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家

回家後,夏桐跟我說她今晚要回家了。我說一定要走嗎。她說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夏桐收拾東西時,我坐在床邊,問:「真的想好了?」

夏桐自然地笑笑:「我本來就是因為歐陽哥哥去參加生存訓練營才過來的,現在歐陽哥哥都回來好多天了,我也該回去了。」

說著,夏桐已準備好,就要走。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衝過去,抓住她的手,她回頭,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小沐,有什麼事嗎?」

我恍惚了半晌,突然想了起來:「許凡那邊,不要緊嗎?」

夏桐稍顯無力地笑了一下:「他會理解的。」

我追問:「你怎麼知道呢?」

這個問題問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夏桐疑惑地看著我,她的眼中有一絲我看不透的神情,一閃而過。「小沐,你是不是…」我心中一緊,她知道了嗎?但她的臉上馬上顯現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啊?」

我蒼白地笑笑:「是啊!」

夏桐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在我耳邊低語:「不要緊的!反正我們都是天天見面的,你也可以去和我一起住啊!呵呵!」

夏桐坐在車內,衝我揮揮手:「小沐,我要走了哦!」我點點頭。

望著她的笑容最終消失在夜幕中,心裡突然有種空空的感覺。她,還是回去了。

車開動的時候,她比劃了一個謝謝的手勢,帶著大大的笑容。

我的心刺痛得厲害,我不停地對自己說,我什麼也沒看見。

因為,那麼真誠的手勢和笑容,

我不值得擁有。

陰3月11日

今天回家了,進屋的那一刻就發現鼻子酸酸的。陳叔說,桐桐小姐回來啦!他好像很開心。看見他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歐陽哥哥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出來,他一定不知道我回來了吧!我本來準備去找他勸他明天去學校,可站在他的房門前,硬是不敢敲門。

他還在生我的氣嗎?

剛才我悄悄跑到陽台上,透過落地窗偷偷地往裡看。歐陽哥哥躺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好像睡著了。我悄悄地溜進去,坐到沙發旁的地板上,只是看著他,他還是那樣,連睡覺都是那麼氣宇軒昂。不同的是,他好像有一些憂愁了。

以前他總是更像子琛,每天都有陽光般的笑容,可現在的他卻更接近許凡,眉宇之間總是帶著憂傷,看得我心裡一陣陣的絞痛。

咦?我怎麼也突然想睡了。

歐陽哥哥來過了。

我是趴在寫字檯上睡著的。但,醒來的時候,卻是在軟軟的公主床上。他真的來了嗎?他不是已經睡著了嗎?

他以前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會過來看我回來沒有?

為什麼突然會想哭呢?

第二天在學校的停車場,看見歐陽來學校了,和夏桐一起。

從停車場出來,遇到蘇韻和沈曼。她們倆沒什麼太大變化,可能是因為假期裡經常和她們一起聚會的緣故吧!蘇韻見到歐陽,非常高興地向他打招呼:「歐陽,你終於來啦!」

歐陽開玩笑地說:「嗯!不會是想我了吧?」蘇韻笑呵呵的:「是啊!」然後,她又關切地問:「聽桐桐說,你生病了?現在好了嗎?」

歐陽揉了揉濃密的眉毛,意味深長地看了夏桐一眼,說:「已經好了。」蘇韻認真地點點頭說:「那就好。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免得又讓我們這些人想念啦。」

我細細地觀察了歐陽,他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和平時一樣,淡淡的微笑,恬靜的面容。可是,真的沒事了嗎?

午餐時間,歐陽沒有像以前一樣坐在夏桐的旁邊,而是坐到了子琛和我的中間。似乎大家都和平時一樣,只是稍微安靜了點。

許凡把自己盤子裡的一塊牛肉放到夏桐的盤子裡,夏桐當時正專心致志地吃飯,沒看遞東西的那個人。她隨口說了句:「謝謝歐陽哥哥。」

所有人都定住,歐陽昊的臉有一絲蒼白。

夏桐頓時發覺了,她抬眼看著對面的歐陽昊,他的眼睛深邃得像大海,讓人捉摸不透。然後她轉頭看著許凡,眼睛亮晶晶的,她微笑:「謝謝!」而許凡似乎並不介意,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歐陽旋即也恢復了一幅淡然的表情。

一天下午,我和夏桐上完課後,去宿舍的路上遇見了沈曼和蘇韻。蘇韻說:「歐陽他們在室內籃球場打球!一起去看吧!」沈曼說:「江涵水也在,所以蘇韻才要非去不可的。」蘇韻掐了沈曼一下。我看了看夏桐:「去嗎?」夏桐「啊?」了一聲,彷彿剛才在神遊太虛。

蘇韻笑說:「肯定要去了,夏桐哪次不去的?」夏桐還沒來得及回答,蘇韻就拉著我們兩個朝體育館方向跑了。

可能是看慣了他們打籃球,所以對他們矯健的身影,教科書般的傳球投籃,模特般的身材都不會大驚小怪了。

蘇韻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江涵水,沈曼故意說:「哎!深陷愛河的人啊!真是甜蜜!」蘇韻甜甜地笑,也不像以前那麼羞澀了,她說:「你這張嘴就是不饒我,真要快點把你嫁出去才好。」

沈曼打了她一下:「死蘇韻,你說什麼呢?」蘇韻煞有介事地說:「不過,要找到一個配得上我們家沈曼的男生,還真是難啊!」沈曼斜瞪著她,說:「你再說!我叫江涵水了!」蘇韻要忙著看籃球,於是識時地求饒:「我不說了。」

而身邊的夏桐一直安安靜靜的,不像平時那樣活潑了。

這時,蘇韻突然繼續了剛才的話題:「沈曼,要不我撮合你和歐陽昊好了。」夏桐震了一下,又倏地垂下眼瞼,遮住了眼中的各樣感情,只看得見她的眼睫毛在輕輕地抖動。蘇韻一口氣說完了一大串話,「我覺得,就歐陽昊最適合你了。」

沈曼有些難為情,但她卻什麼也沒說,繼續看球。因為這只是蘇韻的一句玩笑話。

中場休息的時候,子琛和歐陽走過來,我遞給他們兩瓶水。

許凡坐到夏桐旁邊,夏桐歪頭看著他:「很累嗎?」許凡笑笑,搖搖頭。我突然發現,許凡最近比以前愛笑了。

夏桐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然後,伸出她纖細的手指。

許凡怔住。

她的手指越來越靠近他的臉。她輕柔地拂開垂在他眼上的一縷濕漉漉的頭髮。那個神情,彷彿在幹一件極其偉大的事情。

許凡臉紅了。

我心情複雜。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看見了歐陽不可捉摸的眼底,那深邃如大海的眼睛的最深處,是無邊無際深沉的痛楚與黯然。

難道,一直隱藏在裡面的是痛苦的心嗎?

我心絞痛,一時恍惚出神,再看時,歐陽的眼神像陽光下平靜的大海,無風無浪,沒有一點傷心的影子。

剛才的是幻覺嗎?不是,沒有錯!

那讓人刻骨銘心的沉痛眼神是不會錯的。

許凡離開座位時,故意把手心的汗水蹭到夏桐的臉上。夏桐眉一皺,一腳踢向許凡,但許凡敏捷地躲開了。沈曼羨慕地說:「夏桐好幸福啊!」夏桐只是微微地笑。

這段時間,夏桐變得安靜溫柔了許多,可能是受許凡的影響吧!又或許,是因為在現在的情況下,她無法自然地像以前那樣活潑了。

打完球之後,歐陽跟我說他太累,先回去了。

在學校吃晚餐的時候,夏桐見歐陽沒來,便問:「歐陽哥哥去哪兒了?」子琛有些迷惑:「先回去了。他沒跟你說嗎?」夏桐沒有回答。她低下頭,開始吃飯。我看得出她其實是很失落的。

歐陽昊又何嘗不是呢?

歐陽是想留機會讓許凡和夏桐在一起吧,是不想打擾他們晚上出去玩吧,所以才先走,避免了到時候,一個人回家的尷尬,抑或是,不想讓夏桐到時為難?

在我和子琛之前就去過歐陽家的人是許凡嗎?

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那天上午,經過音樂廳時,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傳來。

是宮崎駿的天空之城!

我閉上眼睛,我好像飛起來了!

看見幽深的峽谷中,春日初融的雪水沿著奇石嶙峋的山道蜿蜒而下;看見大片大片的青草在風中搖曳;看見空無一人的古堡裡細細的灰塵在窗邊的光束裡飛舞;看見一粒粒珍珠落入泛著淡淡螢光的玉盤。

我走進去,裡面沒有開燈,暗暗的。歐陽昊站在舞台的中央緩緩地拉著小提琴。

果真是他!

歐陽很喜歡這首曲子,他曾說過,對他,夏桐就是從天而降的那個女孩!

一束陽光從天井中灑下來,像一層來自天堂的聖潔光暈,銀色的,籠罩在他的身上。似幻似真的剪影,看上去那麼的不真實,彷彿一驚動,他就會碎了,消失不見了。

他微瞇著眼,似乎凝視著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長長的烏黑的眼睫毛上覆蓋著淡淡的瑩輝,而輕皺的眉間流淌著淺淺的如玉般的光華。

我站在座椅間的走廊上,靜靜地望著他,心裡如水面般的平靜。

一曲過後,他轉頭看見了我。他微微一笑,笑容如冬日裡的陽光。我走過去。他放下小提琴,向舞台下的我伸出手,問:「你什麼時候來的?」我被他拉上舞台,回答:「來了一小會兒了。」我誇讚地說:「很不錯哦!」

「很久沒拉小提琴了。」歐陽說著坐到高腳凳上,輕微地轉動著。白寥寥的天光,覆在他身上,淡淡的金色光暈融在細碎的發稍裡。而他的周圍是深深的黑暗,靜靜地襯托著他寂寞的身影。陽光暖暖,但他週身都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孤獨而憂傷。彷彿他已游離在光明之外,已融於身邊無盡的黑暗之中。那模糊的光暈漂浮在我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好久,歐陽抬起頭,撞見我的目光。他有些疑惑地喚了聲:「沐子?」親切的聲音彷彿從天間飄來,我慢慢收回了我飄飛的目光。

歐陽笑道:「你竟然看著我走神了。」末了他又補上一句:「想誰呢?」

我極力使自己看上去自然:「想你呢!」

歐陽笑出了聲,他認為我是在開玩笑。

我馬上追加了一句:「本來就是嘛!歐陽真是越來越帥了!」歐陽搖搖頭,笑說:「是你越來越貧了!」

我思忖了一下:「歐陽。」

他轉過頭來,定睛看我:「啊?」

我試探著問:「你…還好吧?」

他笑得縹緲:「好啊!…我看上去不好嗎?」

我無言以對。是啊!他看上去很好,和以前一樣好,或者,還要更好。然而,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我才覺得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虛無。

歐陽安靜地低下頭。隨即,是長長的沉默。我望著他,陽光暖暖,他卻冰冷。突然想起奧斯卡王爾德的童話《快樂王子》。那個孤獨的心靈破碎而死的快樂王子。

歐陽昊,你是那個快樂王子嗎?如果是,就讓我做那只燕子吧!

《有個女孩叫夏桐》