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並沒按照周洛的計劃進行,南雅沒有再次拿著單放機來找他修理。這叫周洛百思不得其解,且隱隱煩躁。而意識到這份煩躁,叫他更加煩躁。
月考前,周洛去圖書館複習,張青李和陳鈞也跑去湊熱鬧。
路上,陳鈞對周洛說:「我問我爸了,胡立帆三個月前得了嚴重的鼻炎,後來就聞不見氣味了。」
周洛稍稍意外:「沒聽說。」
陳鈞道:「不是大病,也就醫生和親屬好友知道,外人哪裡曉得。」
張青李湊過來,問:「誒,現在鎮上傳的什麼邪氣的花布,是真的假的?」
陳鈞說:「真的。胡立帆手裡抓著一塊新的花布,鎮上的服裝店裁縫店床上用品店都問過了,沒人認得那塊布料。」
周洛琢磨不明白,問:「現在按意外算?」
陳鈞說:「嗯。他死的那晚,親朋都沒約過他,死亡時段裡別人也都有不在場證明。這事兒意外成分大。」
很快走到學校,這話題便擱下了。
周洛一上午做了三套卷子,張青李一套都沒做完,陳鈞更不用說,一直在看漫畫。
張青李驚歎:「你速度太快了吧。」
周洛皺著眉,不太滿意:「應該買紅皮的測驗題,這版太簡單,白白浪費時間。」
「嘖嘖嘖,你成績好。這還簡單,我們別活了。」
她語氣酸,周洛也懶得搭理。
張青李見他低頭翻著剩下的卷子不說話,又趕緊挽回道:「那別做題了,反正在圖書館,去看書好了。」
周洛不感興趣:「都是些故事會,有什麼好看的?」
張青李:「有個師兄閱覽室,裡面都是往屆學生捐的他們喜歡的書,很多都蠻有意思的。陳鈞,對吧?」
陳鈞抬頭:「我上次還看到大英百科全書的其中一本。」
周洛收卷子:「走吧。」
那本書被人借走了。
周洛在書架前轉了一圈,無意看見一本極小極薄的冊子,周洛抽出來一看。
《拾詩》
翻開發黃的小詩集,掃一眼前言,說收錄的是國外的冷門詩人與詩,再翻一頁,竟看見——
「南雅1993」
呵,這巧合!
周洛心虛地回頭看,張青李和陳鈞在另一邊看書,沒注意他。
周洛隨手翻開一頁,登時臥了個大槽,
「夜晚來臨之前,我要干你。」那首詩如是寫著。
少年驚愕,緊張,好奇,興奮,目光迅速往下掃,
那是一首外文翻譯詩:「你打開,他命令我,
打開,更深入,
他隱秘地進攻,推進。
潮濕,
像吻的狂熱
在身上
交疊,
我被拋至高峰。」
窗外的蟬吵瘋了,周洛耳熱心跳,猛聽身後有動靜,驚忙闔上詩集,抽了本書遮擋。
「你臉怎麼紅了?」張青李奇怪,「耳朵根都紅了呢。」
「熱。」周洛捏緊那本書,拎著T恤領口扇了扇,「這鬼天氣。」
老天爺無辜遭罵。
「這鬼天氣,」張青李也跟著說,「都九月底了,怎麼還那麼熱?」
「秋老虎呀。」陳鈞說,「過了十月中旬就好了。」
周洛如立針氈,無心多聊,佯裝找書走去另一頭,一面想再看看這詩集到底什麼鬼,一面又遺憾今天不方便借回去。
張青李和陳鈞都在,周洛不想讓他們知道。想下次單獨再來,又怕中途被別人借走,便找了幾本最無聊的書挪到角落打掩護,又把那小詩集塞進夾縫塞到看不見了為止。
午飯周洛沒什麼胃口,草草扒了幾口就上樓了。周父以為他學習上遇到難題,沒敢過問。
周洛躺在涼席上,望著頭頂呼呼轉動的吊扇,琢磨著那首淫逸放蕩的小黃詩。
南雅啊南雅。
她怎麼會看那種詩?她還有多少面是不讓人知道的?
少年燥熱難安,煎魚似的在床上來回翻騰了十幾遭也沒睡著,推窗一看,外邊日頭正曬。周洛胡亂套上衣服,從窗戶翻到露台上,兩三步跨下樓梯出去了。
周洛頂著高溫,在小賣部裡足足吃了四根綠豆冰,琢磨著找什麼理由去街尾的南雅店裡。
沒想出個結果來,卻得到一個致命消息,幾天前周洛上課時,南雅在林桂香店裡買了個新單放機,說是原來那個才修好就又壞了,她乾脆扔了。
林桂香說起時,周洛忍著掐死自己的衝動,一言不發。
小賣部裡一群婦女在吃西瓜,閒聊著八卦,說誰誰的新髮型好看,誰誰的新衣服好看,也不知怎麼爭執了起來。
陳玲嫌棄米店老闆娘阿春打扮不好看,阿春一觸即發:「我跟你不一樣,我心思都放在好好過日子上,這一天天的,又不是上檯子唱戲,給誰看呢。」
陳玲當即嗆回去:「呵,弄成個黃臉婆,上戲檯子也沒人看,要不你男人怎麼成天就盯著南雅看呢,想著法兒地繞路往她店門口走。」
不得安生!
周洛起身就往外走。
大中午熱得要命,周洛一身的火氣,又不想回家,於是找了陳鈞,約他去後山的溪裡游泳。
起初只有他倆,結果走在巷子裡遇上同學,傳來傳去,大家相約而至,到後來,竟有十人之多。
十六七歲的少年們,叫囂著,打鬧著,臭罵著,脫了衣服只留短褲,下餃子一樣撲進溪水裡。
張青李姜冰冰等好幾個女生也來了,女生的加入讓山裡的空氣都充斥著曖昧的氣息,男生光著上身,女生的短衣短褲薄薄一層緊貼在身上,清澈的溪水裡全是青春的肉體。
懵懂,試探,危險。
只有周洛格外清醒。
好像見識過南雅之後,他就長大了,成熟了,從這群青春懵懂的小屁孩中抽離了。
他以一種成年人的姿態看著他的同學們,像看著一群處於情期的小獸,他嗅到空氣裡荷爾蒙的味道,卻沒有和他對味的那一款。
他的那款肉體包裹在開花的旗袍裡。
男生女生們藉著嬉鬧打掩護,身體摩挲著,碰撞著;他卻只覺索然無味,煩惱一開始就不該叫陳鈞,獨自一人最好,現在他只想一個人。
他遠離眾人,去了溪流的另一端。
他爬到一塊溪石後邊,從石頭天然的凹洞裡摸出一包煙和火柴。這是他從小賣部裡偷了藏這兒的,從初中開始,他就時不時跑來這兒抽煙,以滿足心裡對叛逆的渴望。
那渴望從未像此刻之深。
周洛只穿了一條短褲,半躺在溪石上吞雲吐霧,忽聽到腳丫踩在石頭上濕噠噠的聲音,下一秒,張青李出現在視線裡,頭髮上衣服上滴著水,瞪著眼睛一瞬不眨看著他。
周洛緩緩呼出一口煙,隔著青白的煙霧,他肆無忌憚而又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張青李。白色的T恤短褲半透明地貼著少女的身,青澀的,瘦弱的,連身前的兩團都像夏天樹上未熟的果兒。
張青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顫抖著緩緩跪在他身邊,俯下,抱住了他露著的上身。周洛手裡的煙頓了一下,半晌,問:「幹什麼?」
張青李如何回答得出口,面色通紅,隔了好久,見他也沒推自己,甕聲道:「你不想幹什麼嗎?」
這話把周洛難住了。
你不想幹什麼嗎?
想啊,他想幹南雅啊。
周洛把手伸進去,直奔重點。
「啊!」張青李驚呼一聲,著火的臉頰貼住他的脖子。
周洛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冷靜下來後,思索半刻,問:「這是生物書上畫的那裡?」
張青李羞得不能開口,依附著他等他繼續,他卻收了手,推開張青李。
張青李渾渾噩噩,尚未從淺嘗中醒過神來,周洛已起身,拎起濕漉漉的T恤,走了。
周洛在水裡沉了一會兒,鑽出水面。山風一吹,他冷靜下來。
他懊惱不該把手伸進張青李的衣服,怕連同學都做不成;更悲哀的是,觸碰她,那感覺卻比不上對南雅的幻想的萬分之一攝魂。
周洛苦惱極了,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悲哀的陷阱。
比最難的數學題還令人苦惱,南雅是無解的。
正想著,溪水那頭傳來陳鈞的慘叫,他撞到水裡的石頭,腿上劃出一道大口子,鮮血直流。周洛把他架到背上,很快背下山去了醫院。
醫生給陳鈞包紮傷口,周洛去結賬,沒到櫃檯,遠遠看見淺紫色的旗袍閃過,周洛立刻跑去窗口問:「南雅姐來醫院幹嘛?生病了?」
「沒,胡秀嬸出院。」
周洛遞去賬單,說:「陳鈞受傷了,我們沒帶錢,把賬單給江醫生吧。」
對方清楚陳鈞是江主任的小舅子,欣然接過。
周洛追南雅而去,在住院樓找了一會,碰見她從病房裡出來往前邊走了,周洛跑去朝病房裡看,胡秀嬸換下了病號服,準備要走的樣子。再看南雅,走到緊急出口那邊,推門進去了。
去那兒幹什麼?
透過虛掩的門,周洛看到一個相貌堂堂的男人。林方路,鎮上第一個大學生,當年考去警校,風光一時,周洛倒不曉得他回來了。
「我現在跟著陳鈞他爸做事。需要幫忙,你就和我說,都是老同學了,別客氣。」
周洛一聽,登時在門外翻了個大白眼。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不知道南雅已經結婚了嗎!誰准你來勾搭的!
他這會兒倒忘了南雅已婚這個事實對他自己也沒啥益處。
南雅說:「謝謝。不過,一直以來倒並沒有遇到過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
周洛心情轉好,勾了勾唇角。
林方路說:「那就好。對了,老陳讓我轉告,說不好意思。上次我們找徐毅,詢問胡立帆死的那晚他在哪兒,他說在家——」
「他的確在家。」南雅說,「他的母親從市裡下來看宛灣,那晚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林方路說:「對,我們核實了,沒問題。但,雖說是例行詢問,和胡立帆有關的人都問了,連你也例行問過,但徐毅是一聽胡立帆的名字就變臉的,老陳怕你們又打架。」
南雅說:「沒打架。那天他受詢回來,家裡有個小客人。」
就是周洛蹭飯的那天。聽南雅再度提及,他心裡別提多光榮。
南雅說:「我先走了,阿姨還在等我。」
周洛一嚇,四處找地兒要鑽,又聽林方路說:「你人真好。她對你那樣壞,你還這麼孝順她。我記得讀書的時候,她總打你。你還說你爸爸的死,——當我沒說。」
南雅說:「我記得那時和你說,我爸死得蹊蹺,大晚上穿著單衣跑去雪地躺著,做妻子的怎麼會不知道?」她頓了一下,倏爾淡笑,「但那時太小,想法比較幼稚。」
周洛歪頭往門縫裡看,林方路蹙著眉,表情嚴肅,在思索什麼。
周洛還想知道他們要講什麼,可轉眼見有護士朝他這兒看,他怕引人過來,傳出去變成南雅和男人私會。他可不想給南雅造成麻煩,便不情不願地趕緊溜了。
才跑開,一想到南雅和林方路老同學敘舊,他又不爽,於是模仿女人嗓音,尖聲尖氣地喊了聲:「胡秀姐……」
鬧得南雅很快從門那邊走出,去了病房,他這才一臉笑容,得意兮兮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