艘自己的船,我的相機得看見世上的每個角落。」
瓊恩能夠理解,雖然不捨,但也支持她。
遠處送信的小船過來,停靠在他們船邊。信差上來,和程迦打招呼:「你的報紙,還有信件。」
「謝謝。」程迦接過來。
信差手上東西太多,沒拿穩,嘩啦一聲全掉地上。程迦幫忙撿,有個信封上寫著一個「ye」字,後邊跟著「航海士」的頭銜。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著那個「ye」,頓了頓,隨後把一摞信收好交還給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錶,對著太陽的方向,用他教過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頭,她看見了北方。
於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來到船尾的欄杆邊,坐在甲板上,雙腳伸出欄杆。藍色的海水在腳底翻滾。
第一封信是方妍和媽媽寄來的,無非是講述日常生活情況,交代她多吃蔬菜,末尾提到一個好消息。方妍懷孕。她要當小姨了。
第二封信出乎程迦意外。來自青海。信封也更樸素。
她看著就安靜下來了。她點了根煙,在陽光下拆開那封信,先看到尼瑪和麥朵的照片,兩人拉著手看著鏡頭,麥朵笑得甜甜的,尼瑪有些害羞。
她把煙含在嘴裡,從信封裡拿出信紙,尼瑪學漢字不久,字寫得歪歪扭扭,比小學生還難看:
「x+姐,你最近過的好嗎!
那天你走後,我去zhui,zhui不到你。後來沒有消息,電話再也打不tong,後來,經紀人也找不到你,所有人dou找不到你。報紙說你消失了。我們dou擔心。
胡楊哥說,有一次看到《jing魚彎》,製作人是chengjia。胡楊哥說,肯定是你。我們找了好久,找到這個地zhi。姐,我們dou很想你,還有七哥。對了,跟著這封信,還有個大禮物來找你。
對了,我和麥朵表白了。不對,是她xiao得我xi歡她,她說她也xi歡我。
達瓦姐和xue非記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裝進口袋。
她點了點煙灰,繼續看報紙。報紙是船長訂的,每個船員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國家的報紙。
她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毛毯,隨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則傳記:
《達傑保護站·傳承》
她定了幾秒,風吹著紙張飛舞。她手指夾著煙,撫平被風吹起的報紙。
文章講述保護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講去年最大的盜獵團伙黑狐被擊潰,頭目被捕;講保護站終於引進和南非克魯格一樣的現場證據搜集小組;還講保護站隊員們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貼了張全員站在保護站門口的照片,每個人都站得筆直,表情平靜,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間。
那個熟悉的地方,她再沒回去。她斷了和那裡的一切聯繫。
文章說,「……德吉是隊裡的老大。老二等人相繼犧牲,保護站風風雨雨過去,德吉仍帶領一代又一代的隊員堅守著,到最後風輕雲淡,洗盡鉛華,將大隊長的身份交給下一個人……」
程迦盯著那個「等人」看了很久。
她伸手觸摸那小小的鉛字,風吹煙灰落在她手背上。
「等人」。
你付出生命,換來一個「等人」。
日遠年湮。北冰洋不變的寒風吹著,她終於淡淡一笑。
沒關係,這便是你,
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永世長存。
她深吸一口煙,望著一望無際湛藍的海面。多好,
她入海漂泊,
自此,他一生航海的心願,她替他完成。
他們終究成了一路人。
程迦拉開衣領,低頭看胸前那只鷹;
我這一生,走過一條又一條黑暗艱難的道,命運將我擊打,破碎,灼燒,
冷眼目睹我慘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這個對手,
因為在最晦澀難行的日子裡,它總留有一束光,將我吹拂,修補,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時,它終於服輸,雙手呈給我至高無上的新生的榮耀。
是啊。
死多容易,但生才是大氣。
程迦仰起頭,望著藍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長長地呼出一口煙霧。風吹散了煙,她的髮絲在飛,她淡淡笑了。
記得他指間一斜藍天日出,鷹在穿梭。他對鷹說:程迦,明天是個好天氣。
他說是,就當然會是;因為——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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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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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船長站在船舷邊招呼一聲,叫來正在修船的瓊恩,說:「你跟我上岸,去接一位比航海士還厲害的人。他是可可西裡草原上的戰士。來我們船上參觀。」
「好的。」瓊恩問,「怎麼稱呼?」
「ye先生。」貝克船長把信件遞給他,說,「名字在這兒。」
瓊恩拿過紙片兒,看一眼,說:「船長,你該補習常識。」
「啊?」
「姓氏在前邊。不是ye先生,是peng先生。」瓊恩說,「可可西裡。他是個中國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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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七哥!」胡楊老鄭都趕來。他們渾身是血,一個比一個狼狽,踉踉蹌蹌奔跑而來。
程迦站起來,看他最後一眼,轉身走進風雪裡。她不能再承受了,太冷了,她無法抵擋。
他們從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濤子失聲痛哭;
程迦轉身大步走開;
胡楊開車疾馳過來。
胡楊和老鄭把彭野抬起往四哥隊伍的車上拖;
「有藥箱嗎?」
「有。」
「氧氣瓶?」
「這。」
風聲太大,聽不見他的呼吸聲;甚至摸不到他的脈搏了;在外埋伏苦戰太久,所有人的手都是冰涼的,探不出他是否還有體溫。
桑央濤子哭成一團,胡楊卻極其冷靜,把氧氣面罩給彭野套上,喊:「開車!」
老鄭吼:「給風南鎮醫院打電話!讓他們準備著!」
老鄭的手下加速發動汽車,猛踩油門。
桑央拉開窗子,大聲哭喊:「程迦姐!」
可那個人在大雪裡跋涉前行,越走越遠。
桑央哭著回頭看,氧氣面罩上似乎沒有動靜,彭野的身體也是冷的:「七哥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閉嘴!」濤子大吼。
其他人沒有理會,所有人如弦上之箭,達瓦石頭和薛非正迅速給彭野幫上止血帶,包傷口,聽不見外音。三處槍傷,一人負責一個,毫不紊亂,只微微手抖。
「休克了。」胡楊冷靜道。
桑央一愣,終於,氧氣面罩上隱約起了霧,他一驚,立刻朝窗外喊:「程迦姐!」
但車加速,越開越遠。
胡楊道:「把頭和肩膀抬起來,20度角!」
濤子抹著眼淚,趕緊照做。
胡楊火速給腰腹上綁好了止血帶,達瓦立刻把彭野的腿屈起來。
一群人在短短三分鐘內做了一切他們能做的事,車廂內突然就安靜了。只有車高速行駛時,外邊狂暴的風聲。
所有人都盯著中央那個面色慘白的男人,胡楊突然想到什麼,把自己沾了血又燒出破洞的大衣脫下來蓋在彭野身上。一瞬間,達瓦濤子老鄭全都照樣把衣服脫下來摀住彭野的身體。
大家抱著自己,在冷風裡咬緊牙關,瑟瑟發抖。胡楊突然想到什麼,問何崢的手下:「有藥麼?」
對方立刻明白,從醫藥箱裡拿出一劑藥和注射器。
胡楊咬著嘴唇,狠狠點頭:「準備著。」
車在風雪裡前行,他們能做的只剩祈禱和等待。
胡楊伸手握住彭野帶血的手,緊緊握住;達瓦把手覆上去,包住他的手;桑央,濤子,老鄭……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帶著血,帶著淚。
七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在世上,他就一定會活下去。
活下去,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