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4
樓梯間裡,高跟鞋咚咚響。
杜若跑下一層,突然停了下來。
追上去做什麼呢?見面又該說什麼?他剛才也看見她了,可他……
她捋了一下散亂的碎發,平復著混亂的心跳,慢慢走去電梯間,靠在牆上,沉默地等待下一班電梯。
……
地下停車場,特助陳賢快速上前拉開一輛奔馳車後座門,景明坐進去,門關上。
車廂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前邊,司機等了一會兒,回頭:「景總,開車嗎?」
景明沒反應,跟沒聽見似的。
杜若春,變漂亮了。
幽暗的車廂內,景明臉色微凝。
他稍稍咬緊下頜,胸膛在不經意間加速起伏,手也緊握成拳,抵到唇齒邊,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高跟鞋的聲響靠近,楊姝一身香奈兒套裙,妝容精緻,抽了一半的香煙放在身後,走到車邊敲了敲駕駛室的窗戶。
司機落下車窗。
楊姝歪頭看車後座上的景明:「一切順利吧?」
景明沒答話。
楊姝塗了睫毛膏的大眼睛微微瞇一下,發現他竟在走神。
她有些意外:「景少?」
景明眼眸迅速轉過去,盯向她,卻像是透過她看向了遠處。
她不解:「你怎麼了?」
他眼神漸漸聚焦:「什麼?」
「怎麼了?」
「沒事。」景明把眼鏡摘下來,揉揉鼻樑,「有點累了。」
「快六點了,」楊姝看一眼手錶,「讓司機送你回家休息?」
「回公司。」他說,「收購案盡早處理完。我不喜歡拖時間。」
「行。」楊姝起身走開幾米遠了,回頭。
車仍停在原地沒動。她納悶了。
其他幾位副總早已上了後頭的車,只剩陳賢在外頭。楊姝抽了一口煙,走過去。
陳賢:「楊姝姐。」
楊姝下巴指了指前頭那輛奔馳:「你家小少爺這是怎麼了?上頭事情進展得不順?」
「挺順利的啊。」陳賢也費解,「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出了電梯臉色就變了。」
楊姝挑挑眉。
她慢慢抽完一根煙了,前頭的車還是不動,也不知在等什麼:「這是走還是不走啊?」
陳賢:「姐,要不你上去催催?」
「上趕著挨罵?剛看他臉色差得很,估計心情不好。」
她滅了煙,上了後頭的車。
停車場裡頭安安靜靜。
足足五分鐘了,陳賢正想著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前頭那輛奔馳啟動了。楊姝和其他幾位副總乘坐的車也跟了上去。
等他們走了,陳賢上了自己的車,開車繞過一道彎兒,身側傳來高跟鞋疾走的聲音。
他無意間朝窗外看一眼,杜若一身白襯衫,黑色闊腿褲,快步與他擦肩走過。
陳賢一愣,她怎麼在這兒?
再一想剛才景明發白的臉色,這才明白了。
還想著,車一轉彎,那瘦瘦的影子就不見了。
杜若回到自己車內,靠在駕駛座上,望著虛空發呆。
她想過很多次再見到景明時他的樣子,沒有一個是對的。
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六年前——受傷至深,信念摧毀,精神潦倒。
可剛才那個男人,年輕,矜貴,眼神冷靜,從頭到腳沒有一絲青澀稚嫩。
不是她記憶裡的那個景明瞭。
這六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
回家的路上有些堵車,到家時已晚上七點多。
何歡歡早發過消息,說她和曾可凡約會去了,遲些回來。
杜若脫掉高跟鞋,坐在地毯上發了一會兒呆。
小小的出租屋裡沒有一絲聲響,靜得讓人發慌。
她心緒不寧,輕喚一聲:「瓦力?」
小機器人醒來,睜開眼睛,開心地瞇眼一笑,呲溜溜跑來她身邊,白色的小手摸摸她的腿。
她抱住自己,歪頭看他:「你說,他這六年過得好不好?」
「嗚~~」瓦力睜大眼睛,發出萌萌的聲音。
他還不會講話。
她摸摸他的頭,突然想起什麼,爬去床頭櫃邊打開櫃子,把本子禮盒賽車模型一一拿出。最底下藏著一個盒子。
她小心打開,白金的鑽石手鐲在燈光下散出奪目的光輝。
他當年說過的話還在耳邊:「以後總有一天可以戴的。」
她把鐲子戴上,剛剛好。
瓦力看見盒子堆,高興地湊上去清理灰塵。
她轉轉手腕,鑽石閃閃發亮。
「瓦力,好看嗎?」她問。
「嗚~~」瓦力眼睛彎彎,開心地揮舞小手。
「我也覺得真好看。我好喜歡。」她低聲說,無意識轉了會兒鐲子,又把電腦拿過來打開,猶豫半刻,開了網頁,搜索景明。
原以為能看到他的近況,卻仍是多年前的消息,再無後續。
她看一眼滿屏的「車毀人亡」,飛快關了電腦。雙手摁緊筆記本,人又怔忡了一會兒。
如果當年沒出事,該多好啊……
如果沒出事,現在的他們會是什麼樣子?
Prime公司肯定發展壯大了,她還和李維萬子昂何望他們開心地笑鬧和奮鬥。而她和他應該還是男女朋友吧,肯定也會吵架,但也總會和好。或許,懷孕了,結婚了,都說不定呢。
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到夜裡便滿心的獨孤。那無數個深夜加班回來走在安靜巷子裡的孤獨。
她吸一口氣,平復心中情緒。
八月,室內依然悶熱。
她沖涼後換上睡衣躺床上,吹著空調發呆。
快十點時,何歡歡回來了,敲她房門:「小草?」
「誒!」
房門推開。
杜若:「約會完了?」
「嗯。」何歡歡剛要說什麼,杜若坐起身,「把你手機借給我一下,我打個電話。」
何歡歡掏出手機:「幹嘛?神神秘秘的。」
「你別管。」
「誒?你又戴這手鐲了,媽呀,閃瞎我的眼。」
杜若沒工夫搭理,拿她手機輸入景明的電話號碼,有些惴惴不安地撥通。前兩秒的空白音中,她手指絞著床單,就聽那邊傳來聽了無數遍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手指失落地從床單上鬆開,掛了電話,刪了記錄,把手機還給何歡歡。
也是,他怎麼可能還用以前的手機號呢。
何歡歡問:「你晚上吃的什麼?」
「啊?」她抬頭,「什麼?」
「你今天是不是傻了?」歡歡戳她腦袋。
「忘了。」
「杜小草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吃飯!胃還要不要了?!」
「要的要的。」她雙腳找拖鞋,「我馬上去煮麵。」
「別忙了。我打包了烤鴨和松仁玉米,還有馬拉糕。就怕你沒吃晚飯,還沒放進冰箱,在廚房,快去吃。」
「哦,好。」
「全部吃掉啊!」
「遵命!」
杜若跟歡歡一起看著綜藝節目,吃完晚飯,就快十一點了。
各自洗漱完畢,回房睡覺。
不知是因為吃太飽,還是別的原因。杜若有些失眠。回國兩年,熬過通宵,搶過客戶,磨過項目,都不如今夜難眠。
可再難熬的夜也會迷糊睡過去。第二天醒來,一切如常。
杜若照例准點去上班。
到了公司,她第一時間去找易坤討論萬向被收購的事。易坤那邊也早已查到消息。
「收購萬向的那家公司,春和科技。」
「春和科技?」杜若詫異。
她早有耳聞。
春和科技在三年前成立,名號新,經驗老。法人代表叫楊姝,完全沒聽過的一個人,算是橫空出世。公司對外一直沒有任何動作,也沒發佈過任何產品。但聽說他們內部的研發水平已經到了國外同行中的頂尖。偶爾和其他公司有商業往來,老闆卻從不露面。
直到半年前,春和科技在市場上開始頻頻做出大動作。手段雷厲風行,非常明確地收購幾個踏踏實實幹實事的公司,搞研發的,搞調研的。有實力,有資金,有眼光,一時間聲名鵲起,可外人實在看不出深淺。
杜若想了想,說:「對我們沒什麼影響吧?春和科技給人感覺是做大事情的,貌似和我們不在一個競爭平台。」
易坤幽幽看她一眼。
杜若一窘:「我不是那意思。我們是小而精嘛。」隔半晌,突然問,「師兄,我想起一個問題,你能接受元乾被收購嗎?」
易坤思慮片刻:「我當然想做自己的公司,但元乾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要看其他股東的想法。不過你放心,你的項目你有絕對的話語權,這點我保證。」
「謝謝。」
他靠進老闆椅裡,想想:「如果現在退休去海邊曬曬太陽,好像也不差。」
杜若輕歎:「我也想放假了。快累死了。」剛說完又打起精神,「算了,等忙完這段時間再說。」
易坤看她半刻,道:「最近放假是不太可能,放鬆倒可以。」
「怎麼放鬆?」
「別人送了我兩張鋼琴演奏會的票,你想去看嗎?」
「誰的?」
「馬克西姆。」他將票拿出來,「不去的話,我給黎清和了。」
「去啊,我很喜歡馬克西姆的。」
「那票你拿著吧,到時我找你。」
「好。」杜若收好,見座位是第一排,價值不菲,說,「你請我看音樂會,那天的晚飯我請吧。」
「行。」
杜若很費心地找餐廳。
票價不低,要好好還回去,是以選了個開在四合院裡的高檔法餐廳。
到了週末,易坤跟她走進餐廳,掃一眼四周環境,並不太受用,道:「票是別人送我的,真不用破費。」
「沒啊。」杜若解釋,「早聽說這家很好吃,不好一個人來,是我自己想吃。」
易坤沒再多說。
兩人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餐。
西裝筆挺樣貌帥氣的服務員為兩人杯中倒水,將水杯遞給杜若時,嗓音低沉而禮貌地誇讚:「小姐,你口紅顏色很漂亮。」
杜若一愣,繼而嫣然一笑:「謝謝。」
易坤看了她一眼。平日工作中,她便是如此,從頭到腳美好無比,和大學時期判若兩人,儼然成了公司的招牌。他好些次在外洽談商務,都會聽人誇讚他那位漂亮的副總。
「您的餐前酒是香檳。」帥哥溫柔說著,給兩人倒好香檳,分撥桌子兩旁。
易坤正要喝一口,杜若道:「是不是該碰下杯?」
易坤停下,遞過來和她碰了碰杯,玻璃杯輕輕一響:「祝什麼?」
「祝一切都好。」杜若認真道。
易坤:「太貪心。」
杜若:「那就多賺錢吧。」
易坤淡道:「意思是要加工資?」
杜若笑:「能加嗎?」
「能。加一倍吧。」
「真的?那我要加倍努力做事。」
「做事倒不必,做點兒夢吧。」
「……」杜若無語,「師兄,這笑話好冷……」
易坤極淡地笑了下,說:「獎金不會少你的。加工資等年底了。」
「多發獎金我也感謝。」杜若細眉一挑,抬起杯子喝香檳。
淡金色的液體順著緋紅的嘴唇流入她口中。
他又看了她一眼。
這時,服務員上菜了,前菜是煎鵝肝,煙熏三文魚。
杜若很快吃一口,點頭:「嗯,不錯。今天來對地方了。」
易坤嘗了下,也難得覺得美味。
前菜過後,上來蘆筍湯與豌豆湯。喝完湯,服務員撤走之前的餐盤餐具,重新擺上刀叉,端上主菜:煎鱸魚配松露汁,芝士土豆泥鴨胸。
盤中食物異常精美,讓人食慾倍增。杜若拿起刀叉,卻瞄一眼他的盤子。
他察覺:「怎麼?」
「想嘗嘗我的煎鱸魚嗎?」她問。
他心知肚明:「好。」
她嘴角微彎,切了塊鱸魚給他。
他亦從善如流切塊鴨胸到她盤中:「你也嘗嘗。」
「謝謝。」她愉悅享受美食。
他嘴角也不經意揚了下。
一頓飯輕鬆吃完,兩人步行去演奏會。
因晚飯吃得有些遲,到場時,離開場只剩兩三分鐘,大部分聽眾已入場,倒省了排隊時間。
杜若跟著易坤進場,找到一層第一排的座位,剛要坐下,目光隨意往旁邊一掃,人便僵了僵。
隔一條過道,坐著景明。
她錯愕望著他,還來不及反應,會場內燈光熄滅。
演奏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