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冷空氣來襲,北京急劇降溫。街頭行人全副武裝,戴著厚厚的帽子圍巾口罩抵禦嚴寒。
要是沒戴帽子走在路上,狂風一過,腦髓都能吹涼半截。
如此寒冷的氣候,紀星卻異常歡樂。工作告一段落,終於有空放鬆,享受春節來臨的氣氛。週末這天邵一辰陪她逛街,買年會上要穿的衣服。
上月商場裡還到處都是聖誕氣氛,MerryChristmas的音樂四處瀰漫。短短一個月,聖誕樹和聖誕帽消失殆盡,中國結和紅燈籠取而代之,音樂也換成了恭喜發財好運來。
兩人乘扶梯上樓,紀星站上高一級的台階,下巴擱在邵一辰肩膀上,在他耳邊嘀嘀咕咕:「這段時間這麼忙,都沒好好陪你,今天全天陪你啦~~」
邵一辰注意著電梯,說:「嗯,陪我給你買衣服。」
紀星噗嗤笑,在他脖子上佯咬了口,站直身子。
邵一辰盯著她看。
「看什麼?」
「居然也沒瘦,臉上全是肉。」
紀星氣急,打了他一拳。
他笑,手放進兜裡,無意摸出兩三枚硬幣,自己都不知哪兒來的。
「我現出門都不帶錢了。給我吧。」紀星朝他伸手。
邵一辰說:「三塊錢,買一個吻。」
「成交!」紀星小爪子抓過他掌心的錢,在他嘴唇上啄一下。
邵一辰笑:「注意腳下。」
扶梯到盡頭了,她身高落回去,走上樓。
他戳戳她的腰,她回頭。
「我也賣給你一個kiss。」他擁著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手輕握一下她的小拳頭,一摳,那幾枚硬幣回到他手中。
紀星笑得面紅,小怪獸一樣撲進他懷裡扑打幾下。
經過一家男裝店,她拉上他往裡走。
邵一辰奇怪:「不是你買衣服麼?」
「那櫥窗裡男模特的衣服,你穿上肯定超帥。」紀星不由分說把他拖進店,讓服務員把模特身上的衣服拿給他試,果然異常帥氣。他高而瘦,天生的衣架子。
她越看他心裡越得意,矯情兮兮地上前去幫他理衣服,多此一舉地宣示主權。
「就買這套,穿著好看。」
結賬時,她搶著遞出信用卡,拿手指勾勾他的下巴:「姐發獎金了,養養你。」
服務員笑著結賬。
邵一辰淡淡白她一眼,任她由她。想起什麼,忽問:「跟HR談了?」
「沒呢,等年會之後。你呢?」
「升職,漲薪40%。」
「我去!行啊你。」紀星回頭看收銀員,「把我的錢退給我,他自己付。」
收銀員知道是情侶間的小俏皮,只笑不答。
紀星很快找補回來:邵一辰給她買了條昂貴的黑色羊絨連衣裙。
她以前不會想到穿這種貼身裙,但之前見曾荻穿著優雅知性,流露出小性感。她也想嘗試下新的風格。
裙子柔軟貼身,勾勒出胸部腰肢和臀部線條,起伏如春天的山丘。換上裙子從試衣間出來,邵一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沒做聲。
紀星看著鏡中漂亮性感的人兒,欣喜之餘拿捏不準:「會不會有點兒大膽,可……感覺也不會吧?」
「不大膽。剛好。」邵一辰開口,「很適合你。」
得到肯定,她笑起來,不自禁輕轉一圈,裙擺飛揚。
「你不怕我吸引一堆男士目光?」
「我更喜歡看到你又美又自信快樂的樣子。」邵一辰說。
女人真是神奇的動物,只因一件漂亮的衣服,喜悅之情就能點亮一張臉。
以後有了家,要給她一個衣帽間才行。他想。
年會那天,紀星脫掉米色大衣,露出裡邊的黑色長裙。她以往為了工作方便都束馬尾,那天披散一頭柔順長髮,煥發與往日全然不同的光彩。
公司做技術的多,她一出場,吸引無數目光。
黃薇薇笑:「你來走紅毯的吧?」
紀星:「我這是為部門爭光。」
林鎮:「今天一看,紀星更適合去銷售部,放在我們部門屈才了。」
紀星笑了笑,心裡有一絲異樣但沒表露。她知道林鎮只是嘴快,沒有壞心。另一個女同事卻不服地跳出來:「林鎮你這話就性別歧視了啊,搞研發做技術的怎麼不能是美女了?美女就不能高智商,美女就只適合做銷售?你這是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你要是政客,為這句話也能被女權人士批.斗死。」
林鎮舉起雙手,直呼冤枉:「我真心誇她來著,還戴上男權的帽子了。好好好我錯了,別批.鬥我,我只是個寶寶!」
眾人笑成一團,紀星也不介意了。
年會在一處五星級大酒店舉行,宴會廳人頭攢動,杯光酒影。正式開始前,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聊天。
紀星穿過人群去嘉賓區那頭找栗儷。栗儷的公司和他們有合作,也受邀來參加年會。
栗儷一貫走成熟性感風,見到紀星特稀奇:「喲,換風格了?」
「頭一次嘗試,還不錯吧?」紀星一臉的小開心。
「美死了。我看著都想摸一把。」栗儷說著揉了下她的腰。
「去死!」紀星笑著打開她的手。
兩人沒聊上幾句,不少男士過來跟栗儷打招呼,都是她的客戶。其中一位言辭輕浮,不停誇讚栗儷衣服穿得漂亮,身材好,目光也在她身上肆意遊走。
那人是紀星公司銷售部的朱磊,平時就對女同事不尊重。言語上不說,有時甚至肢體接觸,女同事們敢怒不敢言。畢竟一起工作,誰也不好撕破臉。所幸紀星工作裡跟他並無往來。
她有些不悅,栗儷卻客氣笑著回應,與他寒暄。
朱磊轉眼見到紀星,眉開眼笑:「誒?這不紀星嗎?比平時又漂亮了啊,我都沒認出來。」不自覺上下掃一眼,「原來今天走性感風。」
紀星乾笑兩聲,很是倒胃口。
栗儷笑:「紀星,你不是要找人嗎,去吧,我跟朱副主管聊會兒。」
紀星知道她是替她解圍,走開幾步,回頭看栗儷笑靨如花應對自如的樣子,又看朱磊在她肩膀拍那一下,心裡有些刺痛。
她把她支開也好,好友一起面對這種事,太尷尬。
紀星望著四周歡笑的人們,忽然覺得他們的臉很模糊。她轉身出去找個地方透氣。
大廳裡安安靜靜,宴會廳的歡聲笑語隱隱約約傳過來,不太真實。紀星抱著手臂站在落地玻璃窗邊,望著窗外馬路上的車流。
她很喜歡在樓裡看夜晚的北京,褪去白日的冷漠和蒼涼,夜晚的城市萬家燈火,車流如織,有一絲煙火繁華的美。站在落地玻璃窗裡頭觀看最好,屏蔽了人聲鼎沸車流喧囂,安靜,像無聲的電影。
她歪著頭兀自欣賞一會兒,無意識伸手去碰了碰玻璃,呵,好冰!外頭氣溫零下呢!
她收回手,肩膀哆嗦,扭頭一看,不遠處站著一位男士。
他被她的動靜打擾,側頭看過來,正好看見她那一串滑稽的小動作。他唇角抿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恰好介於禮貌和看笑話之間。
目光與她對上的一刻,他笑容收了半分,看樣子,是認出她來了。
紀星遲疑著,試探著問:「韓……廷?」
韓廷頓了一秒,從記憶裡準確搜索出一個名字:「紀星。」
紀星意外他還記得,燦爛笑道:「你好啊。」
「你好。」
「你在這兒……」
「見朋友。」那頭是酒店內部的咖啡館。他答完,並沒問她怎麼在這兒。
紀星自己交代:「我們公司在這兒辦年會。」
他點頭表示瞭解,隨後無話地看向窗外,不知是賞夜景還是想心事。
並非熟人,紀星也無意多講話。
這人總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雖然也不會叫人覺得這疏離來源於高高在上的優越或俯視,但終歸是不好接近的樣子。
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平行站著,各自看著窗外,互不打擾。
過了一會兒,餘光裡,那人轉身要走。紀星無意回頭,與他目光對上,他頷了下首算是告別。
紀星也忙不迭跟著彎了下腰,目送他離開。
她獨自又站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回去同事們中間。
曾荻等一眾領導依次上台,做年終總結和各部門表彰活動,隨後帶頭表演起來。平時高高在上的領導們跳起了爵士舞,舞姿不算專業,但有模有樣。尤其是曾荻,在一群男士中間跳著瀟灑而不失嫵媚的步伐,引得台下員工們一片喝彩尖叫。
紀星也情不自禁跟著鼓掌,想著有空了是不是也該學學跳舞什麼的。
之後是各部門節目表演。紀星部門準備的節目很簡單,一首大合唱。其他部門的節目五花八門,相聲,小品,各種街舞民族舞,最妙是一群男士跳千手觀音,引得全場一片歡笑。
年會無非是讓大家聚在一起放鬆放鬆聯絡感情,熱熱鬧鬧吃喝玩樂。重頭戲自然是抽獎,一等獎有十萬現金,最低的有一千塊。
紀星從小到大任何抽獎都沒中過,因此不抱希望。其他同事也都這麼說,都覺得自己肯定抽不到。
可話這麼講,不到結果出來,誰心裡也不會放棄那一丁點兒可能。
節目漸近尾聲,離抽獎環節還有三四個表演。
紀星起身去趟洗手間。
走出宴會大廳經過走廊,遠遠看見陳松林拿著根煙在拐角處。紀星一晚上沒碰見他,想過去打聲招呼,走近了才發現隔壁部門的主管也在場。兩人正交談。
紀星打算避開,卻聽見那人說:「你不考慮上調?這機會不錯啊,上頭的意思是你升上去,位置留給你手下。你怎麼還拒了?」
陳松林抽著煙,搖頭:「升職有什麼用?不帶項目就掙不著錢啊。等DR小白二三期項目帶完,再升不遲。再說了,我跟你講實話,我現在副手配備很好,打算一直用她。換新手下?不行。」
「那個叫紀星的?是很厲害。哎,我就沒那麼好的幫手,沒你那麼好的運氣。說真的,給我一個好幫手,我寧願降薪10%。」
「哈哈哈,你懂。」
紀星腦子裡轟然一炸,跟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
她受陳松林器重是事實,卻只是作為手下,作為一個可利用的員工,亦全出於他自身利益考慮。他決不允許她哪天不輔佐他,不允許她哪天超越他,哪怕損害她的利益也無妨。
她站在茂盛的綠植這邊,看著那頭談笑的陳松林,胸口一陣反胃噁心。眼見那邊人動了一下,她嚇得趕緊跑開躲起來,彷彿錯的人是她。
她麻木地避開宴會廳裡散出的歡笑和音樂聲,往遠的地方走。不知是不是附近暖氣太重,她臉頰迅速通紅,呼吸都困難了。
那番話無疑超出了她的認知,她噁心到走進洗手間扶住洗手池時差點兒沒嘔吐出來。
好久之後她才稍稍緩和,盯著鏡子裡茫然的自己發呆。
旁邊有人拍她的肩膀,是人事部的小職員,笑瞇瞇的:「紀星,有好消息哦。」
她僵硬回頭:「什麼?」
那姑娘神秘兮兮的:「我聽徐姐說,你上司幫你說了不少好話。你到時去談加薪的事,保證順利。真好啊,跟著那麼好的直系領導。」
紀星胸口一陣窒悶,竟扯出一絲笑來:「是嗎?」
「你就開開心心過年吧。快走啊,別錯過抽獎啦。」
人走了,洗手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紀星心裡突然間湧起一陣悲涼,不是憤怒,不是背叛,是透心的寒涼。彷彿生平第一次見識人心之可怕。
是洗手間裡暖氣不足了?
她忽然覺得這身裙子格外單薄,讓她莫名打冷顫。
她抱緊自己走出去,迎面朱磊走了過來。
還離得老遠就露出他那一貫讓女同事不太舒服的笑容,他上下掃視她一眼,幾乎是拿目光在她身上撫摸了一遭。
又是這一臉色.欲,言行輕浮的傢伙,平時不同部門碰不到,今天連翻撞見兩次。
紀星本就心情不好,更難有好臉色,直接無視他。
朱磊卻停下打招呼:「紀星兒,今晚人多,都沒好好跟你講話呢。咱們聊聊天?」他擋住她去路,身上一絲酒氣讓人厭惡。
紀星強扯笑容,化解道:「再聊吧。要抽獎了。」說著就要走。
朱磊笑哈哈的:「行行,快去吧。祝你抽中啊。」說著在她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紀星渾身發麻,怒斥:「你幹什麼?!」
「哎呀,」他笑嘻嘻道,「我說拍拍你的背,高度沒掌握好。不好意思啊。」說著彎腰拱手,一副作揖道歉的樣子。
「還撒謊?」紀星更受刺激,氣得臉色臊紅道,「你有什麼資格拍我的背?你是真不知道分寸還是成天就想方設法揩油?耍流氓上癮是不是?」
對方沒料到都是熟人她竟如此不留顏面,周圍來上廁所的人都投來目光,他面子上也過不去,大聲反駁:「你搞錯沒有?我就不小心碰到你的腰至於這麼大反應?自我感覺良好啊,以為男人都對你想入非非?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兒,送給我我都不要。」
這番話羞辱之至,紀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指著他,直發抖:「你?!還反咬一口?你剛才就在我身上亂摸了,你這是性騷擾!」
「有病吧你!」對方見她來真的了,一副倒霉透頂的表情,轉身要走。
「你別跑!」她憤怒之下衝上去抓他。
「滾!」對方一甩手將紀星拋出去砸到牆上,「衣服穿成這樣,想勾引人老子還看不上呢。」他罵罵咧咧,很冤枉的樣子,進了男廁。
紀星撞到牆上,痛得眼淚漫出來,在眼眶裡直打轉。來往的別部門同事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沒人過來問候。
她已是怒氣攻心到人都站不穩,自上而下顫抖如篩糠。
這條裙子是她買過最貴的一條,邵一辰買的,一條裙子抵他一個月房租。
她以為男人不會喜歡自己女朋友穿修身的裙子。可他說喜歡她美美的樣子,快樂自由的樣子。
她渾身哆嗦著,眼淚再也忍不住,瘋了一般湧出,模糊了視線。
她氣得腦子炸開了,氣得要瘋了要死了。她什麼也不管了,不管這裡有多少領導,不管今天是年會,拿起手機就撥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